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林知夏用手背抹了一把泪，“这破太阳这么晃，眼睛好疼啊。”

“还有该死的齐肃！连个道别都不跟我说一声！”

被林知夏念叨着的齐肃，此时正在军医院里。

他的右手大臂处的皮肉被划开，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将一枚小小的芯片给塞了进去，军医从事这个行业很多年，手术也做了几百例，他的手很稳，割开的口子亦很小，连血都没有多少。

不过这行为看起来多少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严重华的视线时刻紧随着军医的双手，看到他就这样硬生生将芯片塞进去，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不在外面装个保护的东西吗？这样直接放进去，伤口恢复的时候会不会和肉长在一起？剥离的时候会不会很痛？”

军医颇有些无奈的看他一眼，“外面装个保护套芯片的定位会不准。”

严重华和胡司桁商量过后，最终还是决定选择相信沈听肆发来的讯息。

南城这边有一个负责将人骗到甸北的小灯头，名字叫耗子，他住在尚未拆迁的平房那一带，明面上开了一家网吧，但背地里做着拐卖人口的事情。

沈听肆发来的讯息中交代了耗子的情况，并且也说明了自己已经在这个犯罪集团内部混成了高层的信息。

只不过他没有出过园区，不清楚这个犯罪团伙总部具体在什么位置，但只要有人能够带着定位的芯片摸清楚地方，他就可以里应外合着一起捣毁这个犯罪团伙，解救被困在那里的上千名同胞。

警察厅内部经过会议商讨后，最终决定，这个带着芯片潜入敌人内部的人，就是齐肃。

现如今，时代飞速发展，警察侦查的手段先进了很多，但敌人的反制手段也有进步。

和这些犯罪分子作斗争，时时刻刻都需要去豁出性命的。

齐肃这一去，危险重重。

严重华的一个儿子已经被俘虏了，又一个儿子又要被他亲手送过去，他又怎么能不担心？

但做警察的，流血牺牲也不应该害怕，从进入警校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做好这样的一个准备了。

严重华也只能先保证任务的成功，“好，麻烦你了。”

“而且，都打了麻药了，”那军医手下的力道陡然间加重了一些，“身为一名警察，岂能这般的怕痛？”

齐肃本来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军医说话的时候伤口处却猝然传来了一丝刺痛，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那军医又赏了他一个白眼，“真是没出息。”

芯片缝好，等伤口稍稍恢复了一些，齐肃整个右臂又被纹上了大面积的纹身，以此来遮盖住芯片的痕迹。

他脱了上半身的衣裳，看着镜子里自己整个肩膀以及右半边手臂上花花绿绿的纹身，捏着拳头秀了把肌肉，“严叔，你别说，这看起来还真挺酷的。”

严重华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门，“酷什么酷？你得演的像一点，还秀肌肉，你忘了你要扮演的身份是什么了吗？”

“这几天多吃点油炸的东西，多喝点碳酸饮料，头发也别理，指甲也别剪，把你的形象给我拿出来。”

齐肃最后再看了一眼镜子里面身材匀称的自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

黄浊的泥水打着转，哗哗冲刷而过，一个一身黑衣打扮的男人单手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前艰难前行着。

那是一个丁字形的小巷的拐角，若不是因为墙壁微微给予了他支撑，恐怕他早就已经被水流给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男人的身体不断的颤抖，鲜红的血色源源不断的顺着身上的伤口流淌而出，却又在绵延的大雨当中被冲刷了个干净，只剩下因为太过于疼痛而时不时剧烈抽搐的身体。

瓢泼的大雨捶打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裳，使得他挪动的步伐越发的缓慢了。

而就在此时，不远的巷子里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给老子找！小兔崽子还敢跑，等老子找到他，打断他的腿！”

“在老子的赌场里面，还没有人能够在出老千以后跑掉的。”

听到声音的男人呼吸骤然一紧，瞬间又提起了速度来，男人拼了命的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可他实在是失血太多，身体太过于虚弱了。

即便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快速的往前跑去，却也始终是在做着无用功。

鼻腔里面渐渐涌入了浑浊的雨水，胸腔中的空气也越发的稀薄，他感觉自己的胸膛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憋的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快要死了……

如果没有人救他的话。

陡然间一阵惊雷炸响，男人看见了前方不远处还闪烁着灯光的网吧。

他咬了咬牙，又提起了力气，跑着跑着，双腿一软，整个人都重重的跌进雨水里，随后他也不挣扎着站起来了，就那样在雨水当中，用着自己的双手，不断的往前爬行。

“我的天呐，死人？！”听到动静的耗子打开门，陡然间看到一个人躺在网吧门口的地上一动不动，他还以为死掉了呢。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人突然伸出一只沾满泥水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脚腕。

他露出一张满是脏污，但又透露出几分精致的面庞，“救救我……求求你……”

耗子原本不想管的，但隔着浓密的雨幕他又听到了不远处的吵嚷。

他蹲下身，用手挥开盖住了男人眼睛的乱发，“你在他们那赌输了很多钱？你现在很缺钱？”

“呼——呼——”

男人就好像是搁了浅的鱼，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海洋，即便现在浑身高热，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凭借本能的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来。

稍微缓和了一下，他口齿不清的说着话，“对……救救我，救救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耗子的眼珠子转了转。

前段时间运送那一批猪仔的时候出了大问题，现在急需一批新的猪仔运过去，他手里头的猪仔还没凑够呢，这人来的倒也还算及时。

“行，”耗子将男人拉起来带进了网吧里面，“你以后就跟着哥混吧。”

不远处的巷子里，追逐男人的那一群混混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站在原地，亲眼看着耗子将人带走了。

他们却并没有继续上前追逐，或者是前往酒吧那里将男人给带出来，而是径直转身走向了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走出这一片尚未拆迁的平房，坐进路边的车里面，一个男人脱下身上的雨衣，拨了个电话过去，“严厅，事情办妥了。”

——

晨光熹微，温暖的日头灼干了昨晚的大雨，整个南城都好像被水洗过了一样，焕发着新的生机。

大雨不仅带走了污秽，也将昨日所有人留下的痕迹全部都给冲刷了个干净。

细碎的光芒，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窗照进地下室，缓缓的落在了躺地面上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似乎是因为今日的阳光有些太过于灼热，男人的眼眸不自觉的眨了眨，随后“唰”的一下睁开了来。

“我……这是在哪？”

齐肃抬手挡住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下意识的呢喃了一声，紧接着就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要碎掉了。

他撑着身体，艰难的坐起来，随后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地下室的正中央，光透过唯一的窗户照射进来，洒在了他的身上。

明明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面还有将近二十多个人，可他们却无一人敢走到阳光下，所有人都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着。

为了取得耗子的信任，演戏演的逼真一些，齐肃身上的伤全部都是真实的存在着，只要稍微动一下都疼的厉害。

他看了看，可能是怕他死掉，所以身上的伤口简单的处理过了，但并没有进行包扎，也没有药，他只能靠着自身的免疫系统来愈合。

初来乍到，齐肃努力的扮演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这……是哪里？”

他双手抱着膝盖，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你们都是被抓来的吗？被关在这种地下室里是犯法的……”

“哈哈哈——”

齐肃一句话没说完，地下室的门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大笑，“犯法，你去赌博欠债的时候怎么不说犯法？”

巨大的一声响，耗子手里的电棍重重的敲在了大铁门上，“告诉你，新来的，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

齐肃逆着光看向了耗子。

耗子五官每一个都十分普通，仿佛只要扔进人堆里面，就再也找不到了，这样没有任何特色的长相，隐匿起来极难被察觉，做起灯头来，似乎是最合适不过。

齐肃知道自己目前最主要的是任务，不能够做那些所谓的英雄主义行为，所以他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身体，也躲到角落里去了。

耗子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从铁门的缝隙里面扔进来一堆食物，缩在角落里的人群看到吃的，一个个仿佛是疯了一样，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去抢。

齐肃只是稍微慢了一步，留给他的就只有空荡的地板了。

他此时还有些纳闷，为什么这些人抢食物这般的疯狂，直到隔了三天，耗子才又来送了一次吃食，齐肃也如那些人一般拼了命的往前涌。

被关在这个地下室里差不多有三周的时间，人数也到达了35个，他们终于被放出来了。

只不过耗子给他们的食物里下了迷药，所有人吃了东西后都晕了过去，再次醒过来时，他们已经在一辆大卡车的车厢，且双手双脚都被用绳子给绑了起来。

除了他们是被耗子带来的以外，还有另外一拨人，大概有二十来个，被压着上了车。

那一波的人似乎是刚被骗过来没多久，不像齐肃他们长期的住在地下室里，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憔悴极了，他们身上的衣裳都还挺干净，甚至都还有力气挣扎。

其中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挣扎的最是厉害，即使双手被反剪在了背后绑了起来，他的双腿却依旧能够踹人，打倒了好几个灯头不说，甚至径直朝着路边上的小树林里跑过去了。

只可惜双拳难敌四腿，他终究还是被抓了回来。

一个灯头手里的电棍将电量开到最大，狠狠的按在了他的腰间，噼里啪啦的声响，时刻的刺激着周围每一个人的耳膜。

甚至空气当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股烤肉的香味。

男人被电的抽搐不已，躺在地上不断的痛苦哀嚎着，整体供在一起，仿佛是一只煮熟了的虾子，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落下。

最后脱离的倒在那，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两个灯头抬着他，将人扔上了车厢。

耗子手里的电棍噼里啪啦的响着，他拿起电棍指着车厢里的人，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满脸的凶狠，“都给老子看仔细了，再有人敢逃跑，就跟他一个下场，听明白了没有？！”

一大群人缩在车厢里面，努力的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齐肃屁股抵在车厢底部，一点一点的挪了过去，随后又用肩膀撑着，将那男人给搀扶着坐了起来，“不要和他们硬碰硬，有的时候偶尔的服软是为了将来更大的机会。”

男人头发都好似被电焦了，虚弱的很，听到齐肃的话，张了张嘴巴，发出一道极其沙哑的声音来，“我知道了，谢谢你。”

齐肃借着由头和他聊了起来，“我瞧着你身手还挺好的，怎么也被抓过来？”

“呸！”

男人啐了一声，“老子这是被骗了。”

交谈里，齐肃得知这个年轻男人的名字叫王子轩，今年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不久。

因为自己上学的时候喜欢打游戏，没有好好学习，上大学只上了一个末流的三等，毕业了以后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

在朋友的介绍下，听说边境这边有一个对外贸易的工作，只要干的好了可以月入过万，而且也不需要太高的学历，只要嘴皮子利索就行。

王子轩越说越气，“敢骗老子，等老子回去了，非得弄死他不可！”

齐肃沉默着没有说话，内心却无比的沉重。

绵延四千多公里的边境线，曲曲折折，地貌各不相同，即使是有着无数的边防官军日夜守护，却依旧抵不过有些人无穷无尽的贪念。

上个世纪的时候，无数的军/火，走/私，毒/品，通过宁州边境线运到华国大陆，祸害了数以千万计的老百姓。

现如今，这些诈骗，人口贩卖，仍然猖獗。

齐肃已经套了不少人的话了，他原以为这些受害者们大部分都是被用强迫的手段逼迫的，现在他才发现，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都是为了所谓的高薪工作，主动的跟着这些灯头离开。

所有人都被装进了车厢，耗子又放狠话威胁了一通，“都给老子老实的点，要不然当心看不到明儿的太阳！”

“行了，关门！”

随着车厢门的关闭，视野当中只余一片黑暗，唯有车厢底下的缝隙当中透露出一丝昏黄的光。

明明距离那样的近，却成了他们始终都无法触摸到的彼岸。

无尽的后悔，宛若一整片汪洋一般砸了下来，将在场所有的人的心都裹挟其中，烦闷到几乎快要窒息。

为什么要相信那所谓的轻松就可以年入百万的待遇？为什么在帽子叔叔说了一遍又一遍后，依旧带着一丝侥幸没有下载反诈APP？什么自以为是，会觉得如此平凡的自己，竟会是那天选之人？

可再多的后悔，终究也换不回一个平安的自己。

低低沉沉的抽泣声在一片黑暗中响起，没有人敢放声大哭，毕竟只要稍微一不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就是能够打断骨头的电棍。

齐肃颤动了一下被捆绑的有些发麻的手臂，忍不住有些呲牙咧嘴。

他倚靠在车厢上，身体随着车子的前进而微微摇晃，他闭着眼睛努力的去听轮胎摩擦在地面上的声响，试图分辨这辆车是在往哪个方向行驶。

车厢的缝隙里面，依稀能够看到外面的光亮，齐肃算了一下，车子大概行驶了两天一夜，这中途有停下来做补给，但也只是停了几分钟的时间，应当是有好几个司机在轮换着开车的。

车子越往前走，道路越发的崎岖，齐肃还听到了一些动物的鸣叫。

他们应该是被带到了某个山林里。

这种地形易守难攻，且极其不易被察觉，倒是一个隐藏的好地方。

车子最终停下来的时候，齐肃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嘴唇也是干裂起皮，胃部一阵阵的刺痛，火辣辣的，仿佛有火在烧一样。

就算此时的他没有被绑着，恐怕也是没有力气逃跑的。

这些亡命之徒，手段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尘封了许久的车厢大门被打开，他们每一个人的脑袋上都被套上了一个黑色的头套，一个抓着前一个人的肩膀被带着往前走。

这应该是防止他们记住路线吧。

当脑袋上的头套被拿开的时候，齐肃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另外一个地下室里，这个地下室里可不像之前在南城那般，还有着窗户，还有阳光。

这间地下室阴森极了，连灯都没开几盏，视野所见皆是模糊。

他们被安排蹲成了一排，双手抱着头不允许去看。

齐肃听见那个将它们从货车上接下来的凶神恶煞的男人的谄媚的声音，“宋哥，这次来的猪仔都在这里了，听说还有几个大学生呢，您瞧瞧要怎么安排？”

随后传来一道极其温润的嗓音，宛若春风化细雨般，轻抚在人的心上，“先不急，这些人什么情况给我介绍一下。”

沈听肆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齐肃。

齐肃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他又非常确定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可万一有他之前认识的人，他的身份岂不是就要暴露了？

齐肃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去，可还没有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谁，旁边的一个男人直接一脚踹翻了他，“都说了不许抬头，你的耳朵是聋了吗？！”

“没事，”沈听肆挥了挥手，让那人到一边去，走过去将齐肃给搀扶了起来，“你怎么样，还好吧？”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的嗓音温柔至极，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细碎的短发自然的垂落在鬓边，露出一张线条利落，十分干净的脸，他的眉眼间一片疏淡，剔透的瞳孔当中沉淀着墨色，却隐藏着隐隐的关心。

这一瞬间，齐肃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头好像是被雷给劈了。

宋时归……

时隔八年多，他又见到了宋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