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吃了药、又再将那两个治疗方案反复读了几遍后,向舒怀将手机摆在枕边,沉沉地睡去了。

她做了半宿的噩梦。

先是梦到生母柳秀和继父王兴,仍然是她最熟悉的暴力和哭叫的求救声,声音响在紧闭的门外,而她又一次变成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瘦小得令人心惊的小女孩。

向舒怀蜷缩在房间里,紧紧抵着门板,不出声地发抖。

直到噩梦过半,那扇她用力抵着的大门忽然灰飞烟灭,化作一阵黑烟,而她则因为倚靠的力道而向后跌落,狠狠摔进了染满血迹和酒气的客厅里。

客厅的模样逐渐变化着,直至变作了余晓晓家的模样。她所熟悉的地毯、浅色墙纸、阳台缀满的星星灯,余晓晓的画材和板子丢在茶几一边,沙发上堆满歪歪扭扭的抱枕。

在向舒怀得以因为这熟悉的环境而感到安心之前,她却看到了站在那里、裹着一片阴影的人。

不是她惯会家暴的继父王兴,而是余晓晓。

只是余晓晓。

可她梦中的余晓晓,却不是往日里的样子。神色里没一点笑意,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跌倒在地的向舒怀,眼瞳晦暗不明。

那个余晓晓一步一步走过来。

——然后用力踩在了她撑着地面的手指上。

太痛了。痛得向舒怀本能地想要蜷起身体,可是更多的暴力接踵而至。就像是王兴会做的那样。

她好像仍还是那个软弱无力、还在上小学的孩子,毫无反抗之力。一拳一脚重重落在,有重物砸在她额头上,血便顺着视线蔓延下来,向舒怀于是开始看不清东西。她蜷缩在自己的梦境里、痛苦地苟延残喘,却听到了余晓晓的声音。

……她在笑。

“怎么啦?”那个孩子一样天真的、开朗的声音在说着,“大冰块,你不开心吗?”

——可余晓晓分明是这样说着,却俯下身,只用力拽着向舒怀的头发、将被打得虚弱不堪的她拖往卧室之中。

“为什么不开心?你不是想要我标记你嘛。”她梦里的余晓晓眉眼弯弯,“现在我要标记你啦,向舒怀。”

话里这样说,而施暴者像是怕她反抗一样,握住向舒怀扒住卧室门的手臂、用力向后一折。

骨骼被拗断的脆响。

向舒怀痛得眼前发黑、满头冷汗,几乎失去了意识一会儿,再回过神来时,已被扔到了床铺上。

……强行标记。

向舒怀确实很害怕。她怕极了,可是偏偏却无法从这个过分充满真实感的梦境里醒过来。

“不要、余晓晓,不——”她想要挣扎,可是挣扎的结果却只是被用力按着头、向坚硬的床头柜撞去。

咚。

一次、一次、一次,一下比一下更重,血流了半床,直到她半昏迷地软在床上,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而身后的力量只是压下。

颈后的剧痛唤醒了向舒怀。

她忽然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目眦欲裂、尖叫着,剧烈地挣扎起来:

“余晓晓、不要……呜、不要!余晓晓——救命,不、呃——”

可是余晓晓的手掐紧了她的脖颈,扼断了所有反抗的话语,也让向舒怀逐渐无法再吸入一丝氧气。

在缺氧之中,她只听到余晓晓的声音,然后那声音变作了无数个,王兴的、向弘山的、顾嘉小的、还有那个曾经试图强行标记她的纨绔alpha男同学。

无数的声音缠在一起,最终却织成了余晓晓天真的嗓音,在颈后愈演愈烈、几乎能够夺去人意识的剧痛之中回响。

“大冰块,为什么?”她问,“你不愿意我标记你吗?”

——梦境“忽”地退却。

向舒怀猛地坐直起身体,入目只有自己灯光昏黄的卧室。

床上没有血迹,没有施暴的痕迹,没有人折断她的手臂,她颈后也不曾被人强行刻下印记——

她恍恍惚惚地坐着许久,直到倏然回过神来。

向舒怀几乎是摔下床铺,冲进洗手间,将胃里所有的东西吐了一干二净。

胃部的痉挛愈发剧烈,而向舒怀软倒在洗手间的地面,呕吐着、直到将胆汁也尽数吐出,身体里再也倒不出一点东西。她出了遍身的冷汗。

可是梦中浓重而深寒的恐惧只是遍布在每一寸皮肤里,渗入骨髓,久久不散。

向舒怀几乎快要崩溃了,她发泄地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腕,牙关发抖,丝毫意识不到口中已满是血腥的味道。

她好像还能够听到那个余晓晓的声音。

“——大冰块,”她在说,“你不是很愿意我标记你吗?”

是假的。向舒怀拼命告诉自己。

是假的。那只是梦——只是个梦而已。

可幻觉不肯停下。

汹涌的幻痛侵袭下,向舒怀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只是用力堵住了耳朵、紧闭起眼睛,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了整个夜晚。

“不要、余晓晓……”

她咬得嘴唇鲜血淋漓,本能地呢喃着,恐惧得浑身战栗。

“救我……”

*

余晓晓坐在办公桌前,苦恼地按着眉心。

新品即将上市,市场部需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了,向青又是新手上任,许多东西都要来问她。因此,尽管许总监有意照顾她,余晓晓却还是跟着忙得不行。她忙了大半天,到现在下午五点钟,终于紧赶慢赶地忙完了一天的工作。

……还是太慢了。

她盯着那个时间,这样想。

假使是向舒怀的话,一定会做得比自己好上几倍。

明明是那么脆弱又苍白的人,总是生病,可工作起来的样子却俨然如同一台不会疲惫、亦不会出错的高效机器。尽管向舒怀的名声早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但余晓晓却一直对此缺乏实感,还是在慢慢开始独自工作之后,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大冰块究竟有多么厉害。

虽然自己在进步,可距离能够追上向舒怀、站在她身边,还是太远了。

那天余丹春没有批她的假,只是告诉她,假使忙完了工作,想要去哪里都可以。余晓晓自己回来坐在办公室想了很久。

……她妈妈说的没错。

像她这样,即便去找了向舒怀、找到悠悠姐,又能有什么用呢?

拂晓是拂晓,而她自己能够出的钱,对于她们所面对的资金缺口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自己无法在智计上帮上什么忙,反而要对方抽出时间和精力再来安置她。她这么大一个人,杵在地板上,除了挡路之外大概不会有任何其他作用。

而余晓晓不想那样。

她必须变得很厉害,变得像她妈妈一样强,成为能够与她们并肩的人,才能真正帮到她们的忙。

不过,这也不是一时急得来的。余晓晓心知肚明。

况且……还有一件同等重要的事。她今晚特地约古蔚出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今天特地提前了一个来小时结束工作,也是为了赴约。

可是她急吼吼地提前半个小时赶到餐厅,古蔚那里却是不紧不慢。

她倒没有迟到的习惯,只是最近刚刚又新交到一个女朋友,正是热恋期,还是娇娇俏俏的小女朋友开车把古蔚送来的。两个人缠缠绵绵的,就是吃个饭的功夫,偏偏古蔚下了车后小女朋友还要追出来、留住她在车门边吻别,依依不舍,活像是被强行分开的牛郎织女。

“行了,行了。”余晓晓看得脑壳疼,“别亲啦,古大经理,吃完饭就把你还给你女朋友。”

古蔚就轻轻拨开落在肩前的卷发,很有风情地冲她微笑。她今天换的是一款暖棕色的唇彩,神情里浸满了恋爱中人的幸福,让余晓晓一阵牙酸。

“怎么啦,小鱼,你羡慕?”古蔚笑道,“羡慕你也找一个啊。”

她们是高中就一起玩的朋友,彼此什么模样没见过。她此时笑得再如何有魅力,看在余晓晓眼里,也还是那个寸头断眉,和她一起爬树翻墙、骑摩托车打架的浑丫头。

而古蔚问:“你之前那个小女朋友呢?”

余晓晓眨眨眼睛,神情茫然:“……谁?”

见她仍然这样,古蔚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在她面前坐下来。

“这都多长时间了。”她说着,摇摇头,“小鱼,余总监,你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余晓晓仍然不明白,“什么才算行?”

“哎哟,算了算了,我和你这种新手捋不清楚。”听她的意思不是装傻,是真的找不到一点头绪,古蔚连忙摆了摆手,不想和她掰扯这个,“所以呢,今天又是什么事?”

终于要进入正题,余晓晓一时还有些紧张。她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重新开口。

“就是说,我们……”

她将温泉里发生的事简单概括了一遍,隐去了一些细节,只是说了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然后是说向舒怀现在不肯接她的电话,发消息也不回,自己怎么也联系不上。

“——我觉得,她好像还在生我的气。”

余晓晓如此结论。

古蔚听得傻眼。

这些小打小闹的接触,对于早先一步踏入成人世界的她来说,固然只是毛毛雨。可面前的小鱼在这方面笨得要命,分明连自己的心都还没看清,却连亲都亲过了。

“……所以,”她说,“你亲了你女朋友,你女朋友也亲了你,然后她现在生气了?”

“不是女朋友。”余晓晓认认真真纠正,“是朋友。”

看她那样子,古蔚只好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只是神情里满是无语,脸都要快皱起来了。

“你亲了你朋友,你朋友也亲了你。”她更正,“然后,你朋友现在生气了。”

“嗯嗯嗯。”余晓晓用力点头,“就是这样。”

古蔚想不通:“她为什么生气?”

闻言,余晓晓“啊”了一声:“——你不知道吗?”

她神色里写满了质疑和失望,一双眼睛望着古蔚,好像觉得古蔚居然不知道是一件很令人意外又遗憾的事一样。

古蔚被她这么一看,满心的不可置信,气得都快笑了:“我的余大总监,朋友是你交的,人是你亲的,你都不知道,我连你朋友她的影子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

——显然,她已经被余晓晓彻底绕进去了。连最基本的“你为什么要亲你朋友”都忘了要问。

见她是真的不知道,余晓晓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一下子垂下了肩膀,唉声叹气起来。

“……那好吧。”她声音里也没精神了,垂头丧气地小声说,“咱们吃饭吧。我再想想怎么办……”

“哎呀,天哪,行了。”看她那副低落得快要滴出绵绵阴雨的样子,古蔚实在拿她没辙,伸长了手拿筷子戳戳她,“我帮你想,帮你想,小鱼,可以了吧。”

余晓晓抬起头,眼睛“唰”地亮了。

古蔚又气又好笑,直想捶她。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便也尽心尽力地帮自己的朋友想了起来。她绞尽了脑汁,试图从自己过往的恋爱里找到可以参考的经验。

终于找到一点搭边的经历,古蔚试着开口:“——是不是,嗯,有的omega观念比较保守,你动了人家,又不说要负责任,所以她生气了?”

“……我是想的。可是她说不要我负责。她那时候可生气了。”余晓晓小声说,“我感觉……我要是说了,她肯定会更生气的。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普通的人,想的肯定也不一样……而且如果是这样,她肯定会联系我的,至少不会一直不理我……”

见她嘴上说自己不知道,可讲得头头是道,一开口就长篇大论个没完,古蔚实在头疼。

她说:“小鱼,你这不是很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