第431章 虚惊一场(甜一下)
回家之后,祝玉燕结结实实的病了一场。
但因为原委不能如实告知医生,所以请来的大夫也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见她发寒盗汗,见食就呕,爽快的给她诊了一个:有喜。
吓得苏老师当即脸色惨白跪在地下。
祝玉燕也真实的震惊了:因为她以为是真的。
但误会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苏老师实在担心她这一番折腾会伤身,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的,胎儿在母体虚弱的时候会加倍损伤母体,就多请了几个大夫。
祝玉燕听他与大夫商量:若母体过弱,是不是将胎儿打下更好?
她更震惊了——彼时仍不知胎儿不存在。
于是,夫妻二人进行了一场互相试探,可笑与可悲都有一点的郑重谈话。
祝玉燕:“你还懂医术呢。”
苏纯钧:“当然懂了。我是我母亲最小的一个孩子,怀上我的时候,父亲就与大夫商议是不是要将我打下来,他担心母亲年纪大了,熬不过产育。”
祝玉燕:“他还有如此深情的时候呢。”
苏纯钧:“他要不是一直表现得如此深情,怎么会骗去我母亲一颗芳心?不过,我父亲是实用主义者。他对我母亲,对他的后妻,都是如此。感情不是多深,只是他愿意演得情深。他要的妻子就是要出身高门,大家闺秀,识文懂礼,既有貌又有才,还要对他一往情深,才是佳偶。我母亲好的时候,他自然乐意与她做一对神仙夫妻;我母亲久病,他就自然而然的要寻找下一位贤妻了。”
祝玉燕:“原来是这个实用主义。”
她抚着肚子,实在没什么感觉。
“你对这个孩子也是如此吗?”
苏纯钧最近又瘦了些,脸上的法令纹、眼纹都更深刻了,这让他更加有魅力了。
他轻声说:“要除了他,我也心疼如绞。但是,如果留下他,会对你有一分的危险,那我就宁可现在就除了他。我们是一世的夫妻缘份,此生此世,唯你最重,旁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如你要紧。”
他握着她的手,把她搂到怀里,柔声说:“你还小,从未见过妇人产育时的辛苦。妇人孕子,前五个月只是隐隐约约的不适,一时有一时没有,后五个月,就是实实在在的不适,到最后五脏六腑都不舒服,行走坐卧都难得自由,日夜寝食难安。等到生的时候,又是一重鬼门关要过。过了鬼门关,又要喂孩子,从小喂到大,喂到他长牙了,可以吃米吃面了才能脱身。这日子太难熬,我实在不想你这么辛苦。”
在他的心中,二小姐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叫她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她自从嫁给了他,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现在情势如此严峻,一旦发生意外,他宁愿把手里所有的力量都用来保护她,也不想再多一个要他分心的孩子。
孩子与她之间,他更愿意让她活下去。
不管这个孩子是还在腹中,还是已经生下来。
苏纯钧此时才感觉到他与父亲何其相似。对血脉之亲都没有一星半点的留恋和感情。
——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在未来会舍下这个孩子,又何必让他生下来,白白累得燕燕辛苦呢。
祝玉燕却不肯同意。
她两只手捂着下腹,据说孩子就在这里。
她说:“要真是有了,我可不会听你的把孩子打了。流产也一样伤身啊。我只是才打了药,一时还没有恢复过来,等等就好了。”
苏纯钧纵使有百倍的算计,也无法在她身上施展。
“那就听你的。但要是怀孩子对你的负担太重,我们还要再商量。”他仍是担心这个孩子会拖累她。
幸好,这种两难的选择在下一次大夫来之后就解决了。
大夫再三诊脉,深思良久,避开祝玉燕,悄悄将已经面色沉重的苏纯钧拉到走廊上,悄声说:“先生,我行医十七年,对妇科并不精熟,实在难当大任,还是请苏先生另请名医吧。”
苏纯钧温声道:“大夫只管放心告诉我实情,是不是怀相不好?若是请您将胎儿堕下,可会伤身?”
大夫一听此言,脸色就放松了些,迟疑片刻,答道:“非是怀相不好。而是……我摸不到喜脉了。”
苏纯钧:“摸不到喜脉?这孩子已经在腹中死了吗?是不是要另开一副药将已死的胎儿流出来才好?”
大夫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之前的喜脉,像是误诊。尊夫人并非有喜。”
苏纯钧:“误诊?”
于是紧急又请来几个大夫,一一诊过后,都认为祝玉燕并未怀孕,之前的诊断确实是有误的。
之前来过的大夫都面露惭色,还要退还之前收过的诊金和喜金。
苏纯钧都回绝了,拱手一一送出门外。
祝玉燕也知道了之前说怀孕了是误诊,当即躺平大出一口长气。
苏纯钧回来躺在她身边,她才说:“吓死我了,还以为真有了呢。”
“是啊,幸好这回是虚惊一场。”他说,“孩子,还是等日后我们都平安了再要吧。”
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在这午后的阳光里,静静的睡了一觉。
只有他们俩人。
第432章 10月1日
苏府几日的折腾,他们自己不觉得,外界的人只当祝玉燕是真的有喜了,只等苏纯钧办个什么宴会来敛财,他们就好一拥而上的来送钱道喜。
但过不了几日,医生们来了又来,又传出祝玉燕怀相不好,失了孩子的传言,众人方道大快人心!
苏氏夫妻敛财几年,在外界眼里已是面目可憎之辈,恨他们的人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得知苏氏夫妻失了孩子,无不称快。
当然,喜事变坏事,并不妨碍众人给苏先生送礼。
于是苏先生就得到了许多慰问,来者无不携财而至,还有携美人的。
祝玉燕“尚在病中”也不得不接见了许多来看望她的夫人、太太,和小姐,一个二个的都是携年轻美貌女子前来,巴望着她能给苏先生纳个妾寻个芳。
祝玉燕本来当了许久的好太太,一贯爱做好人,就是骂人也只敢暗藏在话里悄悄骂,有时骂了别人听都听不懂,令她十分的扼腕。
如今得知自己“骤逢大事”“心神不稳”,当即痛痛快快的骂了一通。
“男人看轻女子是他们短视无知,女人怎么也看轻自己?甘愿下流?”
“日日把进步放在嘴边,挑丈夫的时候怎么就封建起来了?小妾是进步还是退步?男人可以一妻多妾,女人要真想争个长短高低,该争的是一妻多夫!”
“夫人们太太们往日都是体面人,今天听说我不好了,带着自家妹妹自家侄女就上门了,知道的是你们想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不知道的这不是买卖人口吗?”祝玉燕问,“你们要是愿意写个身契,我这就拿钱买下来,不管是灶上灶下,上山下地,都要任我趋使!”
祝玉燕喊人去拿她的皮包手袋,要掏支票写数字买姑娘,还问“这位太太我瞧着年轻又漂亮,请问价值几何?”又问那个夫人“这个夫人纵使徐娘半老,但想必擅妇儿灶上之事,我也愿意出钱买下,一千美金够不够?”
太太们和夫人们不妨这位苏太太发起疯来如此吓人,让她们笑都不敢笑了,全都匆匆告辞出去。
傍晚,苏纯钧从办公室出来才听说二小姐的丰功伟迹。
跟随他的司机笑着说:“太太好威风!听说挥舞着支票本要把太太夫人们都买下来放在灶间当厨娘烧火呢,把那些女人都吓跑了。”
苏纯钧听了不怒反喜,他轻快的走进房间,看到祝玉燕已经下了床,正在桌前写信,过去一瞧,又是例行的捐款感谢信。
苏纯钧:“怎么才起来又写这个?让吴小萍替你写吧,她的字已经练得可以了。”
祝玉燕拿钢笔笔尖抵着纸使力,说:“这都是今天来的人,我这就写了,明日一早赶在她们起床前送过去,不愁她们不给我捐款。”
苏纯钧要拿她的笔替她写,她推开他道:“我又不是真没了个孩子,你写了一天的字了,手指都僵了吧,我自己写就行。”
苏纯钧看看自己手指上洇上的墨,去一旁的水盆里洗手。
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笔划过纸的沙沙声,听久了就觉得这声音十分好听。
祝玉燕写了十几封感谢信才停下来,一一都装进信封中,整齐的放在书桌一角的盘子里,一会儿喊听差拿去发信。
苏纯钧过来搂住她,两人走到沙发前坐下。
苏纯钧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
虽然他没说完,但祝玉燕还是很快接话:“我们的孩子?我当然想过。”
这回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却也提起了他们夫妻二人心中的一件大事。
那就是:他们到底要不要孩子。以及,什么时候要孩子。还有,孩子有了该怎么养。
两人之间虽然情浓,但因为平时实在太累,并没有太多时间亲近,大多数都是两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个自都是躺下就睡着了,要么就是都睡不着,躺一躺就会开始聊天说话。
等到夫妻二人亲热时,又有橡胶套帮忙。这个东西初时用着不惯,用熟了,苏先生倒是爱得很,祝二小姐心里明镜似的,男人,都爱自己既长又久,有这套子时,苏先生都比不用时更久些,自然喜欢。她都只作不知,只当是苏先生自己能干厉害,夸他十足勇猛。
多亏了这小东西的帮忙,她到现在才一直都没有怀孕。
这也让他们夫妻之间亲热时更加无所顾忌,不必瞻前顾后。
但是,既成了夫妻,孩子就是两人爱情的结晶。
祝玉燕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孩子的问题,盖因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会是一个问题。
但这一回却把孩子的事光明正大的摆在两人面前。
她才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
苏纯钧温柔的抱着她,像在哄她不要吃一块糖。
他说:“我们现在不能要孩子。”
她点点头:“我明白。”她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历来刚强的二小姐靠在了身后这个并不强壮,还有些硌人的胸膛上。
现在不是生孩子的好时机,也不是养孩子的好时机。
但假如要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后再生养孩子,她那时只怕都要五十岁了吧。
她转头看苏先生,没有多想,直接的说:“不如,我们丁克吧。”
苏先生:“丁克?什么意思?”
她说:“就是只有我们,没有孩子的意思。夫妻如果决定不要孩子,就叫丁克夫妻。”
苏纯钧不意外从二小姐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他说:“哦,还有这种夫妻呢,倒是比较先进。”
他想了想,说:“我对孩子并没有太深刻的想法。有没有都可以。没有孩子也很好,你可以接受吗?我大概并不是一个传统型的男人。”
祝玉燕:“我也不是传统的女人啊。”
——倒不如说她简直是离经叛道。
她再次靠到他胸口,“好,那就决定不生了。正好生孩子也很吓人,特别是现在的医疗条件也不好。”
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她升起一股难言的轻松感——抛弃一项责任,竟然如此轻松。
苏纯钧想起医院里的外国医生,点点头:“对,医生也确实是个问题,要是去医院生孩子,我就更要担心了。”妇科几乎全是外国医生,怎么保证他们没有问题?
两人各想各的,也不妨碍他们达成共识。皆大欢喜。
第433章 10月2日
祝玉燕判断她已经基本得到了山本的信任——就算这个信任像纸一样薄,或者哪怕他不信,在没有被拆穿前,他们都可以借此得到一些优势。
目前他们需要的就是更多情报和更多时间。
山本就是他们新的挡箭牌。
她思考了一下,决定再编几个假情报放出去忽悠一下山本。
她问苏纯钧,要是编几个关于国**高官的假情报,会不会有点用?
苏纯钧:“我也早就想到了。我现在身在局中,山本要是想利用我,肯定会要求我现在就上交一部分权力。”
祝玉燕:“但他已经不是日本在此地的管理者了。”
苏纯钧就笑:“对,他不是现管了。现在的他不管做什么,都等于是在给他的对手添资历。他会愿意跟我们合作的最大原因也是这个。”
山本对日本的忠诚没有问题,但他并不是毫无所求的。他不怕自己去死,却希望家族后代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和优势,倒不如说这正是他原本期待的。
——所以,和他的家族后代是竞争关系的日本人,其实就是他的敌人。
苏纯钧:“我们可以不必针对他的敌人,因为他会自己针对他的敌人。”
祝玉燕:“那你的意思是……”
苏纯钧:“我一直都在这座城市,假如说我知道什么国**高层内部的情报也并不可信,而且要防着山本还有手段能查到真相。我们上一次的假情报能起效,占的便宜其实是国**内部对日本那边也不是十分了解。而且假情报的具体内容不多,但看起来很像真的。”
给人巨大的脑补空间。
苏纯钧:“我们可以继续这个风格,编一些看起来像真的,但没多少具体内容的情报。国**这边,我编几个情报人员的名字吧。”
——“编”的吗。
祝玉燕就当自己听明白了,两夫妻分别去编自己份内的情报。
但她很快发现她卡了壳。
……她对国**一无所知。
就算有些了解,但那都是还没有出生的人名,编出来也毫无意义啊。相关的政治新闻也只能想到“为爱发电”这种网络知名笑话,要不然就是“一天吃十八斤凤梨”,说实话,这种当情报发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情报,就是要看起来很厉害的才叫情报啊。看起来像笑话的,再是真实的情报它也不对啊。
苏纯钧对二小姐编情报的实力过于相信了,等一天过去,他拿着自己的成果来找二小姐讨论,发现二小姐写了一堆的情感故事?
祝玉燕躺在沙发上:“我尽力了。”
苏纯钧拿起来读,重点人物名字全都被涂黑了,所以读起来还是很有意思的,会让人忍不住去猜。
比如她写的第一个情感故事就是一个妹妹抢了姐姐的丈夫,而姐姐因意外失去了**的故事。
苏纯钧猜“**”是孩子。
他问她:“这个是什么?你给涂黑了。”
祝玉燕看了一眼,说:“腿。”
苏纯钧就发笑,觉得她实在是坏心眼,让她这么一涂黑,本来没问题的,现在看起来就很有问题。
这一家姐妹的故事,妹妹对姐姐有心结,觉得姐姐又漂亮又能干又聪明,父母喜欢,而妹妹一直暗恋姐夫,最终姐夫也爱上了妹妹。
本来是很普通的家庭纠纷,但名字全被涂黑了,还当成情报发出去,这样很容易让人去猜测到底这讲的是哪一家的故事。
苏纯钧就容易联想到最出名的那一家姐妹。他怀疑日本人也会这么联想。
下面一则感情故事,是一个年轻漂亮身份高贵的小姐,爱上了一个有妻子有孩子的男人,并愿意当他的小妾的故事。
苏纯钧也马上联想到了张公子与赵小姐。
他问:“这是张公子的故事吗?”
祝玉燕:“不是啊,我瞎写的,能对上张公子?”
赵小姐的身份很高贵吗?
后面还有,竟然是抱错了孩子。说的是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是一个大官家里亲生的,另一个不是,但大官认错了,将不是亲生的那个带回家当亲生的养大了。
苏纯钧:“这说的是谁?”
祝玉燕:“我真是瞎编的。你别对号入座啊。”
不过情报,就是需要丰富的想像力。
苏纯钧的想像力就很丰富,他显然全当真了,真就捧着这几页情感故事意犹未尽的看个没完。
而他编的那几个,祝玉燕也无从指点,因为她连这几个人名是谁都不知道。
没有赵书理,两人编好情报都不知道要怎么汇总上报,好让别人发现。
祝玉燕:“你说我是主动交给山本,还是等他来问?”
苏纯钧:“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散布出去,再等山本来找你要。”
苏纯钧说到做到,拿着这假情报就出了门。
没过几日,街上就有了风言风语,说是有一份关于国**的重要情报流落在外,价高者得。
情报贩子们放出这样的风声,肯定就是等着客人上门的。
反正是假的,苏纯钧借此敛财,毫不心虚。
祝玉燕那边也很快收到山本的召唤。
她如约前去,诚恳的说就是他们夫妻在卖情报。
祝玉燕:“我们要走了嘛,离走想多赚点钱。”
山本听了哈哈大笑,实在是佩服这对夫妻,能屈能伸。
山本:“是什么情报?”
祝玉燕:“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全是八卦。我们也不认识重要人物,只能将以前听过的一些八卦拿出来凑和着卖一卖。知道内情的人拿到后可能会觉得有点用,不知道的人看了也就只当是八卦了。”
山本其实早就买到一份情报了,他将这些情报交给了分析师,让他们分析出这些情报中暗指的都是国**中的那些人物。
至于真假,他觉得应该都是真的。
诚如祝女士所言,这些情报没有重要的部分,全是男女之间的事,这种情报反而最有可能是真的。要是这对夫妻拿出什么重要情报,他倒是要怀疑一下的。
山本笑完,阴森的说:“苏先生是不是也会卖掉日本的情报?”
祝玉燕说:“我说我们不卖,山本先生一定不信。但是,我们卖国**的情报更可信,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卖日本的情报,没有人会信我们拿出来的是真货。就算是真的,也会被怀疑早就过了几手,已经不值钱了。综合看来,我们还是卖国**的情报更方便些。”
山本有好长时间没笑得这么开心了:“你们还要继续卖情报吗?”
祝玉燕点点头:“情报要一点点放才好赚。山本先生要是不嫌弃我们手中的东西并不重要,我们也情愿送给您一份,只当谢资。”
山本摆手:“算了,我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还马上就请我过来?
祝玉燕才不信呢。回去就隔一个月放点情报出去,隔一个月就放点,钱多赚了点,便民所也多得了几袋玉米面,这都要多亏情报贩子们这么喜欢这些情感故事。
她都快编不下去了。
就在她打算把杨虚鹤的故事改头换面的重新再写一遍的时候,山本终于又来找她了。
第434章 10月3日
山本观察了很久,对市面上流传出来的情报进行了仔细详尽的分析,最终他得出这些情报的可信度极高这一评价。
他认为,苏氏夫妻是真的打算逃走的。
而且从情报上看来,这对夫妻确实没有更好的情报来源了。
这跟苏纯钧的升官路线其实是非常吻合的。
苏纯钧的发迹就是在这座城,而他直到坐到这个位子上之后,也没有机会继续再往上升到更中心的位置里去。
山本认为,苏氏夫妻想逃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苏纯钧在官场上中已经没有继续升官的希望了。
这也是导致苏氏夫妻最终决定叛逃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他的大儿子,山本松已经从日本来到了中国,他并非以军方的身份到此。山本松并没有入伍,因为他是山本家的长子,虽然应该入伍参军来向天皇效忠,但山本当时特地向军部求情,不要征召他的长子入伍,相反,他推荐了次子、三子、四子入伍,其中次子和三子已经壮烈牺牲了,现在家乡中只剩下还不到五岁的五子,也是他来中国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
山本松做为山本家留在日本的领头羊,他匆匆来到中国,正是因为山本给家中写信,说他得了重病,将要不久人世,因为他对日本的一片忠心,在来中国之前就发下誓,要埋骨中国,不回日本安葬,虽然现在他并没有死在战场上光荣捐躯,但他也并不打算违誓,叫山本松来是为了交待最后的遗言。
山本松就赶紧来了。
他见到父亲自然是跪地痛哭。
山本却没有那么多的悲伤。早在发现自己得了消渴症之后,他就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因为他的父亲就是死于此症,他的祖父也是因此去世。
他的父亲死前四肢都化为枯骨,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哭号不止,令幼年时的他十分害怕,一度恐惧去向父亲请安而因此装病。
彼时,日本的医术十分的落后,并不知道这种病是从何而来,又要怎么医治,唯一的偏方就是说这种病是来自于吃了过多的精粮大米,要吃麦麸来治病。父亲每天伸着喉咙强把麦麸团子咽下去,天天哭着自己活到现在还要受罪,还不如死了的好。
最后父亲果然死了,死在了五十一岁。
而他的祖父,死在四十九岁。
山本今年四十八岁。
他觉得,他就快要像父亲、祖父一样死了。
虽然现在有了更好的药,但他仍然恐惧死亡。
他对山本松说:“我终有一日要死。与其像我的父亲一样死在床上,死前还要哭叫,我宁可在这之前自尽。不过我自尽之前,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心,那就是我走了之后,你是否真的能承担起山本家的重担呢。”
山本松说:“父亲,我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一定会令山本家壮大起来的。”
山本:“那你有什么看法?”
山本松:“我会加强与天皇一家的联系。”
山本摇头:“这不够。”
山本想了想,小声说:“我也会加强与美国的联系。我会格外小心的。”
山本松认为,美国、英国、法国,都是强大的帝国。在未来的世界中,这些强大的帝国会占据更多的优势与资源。日本仍是一个狭小的岛国,假如日本能完成占领中国、称霸东亚的野心的话,那日本可能会后来居上,成为能与美、英一比高下的强大帝国!
——但若是不能,山本家也不能坐以待毙。
山本兜头给了山本松一巴掌。
山本松的嘴巴立刻被打出了血,但他不敢生气,更不敢反抗,哪怕山本已经衰老,打他一下自己就喘得不行,山本松也立刻伏下身,拼命认错。
山本松:“父亲,请不要生气!儿子一定会照您的话做,请指点我的过失吧!”
山本指着他的鼻子骂:“愚蠢至极!外国人是不会跟你一条心的!不管是美国、英国还是法国,都是日本的敌人,你怎么能以为敌人会成为你的朋友!”
山本松:“但是,就算是敌人,与敌人保持友好的关系,也会有好处的。”
山本:“这句话说得还算有些见识。”
山本松这才放松了下来。
山本:“但是,你选择的对象还是不对。”
山本松:“父亲,请指点儿子。”
山本:“我给你两个中国人,你要在合适的时候,悄悄把他们带到日本去。记住,哪怕是我死了,这个命令也必须完成。”
山本松马上答应下来:“是的,父亲。他们是什么人?”
山本沙哑的笑着说:“是两个背叛了自己国家、自己人民的……爱国者。”
山本松不明白:“父亲,这是矛盾的。”
山本:“并不矛盾。这两个人毫无疑问爱着自己的祖国,但他们并不爱国**。”
山本松马上懂了:“他们是共**?那为什么……”
山本:“他们是国**的高官,但是他们对国**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信任,所以他们打算投向共**。”
山本松:“那他们去日本是想干什么?”
山本大笑起来:“因为他们选择的是日本的共**!”
山本松更不明白了,而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日本的共**。
因为日本的共**也是属于动乱分子,一直受日本当局的打压。
山本:“这两个人到日本后,你不必过多的关注他们。不过,要是他们遇上什么性命相关的大事,你要是能帮助他们的,可以帮他们一下——只需要保住他们的命就可以。但不能太明显。”
山本松:“父亲,我不懂。您是打算让这两个人做什么呢?”
山本:“到时他们会自己告诉你的。”
他相信苏氏夫妻会主动找上他的儿子,争取山本家的帮助。只要他的儿子不太蠢,不会被这对夫妻牵着鼻子走的话。
山本:“他们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你要对他们保持警惕。”
山本松快被搞糊涂了,他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起来这两个人不像是山本家的人,但父亲却命令他帮助他们,甚至必须是生死大事才能出手,仿佛是为了隐瞒山本家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山本不再继续解释了,山本松也无法再追问父亲,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对父亲畏惧得不得了。
山本挥退儿子,说:“一会儿,有一个人会来见我,你就在后面看着她,认识一下她。”
山本松:“是个女人?”他反应过来,“是个中国女人?”
山本:“不要小看她。这个中国女人,拥有智慧。”
第435章 10月4日
山本松是以一个普通日本商人的身份来到中国的。他不是一般的商人,而是文化商人。他办了一个出版社,带着名片四处拜访,当然,也到苏纯钧这边递名片了。
本来一个普通的商人是用不着由苏纯钧这种一市之长来接待的。
但谁叫这是日本商人呢。
苏纯钧捏着鼻子请这个日本商人进来喝了一杯茶,很快就把他打发走了。
不过之后他就让人跟踪这个日本文化商人。
苏纯钧:“看他在哪里落脚,都有什么人去拜访他。”
文化商人,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文物贩子。
祝玉燕对这种文化商人最熟了,因为她实在是见过不少打着交流文化的招牌,干的全是收购文物的构当。
当然,现在不叫文物,叫宝贝。
早在满清还没有倒台前,外国的商人就开始追捧中国的丝绸和瓷器,当时法国文化在西方世界盛行,法国宫廷中的美人都时兴拿中国的小折扇,用中国的瓷器,当时中国的瓷画在法国也非常流行,比如鼻烟壶,在法国宫廷倍受追捧。
现在满清倒台了,皇宫大内的宝贝就都流落了出来,散落到民间各处。
文化商人们就用纸印的美钞、英镑、法郎,换走了这些真金白银。
但当真金白银换不来米粮的时候,能买粮食的美钞、英镑就显得金贵多了。
虽然祝玉燕很讨厌这些文物贩子,但她其实也无计可施。
她听过这个人的事就算了,没放在心上。毕竟山本是日本的一个大姓,她最多觉得这个姓挺不好听的,但也没马上就联想到山本身上去。
驾不住这个山本松又来了,这回是点名要写祝玉燕。
祝玉燕也给日本人一个面子,见了他,请他进来喝茶,没三句话她就听出这个男人有问题。
——实在是这个男人也没把她当回事。
怎么说呢?有时骗子的手段会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太没脑子才出来骗人的。
山本松:“苏太太是不是很向往我们日本呢?”
山本松:“日本是个强大的国家,苏太太一定非常向往日本女人幸福的生活吧。”
山本松:“苏太太到了日本以后,要向日本女人学习啊,日本女人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美德,日本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苏先生一看就很受女人欢迎,要是他有一个日本太太,他一定会更幸福的。苏太太如果不想被抛弃,一定要好好学习日本女人啊。”
你看,这是不是脑子进水的人?
祝玉燕实在不明白,这个山本松究竟从哪里看出她是一个会接受这种话术的人?
她看起来很蠢吗!
她见过的日本人那么多,除了铃木佳子之外,还没有哪个日本人蠢成这样。但铃木佳子是受限于家庭教育和社会地位,这位山本松可是个男人,在日本那种国家里,他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种,怎么也养出这么一副自大的脾气来的?
祝玉燕愣了一下,放下茶杯,说:“多谢您的金玉之言。我会认真考虑的。”
然后就把这位山本松给送出去了。
——因为她拿不准这人到底是真蠢,还是设了个套给她钻。
她把跟山本松的对话告诉苏纯钧,问他:“你觉得这人是真蠢,还是在给我设套呢?”
两个人的心眼加起来有八百个,但一时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假如祝玉燕是个凡事多思三遍的人,苏纯钧就比她多心三百倍。
所以苏纯钧根本没往山本松是自己蠢这个方向去考虑。
苏纯钧阴森的说:“要不然把他抓回来审问一番吧。”
祝玉燕摇头:“不太好。他这段时间四处跑四处撞,估计手里已经收了不少东西了。盯着他的人肯定不少,这样,我们找人做一出戏。”
有钱能使鬼推磨。
日本人的势力不止是侵入到了像政治机关这样的地方,就连街头地痞流氓里,也有日本人的眼线。因为日本人一直在面对中国人征兵——是的,征日本兵。
一般小老百姓都是不肯去的,都知道现在当兵就是送死。
不过,活不下去的人也没有办法的时候,也有人只能撞进去试一试。这就跟坐美国船去新大陆一样,当日本兵也一样是拿了安家钱就当买自己一条命。而当日本兵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家里会得到一个证明,裱起来挂在家里堂屋的正中央上,日本人上门搜查时,会客气很多。
有日本势力入侵后,街头上的争斗就更加激烈了。
其中当然也有苏纯钧的功劳,他一直在暗中资助其中几个势力跟日本人做对。
以前两人没说开时,他就瞒着她。后来两人都心照不宣了,他也就不瞒着了。祝玉燕也就知道了。
两人一商量,找了一个帮派,让他们去抢劫山本松。
山本松是真的挺有钱的,来了以后就买了一幢两层小楼,挂了招牌,也请了日本的职员看门和接待一些客人,收购一些文物。
帮派的人踩过点之后就知道这买卖可以做,毕竟他们身后有靠山啊,苏大先生啊,有苏大先生当靠山就意味着他们就算被警察队给抓进去了,转头就又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这还不好?
既有苏大先生在后面撑着,这些帮派份子也没有太遮掩行踪,直接就带着人闯了进去,,想把山本松劫走。
结果除了一个在一楼的日本女人秘书之外,楼上楼下都没有人!
帮派的人一看,坏了,这是走漏消息了啊。
撤!
帮派的人跑了。
路上的其他日本人报警了。
报的不是中国的警察队,而是日本的治安所。
日本在城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治安队伍,有时跟警察队的人巡到同一条街时,两边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日本人报了治安所,日本的宪兵就过来调查。
苏纯钧这边得到了帮派给的消息,说是走漏了风声,被山本松跑了,他就安抚帮派的人不要着急,以后还有机会,把人送走了。
然后就坐等日本宪兵队的人来质问,毕竟中国的帮派跑到了日本人的公司去嘛,日本那边肯定是会来质问的。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倒是等来了山本那边的人。
山本派了一个女人过来,是个日本帮佣,只会说日本话,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
祝玉燕出来接待这位女佣,以为是山本又有什么新鲜招数,结果却听说山本希望她能帮着找一个人。
那个人,叫山本松。
祝玉燕:“……”
原来你们真是一家人啊。
接下来的事就更离奇了。
这个山本松,他被绑架了,而且已经被绑了好几天了。
山本那边一直不知道,因为公司里那个日本女人秘书,她就是内应。
她,联合她的男朋友,以及男朋友的日本帮派,绑架了山本松,想要钱。
如果是以前,山本根本用不着来求中国人,但他现在已经离开原职了,对日本也使不上劲了。不但治安所不听他的,他也找不到日本帮派的那帮胆大包天的绑匪。
祝玉燕送走女佣,十分复杂的去找苏纯钧。
救不救山本松是其次的问题,甚至是不是争取山本的信任也不是现在的重点。
现在的重点是,他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重创街面上的日本人势力。
——你看,我们是为了寻找被日本人绑架的山本松,才跟日本帮派打的,这可不是宣战啊,我们是为了帮助一个日本人,这是国际主义精神嘛。
理由有了。
打起来脱罪也方便。
但祝玉燕提出一个问题:“我们现在不是都打算逃走了吗,再跟日本人打起来,山本不会又怀疑我们了吧?”
心眼八百个的夫妻怀疑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们俩人的局,一个山本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想逃的陷阱。
于是,苏纯钧就算很想打击一下街上的日本势力,也不得不按捺下来,磨一磨洋工。
几天又几天,山本等不及了!
这是他用大力气保下的长子啊!
山本把祝玉燕请过去,坦言了他和山本松的父子关系,认真的请她营救他的儿子。身为一个老父,山本还当着她的面落了泪。
——祝玉燕更加怀疑这是一个局了!
然后苏纯钧就开始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找人,时不时的跟街面上的日本人打一打。
慢慢的也算是把这件事的拼图给拼全了。
比如,所谓的日本帮派,可能只有三四个人,包括那个日本女人秘书。
他们完全是见财起意。
由于日本商人到中国来之后,仍然喜欢雇日本人干活,这种事其实在日本街道上屡见不鲜。因为日本普通人是没有多少受教育的机会的,日本那边在明治维新之前,百姓连户藉黄册都没有,所以杀个人,灭个门,都很正常,因为也不会有人来管啊。
之所以这样日本人也没灭了国,是因为日本的有钱人都是大地主,除有钱人之外的全是贫户,就是真抢了,也没多少钱,家里能有一瓮米的都是有钱人了,就是穷到这个地步。
所以,山本松刚雇好了人,来工作的日本女人秘书就把他的消息送回去了,那些人很快就决定帮人抢钱。他们等了这么久,是为了找出山本松把钱放在哪儿了,等找到后,就把山本松给绑了。
那为什么,山本松的亲爹,山本没有接到绑匪要钱的消息呢。
因为,据救出来的山本松自己说,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亲爹是山本,特意没有对绑匪说这里本地就有他的亲人,所以,绑匪拿着他的信物,跑回日本要钱去了。
山本松其实就被关了日本女人秘书的家里。
又因为日本女人秘书被山本给抓住审问,山本松被关着好多天没吃的,只有一缸水喝,已经快饿得没气了。
那为什么那个日本女人没被审出来山本松的所在地呢?
——因为审问的人只问了她同伙的消息后就把她放到一边不管她了。
祝玉燕听到这里仍怀疑这不是真的:“他们真的只审了这个女人关于同伙的消息后,就没再问别的了?真的吗?”都没有再多问一句“你们把山本松关在哪里了!”吗?
苏纯钧:“据说是这样的。”
祝玉燕:“……假的吧?是假情报吗?”
苏纯钧:“不知道,那个负责审问的人已经切腹了。”
祝玉燕觉得,正因为切腹了,所以看起来更加像有问题的了呢。
第436章 10月5日
因为这个“意外”,祝玉燕夫妻算是跟山本松认识了。
第三次见面是在病床前。
祝玉燕夫妻一起来探望不幸遇匪的山本松。
这个是由山本亲自邀请的,不然他们夫妻也不会一起来。
山本老头的意思是,苏氏夫妻救了山本松,他的这个蠢儿子要当面致谢。
话是这么说的,但山本松现在连床都起不来,显然不能亲自来道谢,最后只能由苏氏夫妻自己送上门去。
去就去吧,想必山本应该是想好好利用他们夫妻的,不至于将他二人一锅端了。
祝玉燕就亲手采摘了一束花,捧着上门了。
——别笑,这不是她从铃木佳子身上学到的正宗日本礼仪吗?礼轻情意重啊。
苏纯钧本想带两根人参去的,这才是探病的道理嘛。叫她这么一说,苏先生也心疼起人参来,亲自写了一首诗,祝山本松早日康复,郑重的抄写好,郑重的装在漆匣内,郑重的带过去了。
——这可是亲自赋诗一首,多么贵重的礼物啊。
夫妻两个就这样上了门。
山本确实是很生气的,狂怒。
这件事上,他怀疑其中必有阴谋。不过他并没有怀疑中国人,而是怀疑日本人。
因为山本松到中国来的事,从头都瞒得很严,山本松也没有军方的身份,他是以普通日本百姓的身份到中国来的,就算中国间谍想监视他都没有理由。
只有日本方面才可能监视他,也有理由取他性命!
狂怒的山本把家里又给清理了一遍。跟之前他只相信日本人,不相信中国人不同,这一回他审查的全都是日本来的人,相反,他买了一些中国奴隶,让他们成为了这座宅邸新的下人。
祝玉燕这回再来山本家就发现听不懂日本话的人变多了。
换句话就是中国人变多了。
这意味着什么暂时他们还不知道。两□□一个眼神,分别去拜访山本和山本松。
苏纯钧去见山本,这是他们夫妻俩透露出想逃往日本后,他这个应该是一家之主的丈夫第一次来见山本。
这样看起来显得苏纯钧这个男人有点没种,有事让妻子冲在前面,他躲在后面。
当时苏纯钧也很反对这样。
但祝玉燕坚持,她觉得这更有助于取信山本。
一个胆小的丈夫,只会利用妻子的丈夫,才像那个想逃跑的人。
苏纯钧的理性让他认为燕燕说的是对的,可他的感性却无时无刻不在贬斥他,责备他,让他无地自容。
有着燕燕给他打下的好基础,他在山本这里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信任。
多么讽刺啊。
——但他们确实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祝玉燕来到山本松修养的房间前,惊讶的发现这正是金茱丽的房间。
当她走进去看到金茱丽时,反倒不惊讶了。
日本女佣都不见了,只有中国女佣站在门外,可能不许她们进去。
而房间里服侍着山本松的,正是大着肚子的金茱丽。
她穿着和服,瘦了很多,细细的脖子像是要弯折。
她的声音很轻,絮絮叨叨的,听来听去都是“您觉得舒服吗?”
“如果不舒服请一定要告诉我”
“您觉得这个姿势可以吗?”
“如果不适请一定要告诉我”
“您觉得……”
似乎只要山本松说喘气不舒服,她都替他喘气。
祝玉燕出声打断她,她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站起来向她问好:“久疏问候,看到您如此健康真是太令我高兴了。”
然后再跪下来对山本松介绍:“这是先生的朋友,祝女士。”
山本松看起来确实有点吓人了,他躺在那里像一个活的ET,头大眼睛大,除此之外哪里都是细的,脖子、胳膊,全都皮包骨。
祝玉燕进来后就一直只看金茱丽了,没注意到山本松,现在一看也是吓了一跳。
她其实在家里的时候思考过,假如跟情报一样,那山本松是在没有吃的,只有水的情况下饿了十四天到十七天。
那他还真是挺能撑的。
山本松现在坐不起来,有出气没进气,说话都费力。
全程都是由金茱丽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听他说了什么,再对祝玉燕转述。
来之前,祝玉燕仍是怀疑这是一个局。
看到山本松之后,她这个怀疑不免少了几分。
因为山本松看起来不像是能继续活下去的样子。
金茱丽在这段时间时不时的喂山本松喝水喝汤,然后山本松一边喝一边吐,好像喝不下去的样子。
然后金茱丽就熟练的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吊瓶和吊针,给他扎针输水,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
祝玉燕心想,这才对,他这个样子显然不可能靠肠胃吸收足够的能量和药物,只能靠吊针来恢复。
但仍是不太乐观啊。
这次拜访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山本松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谢谢”的,虽然是由金茱丽转述。
祝玉燕退出来后,金茱丽也无法来送她。
两人这次见面,仍是一句话也没办法说。
——而且她的肚子更大了。
这个孩子估计是打不下来了,机会已经没有了。只能让她生,生完了以后再想办法处理孩子,看是送人还是……
祝玉燕心里转着这些事,转头就去寻丈夫了。
山本和苏纯钧正在等她,显然两人谈得还不错。
山本已经答应苏纯钧准备好各种文书送他们夫妻东去,船肯定只能搭美国的船来,美国的船登上日本岛比日本的船都方便。
幸好两夫妻都会讲英文,做派也很西式。
山本就夸祝玉燕:“祝女士没有像其他中国女人一样缠小脚,这是极为明智的。不然就算登上了船,小脚被人发现,也是会被赶下船的。”
祝玉燕:“要是在船上被查问的话怎么办呢?”
山本笑着说:“祝女士如此聪明,怎么明知故问呢?你只需说你是日本人就行了。”
祝玉燕刚去看望过山本松,此时也难免要关心一两句:“那山本松先生要怎么办?要是您信得过我们,不如就让他随我们夫妻一同去日本吧。在这里,他大概也无法好好修养。”
也别让大肚子的金茱丽再侍候了,她怀疑山本松的吃喝拉撒都是金茱丽的活,这兔崽子要是拉了尿了在床上,搞不好也是金茱丽去擦洗,恶心死了。
提起儿子,山本的脸色多了几分人气——愤怒与伤心。
他正色对祝玉燕说:“燕姬,我打算让阿松迎娶贵子。”
祝玉燕:“????”
——有时她真的搞不清日本人的脑回路!
祝玉燕:“阿松先生已经有妻子了吧?”日本有钱人挺流行早娶的,这个山本松怎么看都有三十岁了,搞不好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山本点点头:“虽然是这样,不过他还可以再娶一个。这样一来,贵子的终身就有了指望,就算我以后死了,也能放心了。”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个好人啊!
她有时真的怀疑日本人的脑子!这个山本难道真的以为金茱丽不会恨他吗?他都对她做了什么,难道他全都不记得了?
不过,哪怕再震惊,她也不能当场反驳,只能违心的夸山本先生真是“疼爱贵子”,是一个“善良的人”,希望“阿松先生日后能好好待贵子”。
说完之后,两边对这次拜访都勉强算是满意了。
祝玉燕就跟苏纯钧告辞了。
虽然并不真的打算走,但既然对山本说要走,那就要做出一个样子来。何况还需要给国**那边做出个交待。
苏纯钧是真的打算趁机从国**这边脱身出来的,他跟祝玉燕设计两人要怎么走才能不动声色又给国**重创。
祝玉燕:“还是诈死更方便些。就伪装成日本刺客刺杀了你,我给你办完葬礼再走。”
苏纯钧:“还要办葬礼吗?”
祝玉燕:“红白事是最好收钱的了,为什么不收完最后一笔礼再走呢?”
有道理。
苏纯钧也不排斥再收一次礼。
总之就是钱越多越好。
既然决定要走,他的所做所为更加不再遮掩。
夫妻两人分别联络大量商人,拼命收购药物、粮食和军*,没有现钱就写白条,苏先生手里的公章从来没这么勤快过。
祝玉燕更是启发他:“何不做几个假的来用用?反正都要走了。”
苏先生大赞:“有道理!”
他转天就拿回来几枚印章,有公章有私章,时而用电报发信,时而亲手抄写文章,总之,许多真真假假难以分辨的文字从他这里流传出去,不知流传到了何方。
夫妻二人现在置国**那边的通知于不顾,不管那边有什么电报发来,两人都置之不理。
国**那边当然不满,但勃然大怒没有用,横加指责也没有用,重责加身也没有用,最后只能怀柔。
苏纯钧趁机替赵书理喊冤,他一直怀疑,赵书理的死并不单纯,不止是日本刺客在动手,极有可能,国**内部也有人插了一脚。
他对赵书理的死根本无法释怀。
苏纯钧用电报跟国**那边吵架,几乎要割袍断义。
他在跟国**用电报纠缠的时候,祝玉燕在努力把城中的百姓送出去。
以前还要遮掩,现在根本不必遮掩了。
她先联络的就是当年在学校里认识的修女,石静宜,她现在带着许多女人躲在假教堂里,虽然有她时不时的接济,石静宜也很小心的选择救助对象,但她们的生活仍然十分的艰难,上一回祝玉燕接到她的信,开头就是一句“又有两个孩子饿死了……”,看得她揪心不已。
而这并不是说只死了这两个饿死的孩子,事实上石静宜那里收下的几乎全是有病或残疾的,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剩下没死的也因为缺医少药而只是在挣扎。
而且困扰她们的也不止是医药和粮食的问题,还有安全。
哪怕祝玉燕多加关照,警察队也时常去巡逻,石静宜他们还是遇到过不止一次的危险,他们搬家都搬了四次。
因为为难她们的,并不是祝玉燕想像中的地痞流氓,帮派分子,而是普通的百姓。百姓们吃不上饭,发现这里时常有饭有药,所以附近的百姓就会纠集到一起,威逼石静宜他们拿钱、拿药、送粮。
这些百姓甚至不是恶意,他们只是为了生存,因为他们还会把生病的人扔到石静宜她们的门口,似乎觉得她们这么爱救人,那只要是病人都会救,好像别人的好心是浪费不完一样。
祝玉燕不能把百姓们都赶走,也不能去教化百姓不要抢石静宜她们,因为她们是好人,你们要帮助她们,而不是去占便宜。
这都没有用。
没有吃的,饿着肚子的时候,语言是空洞的。
有一次,百姓们甚至把石静宜那里的女人抢走了,幸好,抢走的女人就是祝玉燕她们曾经帮助过的妓*,那几个女孩子被套走后马上高喊我是妓*,我有病,我不能生孩子,我不能吃,吃了我会生病的!
结果那些人就放弃她们跑了,她们自己挣脱后又回到了石静宜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