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去医院那段路,是她载余晓晓的。
向舒怀原本是不想留下的,但下车时余晓晓垂着目光、没有了平日里轻松的神情却还是让她十分在意。她犹豫片刻,还是留住了对方,轻声道:“我和你上去。”
余晓晓笑起来,点点头:“嗯。”
而余父早已经等在了走廊里,见到那个神情忐忑、焦虑地在走廊里徘徊的身影,向舒怀便与余晓晓道了别,没有再上前。
她站在走廊尽头,远远地看着余晓晓几步跑过去,用力握住自己爸爸的手,两人无声地彼此支持着,随后缓缓打开了那份报告。
向舒怀看不清那张纸上的字迹,却能够看到两人怔怔地相视着,余父忽然垂下了肩膀、喜极而泣,而余晓晓则猛地扑上去,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我们……我们打电话告诉你妈妈。”余父垂泪,“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妈妈是有福气的人,我们也是……”
余晓晓抹着眼泪用力点头:“嗯!”
——肿瘤是良性的。
向舒怀胸口的大石终于落下。
太好了。她想,就该是这样的。
她与余丹春并没有什么样的交情。只是——像余晓晓那样的人,是不该遭受这种厄运的。如今没有事,就太好了。
向舒怀站在廊道尽头,远远望着那个融洽的家庭。
余父已拨通了电话,而余晓晓正抱着手机,激动地对自己的母亲说话——
……她毕竟没有走过去的身份,也没有走过去的理由。
又站停了片刻后,向舒怀悄悄抬起脚,离开了走廊。
*
这天晚上,余晓晓没有回来。
那也是当然的。向舒怀心里清楚。毕竟这几天为了她母亲的事,余晓晓和余父都吃不好、睡不好,心里也不好受,如今终于得到了喜讯,一家人肯定要好好团聚才对。
一家人团聚,之后——要做什么呢?
向舒怀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想也想不出,只好带着困惑钻进了床铺。
她手指在开关上流连片刻,还是没有关上那盏小小的、柴犬形状的昏黄小夜灯。
……太黑了,这里。而且也太安静了。
向舒怀分明是独居惯了的,可是如今余晓晓不在,这栋房子就显得太过空旷了。这一周里余晓晓总睡不好,有时向舒怀是会在她房间里陪她的,等余晓晓睡着了,她才会自己回房间去睡。而现在,她紧闭的房门外却只锁着一片黑暗。
将自己围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时,向舒怀才又一次想到。
她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既然余董事长没有事,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去教导余晓晓,余晓晓现在已经不需要她了。
……那么,她有什么立场还待在这里呢。
只是向舒怀已经吃过了安眠的药物,现在药效昏昏沉沉地上涌着,她一时也没力气重新站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
等明天早上,等她醒过来,和余晓晓打个招呼就走吧。
这样想着,向舒怀只是闭上眼、任由昏聩感上涌,晕晕沉沉地坠入了梦里。
*
……可是,她却梦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坐在课桌前,在众人的围拢之中。
一双双眼睛嘻嘻哈哈地落在向舒怀身上,嘲弄而肆意地打量、来回剐着,而她望着向舒怀,只是面带吃惊而无辜的微笑。
摊开在课桌上的,是高中时候的向舒怀那本已经写得很旧的厚日记。
向舒怀被困在讲台前那块方寸之地上,看不见的锁链穿透了锁骨,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她无从脱身、无处可逃。
……日记被翻过了一页。
“啊……她标记你了啊。”
这一次,温柔而纯真的声音轻轻读出了那行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剥开了向舒怀的胸腔,鲜血淋漓地、重重刻在她心口上,“那个小孩?”
向舒怀咬紧了嘴唇。
“哦,不对。”她修正说,“是你让她标记你的,不是她主动要做的。嗯……她那时候还很不情愿呢?”
……向舒怀想要醒过来。
她竭力想要醒来,可是梦境不肯放过她。
“你是有意这样做的吗?”那个声音仍在在说,纯洁、不染尘埃,而显得分外地刻毒,“是吗,‘我的小猫’ ?”
向舒怀咬着牙开口:“……我不是你的什么。”
对方只轻轻笑了一声。
“真狡猾。”她说,“向舒怀,你很喜欢这样吧?故意让她标记你,利用这些生理上的羁绊,好能够把她绑在你身边——哪怕她只给予了你一点点她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的善意?”
“我没有……”
“你很喜欢利用她的善良吧?她这么好骗,随随便便就会被你留在身边。向舒怀,这样的想法,你真的一点也没有过吗?”
向舒怀紧紧闭上了眼睛。
“向舒怀,现在你们是朋友了。”
那个刻毒的声音在说着,如同嘶嘶的毒蛇。
“——骗来一个单纯得要命的朋友,去满足你那些可怜兮兮的私欲,你应该很开心吧?”
明明她紧闭着眼睛,可却能够清晰地看到面前的身影在变化,从那个人逐渐变作了余晓晓的样貌。
在向舒怀无边的梦魇里,只有她格格不入,纯洁得几乎不像是仍在这个梦境中。
余晓晓坐在那里,那双圆圆的、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眼睛,只是有些困惑地望着她,开口:“……是这样吗?”
“你在故意骗我吗,向舒怀?”
“我没有……!!”
向舒怀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她高中时的梦魇。
那张温文又秀气的、天真少女的脸,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知道她那些肮脏的念头一样,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嫌恶。
她从课桌前站起,推开那本日记,步步后退。
“我、我以为……”她摇着头,眼里却渗出一丝恶劣的兴味,“舒怀,我们只是朋友……”
随着那几个音节坠落在地,“轰——”的一声,班级里爆发出一阵起哄的欢呼。那个alpha男同学抓过她的日记,猛然扔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