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逃到华国去就能活命吗?等待你们的终将只有死亡!”
“废话太多了,”泰森听得厌烦,他皱了皱眉,吩咐费恒,“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泰哥,不如把他交给我来处理吧。”沈听肆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开这个口。
“不行,”泰森尚未发话,费恒第一个开口拒绝,“这小子划伤了我的脸,我要亲自报仇,我绝对会让他生!不!如!死!”
最后四个字,他咬的格外的重,含着浓烈的,抑制不住的怒火。
沈听肆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掐住齐肃的脖子,扭头对泰森说道,“这小子是在我接手昆哥的项目以后招进园区里的,归根结底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到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都是我的过错,还望泰哥能够把他交到我的手里面,让我来将功补过。”
齐肃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费力的将肿胀不已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努力的想要看清楚自己面前的沈听肆。
曾经那些朝夕相处的过往,都好似被岁月给模糊了,齐肃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那天在水牢外头,沈听肆劝他回去的话语。
那天下了雨,瓢泼的雨声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朦胧当中,他似乎都从未看清楚过这个人。
他拼了命的想要将眼睛再睁大一些,他想要再多看几眼沈听肆。
在自己的卧底身份被暴露,沈听肆一而再再而三的像泰森,请求要亲自处理他的时候,齐肃的心里面涌现出了一个让他不敢置信,却又觉得确实如此的想法。
或许……
沈听肆如他一般,也卧底在了这个集团的内部。
整整八年。
肩上的担子让他不得不瞒着身边所有的人,没有荣耀,没有星光,一个人孤独地走,承受着所有的误解和怨怼。
齐肃的心里头突然酸涩的紧,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和沈听肆说,可这里人头攒动,纵使有千言万语,也都终将无法说出口了。
混合着一片猩红的血,有一滴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为他自己,也为沈听肆。
沈听肆狼狈的侧过了眼睛,不敢再看齐肃一眼,可却又忍不住垂眸,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这是和他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他们之间曾经无比的熟悉。
可现在,他却要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
这太过于残忍。
可结局已经没有办法更改,沈听肆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齐肃死的不是那么的痛苦。
齐肃若是落到别人的手里,那么将是高于千倍百倍的折磨。
不如由他亲自动手,还能够死的痛快点。
齐肃眼前模糊的世界,似乎在这一刻骤然清晰了很多,他看到了面前的青年眼中的痛苦和疼惜。
就好像是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在院子里头学着骑自行车,可因为他的技术终究不够熟悉,车子在摇摇晃晃前进了几米的距离之后,最终还是重重的摔落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也随之而跌倒了下来。
膝盖手腕处都被蹭破了皮,红色的血刺的眼睛都疼了。
那时的大哥,急匆匆的跑过来把他搂到了怀里,眼里的疼惜浓郁的几乎都快要化为实质溢出来了。
他当时缩在大哥的怀里,由着对方小心翼翼的哄,擦掉他脸上的泪,又拿碘伏清洗他身上的伤口。
那样小的伤,他哭了好久好久。
严序还笑话他像个娘们儿一样。
可他丝毫不觉得被笑话有什么不好的,他只是享受大哥对他的关心和爱护。
现如今的他,也想要冲进沈听肆的怀里,倾诉自己现在身上有多疼。
他好想哭,好想流泪,好想当一个并不爷们儿的“齐肃”。
可他不能啊,他是一个人民警察,千千万万的人民群众站在他的身后。
他不能够脆弱,他得坚强。
他不能够把打入犯罪集团内部的大哥给拉下水。
齐肃原本满心都是绝望的,他以为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泰森一行人又逃了,以后再想要把他们抓住,那可真是千难万难。
但现在好了,他知道沈听肆还卧底在这些犯罪团伙的内部。
终有一天,这些人都会被缉拿归案,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的。
齐肃闭上了眼睛,摒弃了周围一切的声音,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泰森既没有选择沈听肆处理齐肃,也没有选择费恒。
他笑眯眯地走上前,抬手在齐肃的脸上拍了拍,“齐肃警官,你在利用我儿子的那一刻,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一个后果吗?”
“我得先替我自己出口气啊,”泰森不紧不慢的说着,“把他压下去,等到货轮到达华国境内的时候,我会亲自处理。”
沈听肆还想要再争取一下,手心里头却突然传来了一点温热的气息,那是一只湿漉漉的,尚且还带着血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面缓缓写下了一个“不”字。
进入十月份,一场秋雨,一场寒。
货轮进入江面上的这几天,每天都在下着大暴雨,江面被大雨浇的暴涨,伴随着货轮的向前开进,咆哮失控的江水掀起滔天巨浪。
货轮最底层的甲板上,齐肃被五花大绑着,压着向前。
他的身体经过这几天的折磨,已经千疮百孔了,腿脚相当的不利索,即便是有两个人拖着他再走,还几次跌倒在地上。
王钟宪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沈听肆身边,沈听肆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的雨点。
如此这般的大雨,似乎能够将一切的痕迹都洗刷了去。
费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木头,将其扔进了滔滔的江水里。
一个巨浪打来,那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木头,竟直接被折成了两半。
“瞧瞧,”泰森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齐肃,“倘若我一会儿把你这样丢下去,你觉得你还能有几条命可活?”
齐肃攥了攥拳头,牙关咬紧,最后坚定地将目光投向泰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几天又是电击,又是刀割,这么多折磨人的手段,他都忍过来了,现在只不过是了却了他这一条命而已,没有什么无法忍受的。
况且他相信,他的死亡并不是终点,他会在阴曹地府等着,等着这些人下十八层地狱。
“你倒是还挺有骨气,”泰森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赞赏的神情来,但紧接着又变成了怒火燃烧,“只是很可惜啊,你是个警察!”
“所以……”泰森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字一顿的说着,“我要把你身上的骨头全部都敲碎,看看你还有没有这所谓的骨气!”
齐肃闭了闭眼,大喊一声,“来啊!杀了我!”
“华国人民警察,从来都不是孬种!”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泰森开始敲打着他腿上的骨头的时候,齐肃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实在是太疼了。
他的牙齿死死的咬着嘴唇,整个唇瓣被咬的血肉模糊,殷红的血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让齐肃整个人看起来宛若是一头刚刚啃食了猎物的凶兽。
泪水彻底的断了线,模糊了他的视野。
剧烈的疼痛不断的从死肢百骸传来,到最后爬满整个头皮,痛得他恨不得以头抢地。
齐肃绷紧了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筋,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才没有撕心裂肺的喊出声来。
当泰森敲断最后一根手骨的时候,齐肃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仿佛是刚从江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
他浑身瘫软的倒在甲板上,雨水不停地滴落下来,鲜血从他浑身上下的伤口处流淌而出,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片汪洋的血色。
齐肃试着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牵动起嘴上的神经。
他说不出来话了。
“啧,”泰森轻嗤了一下,雨声混合着嘲讽声落入齐肃的耳朵里,“我还以为你这个警察的骨头有多硬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齐肃的四肢都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摆放在那里,软趴趴的如同一条虫,看起来渗人的很。
沈听肆的手指攥在一起,指甲几乎快要掐进了肉里,指骨因为太过于用力而阵阵泛白。
若不是有雨幕的遮挡,恐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到他的手指骨头摩擦在一起的嘎吱声。
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沈听肆都几乎瞧不见齐肃的五官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般的无能为力过。
“轰——”
一声巨响,瓢泼大雨中突现惊雷。
时候明明是夜晚,天空被密密麻麻的乌云遮盖,看不到半点的星光。
视野中本该一片昏暗,可此时在闪电的照耀下,无垠的天空却亮若白昼,将甲板上一切的事物都照得格外的清晰。
沈听肆看见了齐肃的眼睛。
一双明亮而又鲜红的眼睛。
他的瞳孔当中燃烧着火,生生不灭的赤红的火。
那是作为一名警察的骄傲与信仰。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尘埃落定后的洒脱和豁达。
那一瞬间的明亮中,沈听肆瞧见齐肃扯动了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好像在笑。
最后的最后,齐肃张了张嘴,无声的吐露出两个字眼,“大哥。”
齐肃认出他了。
齐肃也懂得他了。
可齐肃……
却要死了。
闪电转瞬而逝,一切又再次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好像是王钟宪撑着的伞,稍微斜了一下吧,竟然让雨水落到了他的眼睛上,凉凉的,热热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了。
沈听肆走出了伞,任由那大雨将他给浇了个透,衣服贴在了身上,头发也顺着雨水的作用耷拉了下来。
他不再精致,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集团三把手。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缓步走到了齐肃的身边,一手托着绑着他的绳子,直接把他拖到了甲板的边缘。
“泰哥,”沈听肆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萧瑟的大雨中响起,“这人身上太脏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吧,免得脏了你的手。”
泰森也确实是有些厌恶的,他这个人很讨厌血,腥腥的,臭臭的,难闻的紧。
莫非必要,他很少亲自动手。
泰森点了点头,从费恒的手里接过一块洁白的帕子,将手上的血渍一点一点的擦了个干净,随后转身走进了船舱里去。
“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沈听肆走过去,提着软绵绵的齐肃走到甲板的边缘,湍急的江水汹涌澎湃,卷着巨浪拍打而来,倾盆的大雨不断地落下,整个天地间,似乎除了雨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
齐肃闭着一双肿成了核桃的眼睛,湿淋淋的脸色惨白,毫无动静,仿佛是死了一般。
但沈听肆知道,他还有意识,他还活着。
沈听肆将齐肃翻转了过来,伸手捏住了他的嘴巴,又拍了拍他的脸,状似嘲讽一般的说道,“小警察,卧底可是不好做的呀。”
此时正下着大雨,天又黑,可见度并不是很高,再加上沈听肆是背对着所有人拽着齐肃的,因此,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沈听肆在拍齐肃面颊的时候,将一个无法消化的塑料小包装袋塞进了齐肃的嘴巴里。
齐肃此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甚至连呼吸间都已经有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全身的骨头都几乎被泰森给砸断了,所有的神经在这一刻好似也不起作用,就连眨个眼都变成了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
但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牵动着嘴里的肌肉,拼命地将那一个包装袋咽进了肚子里。
秋雨萧瑟,江面上的风也相当阴冷,沈听肆的一张脸掩映在雨幕中,依旧显得格外苍白。
他张了张口,想要做做样子再嘲讽一番齐肃。
可齐肃却在将剌嗓子的塑料袋咽进肚子里后,用力牵扯着脸上的肌肉,冲沈听肆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来。
“大哥……”
齐肃无声的呼唤着。
这是他的大哥,最疼他,宠他,关爱他的大哥,又怎么会变呢?
这一刻,沈听肆说不出话来。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是那样的无力。
但他明白,齐肃懂他,理解他了。
不是理解他沈听肆这个人。
而且切切实实的,理解了原主,理解了宋时归。
沈听肆闭了闭眼睛,推着齐肃的身体往甲板的外缘,不经意间塞了一枚刀片在他手?*? 里。
他知道,齐肃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这么汹涌的江水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他还是抱着那卑微的渴望。
万一呢?
万一齐肃可以割开绳子逃出去呢?
齐肃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远离了甲板。
瓢泼大雨中,沈听肆湿透了,显得极其狼狈。
齐肃拼命地大睁着眼睛,几乎要将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他只想在临死之前再看大哥一眼,他想要问一问对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这些年,在这些犯罪分子身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他还想要叮嘱沈听肆几句,他想让对方再小心一些,不要那么迫切的找证据,他想要让对方好好保重,安全的活下去。
他还想要再见一见林知夏。
他们朝夕生活在一起,他总以为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可以慢慢告诉他对林知夏的喜欢。
可他没机会了,他也说不出来了。
视线越发的模糊了,他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下坠是耳边的风声,雨好似也在这一刻下的更大了一些。
万籁俱静。
风声雨声皆消失不见。
“咚——”
齐肃坠入到咆哮的江水中,一个浪花打过来,将他的身体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