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子上面记录着的那些术语也并没有多么的高深莫测,就只是一些简单的对话而已,甚至有的说什么中奖了的话术,看起来就是一眼假,但依旧有无数的人上当受骗,并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齐肃深吸了一口气,装作一种小萌新什么都不懂的模样,“这里是网销部,那公司就还有其他部门咯?”
云舒突然勾唇笑了笑,“小伙子,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到处瞎打听。”
她说着话,朝一旁努了努嘴,齐肃顺着那个方向侧头看了一眼,就见那里站立着几个手持电棍的彪形大汉,其中甚至还有一人手上拿着枪。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逃跑了,恐怕只要稍微有一些偷懒的行为,都会在顷刻之间被发现,得到一顿毒打。
齐肃伪装成一个赌博被追债的成员,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被在华国的那些灯头们抓住,带到这个园区里来。
现如今,他体内的芯片应当是给华国的警察定位到了园区的具体位置,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那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护好自己,等着华国的警方攻破园区的那一刻。
但亲眼看到了园区里的情况以后,齐肃不打算这么做了,这里的被困人员这么多,能救一个是一个。
而且……他还想要摸摸清楚,被抓了的严序,是否还活着。
身为一名警察,齐肃自然不可能真的去做这种网络诈骗的事情,即便手里头拿着小册子,他的话说说的也是磕磕绊绊的,“对不起……我不是骗子,我真不是骗子,你真的中了一台水果手机……”
然而,因着他故意表现出来的“拙劣”的演技,网络对面的人并没有上当。
“呵,”距离齐肃不远的一个男人听到他的这番动静嗤笑了一声,“云舒,你竟然教出了个废物?”
在云舒到来之前,这个办公室里的销冠一直都是这个男人,可云舒办了好几个大单子,抢了他的风头不说,甚至还抱上了沈听肆的大腿,这使的男人有气都无处撒去。
如今好不容易能找着个由头,自然要好好的冷嘲热讽一般。
但男人万万没想到,齐肃竟然这样能忍,一整天下来他说的口水都干了,对方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在园区里,新来的猪仔中午是不允许被吃饭的,只有晚上能吃一顿。
一群人被压着到了食堂,眼瞅着终于能够吃上一口热乎的了,就连齐肃也难免心情激动。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冷水就着硬面包和硬馒头,他也是吃的够够的。
吃饭的时候依旧有管事在旁边喋喋不休,“吃完饭了都给我回去继续好好干,在咱们公司,吃苦耐劳就是第一要义,只要你肯努力,票子,马子都随意挑选……”
齐肃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饭,宛若是一个透明人一般,但终究还是有人受不住这般紧张压抑的氛围。
一个中年男人猛然间将自己手里的餐盘重重砸在了地面上,米饭和杂着汤水四散一地,铁质的餐盘发出巨大一声响。
那男人的精神已经有些涣散了,他就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大喊大叫。“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你们都是骗子,这里根本没有高薪的工作,你们这是诈骗,这是犯法的!”
“我要报警,把你们全部都抓起来!”
中年男人只嚎了两句话,就被一个手持电棍的彪形大汉一脚踹的倒飞了出去。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中年男人就捂着肚子蜷缩在地面上,一脸菜色,几乎连哀嚎都快发不出来了。
管事右脚踩在他的脸上,狠狠地碾压着,使得她的五官都有些变形,“给你能耐坏了,还要报警,这么牛,你咋不上天呢?”
“老子告诉你们,少想着这些事,就算是那警察来了,也没办法救你!”
管事说着话,又给中年男人狠狠几脚,“园区的水牢里面还关着你们华国的一个警察呢,听说还是什么厅长的儿子,你们那狗屁警察厅长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还能指望来救你们?”
齐肃抓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
严序还活着。
可是听这管事说话的腔调,恐怕遭了不少罪吧,或者说,生不如死也不外如是了。
“报警!警察!还救你!”中年男人又是被劈头盖脸的一顿毒打,一开始他还尽可能的躲避着,到最后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满头满脸都是血,恍若是一个死人。
那管事有些晦气的拿过来一个手帕,将自己皮鞋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对着中年男人满是血污的脸啐了一口,又把手帕扔在了他的脸上。
“拖下去关小黑屋,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硬骨头呢,老子就喜欢这样的硬骨头。”
很快的就有两个人将中年男人宛若是拖死狗一般的拖离了餐厅。
随即,他眯着眼睛扫视着餐厅的众人,“老子劝你们最好不要抱有任何的幻想,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干活,赚到钱了,你们好,我们也好,公司也不会亏待你们,但要是有人敢像他一样的逃跑,就掂量掂量你们的小命够不够吧!”
管事的话语带着森然的冷意,不禁让在场的人都瑟瑟发抖了起来。
早上试图逃跑的王子轩死在了高压电网下,方才试图报警的中年男人被打了个半死不活。
他们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这里没有法律的野蛮生活,几乎不会再有人生起反抗的心思。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齐肃一边尽职尽责地用着话术去搞诈骗,虽然一单都没有成交,但管事看在他还算认真努力的份上,也并没有太过于苛责他。
另一边,齐肃也在一直不动声色的打探着严序的所在地。
这在园区里面并不是一个多大的秘密,甚至很多人都以抓了一个警察厅长的儿子为傲,到处来炫耀。
半夜十二点,连园区里养的狗都睡了,齐肃蹑手蹑脚的起了床,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出来,朝着打听到的地牢的方向走去。
他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进到地牢里面见上严序一面,但只要有唯一的希望,他就不能放弃。
夜色下,月亮也躲在了云层后面去,淅淅沥沥的落着小雨,雨声不够密集,但也足够遮盖一个人的动静。
齐肃闷着头往前走,从树影中以及屋子的拐角处,躲开了巡逻的成员。
很快的,他来到了一处到处都充满着湿气的房屋附近,他站在一棵树后,仔细的观察着。
这个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大铁门,除非打开铁门,否则根本没有办法探查到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暂时没办法进去……
就在齐肃内心思绪万千的时候,一双带着温度的手,却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在做什么?”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要快,齐肃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右脚横扫了过去,想要将对方绊倒在地上。
他现在整个脑子里面就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逃,他不能被抓住!
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可对方的手段并不在他之下,两人扭打了片刻后,被按倒在地上的人变成齐肃。
脑袋上方传来一声轻笑,“你的格斗技巧还是我教的,怎么,你这是想要欺师灭祖了?”
齐肃挥舞到一半的拳头垂落了下来,眼前是一张镌刻在他记忆深处的熟悉的面庞。
沈听肆唇角带笑,眉眼微弯,朝齐肃伸出了手,“我拉你起来。”
齐肃没有理会,兀自翻身站了起来,一拳砸在树干上。
原本完好无损的树皮上出现了一个坑,像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疤痕。
深夜无星亦无月,只有斜落的细雨,在疤痕里填满了沉默的泪。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始终无言。
清晰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泛起,恍若一根根尖刺一般,扎的齐肃浑身剧痛,他忍着哽咽,“你只要告诉我,你有苦衷。”
身为警察的职能,理性让他痛恨于眼前的这个叛徒,可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道声音,他不愿意相信当年最为坚定的大哥,会做出背叛的决定。
沈听肆敛了眼眸,慢慢靠近齐肃,“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齐肃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长得要比沈听肆矮上几厘米,他微仰着头,视线直勾勾的,执拗的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苦衷?”
齐肃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沈听肆应该甩开他的手,快步离开,可这一刻,他却有些迈不动步子。
他无法忽视,那样一双认真,又固执的眼眸。
沈听肆手撑在树干上的那处凹痕处,垂眸仔细的瞧了瞧齐肃。
他长高了,也成熟了,这么危险的任务独自一人深入,看不出丝毫的惧怕,齐肃早已不再是当年追在他身后喊着兄长的那个爱撒娇怕疼痛的小孩。
沈听肆伸手向前,就差一点就能够搭在齐肃的肩膀上,但他的动作却还是停住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万一被巡逻的队伍发现,你会没命的。”
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的远离,熟悉的气息也再次消失不见,齐肃无力的倚靠在树干上,任由雨点洒落满脸。
恍惚之间,他记起沈听肆曾经说过的话,“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永远都要比我们自己更加重要。”
齐肃深吸着气,咸涩的泪还是从眼眶流淌下来,被抿进了嘴巴里。
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齐肃已经瞧不见沈听肆的背影了,他抹了一把泪,身形快速的消失在了雨幕里。
“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的,倘若你真有苦衷。”
这一边,9999呱唧呱唧的鼓着掌,【宿主,你的演技越发的有进步了,齐肃的眼泪流的哗哗的,肯定觉得你委屈死了。】
沈听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轻声回答道,【宋时归原本就很委屈,不是吗?】
他的任务,无法宣告于人,他的忠心,无法表达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苦涩的泪和漫漫无眠的夜。
沈听肆也没有做太多,他只是想让误会宋时归的人少一些罢了。
哪怕这人只有一个。
——
齐肃又在园区里面“兢兢业业”的干了十来天的时间,眼瞅着若是再没有业绩,恐怕管事的就要把他关到小黑屋里去了。
可这园区里的武装防守这般的严密,他除了暂时保护好自己以外,也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
中午又是和往常一样的没饭吃,齐肃饿着肚子,熟练地敲下一串话术。
就在此时,旁边的云舒却骤然间发出了一声惊呼,“啊啊啊啊啊!!!”
“发财啦!!!”
所有的管事也都一窝蜂的围了上去,又惊又喜的,恨不得直接把云舒当成财神爷给供起来。
顿时,整个园区热闹的仿佛是过了年,齐肃努力的听了一会才听明白,原来是云舒掉到了一个特别有钱的公子哥,听到云舒说自己家公司破产卖惨以后,竟然真的直接转了一个亿过来!
一个亿!
全部换成人民币,装的满三十个20寸的行李箱!
这世界上可能有八成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云舒只是张着嘴皮子说了几句话,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就哄的那个富二代将钱给打了过来。
齐肃瘦削的脸庞紧绷在一起,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毕露。
怪不得有这么多人不遗余力的跨过边境线来到这里,这写在刑法上的办法,赚钱还真的快啊。
“好了好了,手里的活都停一下,”管事的拿着电棒敲了敲桌子,一瞬间所有的脑袋都转向了他那边,“云舒给咱们搞了个大单,泰哥今天高兴,所有人都放假半天,已经安排食堂的人准备大餐了。”
“今天咱们就都好好的庆祝庆祝!”
“恭喜泰哥!恭喜云舒!”
整个园区里面都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傍晚的时候,所有人齐聚食堂,齐肃第一次见到这个园区的老大泰森。
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甸北人,个子不高,面容长得十分和善,身上的穿着也特别简单,就像是南城小区楼下遛弯的大爷。
齐肃的心中暗暗警惕了起来,越是这样的笑面虎,做起事情来才越发的狠毒。
“今天,别的话先不多说,让我们来感谢一下云舒!”泰森笑眯眯的,邀请云舒到了最前面,“今天大伙能够吃上这么一顿大餐,都是你的功劳,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让大伙都来学习一下。”
云舒穿了一条颜色靓丽的红裙子,头发也特意打理过,又涂了口红,走动间,裙摆层层叠叠的荡开波浪,像是一个精灵在进行舞蹈。
“是这样的……”
就在云舒滔滔不绝之际,食堂外面走进来这几个持枪的大汉,“泰哥,您儿子来了。”
泰森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他神情呆滞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面前的大汉满脸疑惑,“我儿子?你确定?”
他儿子现在不正在读大学吗?
更何况他从未告诉过儿子自己所做的事情,他儿子怎么可能会找到园区里来?
泰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眉宇间的慈祥尽数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抹狠厉之色,“我倒要瞧一瞧,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冒充我儿子,竟然能够冲破重重封锁找到这里,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全是废物!”
让在场的几个守卫大骂了一通,泰森抬步就要往外走。
此时,门口出现了一个背着书包,学生打扮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一头的短发很是干净利落,就站在大门处,视线隔着人群和泰森对在了一起。
“爹地。”
巴善轻轻的唤了一声,“你真的在做这种违法犯罪的事情?”
泰森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就连昆卡,都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般慌张的表情。
沈听肆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手里把玩着一个玉佛的吊坠。
一滴薄汗落在玉佛上,那慈眉善目的佛祖在这一刻好似也变得伤悲了起来。
世人总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若本就罪孽深重,回头无岸呢?
佛不渡我,那便只能挥刀向前,弑了这佛。
他利用了巴善。
但巴善也并不无辜。
沈听肆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