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色狐狸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涂山瞳缓缓点了点头,“可。”
“但本王将话放在这里,倘若你们有任何一只妖胆,敢伤害无辜人类的性命,”涂山瞳的视线冷冷地扫过剩下的妖族,拔高了语调,嗓音冷冽,“本王定将这片冰原荡为平地!”
“我等知晓,我等知晓,”红色狐狸忙不迭的点头,“我等以后就守在这片冰原,绝对不外出。”
就算吃了那些人类,可以让他们的妖力大涨,但是也得有命吃才行啊!
在妖王涂山瞳的强力镇压下,从冰原上而来的妖怪们又返了回去,飘散的浓雾也一点一点的集中,将整个冰原都给笼罩其中。
所有的妖都缩了回去,再也不见半点喊打喊杀的动静,许庭知愣愣的站在那里,用力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景。
他侧过头来,让自己的副将掐自己一把,“你快掐掐我!”
副将一时之间被他弄得有些不清醒,下意识的询问了一句,“将军这是何意?”
许庭知把自己的胳膊举到副将的面前,“你快掐我,用力一点!”
副将不懂,但副将照做,他揪起许庭知之手臂上的一块肉,用力的拧了一下。
丝丝缕缕的疼痛感传来,许庭知放声大笑,“疼,真的疼,本将军不是在做梦!”
副将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的远离了许庭知。
他们的将军好像疯了,明明很疼,却还这样高兴。
许庭知仰天长啸一声,将自己手里那个破败的旗帜高高举起,扯着嗓子大,“将士们,我们胜利了!”
这一嗓子将尚且还在迷茫中的人们给喊了回来。
他们愣了愣神,看着陷入安静的冰原,又回头瞧瞧自己身边还活着的战友,一时之间喜极而泣。
“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我们打赢了妖怪,我们活下来了!八方城保下来了!”
“呜呜呜呜,爹,娘,我还活着,八方城也还在,我没有死……”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不用背井离乡,我可以去找我的家人团聚了!”
一时之间,人人奔走相告,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部都相互拥抱在一起,庆祝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有的人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我差点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感谢老天爷,感谢观世音菩萨……”
一群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和伤痕的将士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之前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哭出声来,到现在获得胜利了,安全也有保障了,一大群大老爷们反而哭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就连副将也控制不住的揉了揉眼睛。
许庭知瞪了他一眼,走上去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冷声说道,“瞧瞧你这点出息!”
“这么大人了,孩子都有好几个,还在这抹眼泪。”
副将挠着脑袋嘿嘿一笑,又开始指控许庭知,“刚才将军您还让我掐你一下确定这是不是梦呢,那就不幼稚?”
许庭知被吓了脸,一时之间僵在原地,他长长的吐出一口粗气,随后气急败坏般的挥起拳头就要去打副将,“个老子的,还敢调戏起本将军来了?!”
两个人在城墙上打打闹闹,瞧着十分的凶残,可却根本上没有用多少力。
周围的将士们瞧着自家将军这般活泼的样子,也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涂山瞳不断的缩小着自己的原型,最后又变换成了人类的模样,他一步一步的从外面走回八方城。
他那一双红色的眼眸和雪白的白发太具有标志性了,路过的人们都下意识的露出了瑟瑟发抖的神情,有的人甚至还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只要涂山瞳有任何异动,他们就会立刻强攻上去。
但出乎意料的,直到最后,涂山瞳也没有对他们动手,就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叶栖风紧随其后地走回了城内,他将染血的长剑收了起来,开口安抚那些惴惴不安的人群,“不必担忧,他不会对你们动手的。”
“谢谢少侠,谢谢你,你在这次大战中出了不少力。”叶栖风刚一回城,耳边就传来阵阵喜极而泣的声音,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浴血奋战的将军。
叶栖风对他有印象,但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是……八方城的守将?”
“对,”许庭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吾乃八方城的郡守许庭知,为感谢少侠的帮助,还请劳烦到郡首府一叙,我已经吩咐府里的下人去准备好酒好菜,庆贺这一次来之不易的胜利。”
叶栖风摇了摇头,“这次的胜利,功劳不在我,庆祝就不必了。”
许庭知怔了一下,想到那满头雪白发丝飘扬的涂山瞳,身体控制不住的抖了抖,“您的意思是……妖王?”
虽然他也知道最后能够取得胜利,涂山瞳功不可没,但百姓们天然的对妖怪没有什么好的观感,他担心涂山瞳进城以后会吓到人。
“不是。”叶栖风继续摇头否认。
“那这人是谁?不知可否请去郡守府中一叙?”听到叶栖风否定的答案,许庭知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个人不是妖王,他一定会上奏朝廷歌颂他的功劳。
叶西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惨白的笑,“他已经死了。”
许庭知的呼吸一致,这个面对尸山血海都未曾有过恐惧的铁血将军,此时竟然变得双手无措了起来。
“那这人……”
“是谁”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见从城墙上走下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许庭知都认识,一个就是让他依旧心有余悸的妖王涂山瞳,另外一个则是善心响彻天下的无念大师。
涂山瞳的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僧人,那人胸前的衣裳被鲜血染红,手臂无力的垂落下来,双眸也紧闭着。
似乎已经是死了。
许庭知的一颗心抖了抖,他认出来了,这人就是之前点破涂山瞳妖王身份的僧人,
“无念大师,”许庭知没有靠涂山瞳太近,主动走向了无念大师,轻轻唤了一声,“不知这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念大师双手合十在胸前念了一句佛语,“这是老衲那个不成器的弟子,梵清。”
“梵清”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如雷贯耳,即便许庭知身为朝廷的武将,也是早有耳闻。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主,和眼前这个瞧着没有一丝凌厉气息的僧人联系在一起。
无念大师那双浑浊的眼眸中带着浓烈的悲伤之色,喉咙嘶哑的仿佛是被沙子磨过一般,“老衲这弟子天赋最是出众,四年前,他于闭关中推演出了这场天地浩劫。”
“妖物降世,生灵涂炭。”
许庭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若是当真可以测算出这般的天地浩劫,那岂不是可以提前避免?
他这样想着,便也这样问了。
无念大师摇头叹息,“你以为,我那弟子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所有有天赋的人进阶被废了武功,又给予他们重新修炼的功法,究竟是为何?”
许庭知想到只有那些修炼了魔主所给功法的人,才能够对这些妖物造成更大的伤害,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栖风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在这一刻从身体里都飞了出来,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
那些曾经难以解释的事情,那些让他痛苦悲伤的过往……
却是恩公更加痛苦绝望的表现。
他这样一个纯至善之人,在推演出命运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拯救世人。
又怎么可能会真的想要杀死自己这个亲弟弟?
可那脖子被掐住所带来的窒息感觉,却又做不到半分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一边是在拯救世人的佛子,一边杀人如麻的魔主,梵清终于在这两种扭曲的身份来回切换之中,将自己给硬生生的逼疯了。
“哈哈哈哈……”
叶栖风大笑着,伸手掐上了自己的脖颈,感受着那里传来的炙热的温度,却又不由地落下了泪来。
“佛子……魔主……”
叶栖风无声的呢喃着,“我究竟,该喊你什么?”
涂山瞳失声吐露,“佛子爱世人。”
可唯独不爱他罢了。
叶栖风猛然间回头,瞪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一字一顿说的极为认真,“可他也从未爱过自己。”
从未。
许庭知并不是一个蠢货,他很快就想清楚了事情的关键,若是没有所谓的魔主叛出佛门,为祸武林,恐怕这八方城早就守不住了。
“他既然早已提前知晓,却又为何不说?”
无念大师脸上悲伤未减,“将军以为勘破大道,便当真如此简单?”
“未来千变万化,若是可以说出口,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许庭知回答不上来。
他只听到无念大师的低声呢喃,“窃取而来的天意,说不清,也道不明。”
从梵清推演出此方世界的未来那一刻起,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许庭知的心脏无缘由的泛起了一阵钻心的疼。
一个才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个被全天下寄予厚望的佛子,一个生活在爱里的青年,本该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
可他却背负起了全天下的命运。
他救了天下,救了所有人,却从未高声宣扬过自己的丰功伟绩。
一直到死……
还在被世人所误会。
佛子爱世人,他是天生的佛陀,他才是真正的慈悲为怀,菩萨心肠。
以杀止杀,以身入世。
许庭知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这般伟大,他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但是,他可以让这个踽踽独行的佛子,不那样孤独的离开。
许庭知褪下自己身上厚重的铠甲,缓缓屈下右腿?*? ,最后直愣愣的跪在了沈听肆的面前。
沈听肆被涂山瞳抱在怀里,许庭知在跪拜沈听肆的同时,也在跪拜着他,涂山瞳愣了一下想要让开,“你这是做什么?”
毕竟他知道,在人类当中有一句古话,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亲,无论如何也是怪不得他这样一只妖的。
许庭知双膝跪地,对着前面的沈听肆重重的扣了三个响头,随后高声说道,“八方城守将许庭知,叩谢佛子拯救满城百姓!”
他说话的音调很高,又连着说了三遍,几乎让周围的将士们和百姓们全部都听了去。
刹那之间,许庭知的行为就仿佛是打翻了的多米诺骨牌,带来了一连串的反应。
四周三三两两聚集的百姓和将士们全部都跪了下来,学着许庭知的样子叩头跪拜。
“叩谢佛子梵清救命之恩!”
“叩谢佛子梵清救命之恩!”
这声音一道大过一道,到最后宛若排山倒海般,响彻了整个八方城。
对于百姓们来说,梵清是佛子也好,是魔主也罢,只要能够挽救他们于水火,那就一定是好人!
没看到连八方城的守将许庭知都跪下来谢恩了吗?
百姓们的感谢是最真心实意的,做不得半点假。
听着周围浩浩荡荡,气势磅礴的声音,涂山瞳原本已经干涩的眼眶再次变得湿润了起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毫无声息的人,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勾了勾。
“臭和尚,你瞧见了没,你爱的世人,也如你一般的爱着你。”
苏梨站在人群中,远远的朝着沈听肆揖了一礼,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整日里荤素不计大鱼大肉的臭和尚,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魔主梵清。
那岂不是在她和南泱第一次出现在叶西风面前时,就已经完全的暴露了?
苏梨不知道那时候的沈听肆为何没有拆穿自己,但她之所以还能够活到现在,也多亏了沈听肆。
所谓的八方城外的冰原里头有宝物,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为了将他们这些人骗过来,和八方城的守卫军一起,抵挡住妖物们的攻击。
苏梨低着头,手指摩挲着剑柄,“臭和尚,你还真是,把全天下都给骗了去……”
她本该痛恨,本该愤怒,本该将沈听肆狠狠的骂上一顿。
可在张口的瞬间,却又变成了无助的哭腔。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人宠着,可以随便任性的小姑娘了,这两年的经历让她成熟了许多。
可却也正因为如此,让苏梨的心中越发的不好受了。
“你说你为什么不干脆坏的透彻一点呢?”苏梨甩着手里的剑,一脚一脚的踢在城墙上,“我宁愿你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魔……”
和苏梨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但沈听肆已经完全不知晓了,他的尸体被涂山瞳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回了他们之前所居住的小院。
叶栖风伸手推开了院门,手臂却在陡然间被定在了空中。
院子里的石桌边,坐着四个人。
除了聊苍和常无名以外,剩下两个一男一女的面容,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叶西风的梦里。
“爹,娘……”
“哎!”叶夫人应了一声,率先冲过来将叶西风搂在了怀里,她伸手摸了摸叶西风的脑袋,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苦了我儿了。”
“让娘好好看看……”
“长大了,长高了,也变瘦了。”
叶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叶堡主也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叶西风的肩,“大丈夫行走在外,岂能哭哭啼啼?”
“夫人,”叶堡主颇有些不赞同的对叶夫人开口道,“风儿已经是个大人了,莫要在这般宠溺于他。”
叶西风的脸上泪痕未干,“爹,娘,你们都还活着。”
叶夫人心疼的拿出帕子给叶西风擦眼泪,“对,是你兄长……”
叶夫人还不知道叶西风已经清楚沈听肆的身份了,正在犹豫着要怎么说出口,叶堡主倒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言不讳道,“是你兄长安排魔教的人救下了我和你娘。”
“想必你当初回到叶家堡的时候,应当未曾找到我和你娘的尸体吧?”叶堡主伸手指了指常无名,“是常先生将我和你娘的衣服换到了两具死尸身上,这才保全了我们的性命。”
“这几年我们也一直在魔教里生活,你兄长他不似外人所说的那样坏……”
“我知道,”叶栖风重重的点着头,眼泪如泄了闸的洪水一般,不断的往下流,“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世上没有比他再好的人。”
“但是他死了……”
叶栖风无助的像个孩子,死死地拽着叶夫人的手,“兄长,他死了……”
他的兄长还没有听到他亲口唤他一声哥哥,便彻底的与世长眠了。
叶夫人骤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极其的煎熬,她死死地抓着叶西风的手臂,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你兄长他怎么了?!”
涂山瞳绕过叶西风,抱着沈听肆往屋子里头走去。
叶夫人这才注意到被涂山瞳抱在怀里的人,她看着那件几乎被鲜血浸透了的灰色僧衣,瞳孔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叶栖风拉着叶夫人往屋子里头走。
沈听肆被放在了床上,他脸上的神情很是安详,就仿佛只是闭上眼睛睡着了。
可胸前那大片大片的血迹,还是在诉说着他已经死亡的事实。
叶夫人的双腿一软,直愣愣的栽倒了下去,叶堡主眼疾手快地将她捞在怀中,低头瞧去时,叶夫人已然是泪流满面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这个大儿子刚一出生就被抱去了梵音宗,基本上没怎么见过面,为数不多的相处,还是在魔教里头。
她不知道大儿子要做什么事情,但她想着总有完成的时候,到了那时,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所以,当聊苍和常无名说是听从她大儿子的吩咐,将他们从魔教的驻地带到八方城的时候,叶夫人的心里头是无尽欢喜的。
两个孩子都可以承欢膝下,她这辈子也就满足了。
可为什么她见到的会是一具尸体?
她的大儿子,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喊她一声娘亲。
“我可怜的孩子……”
叶夫人悲痛欲绝的喊了一声,几乎快要晕过去。
叶栖风双手攥成了拳,心中感受不到半点和父母重逢的喜悦。
他似乎总是在失去。
拥有恩公的时候失去了爹娘,重新拥有了爹娘,却又失了自己的兄长。
叶堡主安慰了叶夫人一番,骤然间转过头询问,“凶手是谁?”
一下子整个房间变得极其的安静,安静的叶西风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的嘴唇蠕动了半晌,试图说些什么,可终究却连半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他要如何解释呢?他要说些什么呢?
他的兄长,是被他害死的。
他是凶手。
那个罪魁祸首!
“是我害的。”涂山瞳的眼底血丝遍布,他直视着叶堡主的目光,没有半点为自己遮掩的打算,“臭和尚是挨了我那一掌才死的,是我杀了他。”
“不是,”叶栖风慌忙摇头,“兄长是为我才死的,爹,娘,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两个人争着抢着说自己是凶手,一时之间都把叶夫人给搞懵了。
但叶堡主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叶西风沉默不语,涂山瞳也说不出来话。
叶堡主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不愿说,我也不逼你们,现在商量一下你兄长的身后事宜。”
几人说话间,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聊苍和常无名走了进来,“叶堡主,叶夫人,打扰了。”
叶栖风还记得自己当初被这两个人逼到绝境,无可奈何之下,冲进无尽冰原里的事情,他低着头,没有想要理他们的打算。
二人对此无甚感觉,只是前来道个别,“我们已经按照尊上的吩咐,将叶堡主和叶夫人送至这里,便就此别过了。”
叶夫人下意识的开口挽留,“你们要去哪?魔教已经没人了。”
聊苍和常无名互相对视了一眼,“天下之大,终归有我们能去的地方。”
二人对于沈听肆的情感是极其复杂的,一时之间根本说不明白。
按理来说,沈听肆死了,他们可以重新争夺魔主的位置,可偏偏两人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就仿佛在他们的心目当中,除了沈听肆以外,再也无人当得起这个魔主了。
只要曾经遇到过的那个人,其他人再好,也只能是将就。
可他们偏偏不愿将就。
脚步声渐渐响起,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里。
沈听肆最后被埋在了八方城,这片他用命守护着的土地。
叶夫人不想让太多人打扰到沈听肆,下葬的那天并没有告诉别人,只他们一家连带着涂山瞳。
可当他们立好坟堆,砌好碑之后,不知道哪个百姓察觉到了这一处地方,竟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祭拜了。
许庭知也将沈听肆所做的事情写进了折子里,传到了京都去。
此时京都城内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老皇帝,而是当初将九皇子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的太子殿下,殷峙。
殷峙曾经得到过沈听肆的帮助,若是让九皇子得逞,恐怕他这个太子早就被拉下马了,也无缘今日的皇位。
收到许庭知的奏折后,殷峙下令将沈听肆的功绩传送出去,又特意拨了银子来给沈听肆塑金身。
原本八方城的百姓就有给沈听肆建碑立庙的打算,只不过八方城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乱,财力物力都有些不太足,就将这件事情延后了。
殷峙拨来的银子,恰好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
于是,在八方城重建的时候,沈听肆的庙宇也热热闹闹的修起来了。
庙就建在了原本沈听肆的坟墓上,到时候所有八方城的百姓都可以来这里祭拜他。
许庭知从中原请来了有名的工匠,照着沈听肆的原型,塑了一座金身。
金身落成的那一天,整个八方城的百姓都瞧见天空中浮现出了一尊巨大的佛像。
这尊大佛高悬于苍穹之上,睁开那一双悲天悯人的眼,静静的注视着人间。
佛影重重,佛光普照。
就如同沈听肆依旧在世,默默的守护着他们一样。
百姓们纷纷跪地祭拜,冲着那个巨大的佛像叩首。
“佛子显灵了!大家快出来看啊,佛子显灵了!”
“神佛保佑,天佑人族!”
“求佛子保佑信女的家人一生无病无灾,生活美满幸福。”
“佛子在上,我佛慈悲,只求这妖物再也进不来八方城。”
……
几乎整个八方城的百姓都走了出来,在这个刚刚修建的庙宇里上了一柱香。
他们又拿着自己家蒸的馒头,做的野菜饼子,纷纷摆在了庙宇里的供桌上。
那巨大的佛像挂在空中,整整一天之后才消散。
夜幕降临之际,晚风拂过,残阳的余晖落在佛像金身上,整个佛像都在散发着圣洁的光。
叶栖风提着一壶好酒,又备了几个好菜,一一摆在了金身面前,低头喃喃,“我知道你好这口,兄长,你瞧,我带了你最爱吃的烤鸡。”
曾经的叶西风想要仗剑走天涯,游走江湖成为一代大侠,可现在的他却只想守在这里,守着这八方城,守着八方城外冰原上的妖物们。
这是兄长用命换来的太平,他得好好在这看着,不能让这些妖物们毁了这一切。
突兀的,他的背后传来了一道冷笑,“不知道谁恨臭和尚恨的要死,这会儿却又拿着东西死皮赖脸的过来了。”
听到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叶栖风并没有反驳,只轻轻叹了一声,“兄长爱吃肉,这些人供在这里的素斋,他不会喜欢的。”
涂山瞳的嘴唇颤了颤,雪白的发丝在残阳的照耀下,仿佛染上了一抹金芒,他走上前,大喇喇的挥开叶栖风,“我当然知道,用得着你来说?”
毕竟,他曾经最喜欢从臭和尚的嘴里头抢烤鸡吃。
他看着叶西风带来的一桌好酒好菜,直接提起酒壶,也不用杯子,哐哐就往嘴里倒。
一部分被涂山瞳喝了下去,一部分洒在了他的衣襟上,一整壶酒很快就被挥霍得干干净净了。
“你干什么?!”叶栖风感觉自己也快要疯掉了,他拿着这些东西来是要祭拜兄长的,怎么可以被涂山瞳如此霍霍?
可涂山瞳却已经全然喝醉了,身体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叶栖风说了些什么他也完全顾不得。
叶栖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不跟你这个醉鬼计较!”
这话似乎给了涂山瞳更大的底气,紧接着,他又徒手抓起了盛放在盘子里烤的金黄酥脆的烤鸡,举在唇边大口大口的咀嚼。
鸡肉混着眼泪,被他一起吞进肚子里。
平日里最喜欢吃的烤鸡,此时吃在嘴里头却味同嚼蜡,他好像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味道了。
“臭和尚,我又抢你的烤鸡吃了,你起来打我呀……”
涂山瞳仰头看着这尊佛像,佛像的眉眼微弯,眼底一片温柔,慈悲。
他就矗立在这里,护着这世间所有人。
涂山瞳哭了笑,笑了又哭,把自己弄得狼狈极了,在彻底醉倒过去之前,他将自己化为狐狸的原型,如同过去的两年里千千万万次一样,盘着自己的身体,趴在了沈听肆的脚边。
佛子爱世人。
那一双红色的狐狸眼睁着,里头一片清明,看不见半点醉意,涂山瞳低声喃喃,“你能不能……也疼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