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捏着香烛,纵使心中千般不愿,最终还是十分慎重地将其插进了香炉里。
插完香后还慷慨激昂的说了一些勉励将士们的话,希望他们能够守得居庸关永世安宁。
文武百官自然又是一番彩虹屁。
可就在仪式结束,皇帝转身的瞬间,一道雪亮的剑芒划过,紧接着一阵破空声传来,几片绿叶飘飘洒洒掉落,一支箭矢直冲皇帝面门。
“陛下当心!”
沈听肆此时距离皇帝最近,连忙拉着皇帝躲到了一边。
“护驾!”
“保护陛下——”
但幸好,皇帝带的人手足够,羽林卫统领陈着一刀斩断了那支箭矢,随后立刻将皇帝和沈听肆护在了身后。
皇帝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亡,直吓得他两股战战,不停的发抖。
抓着沈听肆的手臂格外的用力,几乎都快要将手指嵌进他的血肉里去。
“陛下,”做戏做全套,沈听肆也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可却始终护在皇帝的左右,“微臣会保护好你的。”
陈着也是极力安抚着皇帝的情绪,“陛下不用担心,区区一些小贼。”
昭觉观地处山顶,百年来又一直是皇家供奉着的寺庙,山上的树木长得高大又茂密。
就在陈着话音落下的同时,影影绰绰,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又冒出来上百名穿着黑衣黑裤的刺客。
上百个刺客挤挤挨挨地掩映在树林之间,一双双满怀杀意的眼眸当中蕴含着让人心惊的神采。
他们身上的血煞之气浓得骇人,只匆匆扫过一眼,就可以判断的出来,这些人的身上全部都沾过血。
在最高最大的一棵树梢上,一名蒙着面的黑衣男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被陈着牢牢护着的皇帝,“狗皇帝!今日我们就要拿下你的狗命,为雪灾里死去的族人们报仇!”
皇帝顿时有些心惊。
北方不过是一群愚民,那么严重的雪灾,不死伤殆尽也就罢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残存这么多的人,更何况个个武艺不凡?
那名黑衣刺客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作为一个皇帝,你从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只顾着自己贪图享乐,你觉得你还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吗?!”
“都给我上!今日谁能取了这个狗皇帝的项上人头,明日我就拥他坐上龙椅!”
雪亮的兵刃在刺客们手中散发着冷烈的寒芒,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初春时不时刮过的寒风,都好似在这一瞬间被迫停滞了下来,周围静的出奇,诡异又骇人。
这话他们没人敢接。
毕竟,但凡表现出丝毫的赞同,只要皇帝今日不死,那他们就会没命。
羽林卫迅速的和那些刺客们打斗在了一起,喊杀声和刀戟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声声刺激着众人的心脏。
皇帝心脏当中带着阵阵回响,连同这场静谧的寒风一同灌入到了肺腑之中。
沈听肆猛地一下起身,伸出左边的胳膊,死死的挡在皇帝的面前,右手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子,好似随时可以和冲上来的刺客拼命。
皇帝自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安稳当中,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般令人惊恐的场景,他拽着陈着衣摆的右手死死的扣着,骨节泛着不正常的白。
该怎么办?
明远道长的长生丹还没有完全炼制出来,他好不容易可以长生不死,永永远远的站在权力的巅峰,难道就要这么失去了吗?
他浑身都在无力的颤抖,嘴唇也被他咬的失去了血色,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询问沈听肆,“陆爱卿,我们都会没事的,对吧?”
沈听肆重重的点头,“微臣会保护好陛下的。”
“哪怕是拼上这条命。”
陈着也跟着回了句,“微臣也是,陛下不必担心。”
可皇帝还是心下一颤,黑溜溜的瞳孔在一瞬间剧烈的收缩了起来。
因为那些刺客的实力实在是太过强悍,竟有一人突破羽林卫的重围,朝着皇帝这里攻了过来。
皇帝牙关紧咬,身体越绷越紧,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漆黑,一双手悄无声息的搭在了沈听肆的后背上。
他早已做出准备,一旦那名刺客冲破了羽林卫的封锁,他就把沈听肆推出去抵挡,以此来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
毕竟,沈听肆如此的忠诚于他,若是知道自己是为了保护他而死的话,应当也是会无比开心的。
沈听肆察觉到了那双放在自己后背上的手,但却并没有任何的表现,而是依旧牢牢的挡在皇帝的面前,“陛下,不要担心,就算是死,微臣也会护得陛下的平安!”
鬼使神差般的,皇帝紧张的心绪真的放松了下来。
沈听肆的话好似有一种魔力,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眨眼间的功夫,伴随着漫天树许的飘零,那名冲破重重阻碍的刺客已经近在眼前。
可此时的他也受了重伤,一身黑衣破烂不堪,浓重的血腥味刺鼻的让人作呕。
如此伤重的他,在完好无损的陈着面前显得颇有些不堪一击,不过两招就已经被拿下。
皇帝松了一口气,赞赏般的对陈着说道,“陈爱卿护驾有功,等回去了,朕必将重重赏你!”
陈着紧紧捏着手中的刀,没有回头,“微臣多谢陛下。”
这些刺客终究不是羽林卫的对手,经过一番拼杀以后,全部都成为了羽林卫的剑下亡魂。
沈听肆扶着颤颤巍巍的皇帝从人群中走出来,“陛下,安全了。”
皇帝冷眼扫过那满地的尸体,重重一脚踹在了被架着跪在地上的明远道长的胸膛之上。
“朕如此的信任你们昭觉观,亲自来这里为边关的将士们祈福,可你们是如何做的?!你们就是这般对待朕的信任的?!”
气急败坏的皇帝下手非常的重,明远道长被他踹得倒在地上,久久没能爬起来。
可明远道长嘴里始终在喊冤枉,“贫僧不知何来的刺客,贫僧冤枉,贫僧冤枉啊!”
“陛下,贫僧做这昭觉观的住持已有三十余载,全靠陛下垂怜,贫僧断不会对陛下动手啊!”
因为刚才那些刺客冲过来的时候,沈听肆一直护在皇帝的身边,所以皇帝对他的信任又多了几分,“陆爱卿怎么看?”
沈听肆顺着明远道长的话,“微臣也相信明远道长是无辜的。”
毕竟借了人家的地盘演了这么一出戏,又让明远道长挨了皇帝的一脚,伤的也不轻,可不能再让人家受委屈。
皇帝其实也相信明远道长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在昭觉观里面动手。
而且这些刺客一个个厉害无比,浑身都带着杀气,此前定然都是过的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明远道长也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使唤的动这些刺客的。
只是刚才自己好一番担惊受怕,甚至连皇帝的威严都有些不复存在了,可不得好好找个出气筒发泄一番。
沈听肆安抚了一下皇帝的情绪,等到对方平静下来以后请示道,“微臣瞧着这些刺客的身份不太一般,指不定是突厥人混了过来,且将大雍的语言说的这般精准,有可能在大雍隐姓埋名了数十载。”
“他们背后或许还有人在,微臣恳请陛下将此事交给微臣调查。”
沈听肆一席话说的皇帝更加的胆寒,他心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和突厥人合作,究竟是对是错了。
“好,”皇帝点了点头,“那便交给陆爱卿。”
“陛下,”说着话,许确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声泪俱下,“万万不可呀,陛下!”
他已经惹了皇帝的嫌隙,若是再让沈听肆办成了这趟差事,那他许确恐怕就要彻底的失去圣恩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宫里的许美人和她肚子里未出生的皇子。
皇帝十分厌恶的看了许确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许确情真意切,字字泣血,“陛下前来昭觉观就是陆漻一人提起,微臣怀疑这次的行刺就是他安排的,陛下万万不可相信陆漻!”
“许大人这话说的好无道理,”沈听肆并没有因为他的胡乱攀扯而显得情绪激动,他目光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本相乃陛下最为信任的臣子,陛下信任我一天,就有本相一天的富贵荣华,本相有什么理由要去行刺陛下?”
“反倒是许大人,”沈听肆眯着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似乎比本相更有理由吧?”
许确猛然抬头,目光相撞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好似漏了一拍。
他亲眼看见,沈听肆无声的吐露出几个字眼:“许美人”。
许确眼底迸发出澎湃的戾气,试图去堵住沈听肆的嘴,“你胡说八道!”
不能再继续让沈听肆说下去了,否则,他们许家所有人,包括许美人肚子里未出生的皇子,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毕竟皇帝的疑心病究竟有多重许确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就算他真的没有想要杀掉皇帝,扶持未出生的皇子上位的想法。
只要皇帝心里这么认为,那他没有也得有了。
可还不等许确动手,不远处,一名未曾完全死透的刺客却忽然踉跄着站起了身体,拼尽全力的将手里的长刀掷向了皇帝。
“陛下当心!”
“噗呲——”
随着一道紧张的提醒,紧接着便是利刃刺进血/肉里的声音。
时光仿佛在那一瞬停止,许确眼睁睁的看着沈听肆缓缓倒了下去。
陈着飞身而起,一刀解决了那名刺客,返回之际,沈听肆的胸前已然被鲜血染透了。
“太医!快去宣太医!!!”
身体被寒意包裹,皇帝冷不丁的发抖。
他不敢想象那一刀要是砍在自己的身上,该将如何。
在一群人的手忙脚乱之中,陈着将沈听肆抱进了最近的厢房里。
许确则是绝望地跌坐在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
沈听肆替皇帝挡下了这一刀,流了那么多的血,生死不知,皇帝断然不会再相信这些刺客是沈听肆安排的。
攀咬沈听肆不成,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他许确,恐怕要彻底的失去皇帝的信任了。
“啧,”许确垂头丧气之时,头顶传来一道轻蔑的嘲笑声,“难得见到许大人这番模样,柳某还真是三生有幸呢。”
许美人怀有身孕,相当于证实了皇帝依旧龙精活虎,让皇帝找回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年纪大了又如何?五十多岁了又怎样?
他能让十多岁的许美人怀有龙肆,就说明他还宝刀未老!
因此皇帝格外的偏宠许美人,几乎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
而许美人仗着皇帝的这份宠爱,也是得意洋洋,肆意妄为。
甚至在宫里好几次都下了柳贵妃的面子。
明明皇帝已经打算好要去柳贵妃的宫里歇息,却还是被许美人借口肚子不舒服给截胡了。
而在朝堂上,许确也是春风得意。
以前的他巴结柳滇这个户部尚书,如今的他升任兵部尚书,太师之位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实权,如今的他相当于是和柳滇平起平坐。
于是许确骄傲了,膨胀了,不把柳滇这个曾经的主子放在眼里了,甚至想要脱离他单干了。
毕竟太医已经给许美人诊过脉,确定许美人肚子里怀的龙肆是皇子。
簇拥十九皇子上位,他许确最多只能得一个从龙之功,可若是许美人肚子里的皇子最终登上帝位,他可就是国丈!
许确自然不会为别人做嫁衣。
柳滇早就看许确不顺眼了,如今自然是抓着一切机会冷嘲热讽,“许大人不进去瞧瞧吗?”
“晚了,恐怕陛下要将你给忘记了。”
许确扭曲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狰狞之色,“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柳滇笑眯眯的说道,“许大人说对了,只可惜并没有嘉奖哦~”
如此一个目光短浅,做事半点不顾后果的人,竟然还妄图去攀咬沈听肆,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柳滇和沈听肆朝中对立这么久,都没有把握能够一击必中,许确实在是太过于想当然了些。
看着许确灰白的面容,柳滇心中喜悦极了。
许确像个蚂蚱一样在他面前蹦哒这么久,实在是有些惹人厌烦。
柳滇带着笑容心满意足地走了,独留许确跪在原地,茫然无措。
——
因为此次只是简单的祈福上香,都没有打算在昭觉观过夜,所以皇帝身边根本没有带太医过来。
明远道长倒是会一点药理,可这么重的伤,他也有些无能为力。
“陛下,”念羽作为丞相府的家奴,其实是没有那个资格面圣的,只能托关寄舟转达,“陆相府上的一个家奴略懂医术,不妨让他先给陆相瞧瞧,先止住血,再等太医来。”
“允了,允了,”皇帝挥挥手,“让他快些的。”
看着面色惨白,虚弱无比的沈听肆,皇帝顿时都有些心虚。
他之前还想着要将沈听肆推出去挡刀,结果到头来,沈听肆主动挨下了这一刀。
在此之前,即便皇帝表现的有多么的信任沈听肆,可实际上,心中还是对他有着一两分的提防。
皇帝这人疑神疑鬼,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但这一次,他完完全全的相信了沈听肆。
沈听肆都能够豁出性命救他了,还有什么不值得信任的?
念羽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先是对着皇帝就直接跪了下去,“草民参见陛下。”
“免礼,”皇帝哼了一声让他起来,“去瞧瞧你家主子如何了。”
念羽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转身再次跪了下去,“主子的伤有些严重,这一刀砍中了心肺,急需大量的药材……”
一席话还没说完,皇帝就点头应了下来,“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去太医院拿,朕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治好陆相,否则,朕砍了你的脑袋!”
念羽恭顺叩头,“草民遵旨。”
知道沈听肆暂时死不了,皇帝就带着其他的官员们回去了。
毕竟他还是惜命的,哪里都比不上皇宫里安全。
离开之时,柳滇和毕鹤轩各自叹了一声可惜。
一个可惜沈听肆不死,他柳滇往后依旧拥有着一个劲敌。
一个可惜沈听肆还活着,大雍的朝堂依旧存在着一个蛀虫。
等皇帝和文武百官都下了山,明远道长也将受到惊吓的道士们都安排好,念双走进来,从里面反锁上厢房的门,轻声喊了句,“主子,都离开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昏迷不醒的沈听肆忽然睁开眼睛,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念羽还在那里要哭不哭,念双轻轻踹了他一脚,“行了,别装了,人都走完了。”
“我这不是一时没有缓过来嘛,”念羽调皮的眨眨眼,嬉皮笑脸的开口,“怎么样?我演的像不像?”
念双由着他胡闹,“像,特别像,别耍嘴皮子了,出去煎药去。”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可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来。
“知道了,知道了,”念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罗嗦。”
念双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么大的人了,脾气还像个小孩子。”
沈听肆听后只是抿唇笑了笑,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可那中衣上却并未沾染半点血迹。
沈听肆胸口的位置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纱布里包裹着一块铁板,就算是利箭射过来,都未必能够穿透,更何况是早已身受重伤脱力的刺客呢?
至于那血迹,则是提前准备的鸡血罢了。
今日的刺客也好,救驾的行为也罢,全部都是沈听肆提前安排的。
沈听肆找的刺客们都是些亡命之徒,众利以诱之,便足以让他们听从差遣。
只不过,沈听肆从未想过让这些刺客活着回去罢了。
计划了这么多,究其目的,是为了太医院里的那些珍贵药材。
——只有这样,沈听肆才能续命。
至于还解决掉一个许确,便是顺带着的了。
沈听肆原本是想要趁此机会把柳滇和柳贵妃拉下马的,可没想到许确因为许美人太过于跳腾,仗着许美人得宠,丝毫不管束许家的子嗣。
已然有多起强抢民女,当街杀人等事情发生。
作为一个奸佞,沈听肆明面上自然是不能去管这些事情,所以便只能暗地里做了。
沈听肆受伤严重,不宜挪动,皇帝便只能命人将大批量的药材直接送到昭觉观来。
寺庙里的僧人们对待沈听肆态度良好,也没有那种到处去打听事情的癖好,因此念羽制作起续命的药丸倒是比丞相府还要安全许多。
在沈听肆紧赶慢赶地计划着一切的时候,解汿也没闲着。
呼延赞想要用拖字诀拉长战线,从而拖垮镇北军,但也要看解汿答不答应。
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死亡真相的解汿简直化身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在镇北军和突厥的大军正面抵抗之时,解汿带着一队多人的亲信,骑着马匹冲进了漫天的风雪中。
“着火了,着火了!快点儿起来救火啊!!”
因为接连吃了好几场败仗,呼延赞和提鲁彻夜研究战术。
这一日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好办法,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可结果才刚刚躺下,闭上眼睛没多久,尚未陷入深度睡眠当中,呼延赞就被一阵吵闹声给吵醒了。
他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出营帐,只见四周人影攒动,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
呼延赞随手扯过一个拿着木桶准备去提水救火的士兵,“哪里起了火?”
那士兵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分不清楚方向,“不知道,发现着火的时候就已经到处都是火了。”
这简直就是在说废话,呼延赞一把推开他,返回帐内拿起自己的弯刀,又冲了出去。
能够出来领兵,还是下一任突厥王的最佳候选者,呼延赞不是傻子。
各个地方都起火,断然不是哪个人不小心弄的,定是那该死的镇北军中有人摸到了他们的营帐所在地。
说不定此时他们的将领恐怕都遭遇不测了。
呼延赞不敢大声呼喊,唯恐镇北军的人在黑夜里放冷箭。
他捏紧弯刀的手柄,猫着腰一点一点的往提鲁的营帐方向挪动。
可即便他如此的小心谨慎,但在听到有突厥士兵大喊他们的粮草被烧了的时候,呼延赞还是忍不住直起身体咒骂了起来。
大雍有句俗话叫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此可见,粮草对于行军打仗的大军而言,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呼延赞也想过潜入居庸关去烧掉镇北军的粮草,可奈何居庸关换了城防,以前他们能潜进去的地方已然没有办法继续潜入了,所以他只能作罢。
可未曾想,这一招竟被镇北军用到了他们的身上!
呼延赞气急败坏,嘴里骂骂咧咧。
此时,不远处的黑夜中,解汿正弓着腰蹲在一个堆放杂物的帐篷旁边,那双锐利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四周,像鹰一般蓄势待发。
突厥人不知道他没有死,只以为镇北军只有一个傅铣坐镇大后方,面对他们如此迫不及待的进攻,突厥只以为是傅铣命不久矣,故意和他们玩拖字战。
解汿借力打力,由着主力部队和突厥的大军拉扯,自己带了一支精锐部队,绕路到他们的营帐,直接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
但解汿的主要目的并不在此。
他要做的,是生擒突厥三王子呼延赞!
那么多的人拼尽一切才替他争取来的机会,他绝对要把握好!
心里正想着,蓦地,打扮与众不同的呼延赞落入了他的眼底。
在此之前,解汿抓住了一个突厥士兵,逼问对方将呼延赞的长相描画给了他,此时,解汿一眼就认出了。
将手里的长弓轻轻放在地上,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捏紧。
解汿屏住呼吸,压低身子,一点一点的向着呼延赞的方向逼近。
呼延赞心中担忧着粮草,紧赶慢赶的往粮仓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提鲁。
提鲁沉着脸,眸子深沉的几乎快要滴出墨来,“这群镇北军,何时学会了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明明他们以前打仗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偷袭算什么本事?!
对于提鲁的愤怒,呼延赞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究竟该如何开口。
毕竟他们突厥人打仗从来都不光明正大,各种阴邪的手段齐出,能用的办法都得用上。
提鲁也没想着呼延赞能够回答他,他只不过是借此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罢了。
发泄完了,他又开始犯起愁来,“现在怎么办?”
仗还没打完,粮草没有了。
他们原本南下攻打居庸关的目的,就是为了抢夺大雍的粮食。
如今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能怎么办?”呼延赞刚要说话,背后却传来了一道杀气,他立马反身去抵挡,可终究还是晚了。
抓着弯刀的手被来人狠狠一踹,那柄弯刀便应声落了地,紧随其后的闪着寒光的匕首就抵上了他的脖颈。
解汿沉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不要乱动,当心你的小命。”
呼延赞大惊失色,恐惧的都有些结巴了起来,“不……不动,我不动,你可千万别冲动。”
他出来打仗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功勋的,不是为了送命的。
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解汿吹了一声口哨,随后紧紧抵着他的脖子,“让你手下的人都停手,要不然我就立马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口哨声其实就是集合的信号,分散在四处的镇北军成员们听到后都会聚集过来。
可一旦他们大规模的行动,就一定会被突厥的兵马给发现,毕竟他们在人数上是存在着绝对的劣势,二十多个人闯入三千人的大营,完全就是去送菜的。
但是挟持了呼延赞可就不一样了。
作为突厥王最宠爱的一个儿子,呼延赞格外的惜命,毕竟他只要还活着,就有能力去争夺那个最后的大位,他可不是那种用命去换军功的人,更何况他也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都给我住手!”
呼延赞喊了一声,突厥的士兵顾及着他,只能停下手里的动作。
见到此情景,跟随解汿闯入突厥大营的二十多个人迅速集结到解汿身后,虽然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伤,但终究于性命无忧。
此次突击,大获全胜!
解汿终于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挟持着呼延赞骑上马,“都不许跟过来,否则,我立马就要了他的命!”
呼延赞也颤抖着嗓音呼喊,“她的话就是我的命令,都站在原地不许动!”
很快,解汿就带领着手下的人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突厥兵群龙无首,完全成了一盘散沙,很快的就被镇北军给击破。
突厥王野心勃勃派出来的大部队,就这样杀的杀,掳的掳。
可谓是损失惨重。
经此一战,就算镇北军再也得不到京都送来的粮饷也无所谓了。
毕竟,突厥兵马最起码三年内没有能力再继续南下。
——
沈听肆“养伤”不便,柳滇主动接揽过了调查刺客一事的差事。
许确得罪死了柳滇,因此柳滇完全不顾事实的真相,直接将罪名安在了许确的身上。
至于证据?
没有就造咯。
反正只要皇帝相信了,那就一切都不是事。
当柳滇将伪造出来的证据呈上去的时,皇帝眯了眯眼,神色晦暗不明。
柳滇心中顿时有些忐忑不安。
难不成是皇帝对于许美人还有旧,不愿意就这样看着许家倒台?
柳滇可不想再让许确继续在自己面前蹦哒了,于是心一狠,直接跪了下去,“陛下,如今证据确凿,许尚书试图谋反,簇拥许美人肚子里尚未出生的二十皇子上位,罪不容诛!”
“陛下万万不能心软,给乱臣贼子可乘之机呀!”
柳滇番话说的字字珠玑,情真意切,仿佛全然都是在替皇帝考虑。
皇帝坐在上首,神色漠然的望着下面跪着的人,手指轻叩在桌面上,发出一道细微的轻响。
“哒——”
柳滇的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起来,他完全搞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就这么不说话……
忽然,柳滇心中一惊,皇帝该不会是知道了真正的刺客是谁派来的吧?!
那他岂不是自作聪明?
冷汗“涮”的一下从柳滇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一滴一滴的向下滚,他哆嗦着嘴唇,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沉默了半晌,皇帝终于开口,“既然证据确凿,那便直接下了诏狱吧!”
说着皇帝挥了挥手,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直接就让柳滇退下去了。
柳滇都有些惊住了,他原本还做好了准备和许确对簿公堂,甚至连皇帝会问哪些问题都提前想了一遍。
结果到头来就是这样轻飘飘的结束了?
柳滇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拳打?*? 在了棉花上,莫名的有种空虚之感。
但实际上,柳滇全然都是多虑了,皇帝根本没有怀疑过他伪造的那份证据,而是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他难道没有魅力了吗?
否则的话,他对许美人那么好,几乎将所有的一切宠爱都给了她,可她为何要造反呢?
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当太后?可当太后又有什么好?
连床笫之间的事情都无法满足。
皇帝是真的想不明白,想的他脑袋都有些痛了。
女人只要有男人的宠爱不就够了吗?
要那么多权势做什么?
皇帝的想法柳滇一概不知,他也不在乎,他只是兴致勃勃的带着人马,前去兵部尚书府抓人了。
自从皇帝将这个差事交给了柳滇以后,就好似完全忘记了一样,再也没有询问过,而柳滇也并未找他调查。
鬼使神差般的,许确以为柳滇放过了自己,便又恢复了曾经的那副状态。
可却未曾想到,就在他以为自己相安无事,可以继续逍遥快活的时候,羽林卫突兀地撞开了他府邸的大门。
“怎……怎么回事?”
许确原本是在房间里面,由着丫鬟给他按摩,衣服都没穿整齐就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看到柳滇带着大批量羽林卫的一瞬间,许确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让他快要迈不动脚步。
许确已然成了阶下囚,柳滇便也没有了再去继续刺激他的意思,直接让身边的太监宣了旨。
许确剥去官服,即日问斩,许美人在生下肚子里的皇嗣以后赐白绫,叶家成年子嗣皆流放三千里,未成年女童进教坊司,男童发配边疆。
听到最终的宣判结果后,许确整个人抖若筛糠,恐惧宛若毒蛇一般游走他的全身,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畏死的信号。
在仗着皇帝的宠爱肆无忌惮,毫不顾忌的时候,许确只想过许美人肚子里的皇子荣登大位时他的风光,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沦落到这般境地。
深入骨髓的后悔,伴随着恐惧,充斥着整个脑海。
许确连滚带爬的在一摊黄色的液体上摩擦而过,贵下来不断的给柳滇磕头,“柳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
“我以后绝对听你的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说往东我半点不会往西,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还年轻……”
然而,柳滇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带走!”
人群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引起了柳滇的注意。
年过古稀的许老太爷原本保养的很好,儒雅的相貌,清俊的身形,让他看起来恍若只有五十多岁出头,可此时的许老太爷,两鬓却已生出了华发,苍老的几乎不成样子。
他脸上浮现出苍凉的悲怆与自嘲,果然,人呐,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许确这个儿子,能力不足,野心却极大。
他劝导过无数次,却从未听过一句。
最后造成这般的后果,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了。
柳滇挥了挥手,拦下押解着许老太爷的羽林卫,“放开。”
对于这样的一个老人,临死前还是给他几分体面吧。
但也仅此而已了。
许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许美人就算是在深宫里面,也不可能得不到半点风声。
诺大的宫殿里几乎看不见宫人忙碌的身影,深秋凄冷的风吹拂过薄纱,带着一股莫名的悲凉沉郁。
被褪去了华丽的宫装,只穿着一件素雅白裙的许美人跪坐在大殿中央,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等到月上中梢,天色暗淡,终究也没等来那个冷情的帝王。
“呵……呵呵……”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许美人凄惨一笑,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已然是彻底疯了。
听到动静的宫人走进殿内,就被许美人身下大滩大滩血红色的痕迹吓得尖叫了起来。
无论许家如何,许美人肚子里终究怀着龙嗣,宫人还是急忙禀告给了皇帝,又请了太医。
只不过,许美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保住,本人也变得疯疯癫癫。
皇帝得知后叹了一口气,终究也是他真心喜欢过的女子,又没了孩子……
“罢了,罢了,既然已经疯了,就让她继续疯着吧。”
养在宫里算了。
沈听肆对于这一结局不置可否,陆漻假借奸邪之名行正义之事,可许确却是真正的做尽了恶,比之柳滇也不遑多让了。
许家人作为既得利益者,也该是受到惩罚。
——
太医院极尽大雍名贵的药材,念羽终于还是制作出了能够延续三个月寿命的药来。
只不过,强行多出的那三个月的时间里,沈听肆日日夜夜都要忍受锥心刺骨之痛。
不过幸好,对于任务起不到任何帮助的9999最起码可以屏蔽沈听肆的痛觉。
沈听肆“伤势大好”的这一天,京都的冰雪都消融了许多,日光融融地洒落下来,空气中都好似多了一分春的味道。
春日,象征着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沈听肆恢复上朝没多久,边关传来了一封八百里急报。
镇北军大获全胜,甚至还活捉了突厥的三王子和左贤王!
得知这个消息的突厥王也派了使者前来,希望可以和大雍议和。
突厥王向皇帝保证,只要大雍不主动侵犯,并且每年冬日里能够给他们一些粮食和衣物,让他们安然无恙的度过寒冷的冬天,再让一位公主和亲,他们就保证再也不会南下半步。
面对如此可笑,甚至算得上是可笑的和亲条件,毕鹤轩等人都恨不得直接让镇北军一鼓作气,将突厥王也给活捉了来。
可大雍的皇帝陛下,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朕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不知在众爱卿看来,哪位公主比较适合去和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