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五条悟不需要鸽子继续跑长途,他只要确保鸽子将羽虱传到对方手上。
“我可没兴趣再放长线钓大鱼了。”
五条悟摘掉了眼罩,他的蓝眼里不再是晴空一片,风暴在其中酝酿,自瞳孔开始向外扩散,泛起一圈冷光。
他轻蔑地哈了一声,闭上眼重新戴好眼罩,纤细的睫毛被动作蹭得东倒西歪,像快挂满树枝的雾凇,随着磨蹭一点点化在布料之下。
月见里无月不自觉的凑近了些。
“再说了,”五条悟的眼罩或许是什么控制情绪的开关。才刚戴好,冻土一样脸春回大地,原本冷凝的话语也和突然遇上了暖流那般开始嬉皮笑脸了,“你难道不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开启新生活吗?”
明明被阻隔了视线,但月见里无月依然能感觉到五条悟诚恳的目光。他撑起下巴沉吟片刻,垂头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在一边正襟危坐的中原中也身上。
顿时,月见里无月像被对方身上的正气烫到似的,相当夸张地甩过了头与五条悟对视。与五条悟眼单方面目光交锋了半天后,竟是和王八配绿豆似的看对了眼。
月见里无月看他,对方回以一个微笑。
月见里无月果断把头拧了回去。
他叹气,大脑光滑的皮褶里突然擦过一道灵光:“如果一切都结束,我的通缉应该可以撤销吧……”
“我知道了,”月见里无月最后这么说道,“按你们想的来吧。”
“只要能有一个好结局。”
——
自从得知很快会进行战斗后,月见里无月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不少东西。
就比如,灰原雄身边发现了一只眼熟的□□,五条悟的办公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瓶瓶罐罐,里面泡着的胚胎沉沉浮浮,好像没死透。
他晃悠悠的给五条悟的学生们盖上章,轮到二年级时下意识哆嗦了下。
偏偏熊猫还看出来他的不自在,小声的安慰道:“那个……悠太不会和我们一起哦。”
月见里无月的表情差点稀里哗啦的垮下去。
“所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见他一脸衰羊,中原中也很难不保持好奇心。
“被爆种的主角追着打什么的啦……哈哈哈,你不会懂的啦。”
月见里无月打着哈哈,还不忘在心里补充了句:最好一直都不要懂。
可谁料中原中也根本没被他糊弄过去,只见他拧着眉毛,露出一副不解又烦闷的表情:“如果你觉得我不会懂,那你倒是说清楚啊。”
“别总是略过啊,说得好像我不想知道不想听一样,呃我是说,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要再更加深入的了解一下,你觉得呢?”
月见里无月缓慢地眨眨眼。
“怎么了解……”他一紧张就爱开玩笑糊弄的毛病又冒出来了,“咱们先组个队,做个好搭档?”
“也不是不行。”
“哦,哦……”月见里无月被这毫不掩饰的脱口而出的直白话语噎得磕巴了几声。手指开始不老实的卷起自己的头发。
他都快把头发缠成弹簧了也没住手,只知道在一边支支吾吾,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所以你的回答呢?”
“好,好的!我知道了!”
说开后,中原中也笑了声,不过月见里无月坚信是自己的幻觉。
“等一切都结束……”这次中原中也是真的笑了,不是幻觉,他勾起嘴角道,“我大概会有一个很长的假期……”
他说到这,突然住口了,可眼神却没跟着收住,故作不经意的在眼眶里滴溜滴溜的转着,目光总是会若有若无的蹭到月见里无月身上。
“哦是嘛……等下!”月见里无月也从不会叫人失望,他怪叫一声,惊呼,“不要乱立flag呀!”
中原中也眼里的笑意迅速融化,他掰了掰手指,最终选择把满心的无语发泄在月见里无月脑袋上。
顶着头鸡窝的月见里无月不堪其扰,他连忙告别了让自己道心不稳发型也不稳的蓝眼睛男子,七拐八拐的走到自己上学时为了加大玫瑰产量特意搭起来的小花圃边。
就像那段早化为术式的记忆一样,花圃里的花也已然化为乌有,不过月见里无月也不嫌弃,他除了几天杂草,又把砌花圃的石头重组了一番,总算搭起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祭坛。
月见里无月从口袋里摸出钱包作为贡品,想了想又放了包压缩饼干,外加几颗包装严密的糖。
他点了根香,见香稳稳屹立,烟也渺渺升起,这才格外贪心的对那位自己熟知的神明大放厥词。
他说了好多,可那么多话里只有一句才是重点。
而那句恰好也是他能吐出的,最真诚的一句。
“祝君武运隆昌。”
第94章 一起的结束与新的开始 咒灵比月见……
咒灵比月见里无月预料的要沉不住气。
没多久, 情报就被递到了案头,月见里家的女主人死而复生,在涉谷地铁站内露了面。
“这算是挑衅, 还是单纯的试探?”
月见里无月对那位寄生虫先生的抛头露面很是不解,他原以为对方会更喜欢迂回的手段——比如硬生生熬到五条悟之流死翘翘再冒头继续自己伟大的事业。
选择涉谷作为复出地点吗?那很潮流了。
他用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好多人啊。”
此刻正是高峰期, 哪怕已经下令封锁,可地铁站滞留的人又不会因为所谓的命令立即消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着赶快进去搭车。
川流不息的人群挤挤挨挨, 好似罐头里闷煮的沙丁鱼,黏糊糊的, 显然没打算给逆流而上的咒术师留下一丝空隙。
若不是咒术师的特殊加持, 月见里无月的鞋估计都要被奔逃的人群踩掉。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打算鱼死网破呢。”
夏油杰抿紧唇,一贯显露慈悲的面容中不知何时掺了些烦躁进来, 以至于他的眼中黑压压一片,窥不见一星幽光。
夏油杰幽幽道:“这里人流众多,他们手下还有一位精通人体改造的咒灵……哈,多么嚣张的阳谋。”
“你看那几个,”他意兴阑珊的腾出手,点了点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的表情可不对劲哦。”
月见里无月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飘动,很快找到了目标:正如夏油杰所说,明明是入口的位置,却混入了几个跑出来的家伙,他们的整张脸苍白一片,可脸颊却泛着无比诡异的红晕, 那艳俗的色泽像极了混入油脂的血水,半凝固在脸上看起来油腻腻的,汗滚上去就和沾了蜡似的,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声响。
除了那发烧一样的黏糊红晕,这几位逆行者还和离水的鱼一样徒劳的张着嘴,只不过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不断开开合合嘴唇的举动不像是有话要说,反倒像是在酝酿一口痰和唾沫。
“哎呀,”月见里无月紧了紧眉,“声音被咒灵给吃掉了。”
“是啊,被吃掉了,不过命好,跑出来了……你猜他们都瞧见了什么呢……”
夏油杰凉凉道。
月见里无月哎了声,没忍住,又一次把目光挂在了这位前上司身上。
盘星教破灭后,夏油杰的追随者跑的跑死的死,最后跟在他身边的除了菜菜子美美子就剩下阿猫阿狗两三只。虽然他也因为这段树倒猢狲散的经历和遭遇对普通人稍稍改观,但他目前还处于艰难的脱敏阶段,要他立刻对面前这熙熙攘攘的人类展露笑颜显然是过于勉强了。
想到这月见里无月就想叹气,也不知道是谁负责派兵遣将,相当草率的把月见里无月和夏油杰给安排到一块去了
莫非是因为夏油杰与月见里无月师出同门也叛至同派,还有着共同炸学校的合作经历便觉得他俩默契异常,认为他们是天合之作,放一块能刷出羁绊么?
月见里无月可不感动于自己多了个强力的保镖,他只觉得浪费,放夏油杰单打独斗可比和他组队来得更划算。
更别提他貌似还答应了……哦。
月见里无月回魂了。
月见里无月看向夏油杰,可靠的教主大人挽起袖子,手臂上的青筋绷出一条好看的直线,他的嘴唇和青筋一样,同样笔直而锋利,像一把磨得闪闪发光的厨刀,把吐出的话片鱼似的切成一条一条:
“真希望那位垂涎别人身体的变态不会让我失望……”
明明夏油杰在笑,声音也滑得像刚片好的,油润润的三文鱼腩。但月见里无月却无端打了个寒颤,好像这份刚摆上桌的三文鱼里生出了蛆,正一扭一扭地朝他顾涌。
月见里无月默默移开视线。
除了他与夏油杰的诅咒师队伍,本次咒术大战还邀请来了以中原中也为代表的Port Mafia作为外援。或许是因为异能者与咒术师的能力版本不互通,这群来自横滨的小团体并没有选择深入虎穴,而是在地铁出入口拉起了路障,开始一板一眼的疏散人群,
别说,他们那一身黑衣黑墨镜乍一看还挺唬人,成功劝退了不少群众。
而中原中也就在一边看顾着自己的手下,他耳朵上别着个用来通讯的挂件,似乎对面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一只咒灵突然冒了出来,它凑在夏油杰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后,夏油杰的表情也开始向中原中也靠拢。
他缓缓吐出口浊气,招呼月见里无月道:“他们拦截的差不多了,已经没人会进去了,我们该走了。”
“嗯。”
他们要前进向下,中原中也则要在上不动如山,二者距离越来越近,也即将越来越远。
“嗯……不去和人家做一个最后的告别吗?”夏油杰用胳膊肘怼了怼月见里无月的胸口,状似不经意道。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啦……”月见里无月无奈的耸肩,“还有什么叫最后的告别啊……”
“嗯哼,谁知道呢,”夏油杰幽幽道,“也许你们以后都不会再向彼此告别呢?”
月见里无月差点要翻白眼。
他没回夏油杰的话,也半点没过去找中原中也的意思,只是垮下肩膀,整个人像塌下来似的,明摆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当然,不是他不通礼数不愿与自己的好前辈好好沟通,主要是,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和中原中也深入探讨过类似的话题了。
“你确定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在被交代完对应的情报后,中原中也找上了月见里无月。
没等月见里无月开口说,或者编出个所以然,中原中也又张嘴了:
“那我换个话题,你这次还会忘记我吗?”
月见里无月那不老实的,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睛顿住了,相当突兀的卡在眼眶里。
他像被中原中也眼里的海扯下海渊,眼里的冰封入冰雪,半天也没动弹一下,嘴里那条抹了蜜的舌头终究是生了锈,猪油膏似的化在口腔里,把那些黏腻的词语涂满嘴巴每一个角落,以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没办法保证……”月见里无月道,可能是什么直觉使然,说这话的同时他一把抓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近乎是强硬的把自己的手指卡入对方的指缝,“但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忘得那么彻底……!”
“噗,你这家伙——”
中原中也操起另一只侥幸逃脱月见里无月抓捕的手,毫不留情的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我绝对不会忘记吗?!”
中原中也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啊真是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务实的……”
“那你要我说什么?”月见里无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不,不,你先别说。”中原中也用一根手指抵着月见里无月的脑袋,让这双蜜眼离自己远了些。他又笑着咳嗽了几声,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只透出些许清澈的蓝,“你现在说出来的话肯定都不算话。”
“嗯……所以,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那段话也好,那个眼神也罢……它们脆弱又坚硬,顽固又柔软,月见里无月只觉得被中原中也抓住塞了一肚子的虫卵,它们把胃撑得鼓鼓囊囊,却孵不出哪怕一只蝴蝶。
月见里无月没说话,他默默摘下自己的项链,挂在了中原中也脖子上。
“给我带这个干什么?”中原中也面露不解,“你是要我消失吗?”
他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月见里无月回过神,对夏油杰怒目而视。
在肚子里那些饱含感情的卵没消化完之前,月见里无月拒绝旧事重提。
偏偏夏油杰又道:“不去给人家盖个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缘故,夏油杰这个细眉小眼的家伙,居然也开始学着调侃他人了。
“快走啦。”月见里无月无语道。
他的咒力正不受控制的乱跳,沿着经脉敲打他的血管,以至于他的手臂像发了洪水似的,被咒力淹红了一大片。
月见里无月捂住胳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咒高的那伙人应该已经先行进去了……
他更加凑近夏油杰,二人亦步亦趋,准备进入地铁站的深处。
他们才走到扶梯处,迎面而来的便是大量污浊咒力残留的气息,它们沉甸甸的压着鼻子,逼迫人弯下脊梁,去嗅地上的血腥味。
压抑的环境创造出不安的气息,平静的氛围催发人说话的欲望,月见里无月按着手臂稍微感知了一下,眉毛纠结成了一团:“真奇怪,我没半点感觉到五条悟的咒力气息……”
“很正常。”夏油杰道。
他刚准备接住月见里无月的话茬,嘴唇才刚掀开就发现了不对,比他口中吐出话语更快的,是他召唤的咒灵的吐息!
轰——
烟雾中,一声让人牙酸的咯咯笑声不合时宜的响起,那突如其来者脖子拉长,像一根皮筋似的,竟是把自己的头颅流星锤般甩了过来。
“我说——”
呼呼的风声中,那颗长着异瞳的脑袋大长着嘴说话了。冲击带来的气流把他的脸震得一塌糊涂,两腮的皮肉在气流中剧烈震颤,仿佛皮下藏着一群疯狂振翅的失控蝇群 。他的面皮抖个不停,月见里无月甚至看见了裸露出来的牙龈与外翻的上眼睑,它们红得像发了炎,生了疮,像案板上的鱼被扣出的鳃丝,像是某种初见天日的寄生虫,在空中颤抖个不停!
真人的声音也被他带来的气流甩得稀里哗啦的,他发出些滋滋嘶嘶的吹哨声,声音高昂的像个还没变声的小孩:“我说——”
“你们好哇——”
他鼓起腮帮,眼珠爆凸,大张的口中一条舌头弹射出来,目标明确直奔月见里无月——
铛!
弯月似的的镰刀咒具紧急拔刀,毫不留情的将舌头细细切成一地臊子。
噗滋,自断面喷溅出来的黑红血液直挺挺往月见里无月面门扑,好在一道红光闪过,咒力凝聚的盾牌在他面前应声而碎。
那边,夏油杰也没闲着,数个咒灵扑向真人,它们的身躯黏连成一张大网,硬是把已经变形出翅膀的真人捞了下来。
反观另一侧,月见里无月还在与那堆滴答滴答诞生的血液斗争。他又是用咒具切用是用术式炸,终于耗干了最后一滴血。
“哎,看来我没白练。”见地上的液体畏惧似的流向另一边,月见里无月欣慰极了。
他扫了眼地上还在蠕动的舌头,与因为突然攻击隔开一段距离的夏油杰对视一眼后,果断准备离开。
“等等,无月,躲开!”
说那时那时快,地上的舌头碎末居然挣扎着长出更多的血肉,从碎末开始越长越大,仿佛迎风长的速生杨,呼啦一下就有了人形。
太快了,太近了,不管打掉多少只都无济于事了。他们一拥而上,不约而同抓住月见里无月的双腿,似乎想把他活生生撕开。
“哎呀,”这些人体变形物嘻嘻哈哈,发出了和真人一模一样的调笑声,“这就是别人跟你问好却不肯好好打招呼的代价。”
夏油杰的网顿时收紧了。“你想干什么?”他急促道。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那个女人为什么会这么看重他,就因为他们是血亲吗?”
咒灵看起来是真的不解:“他们的□□固然接近,可若以灵魂确定亲缘,她的家人不应该是我们才对吗?”
“杰,趴下!”
打断夏油杰逼问的是月见里无月的高喝!
夏油杰连忙扭头,只见月见里无月微曲起腿,裤腿上那些似开非开的夕颜花一改往日的颓废,像被人掰直扶正,又挨了好几个狂暴的唤醒巴掌似的,一朵朵抖擞精神,沿着布料爆炸似的疯狂的盛开。
月见里无月的裤子挤满了花,都快变成一条白裤子了,细看,这白裤上又像纺入了银丝,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不规律的光——
夏油杰的身边浮现出多个由咒力构成的盾状物,他眯起眼,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
“啵。”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朵巨大的夕颜花。
待白光与烟尘散去,四周都惨淡的不成样子,舌头士兵们回归了自己肉沫的本质,一切看起来都很坏。
更坏的是,地板上塌出了一个巨大的洞。不出所料的话,月见里无月应该是掉到了下一层。
夏油杰扫了眼这个凭空出现在巨坑,一些不妙的回忆涌上心头。他冷笑一声,快步靠近了真人。
——
月见里无月龇牙咧嘴的躺在地上。
这就是他为什么只喜欢张嘴口头威胁而不是抬脚实际行动,他腿上的咒具可没有设置一键防护,即便身为主人的他可以少受些波及,可也只是少受一点,又不是没有!
月见里无月半眯着眼,脑袋里咕噜咕噜的,像煮了一锅快沸腾的粥,思绪都被熬成了浆糊。
现在可没时间让他舒舒服服的躺着,月见里无月低数着三二一,一鼓作气把自己从地上那个契合的人性坑洞里拔出去。
他曲起手臂倚在墙壁上,正当他晃着脑袋试图给那锅快熬干的粥加点水时,只听见几声由远至近的哒哒声,有什么正朝他走来!
哒!
鞋底撞击地面的犹如丧钟在耳边敲响,月见里无月微扬起头,显然他还没缓过来,哪怕对方靠得如此之近,映入眼帘的还是一团扎眼的像素。
“先追过来的居然是你吗……也好……”
那人的声音也模糊不清,似男非女的,好像有人刚打掉了他的几颗牙,以至于他的声音里灌满了风,轻飘飘的不知道要飞到何处。
与声音一同到来的还有一股熏人的异香,这些香料混进了月见里无月脑海里的大锅中,硬生生把粥汤煮成了夺人心智的魔药。
月见里无月身上的咒印褪去了颜色。
他彻底失去力气,软趴趴的倒在一边,可他的眼皮却死守底线,坚持着没有合上,用尽全力好给眼珠争取最后一丝清明。
直到一只控制不好力度的,哆嗦着的手掌覆上了他的脸颊。
“这么快就找过来了吗……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可恶,这具身体——别再摸了!”
女声陡然升高,不满到快破了音,在愤怒的呵斥声,一根颤颤巍巍的手指按在月见里无月的眉心,指腹上像攀了团火,竟是烫出了一颗摇摇欲坠的眼泪。
年轻人被迫闭上了眼,在他即将陷入一片虚无前,他似乎听见了有什么炸裂,什么倒塌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砰——
他的眼前一片空白。
慢慢的,一些其他的色彩加入进来,它们把空白当成白纸,在其上肆意的涂抹点画。
那些画作组逐渐活跃起来,就像月见里无月之前做的翻页书,它们也如点了睛般,一幅幅的跳跃起来。
那竟是月见里无月有意或无意,主动或被迫放弃的记忆。
抬头看天时的感动,低头看书时的感触,第一次吃到某物的欢喜,第一次被叶片割伤的厌烦……这些小小的碎片化为大大的洪流,推着月见里无月往更深处走。
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摇摇晃晃的跟在父母身后,踩着他们的影子咯咯傻笑。
他看到稍大一些的自己,被仆从推搡着来到五条悟面前,脸上的不情愿满到快溢出来。
他看到进入咒高如鱼得水的自己,看到以爱之名自我满足着把一切搞得鸡飞狗跳的自己,也看到为了同学放弃当前所拥有的爱的自己。
他看到空白的自己一点点重新给名为“月见里无月”的存在重新上好颜色,看到那个无所谓的自己随波逐流的来到横滨,也看到那个自己在看到中原中也的蓝眼睛时忍不住晃动的脚。
记忆如车轮般向前,越来越多被遗忘的存在自月见里无月面前展开——他和中原中也牵手,他和中原中也奔走,他和中原中也同床共枕,他和中原中也相拥相吻……等一下?
月见里无月连忙拦住自顾自继续向前的记忆,逼着人家重新把这段再播一遍。
难怪他会那么生气的喊我名字……
月见里无月虚弱的想。
记忆还在继续,月见里无月盯了一会,放任自己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突然,一声月见里无月的名字响起,很快,四面八方都被这急切是呼唤淹没了。就好像有人举着个喇叭,专门把那段音频截出来在月见里无月耳边播放。
月见里……
月见里……
无月——!
月见里无月猛地睁开眼睛。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珠链,串珠凹凹凸凸,好像月球表面,滴滴嗒嗒如风铃似的轻撞在一起,敲击出一片片凌乱的月相。
顺着串珠往上,可以看到被项链勾勒出修长线条的脖子,顺着脖子往里看是不礼貌的,所以得克制的将视线向上——
月见里无月对上了一双蓝眼睛。
“中……中也?”
他躺在对方的臂弯里,凑近些还能闻到一点苦涩的硝烟味。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战况。
“那个叫五条的,似乎和夏油杰一起控制住对方了。”中原中也回答道。
他指了指附近的一片狼藉,又指了指头顶。
他试着扶起月见里无月,可谁料道月见里无月软趴趴的,才刚立起来又滑了下去,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又软又烂。
“总之,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中原中也叹口气,还是决定用重力把月见里无月从这里搬走。
他参与不了咒术师的内战,月见里无月估计也不行,留在这只会被波及。
月见里无月的胳膊被中原中也提着搭在基本上,他咳嗽了声,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走过来的啊,”中原中也捏住项链,叹息道,“你的项链可帮了我不少忙。”
“它怎么可能起作用……”月见里无月哑着嗓子道。
“怎么不可能,那个谁,伏黑甚尔,”中原中也努嘴道,“他用得了,我就不行吗?”
“那是因为他和我有……!?”
月见里的契约是由长辈施加的,或许是因为这一层长者赐的关系,它天然带了几分拘束的意味。即便月见里无月与伏黑甚尔身上的契约并不合格,它依然忠实的将这对怨偶牢牢捆绑,哪怕他们之前的关系名存实亡,也仍要在皮肤上留下鲜艳的记号。
按理说,长时间的冷处理是可以让没有完成的契约失效,但那需要一个很长很长的过程,就像现实中的夫妻,哪怕在貌离神合,至少也要分居个两三年才能证明感情破裂,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
月见里无月想到了什么。
他连忙挣扎着摇晃身体挣开中原中也的搀扶,急吼吼地扯开衣服剥出肩膀。
要不是中原中也闪得快,他的下巴估计要直直撞上月见里无月的天灵盖。
苍白的皮肤上,象征联系的脉络如退潮似的散去了,像被人用凿子刮掉了表层的红釉,只剩些许凌乱的痕迹,如揉烂的花似的这里烂一点那里散一片。
乱糟糟的图案混乱无序,好像刀割后愈合的增生疤,又像人工荨麻疹抓挠后爬出来的风团,随着呼吸小幅度颤抖着。
“怎么了?”中原中也奇怪道。
月见里无月立刻合拢起衣衫,速度快得像防贼。
他不语,中原中也亦不逼。月见里无月按住衣服那他就按住耳朵。沉默了片刻后,他似乎受到了什么消息,很快,他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啊,你的朋友们赢了。”
“什么?!”
“高兴点,”中原中也一点也没体谅月见里无月混乱心绪的想法,转而劝慰道,“你卡了个好时间醒过来呢。”
“结束的真快呢……”月见里无月干巴巴道。
“是啊,结束得真快呢。”中原中也笑嘻嘻道。
他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那些漂浮在蔚蓝大海海中的冰不知顺着洋流去了哪里,只剩下一片纯粹的色泽,就好像海将天拥入怀中,一双眼澄澈得可怕。
“看来接下来我们能有很多时间了。”
中原中也愉快的宣布道。
月见里无月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他几乎是下意识搭上了中原中也的手。
“走吧,”月见里无月道,“在很多时间降临之前,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呢。”
“是我们。”中原中也纠正道。
呃啊……
感觉我会在这很多时间里倒大霉。
月见里无月的脸抽了抽,手也抖了抖,甚至不堪重负的闭上了眼。
但他还是没舍得把手松开。
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吹过,调皮地涂红了月见里无月与中原中也的埋在发丝中的耳尖,它自由地穿过一个个通道,带着二人脸颊的余度飞出了地铁站。
看啊,风儿说,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