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水簪
“好端端的泥塑像, 为什么要在里面插根金属簪子,是怕泥糊得不结实容易断?”范一摇来了兴致,想凑近些看, 却被江南渡提着后衣领拎回来。
“小心触电。”
范一摇摸了摸自己额前的一小撮刘海,居然有点焦糊味,吓得一阵后怕。
“要命了, 有这种保护措施, 还高价聘用我们做什么?”
“拍卖时这飞天塑像肯定是要运送到外面拍卖厅的, 到时候就没有这样的保护了。”
江南渡在地下保险库又检查了一圈, 尤其是墙壁和地面,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便清理了用来画阵的五色彩沙, 带范一摇离开。
凤梧一看到他们出来, 顿时松口气,连连叫苦:“快点快点,我觉得我快要被这阵法吸成干了!我现在能出来了吧?”
江南渡点点头。
凤梧立刻从阵中心跳出来,在他离开阵法的瞬间, 保险库的大门猛地关合,发出砰的一声。
三人重新回到楼上, 范一摇将那飞天塑像的玄机讲给凤梧。
“金属簪子?”凤梧听得一愣, 沉吟片刻, 咂咂嘴道:“簪子, 飞天塑像……难道说……那个传说是真的?”
“嗯?什么传说?”范一摇问。
凤梧道:“据说很多年前, 在西北沙漠地带曾有一个部族, 他们常年以淘沙为生, 生存艰难, 后来无意间得到一根铜簪。自从他们得到这铜簪, 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年后原本寸草不生的聚居地逐渐形成绿洲,而这个部族也变得人丁兴旺起来。”
范一摇听得惊奇,“那这簪子岂不是件宝物?后来呢?”
“后来这铜簪便成了部族圣物,被敬称为风水簪,塑飞天像加以供奉。当地权贵听说了这件事,就想抢走这枚簪子,最后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有一天晚上突然烧了一场大火,将那部族生活的村子烧成一片灰烬……”
“是那些权贵放的火么?”范一摇听得拳头都硬了。
谁知凤梧却摇摇头,“不好说,因为后来那家权贵也倒了霉,不论是直系还是旁系,凡是跟他们沾亲带故的,一夜之间宅邸竟是全部失了火,更奇怪的是,那火据说遇水不灭,直至大火将一切烧为灰烬,权贵家族上下再没留一个活口。”
范一摇唏嘘:“这也算是报应了。”
“是啊,不过这故事语焉不详的地方太多,从没有人当真,要不是你刚刚提到簪子和飞天塑像,我也想不到这里……”
范一摇全程都认真听凤梧讲故事,并没怎么留意前路,转过一个长廊转角时,迎面碰上一面镜子,被镜子里照出的自己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这里为什么会放上一面镜子……”她忍不住吐槽,却在说完后,忽地一愣。
镜子……
她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那飞天塑像似曾相识了。
因为那上面的气息,和之前孟画慈托他们押运的古铜镜的气息,居然一模一样!!
“师父,您刚才说那风水簪是铜制的吗?”范一摇问。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范一摇没有多做解释,但她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那古铜镜是铜制的,这枚风水簪也是铜制的,而她又在这两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上察觉到同样的气息,难不成这两个东西是从一块铜料上抠下来的?
亨氏德拍卖行的一层是拍卖层,一共有东南西北四间封闭的拍卖厅,而在这四个拍卖厅中间,有一个开放的中央大厅,大厅异常开阔,中间起了一个圆形高台,大概高出地面三级台阶。高台上面摆有坐席,足可容纳数百人。
因为亨氏德拍卖行整幢楼采取天井格局,因此在这里抬起头可以直接看到自五楼顶层天花板吊下来的巨型水晶吊灯,以及二三四五层的跑马廊。
师徒三人顺着中央大厅一路走过去,范一摇发现这里的镜子多得反常,足有成年男子等身高的落地镜,几乎每个角落都会看到,也难怪她刚才会被吓到。
镜子在风水中很有讲究,一般不会有人在同一个空间内摆放太多。
“师兄你看,这些镜子摆得真奇怪,明显不是给人照的。”
范一摇示意江南渡看离她最近的一面镜子,只见那面镜子竟是呈四十五度角朝向墙壁,如果有人想照镜子,便要极其费力地挤过镜子与墙面之间夹角缝隙,半边身贴墙站立才行。
“南渡,你能看出这里面的门道吗?”凤梧问。
江南渡摇头,神情愈发凝重。
范一摇猜测:“难不成是那个白敬亨知道这拍卖行的建筑有问题,特意请了高人来布局,想要改善风水?”
江南渡:“这恐怕就要弄清楚,亨氏德拍卖行的建筑究竟是由谁设计的了。”
范一摇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若这栋建筑的设计与白敬亨无关,那倒是有可能他对风水不太懂,买了楼以后才知道被坑,所以找懂行的人来帮忙破局。
但如果这栋楼的设计之初,就是由白敬亨主导,那么他把楼盖成这样,又后期摆镜阵找补,就很值得思考他的动机了。
三人又继续前往拍卖行二楼。
刚踏上二层走廊,范一摇就听见密密麻麻的机械金属音,转过弯一看,只见二层展厅摆满了各色钟表。
乍一看,范一摇几乎以为自己这是误入了钟表店,大小不一的各色挂钟,手表,怀表,整齐有序地摆在玻璃展柜内,没有上万件也足有几千件。
“好家伙,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钟呢!”
范一摇随意在那些玻璃展柜间看了看,忽然发现其中一块怀表有点眼熟。
“诶?师父,这块怀表好像和您身上戴着的那块一模一样啊!”
“是吗?我看看。”凤梧走过来。
范一摇将手中的煤油灯提得高了一点,她这回看清了怀表下面的资料卡,生产年份推算一下,应该是明中期,再一看价签,差点吓得她一口气厥过去。
这也太贵了!!!!!
就这么一块不起眼的旧怀表,居然要三万多块!还是美金!相当于七八万大洋!
“哦,是跟我那块怀表有点像,但应该还是不一样的。”凤梧看完了以后,却只是这样说。
他们山海镖局一共就只有一块怀表,凤梧天天宝贝疙瘩一样揣在怀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从来不离身,范一摇从小看到大,连怀表指针上的花纹都能画下来。
她又仔细看了看玻璃柜里的怀表,“师父,您再仔细看看,明明是一样的,没有区别呀!”
“不会不会,就算是一样的,我这块也只是赝品,不值钱的。”凤梧矢口否认,眸光却很躲闪,强行将小徒弟从玻璃展柜前拉走。
范一摇冷静思考了一下,觉得也是她想多了。
以师父的穷酸,又怎么可能买得起这样贵的古董怀表?
接下来三人又将亨氏德拍卖行的三四层分别巡视了一圈,这两层楼分别展示名家艺术品和古董,没什么别的稀奇。
最后来到五楼,三人却都愣住了。
“空的?”
范一摇四处看了看,确定这层楼什么都没摆放,连其他楼层必有的那些古怪镜子都没有。
她又走到跑马廊的围栏边往下看,亨氏德拍卖行采用了天井结构,所以从这里可以一眼看到一楼大厅,只不过碍于那巨大的水晶吊灯,很难一览无余。
范一摇目光这时落在那水晶吊灯上,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了?”江南渡问。
范一摇指着吊灯,“师父,师兄,你们看,我原本以为这上面的吊坠是水晶做的呢。”
凤梧和江南渡这时也来到围栏边,这才发现这种在沪城高级场所十分常见的水晶吊灯,实际上却并非水晶灯坠,上面无数颗如闪亮宝石般坠下来的,居然是一串串由水银镜片组成的多面体。
水银镜多面体形成无数面小镜子,上面映照出三人身影,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好生古怪,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用镜子做吊灯坠子的……”凤梧看得惊呆了。
江南渡围着五层的跑马廊检查一圈,似是想看出吊灯的玄机,却终究不得要领。
三人再次回到摩登饭店时,天已经快亮了。
套房内还是空无一人,显然运红尘去找罗铮还没回来。
凤梧念叨:“这老罗家的臭小子,果然和他爹一样没有良心!咱们这一路对他不好么?就这样不打个招呼悄悄溜走了!”
“大概是太想回家了吧……”范一摇打着哈欠往房间内走,“之前他不是说在街上看到他娘了,该不会是去找他娘了吧?”
重新躺回床上,范一摇还在琢磨那盏诡异的吊灯,以至于做的梦都像那吊灯映出来的景象一般,支离破碎,千万重影,一时火光遍布,一时又被无数猩红瞳眸盯住,一觉睡下来比她不睡还累。
……
第二天一早,运红尘和罗铮还是没回来,师徒三人前往酒店餐厅吃早饭,没想到还没进餐厅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怒骂——
“强盗!卑鄙的强盗!”
凤梧和范一摇脸上同时出现八卦神情,加快脚步推门而入,就看到一位穿着中式长衫的灰发老者,正指着一个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被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将自己房间让给方晚星的华尔纳。此时华尔纳看上去非常狼狈,身上都是油污,脚边还有个碎了的餐盘,里面的菜肴散落一地。
“魏教授,您冷静一下!”在老者的身边有一位穿西装的外国青年,正在努力拉着老者,以防老者冲上去暴打华尔纳的头。
华尔纳爆了句英文的粗口,一边拿餐巾擦拭身上一边瞪眼看外国青年,“亚伦,这是谁!你怎么和这种疯子在一起!”
“华尔纳,请你客气一点,这位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的魏教授。”名叫亚伦的外国青年正想说什么,差点被老者挣脱了束缚,只好又使尽浑身解数将人控制住,嘴里不停规劝:“魏教授!不要冲动!请您冷静!”
魏教授气得嘴唇发抖,“我冷静?我冷静得了么?我恨不能生剥其皮!生啖其肉!”
这时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人都是冲着这次亨氏德拍卖会来的,不乏有认识华尔纳的。
范一摇竖起耳朵,听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两个男人小声议论——
一个说:“这华尔纳对敦煌的佛教壁画很是痴迷,听说连坑带骗的弄了不少藏经洞的佛经。”
另一个说:“哎,这有什么的,这些年这样的洋人还少么,庚子年那会儿连皇宫都让人给刮没了。这魏教授也算是业内有头有脸的学者了,何至于因为几卷佛经这般撒泼?”
“哎,岂止是几卷佛经!你知道他干了件什么事么?”
“什么事?”
“这洋鬼子用药水,直接将一块壁画从墙壁上粘走了!我还去现场看到过,啧,好好的一幅壁画,生生撕了这么一大块空白来,别说这魏教授了,我当时看着心都疼死了!”
“好家伙,这可是真够缺德了……”
“听说华尔纳这次还要竞拍那樽飞天塑像呢!”
“这么多人都想竞拍,还能轮到他?”
“那可不好说,这华尔纳身后可是美国商会,不过就算不是他,听说拍卖当天也会有日本商会的人来……”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那两个人的声音也被淹没,范一摇听不清他们后面在说什么了。
骚动很快将酒店的保安招来,魏教授在被强行请出去时,嘴里还骂个不停。
众人看着他背影消瘦,头发花白,多多少少都生出一种悲凉感。
可惜国运衰颓,纵使知道人家要拿走自己的东西,作为普通人,又能有多少力量去阻拦?
华尔纳眼看着周围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冷哼一声,态度傲慢地离开了。
而随着这两位当事人的离开,餐厅内也重新恢复平静。
摩登饭店的早餐采用自助形式,范一摇拿了早餐,看着满桌西餐,本来就没食欲,现在更是不想吃了,问凤梧:“师父,那飞天塑像大概要多少钱啊?”
凤梧正一脸嫌弃地往面包上涂着黄油,“怎么,你还想买呀?”
其实范一摇原本就对那飞天塑像很是好奇,毕竟从那枚风水簪上感受到了和古铜镜一样的气息,如今听了魏教授一番言辞,更是觉得,这传承了千百年的古物流入外人手中,的确是可惜的很。
“我就是想……”
“别想了。”凤梧不等范一摇说完就无情打断,“就算是把我们山海镖局卖了,再加上咱们四个,也不够个零头的。”
范一摇:“……”
直到拍卖会这一天,运红尘和罗铮还是没消息。
白敬亨得知他们突然少了两人,很是不满,担心他们人手不够,无法保证拍卖会的安全进行。最后还是凤梧出面,再三向白敬亨做出保证,他才不再说什么。
按照计划,凤梧负责在五层盯梢,江南渡在一楼布阵,兼顾守护地下一层的保险库,范一摇则是负责在二三四层楼中间巡逻。
所以此时此刻,她便漫无目的混迹在各种展柜之间,听着那些客人互相吹嘘。
“啊,快看这幅画,据说是钟先生的手笔呢!”
在三层艺术品类的展厅闲逛,范一摇在经过一幅水墨画时,忽然听见围观的人这样说,不免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
“只知道钟先生是商界奇才,想不到在书画上竟然也有如此高的造诣!”
“是啊,看这晕墨的手法,没有十年的功底,只怕是出不来的!”
范一摇听来听去,这些人的夸赞之词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很快便失去了兴趣。
她原本是站在玻璃展柜的背面,听了这么一堆彩虹屁,不免对这幅画本身产生了兴趣,因而默默挪动脚步,转到展柜的正面。
看到画的一刻,范一摇愣住。
这是一幅水墨山河图,画幅全部展开,宽足有两米,高不到一米。
不同于范一摇以前见过的任何水墨画,这幅画在固有的山水之后,几乎没有留白,那层层叠叠的墨迹,似烟似云,像有某种魔力,眼睛盯得久了,竟觉得那些墨染的痕迹在流动变幻,如一张张野兽的脸。
那流云,那山石,那浮于水面的倒影,好像变成一对对眼睛,一张张大口。
然而当观赏者被这些怪像弄得惊慌紧张害怕时,又会猛然一晃神,发现刚刚一切似乎只是自己的过度想象。那些浓淡相宜的墨线,勾勒的只不过是自然风光罢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画出这样的画……
范一摇回过神,才发现这幅山水画中竟还有个人。
那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女,卧在崖边一块巨石上临风酣睡,殊不知在她的身下,万丈渊薮中,有一双巨瞳若隐若现,正带着某种企望,在深深凝视。
“范总镖头好雅兴,居然在这里赏画。”
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将范一摇的注意力从画中拉回。
范一摇回头,只见孟画慈正站在她身旁,津津有味看着面前的水墨画。
“孟老板怎么来了?”范一摇没什么情绪地说,算是打了个招呼。
孟画慈笑得和善,“我是参加这次拍卖会的。”
她的妆容还是那样精致,仿佛一笔一划都用足了心思。
“孟老板也对那飞天塑像感兴趣?”范一摇试探道。
“虽然我对那飞天像很感兴趣,可也知道自己恐怕是买不起的。”孟画慈的回答滴水不漏。
“唔,孟老板谦虚了……”
范一摇垂眸思索,琢磨该如何再从这人身上套点话出来,此时只恨自己没有师父的能耐,跟谁都能聊得火热。
“范总镖头,你对你那位大师兄,了解到底有多少?”孟画慈忽然凑到范一摇耳边,吐气如兰,笑语晏晏,弄得她耳朵又热又痒。
“你这问题奇怪得很,好像你知道大师兄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范一摇脖子一缩,往旁边迈了一步,拉开与孟画慈的距离。
孟画慈轻笑出声,“看来,范总镖头对那位大掌柜很是信任呢。”
“你这不是废话,我不信任他,难道信任你?”
孟画慈将一样东西塞进范一摇手中。
范一摇低头看,竟是之前那把古铜镜。
“范总镖头应该还不知道关于这把古铜镜的传说吧?”
“我没兴趣听故事。”范一摇想把古铜镜还回去,却被孟画慈轻轻避过。
“相传,手上有人命的握住这把古铜镜,会让镜面变红。我要是你,我就找个机会,让江大掌柜握住这个试试。”
范一摇听到这里,瞬间黑脸,“你要是不接着,这破东西我就扔了哦。”
孟画慈却笑弯了眼,打开一柄折扇掩住嘴,“既然已经将古铜镜相送,那便任君处置。范总镖头要是觉得没用,就扔了吧。”
范一摇握着古铜镜的铜把手,只是一瞬间的犹豫,等再回头时,便再也找不到孟画慈的身影了。
思索片刻,她将古铜镜收起,往楼梯方向走。
既然是孟画慈主动送上门的,那么她也没必要真的将东西丢了,刚好可以让大师兄确认一下,这古铜镜的材质是否真的如她所感知,和那隐藏于飞天塑像中的风水簪同源。
就在这时,一名拍卖行服务生跑来,看到范一摇犹如见到救星。
“范总镖头,门口有人闹事,您快去看看吧!”
范一摇一愣,“是什么人?”
服务生道:“是个老头,非要闹着闯进来,可他也没有邀请函,我们没法让他进来的,保安队都惊动了,您也快去看看吧!”
老头?一个老头居然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此时一楼大厅宾客云集,服务生将范一摇领到拍卖行大门处,此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亨氏德的保安人员。
“队长!山海镖局的人来了!”
保安队长转身看到范一摇,立刻道:“哎呀,范总镖头,你可算来了,跟你说啊,这种事我们实在是不拿手!你说我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也没读过几天书,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说轻了不是,说重了也不是……”
范一摇见他唾沫横飞说了半天,就是没说一个字的重点,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推门出去。
此时立在大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餐厅给华尔纳泼一身饭菜的魏教授。
魏教授今天还是穿着那天的中式长衫,身上挎着一只老旧的藤编书箱,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像是奔波了几日的样子。
在他身后站着不少穿学生装的年轻人,衣服上还有燕京大学的名牌。
“诶?魏教授?”
听见范一摇称呼自己,魏教授一愣。
“嗯?小姑娘,你认识我?”
范一摇道:“那天早上,我也在餐厅。”
魏教授面色赧然,“啊,让你见笑了。”
范一摇对这位老教授是心存好感的,态度很是客气,“魏教授,您这是……?”
“啊,是这样!”魏教授忙将身上挎着的书箱往前扶了扶,语气有些急迫,“我这几天四处筹了些钱,想参与那件飞天塑像的拍卖,你看,钱就在这里呢!快让我进去吧,一会儿拍卖会可能就要开始了!”
魏教授说着,甚至还将书箱的盖子打开给范一摇看,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纸钞和大洋。不同于孟画慈和白敬亨给他们山海镖局开的银票,这魏教授的银票虽然看着厚厚一沓,可一看就是数额不高的小票,各家票号的都有,明显是东拼西凑来的。
但这些钱,对于拍卖行内动辄十几万标价的拍卖品来说,可能连个零头都不够。
范一摇看着眼中满是期许的老者,一时间有点犯难。
“魏教授,这次亨氏德拍卖行的参会名单是很早之前就确认好的,需要出示请帖,就算您有钱,现在也不能进去。”
魏教授明显不懂拍卖行的规矩,闻言一愣,“啊?有钱也不能进么!姑娘,你给我通融一下吧,我只想买那件飞天塑像……”
“魏教授,真的不行。”
“求求你了,姑娘,那是咱们国家的珍贵文物啊,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如果这次是华国人自己竞拍,不论谁买走,我都不会急成这样,可是那天你也在餐厅看见了,那个美国佬对这飞天像势在必得,可他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的国宝怎能落到这种人手里!”
此时眼看着大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招来了一些义愤填膺的进步青年,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魏教授,如果没猜错的话,您这书箱里,加上银票,应该只七八万大洋吧?”范一摇话锋一转,决定亮出看家本领。
魏教授有点错愕,“小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这可是我的吃饭本事呀,您那一箱子钱,我只要眼睛一过,就知道大概是多少。恕我直言,这些钱想要拍下那樽飞天塑像,恐怕不太可能。”
魏教授听得怔愣,“都这么多钱了……还是,还是不够么……”
范一摇:“这拍卖行随便摆在展厅里的一块怀表都要七八万大洋,那飞天塑像被锁在保险库中,白董事长又特意花高价雇人来保护,它到底有多值钱,可想而知了。”
魏教授身后跟来的学生激动道:“教授,别听这小丫头胡说八道,她就是不想让您进去!”
“没错!不要听他的!七八万大洋连个雕塑都买不到,蒙谁呢!”
亨氏德拍卖行大门口的骚动很快惊动了对面的摩登饭店,不少沿街的房客都从窗内探出头来。
这时有一个瘦高的外国青年从饭店出来,匆匆穿过马路,正是那天与魏教授一同出席餐厅的访问学者亚伦。
亚伦在得知学生和范一摇的争执后,对魏教授道:“教授,这位小姐并没有说谎,我听说华尔纳为这次拍卖会至少准备了百万美元的资金,您这点钱,的确是没办法拍下那樽飞天塑像的。”
魏教授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差点跌坐在地,“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幸亏旁边亚伦及时扶住了他,“魏教授,您当心!”
“那可是我们的文物,是国宝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被外人拿走呢……”魏教授灰暗的眼神亦如他灰白的头发,浸透了沧桑衰落,无可奈何,又无力回天。
旁边有学生上来扶住他,劝道:“魏教授,她只是那白敬亨雇来的保安,拿钱吃饭的,您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她也不懂……”
魏教授恍惚地与范一摇对视一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可笑。
“是啊,有什么用呢……”
看着老人在亚伦和学生们的簇拥下渐渐走远,范一摇立在原地,有点茫然无措。
她向来做事只凭一身力气,可如今却遇到了无论如何也没法凭蛮力解决的问题。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那樽飞天像如魏教授所说,落入华尔纳手中!
“魏教授!”
她三两步跑下亨氏德拍卖行大门外的阶梯,追了上去。
魏教授却恍若未闻,倒是亚伦回过头,“这位小姐,您还有什么事么?”
范一摇却只是直直盯着魏教授的背影,认真地问:“是不是只要国人拍下那樽飞天塑像就可以?”
魏教授脊背明显僵硬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看向范一摇的眼睛又燃起了光。
“是,只要这飞天像还在我们国人手里,只要保留在这片土地上,不论是谁!”
范一摇深吸一口气,“好,那您放心。我向您保证,今晚的拍卖会,那樽飞天塑像一定会被国人拍走!”
魏教授一脸不可置信:“真,真的?那美国佬可是准备了百万美金啊……”
范一摇却没再解释,转身跑回拍卖行,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江南渡。
对上大师兄视线,范一摇有点心虚,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索性把心一横,将大师兄拉到没人的地方。
“一摇,怎么了?”江南渡看着自家小师妹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挑眉。
范一摇确定周围没人注意,才踮起脚,附到江南渡耳边低声道:“大师兄,今天可能需要辛苦你一下哦……帮忙伪装一个人。”
江南渡微微侧头,因为范一摇离得太近,她的嘴唇便轻轻蹭过他脸颊,留下温润柔软的触感。
“嗯?什么人?”他唇线绷紧,嗓音也有些不同寻常。
范一摇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江南渡的异样,此时满心都在纠结,继续说出下面的话会不会挨揍,圆圆的眼睛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盯着江南渡看。
江南渡被她盯得眸色晦暗,重新问:“你要我伪装成谁?”
“唔……想你冒充那个钟先生去参加拍卖会,把飞天塑像拍下来。”范一摇在大师兄严肃的目光中,越说越没底气,甚至下意识抱住狗头,以防被敲打。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预想中的狗头板栗,她这才抬起头,却见大师兄似乎在笑。
完了完了,大师兄不会是被他气疯了吧?
“大师兄,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别笑了,看得怪瘆人的。”
“……”
“你想要那飞天塑像?”江南渡终于敛去笑意,淡淡地问。
范一摇将早已打好的腹稿一股脑抖搂出来。
“师兄你先听我说,这个决定可不是我头脑一热做出来的!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江南渡好整以暇:“哦?洗耳恭听。”
“首先说一下我想要拍那飞天塑像的理由,一共有两点。第一,刚才那魏教授所言所行的确令人动容,既然飞天塑像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又面临流失到外国人手中的危险,我们身为九州异兽和阵法师,理应尽一己之力,共同守护这片土地的文化传承……”
江南渡不予置评,“继续,还有个理由是什么?”
“这第二个理由,也是我之前一直没有跟你和师父提起的。其实你那晚带我去保险库查看飞天塑像时我就发现了,塑像头上那枚簪子的气息和风月楼老板娘委托我们运送的古铜镜一模一样,而如果师父讲的传说属实,那簪子的确是风水簪,同为铜制,我怀疑,两样东西其实是源自同一块铜料,或者至少也是有某种联系的。”
江南渡微蹙眉,“之前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我只是怕我想多了嘛……”
“那现在就不怕了?”
范一摇憋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耍赖道:“大师兄,难道你不想弄清楚这风水簪到底是什么来头嘛?也许这东西也和那风月楼的老板娘有关系呢!所以就试试嘛!就试一下嘛!”
在范一摇的软磨硬泡下,江南渡终于妥协。
“好,那就试一下。”
范一摇没想到师兄当真答应,开心得不得了,拉着江南渡的手就要往楼上跑。
“去哪里?”江南渡问。
“去和师父说一下,看看咱们如何谋划呀!”
江南渡却默默将范一摇拉回来,“这件事,先不用告诉师父。”
范一摇惊讶:“诶?为什么?”
“你只需守好这里,剩下的事交给我。”江南渡却不解释,留下这句,就离开了拍卖行。
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假扮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拍卖会上那么多人,万一有谁认识钟先生,不就露馅了?而且参加拍卖会是需要提前准备保证金的,想要拍下那樽飞天像,更是需要大量资金。
这笔钱师兄又去哪里搞来?
范一摇满肚子疑虑,可既然大师兄说他可以解决,就没理由不相信。
毕竟从小到大,大师兄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
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时间越来越近,终于,在拍卖会开始前一刻钟,白敬亨陪同淞沪警察厅厅长方海威走进亨氏德拍卖行。
一名年轻人面红耳赤地跑过来,递出自己的名片。
“方厅长,我是晚星的同学,听说她今天也会出席拍卖会……”
方海威上下打量一番,颐指气使地问:“家里干什么的?”
年轻人忙道:“我家是开面粉厂的。”
方海威面露轻蔑之色,对白敬亨道:“白董事长,您这亨氏德拍卖会的档次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怎么什么山鸡野耗子的都给发邀请函?咱们可说好了啊,以后要是再弄成这样,可别叫我来了。”
那年轻人被如此当面羞辱,瞬间变成了烧熟的大虾,一脸难堪的跑了。
白敬亨心中不爽,面上却连连称是:“这些年世道越来越乱,经济不景气了,沪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少都跑去了港城和海外,不过方厅长教训的是,以后我多注意。”
就在这时,拍卖会大门口一阵骚动,伴随着照相机快门按动的喀嚓声,只见西装革履的华尔纳昂首阔步走进来,在他身边是盛装打扮的方晚星,两人一进来便被记者包围。
“华尔纳先生!听说您今天是为那樽敦煌飞天像而来,您对成功竞拍有多大信心呢?”
面对镜头,华尔纳虽然在礼貌微笑,但眼神中的傲慢却不加掩饰,“我的背后是美国商会,你们觉得,我会在这次拍卖会上遇到对手么?”
又有记者问:“听说这樽飞天像是我们华国至今为止发现的唯一唐代飞天像,如果您真的将其拍下,不会觉得有压力么?”
华尔纳哈哈大笑,“压力?恕我直言,如果贵国的宝物只要冠上‘唯一’两字就可以给人施压,那么这个世界上有压力的人就太多了。”
这话的内涵十分赤`裸,谁都知道这些年华国羸弱,不知道有多少孤品流入到外族手中,所以在场不少华国人脸色都变得难看,可华尔纳却毫不在乎,站在他身边的方晚星也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聚焦。
白敬亨见气氛不太对,主动迎上去:“华尔纳先生,有失远迎!您的到来是亨氏德的荣幸!”
第22章 钟先生
方海威一改之前的嘴脸, 此时也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华尔纳先生,我这女儿从小被我宠坏了,听说她非要住摩登六层的房间, 把整个饭店都闹得人仰马翻,最后还是您慷慨相让。在这里方某先向您道个歉,是我管教无方, 给您添麻烦了。”
华尔纳恭维道:“方厅长太客气了, 令爱聪慧率直, 我初来沪城, 还是多亏了她这几日的相伴,才能更快地适应这里的环境,应该我感谢她才对。”
方晚星垂眸浅笑, 显得十分羞涩。
方海威看向女儿的眼神愈发慈爱。
他早就听说了华尔纳的大名, 虽说他只是一个商人,那也是美国的商人,若是女儿能够嫁给他,他也算是有了一门海外姻亲可以依靠, 说出去脸上有光,因此对华尔纳愈发显得谄媚讨好。
这时方晚星注意到不远处的范一摇, 笑道:“白董事长, 那是你们拍卖行为这次拍卖会特意请的保安么?看起来可真清闲啊。”
白敬亨回头, 见范一摇果然站在不远处, 但他语气还算客气:“范总镖头, 咱们这次拍卖会的客人都来齐了么?”
范一摇无视了方晚星不善的视线, 道:“现在邀请名单上, 就只有钟先生还没来了。”
钟先生身为沪上巨贾, 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 放眼整个沪城,但凡是稍微有点响动的活动,都会将其列入邀请名单。即便大多数举办人自己心里也清楚,钟先生基本不可能露面。
白敬亨自然也是一样的,虽然将钟先生列入邀约首席,却从没真的指望这樽大神能到场。
“通知安保部门和拍卖部门,拍卖会正式开始吧。”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拍卖行里是谁喊了一句:“钟先生!是钟先生来了!”
白敬亨面色一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待喧哗声越来越大,他才隐约觉得不对劲,忙不迭跑向大门口。
范一摇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也随着人群出来。
亨氏德拍卖行外,一长排的黑色汽车如一条长龙,已经排得看不到尽头。
范一摇看得倒吸气。
好家伙!大师兄这是哪里搞来这么多小汽车!虽说做戏就要做全套,道具很重要,但是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叭!
数十辆小汽车的长队陆续停靠在亨氏德拍卖行的门口,其中正对着大门的自然是主车。车门刚一打开,之前采访华尔纳的那群记者便一拥而上,开始对着车内狂拍。
范一摇心提到嗓子眼,心说大师兄的出场这么高调,万一被哪个认识钟先生的人看到脸可就麻烦了。
人群散开,只见从车上走出的男子长身玉立,从容举止间透出超绝气质,此时他穿着一件黑色中式锦缎长衫,头上戴着白色文明礼帽,一副墨镜遮住半张脸,惊鸿一瞥间,只有一双削薄嘴唇留给众人确切的印象。
白敬亨早已等在大门口,腰身躬得几乎要对折起来,“钟先生,您能出席这次拍卖会,白某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因为准备得匆忙,可能还有诸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您见谅。”
面对白敬亨的殷勤,钟先生却只是微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径直往拍卖行内走,随行的保镖在侧,足有三十余人。
这样的阵仗,几乎不需要他们动手,围堵在周围的人便识趣避让,自动开出了一条通路。
此时中央大厅的拍卖坐席早已被划分好了座次,本来最为尊贵的位置是预留给华尔纳的,可此时钟先生莅临,白敬亨又岂敢怠慢?只能硬着头皮将华尔纳请到次一级座位,邀请钟先生入首席。
钟先生正欲入座,拍卖行的财务员却凑过来,小心翼翼提醒:“钟先生,您的拍卖保证金还没交……”
钟先生微侧脸,露出好看的颌线,却没说话。
白敬亨眼神一慌,立刻训斥道:“混账东西!也不看看钟先生是谁,还需要什么保证金!”
财务员吓得一哆嗦,麻溜退下去了。
钟先生似乎对白敬亨的上道十分满意,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保镖。
保镖点头会意,拿出一枚名章交给白敬亨。
“钟先生的名章在此,任何数额的票据,只要盖了这个章,全沪城任意一家票号都可兑现。”
白敬亨双手接过名章,态度更加恭敬,“钟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您随时吩咐。”
这时旁边的方海威轻轻咳嗽了一声。
白敬亨听明白了这其中的暗示,对钟先生道:“对了钟先生,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淞沪警察厅新上任的方厅长,他的席位就在您旁边。”
方海威立刻走过来,满脸堆笑地向钟先生伸出手,“久仰您大名,鄙人方海威,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您的提携。”
面对警察厅长那只伸在半空的手,戴着墨镜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方海威笑容有点挂不住,余光里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女儿,“钟先生,我的女儿晚星她一直非常仰慕您,因为从小给她聘请了家庭教师,她精通法语和英语,对瓷器和西洋画颇有研究,等一会儿拍卖会开始,可以让她侍奉在侧。”
坊间传闻,钟先生家财万贯,背景通天,家里却一直没有女主人,整个沪城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梦寐以求成为钟太太。别说成为钟太太了,就算是个没名没分的情妇,不知道有多少名媛小姐趋之若鹜。
方海威想要卖女儿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可大家表面上虽然对这种赤`裸裸的巴结讨好嗤之以鼻,心底却是又羡慕又嫉妒。
方晚星也几乎是条件反射,飞快将自己的手从华尔纳臂弯里抽出来,走到钟先生身边。
华尔纳没说什么,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冷冰冰的,隐含鄙夷,看向钟先生的目光也更加不善。
“钟先生,还请您多多指教。”
方晚星为了这场拍卖会费了很多心思,身穿水蓝色小洋装,头戴贝雷帽,卷发披落,红唇皓齿,如同西洋百货橱窗柜里的洋娃娃。此时羞红了脸的模样,任凭哪个男人看了都要为之心旌摇曳。
然而钟先生却目不斜视,仿佛方晚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物件,与这拍卖席里摆放的桌椅并无本质区别。
“不必麻烦,方小姐还是回到自己该有的位置。”
如此不客气的回拒,让方晚星有些羞恼,可是想到这是钟先生,自然与旁人不一样,她又很快释怀,不过这种情况下,她不便再以华尔纳的女伴身份入席,便又回到父亲方海威身边。
这时,拍卖员上台,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
原本在看热闹的贵宾们纷纷对号落座,台上很快开始介绍第一件拍品。
那是一件难得保存完好的明中期高脚镂空梨花木凳,起拍价七万大洋。
范一摇作为安保负责人,自然是要守在拍卖席附近的,只是好巧不巧,偏偏站岗位置就在方晚星的座席旁边。
“呵,就算再盯着不放,那也是你肖想不起的,劝你还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范一摇本来想跟自家大师兄对个眼神,忽然听见一句刻薄的嘲讽,莫名其妙转过头。
方晚星却只是高傲地瞥她一眼,继续自说自话。
“不过就是开镖局给人当牛做马的,碰巧抢到一间贵宾套房,就以为自己可以与我们平起平坐了么?真是可笑至极。”
范一摇:“???”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方晚星声音不低,周围不少名媛贵女都听见她的话,不禁向范一摇投去各色目光,有同情她被这位刁蛮小姐当做出气筒的,也有同方晚星一样对她表示轻蔑嘲讽的,时而发出嘤咛浅笑。
这时第一件拍卖品已经到了出价环节,从十万大洋叫到了十二万。
“十二万第一次,十二万第二次……”
没有人再出价,拍卖员开始进行最后的倒计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把明代黄花梨木凳子终将以十二万大洋的价格收官时,一阵摇铃声再度响起。
为了方便统计,这次拍卖会给每一位宾客手中发了一个摇铃,要想出价,只要摇响铃铛即可。
有摇铃声,就说明又有人出价了。
所有人循着声音望过去,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这摇铃之人,竟是钟先生!
范一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大师兄这是想干嘛?!为什么会竞拍这件拍品?
拍卖员确认了钟先生的出价后,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钟先生出价十四万!”
一下就涨了两万大洋!
不愧是钟先生!
见钟先生都下场了,在场之人再也没有敢出价的了,最终这把明代黄花梨木的凳子以十四万大洋的价格成交。
两位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走上前,小心翼翼将凳子从竞拍台上搬下来,准备到钟先生这里确认。
谁知还没等他们将东西抬到近前,便听见站在钟先生身边的黑衣保镖道:“钟先生说了,不需要确认,将这把凳子搬到那位小姐身边让她坐就好。”
此言一出,几乎全场寂静。
范一摇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时整个拍卖厅的人都在看她。
两名服务生从错愕中回过神,不太确定地问保镖:“是要把凳子搬过去,让那位小姐……坐着?”
保镖点头:“没错,这是钟先生的意思。”
范一摇:“……”
观众席中传出一阵阵倒吸气声。
天老爷啊,十几万的凳子,拿来坐??
范一摇也懵了。
大师兄这是……入戏太深了么?
确认环节之后就要付款了,他最后该怎么收场?飞天塑像还没开始拍卖,他们连跑路都没法跑!
想到刚才保镖交给白敬亨的那枚名章,范一摇心中犯嘀咕,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这人……这人……该不会是真正的钟先生吧!
第23章 竞拍
可如果是真正的钟先生, 又为何要买下价值十四万大洋的凳子拿给她坐??
范一摇忐忑不安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工作人员质疑账款的问题,拍卖会继续。
可是在场宾客的注意力明显已经不在拍卖品身上了, 绝大多数人都在用探寻的目光看她。
哪怕心中已经是野马狂奔,范一摇表情依旧淡定,在万众瞩目之中, 一屁股坐在了十四万大洋上。
方晚星脸色一片铁青, 距离近的人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钟先生此举明显就是在打她的脸。
只听旁边有两个女人小声议论——
“我的乖乖,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钟先生居然为她一掷千金,就为了给她搞把凳子坐?这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也不一定啦!我听说啊,这位钟先生为人最是仗义, 你没看小姑娘刚刚被那方厅长的千金欺负嘛, 说不定钟先生只是看不下去,路见不平呢!”
“啊?那这路见不平有点贵啊!那可是十四万大洋啊!”
“眼皮子浅了吧,十四万怎么了?那可是钟先生!”
方晚星听不下去了,借口要去洗手间, 气呼呼地站起来,离开了拍卖席。
接下来的拍卖钟先生并没有再摇铃, 直到拍卖台上又推上来一件新的拍品, 瞬间吸引了范一摇的注意力。
那竟是她之前看到的水墨山河图。
“这副水墨山河图正是出自钟先生之手, 以水墨晕染的笔法入画, 如梦似幻, 不过要说最精妙之处, 还是画中那位临渊沉睡的少女……”台上的拍卖员开始介绍。
范一摇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不同于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的感受, 这一次再看到, 她竟是莫名觉得那画中的山河景色十分眼熟, 就好像那一山一石都亲自到访过。
正当她看得出神,钟先生的保镖忽然走过来,在她身旁弯下腰,恭敬地问:“范总镖头,见您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是喜欢那幅画么?”
范一摇此时注意力还在画上,甚至都没有注意问她话的人是谁,便顺口回答:“唔……还行……”
“好的,知道了。”保镖得到这个回答后,便离开了。
等范一摇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钟先生再次摇响了手中的铃铛。
拍卖员一看钟先生出价,顿时鸡血了,“啊,钟先生出价了!”
一直以来,对这幅画是否为钟先生真迹的讨论便从没停止过,如今钟先生亲临现场,并出价竞拍,无疑算是一种首肯。
在场嘉宾没有人头铁到想去和钟先生抢画,于是很快拍卖槌落下,拍卖员高声宣布这幅水墨山河图由钟先生以四十万价格拍得。
之前的两位白手套服务生捧着画,小心翼翼来到钟先生面前。
还是一样的,被保镖拦住。
“钟先生说了,不需要确认,这幅画拍下来是要送给那位小姐的。”保镖说着,再次以手示意范一摇的方向。
数百道目光齐刷刷聚焦。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觉得钟先生对这小姑娘是仗义相助了。
这分明就是……看上人家了啊!
在女人们嫉妒的目光中,范一摇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往钟先生那边看了一眼。
钟先生恰也看过来,抬手轻扶了下帽檐,向范一摇微微点头示意。
“……”
范一摇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一会儿觉得那人就是大师兄,一会儿又忍不住在脑子里幻想大师兄被钟先生丢进江里喂鱼的场景。
终于,重头戏来了,那樽盛唐时期的等身飞天彩绘泥塑,被人缓缓推了出来。
这件拍品是今天的主角,自然要被放到最后压轴出场。
可以明显感觉到整个会场的气氛变了,观众席中不再有窃窃私语声,大家几乎全都屏气凝神,等待拍卖员报出起拍价格。
“……所以,这樽飞天塑像的起拍价是——四十五万大洋!”
白敬亨不愧是出色的商人,一直将这飞天像的起拍价格保密到此刻,可以说是赚足了噱头。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听到四十五万的天价后,大部分人还是不免倒吸凉气。
这样的高价,就是把绝大多数的买家淘汰了啊!
第一个叫价的是位港城来的富商,出价四十六万。
紧接着便有人跟拍四十七万。
就这样一万一万加到五十万,华尔纳才摇响了手中铃铛。
“华尔纳先生出价五十五万!”拍卖员嘴里喊着,余光里却瞥向钟先生。
果然,在华尔纳出价后,再次响起了摇铃声。
不过却并非出于钟先生,而是一位美艳丽人。
“啊,孟小姐出价六十万!”拍卖员再度飙高音量。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孟画慈不疾不徐开口:“不好意思,容我解释一下,今天我并非以自己名义出席拍卖会,而是代表了日本商会。”
好不容易安静的会场变得窃窃私语起来,毕竟如今局势敏感,凡是牵扯到东洋那个岛国的,都会引人侧目。
拍卖员神色尴尬,“不好意思,已经看到您提交的委托书了,孟小姐是日本商会的代拍人,是我刚才口误了。”
此时局面俨然成了两大海外商会的角逐,这边孟画慈出价六十万,华尔纳马上跟着加价,而孟画慈显然也不甘示弱,两人就这样五万五万的追加,直到将竞拍价抬到八十万大洋!
华尔纳脸色难看,与身边助手低声商量着什么。
“还有人出价么?还有人出价么?八十万一次——八十万两次——”
此时大家似乎已经忘记还有一个钟先生了,只有范一摇不停焦急地向那边张望。
终于,华尔纳再次摇铃。
“啊!华尔纳先生竟然直接出到了一百万!让我们看看还会有更高的价格么!”
孟画慈微笑道:“华尔纳先生,您意志坚定,这次我只能甘拜下风了。”
华尔纳得意大笑,“孟小姐,看来日本商会终究是没能压得过我们美国商会,不过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结果。”
结局似乎已经没什么悬念,拍卖员开始拍卖倒计时。
就在这时,钟先生那边响起了摇铃声,守在门口的保镖向拍卖员比了个手势。
拍卖员愣了几秒,才道:“钟先生……出价两百万?”
大概是这个出价太魔幻,拍卖员从拍卖台上径直走下来,又离得近了一些,确认了保镖的出价手势,激动到破音。
“没错!钟先生!出价两百万!!!”
相传这次华尔纳带了一百万美金来,以当前美元兑换大洋的汇率,大概就是两百多万大洋了。
钟先生这是直接顶格拍价,把华尔纳老底抄了!
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显然对围观神仙打架喜闻乐见。
华尔纳气得一下站起来,对拍卖员道:“我申请拍卖会暂停,我需要打个电话确认是否可以追加资金。”
华尔纳的身后是美国商会,虽然听起来厉害,但这意味着他的钱并不真正属于他自己,还需要受到诸多限制。
大客户因为资金周转问题申请中途暂停,这在拍卖行业内也并非无理要求。很快拍卖员便宣布拍卖会暂停,华尔纳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打电话。
大概十几分钟后,华尔纳重新回来,却一扫之前的暴躁,眉宇间竟洋溢着一丝兴奋。
范一摇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华尔纳先生,您要追加多少保证金?”拍卖员问。
华尔纳摇摇头,“我一分钱也不会再加。”
拍卖员笑容僵住,“那您的意思是……放弃这次的竞拍?”
华尔纳高高扬起了下巴,“当然不是。”
这回连坐在前排的白敬亨都面色大变。
不追加保证金,又不想放弃竞拍,难道说要仗势欺人来硬的?
这些年洋人在这片土地上横行霸道,也并非稀奇事了。
白敬亨脸色沉了下来,虽然说他对这些洋人一向是客气恭敬,但是能在沪城这种地界开一家如此规模的拍卖行,他也不是吃素的。
“华尔纳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董事长,您不要误会,我可不是要破坏贵行的规矩。只是我比较好奇,如果在这次拍卖中,有竞拍者伪造身份,以他人之名参与拍卖,那么他的拍卖行为是否还有效?”
听到这里,范一摇心中一惊。
白敬亨显得有些惊讶,“哦?不知道华尔纳先生所说的这位冒充者,是谁?”
华尔纳伸手示意,指向的竟是钟先生所在位置。
“就是他。”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白敬亨更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别说是白敬亨了,其他宾客也不相信。
刚才钟先生进场时那排场大家可是看到了,试问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沪城地界如此大张旗鼓地冒充钟先生?
就不怕被丢进黄浦江里喂鱼么?!
华尔纳却不慌张,依旧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不仅白董事长不敢相信,就连我也不敢。但是我有个很好的方法,可以验证钟先生的身份。”
白敬亨忙问:“什么方法?”
华尔纳说:“先容我问一句,钟先生在进场时,可有交纳保证金?刚才拍下的那两件拍品,可有完成付款?”
白敬亨道:“这是自然。”
华尔纳微笑:“是现钱么?”
白敬亨:“……”
是不是现钱,这一点白敬亨最清楚不过,因为钟先生付款票据上加盖的名章,还是他刚刚亲自送到拍卖行财务部的。
华尔纳见白敬亨脸色微变,露出胜利的笑容,“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提供的应该是记名票据吧?那就很简单了,你们只要拿着这位钟先生提供的票据,去票号看看能不能兑出钱来,不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冒名顶替了?”
白敬亨偷偷往钟先生那边看了一眼。
钟先生随身的黑衣保镖脸黑了下来,“白先生,难道你真的怀疑我们先生的身份?”
白敬亨忙堆笑道:“如今有客人提出异议,钟先生,我这也很为难,不如就让我遣人将您这票据拿去票号兑现,只要票据没问题,也好解除其他客人的担心。”
钟先生没有回应,所有黑衣保安也都在这一刻围了上来。
范一摇见状不妙,按住腰间佩刀。毕竟今天她是来看场子的,基本的职业操守还是要有,不能叫人真的在她眼皮底下打起来。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钟先生淡淡开口:“可以。”
华尔纳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位“钟先生”真的同意拿着他的票据去票号兑现,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美国商会在沪城耳目众多,提供的信息绝对不会有误!
白敬亨心里却是微微松了口气,不过很显然,他也如华尔纳那般,担心这只是某种缓兵之计,于是一边派人拿着钟先生的票据去票号,一边又增加了保安。
如此热闹实属罕见,在场的宾客居然没有一人抱怨,大家全都好奇地等待一个结果。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此时那遍布于拍卖行各处的古怪镜子正在缓缓翻转角度,全部面向大厅正中。
那盏悬挂在顶层的水晶吊灯无风自动,晃动的万千镜片中,倒映着拍卖席的众生相。
第24章 发狂
方晚星在洗手间补妆, 听见外面有人一边闲聊一边往里面走。
“哎?这墙角的镜子什么时候被人翻转过来了,我明明记得之前是面朝墙的。”
“谁知道,他们亨氏德拍卖行的镜子一直放得古怪……不过你刚才看到没有, 可笑死我了,那个方晚星真是出了好大的洋相。”
“怎么没看到!现在大家都在说她,上赶子巴结不成, 反而被钟先生当众给下马威, 连个女保安都不如……”
方晚星脸色黑下来, 对上说笑进来的两人, 二话不说,一人脸上赏了个耳光。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议论我!”
这两人家里都是做生意的, 平时都要仰仗方晚星父亲过活, 对她也向来是极尽讨好,没想到背地里却是这种嘴脸,此时方晚星心中惊怒交加,脸都涨红了。
若是放在以前, 这两人被方晚星打,是绝对不敢吭声的,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竟然想也不想直接还手, 将响亮的耳光如数奉还。
“你们……你们怎么敢!!”方晚星被打蒙了, 捂着脸震惊不已。
“呵, 你又算什么东西!父亲当了个狗官, 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公主了?忍你很久了!”
“是啊, 你以为我们平时和你玩是因为喜欢你么!你不知道你那高高在上的嘴脸看起来多恶心!”
方晚星被两个女孩推搡在地拳打脚踢, 又哭又叫。
“晚星?”这时洗手间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方晚星拼命挣扎弄出动静。
果然很快有人冲进来, 正是之前那个被方海威当众羞辱的面粉厂少东家。
青年看到方晚星被按在地上,正想过去阻止,却无意间瞥见一抹玉色,是方晚星挣扎时露出的一截小腿。
“唔!还站着干什么!快来帮我把这两个贱人拉走!”方晚星气急败坏地大吼。
两位少女见有人进来,直接跑了,只留青年双眼发直地站在原地,像枚钉在地上的木桩。
他很喜欢方晚星……
喜欢她婀娜姣好的身材,喜欢她漂亮俏丽的脸蛋,但是更多的,是喜欢她身为淞沪警察厅千金的身份。
他们家世代从商,少不了各路打点,若是能和方家联姻,对家族肯定会有天大好处。可惜的是,方厅长眼高于顶,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方晚星整理好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却听见落锁的声音。
她抬起头,见原本来营救她的青年关上了洗手间的门,双眼充血地看过来。
“晚星,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
拍卖行大厅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被派去票号的人回来了。
白敬亨大气都不敢喘,以眼神询问。
那人跑得气喘吁吁,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兑换了,已经兑换成功了,的确就是钟先生的票据。”
白敬亨:“全都兑现到账了?”
“没错!”
白敬亨面容舒展。
反观华尔纳,俨然成了众矢之的。
竟然敢怀疑钟先生的身份,美国佬被打脸了吧!
华尔纳不可置信,“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白敬亨道:“华尔纳先生,您现在应该没有什么疑虑了吧,此时坐在这里的,就是钟先生本人。”
华尔纳冷哼,“他的银票能兑出钱来也不能证明什么,也许是他偷了钟先生的名章呢。”
白敬亨有些不悦,“可是您刚才已经说了,只要钟先生的记名银票能兑出钱,就算是证明了他的身份,如今您还想如何?”
华尔纳一脸傲慢:“既然钟先生的确是本人,为什么要戴着墨镜和礼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在场很多人早就看不惯美国佬的嚣张,这时也站了出来。
“呵呵,钟先生的真容又岂是谁都有资格看的?”
“就是的,不要说钟先生愿不愿意摘掉墨镜,就算他愿意,今天在场的人又有谁见过钟先生?摘了又能怎样?”
“是啊,就算钟先生摘掉墨镜,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钟先生啊……”
华尔纳显然有备而来,对白敬亨道:“白董事长,即使在场的宾客中没有人认识钟先生,但是有一个人,他一定认识。”
白敬亨一愣:“谁?”
华尔纳:“摩登饭店的董事长,徐子卿徐先生。”
白敬亨笑了:“徐先生事务繁忙,恐怕很难请到,他现在是否在沪城都不一定……”
华尔纳却打断道:“徐先生昨日刚刚回到沪城,此时就下榻于摩登饭店。”
白敬亨一时间没有回应。
华尔纳继续:“白董事长,实话和您说,我这次提出质疑,完全是因为我们美国商会收集到的情报,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在场这位钟先生的身份。至于我的判断到底正确与否,只要将徐先生请过来就知道了。要是如此珍贵的拍品真的被一个骗子拍走,贵拍卖行的信誉何在?”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白敬亨,只见他沉思再三,默默走到钟先生面前,低三下四地商量道:“钟先生,您看……”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钟先生便丢给他一样东西。
白敬亨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东西,竟是一个木牌。
钟先生声音清冷:“我怕你们去请,请不动他,带上我的手牌。”
白敬亨一愣,忙将手牌收起来,连连躬身称是。
在场之人见此情景,心中都是十拿九稳。
这看上去妥妥的就是钟先生本人,美国佬贼心不死,看一会儿怎么收场。
白敬亨派人拿着手牌去对面的摩登饭店请徐子卿,果然十几分钟后,徐子卿来了。
在场不少人都站了起来,足见这位徐董事长在上流圈子里的身份。
范一摇顺着大家目光看过去,颇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能成为摩登饭店的董事长,怎么也是和白敬亨差不多的年纪,没想到他居然非常年轻!
来人看上去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有翩翩贵公子气度,举止间却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特别是那双眼睛,瞳孔的颜色似乎比寻常人浅淡很多,
“徐先生,万分抱歉让您百忙之中过来一趟,您看……”白敬亨正想解释事情原委,却被徐子卿抬手制止。
“白董事长不必多言,您派来找我的人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白敬亨讪讪地赔笑,“那就辛苦您了。”
徐子卿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其实,只要看到那张手牌,你们就应该不用怀疑了……”
说着,他也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在保镖的示意下,走到钟先生面前,微微躬身:“钟先生。”
“嗯,辛苦跑一趟。”
“您言重了。”
一对一答,不过十几个字,却令局面彻底扭转。
几乎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只有范一摇,真的开始慌了。
如果此时面前这人真的是钟先生,那她家大师兄呢?!
总不会是计划败露被钟先生的人发现,真的丢进黄浦江喂鱼了吧……
可她远远瞧着,那名“钟先生”虽然挡住了大半张脸,光是看那熟悉的下颌,她也觉得那就是大师兄啊……
华尔纳的脸几乎要黑成锅底。
白敬亨扬眉吐气地问:“那么,华尔纳先生,您还要追加拍卖保证金么?”
尽管华尔纳十分不甘心,却只能悻悻道:“不了,谢谢。”
一场插曲落幕,最终拍卖槌敲下。
拍卖员宣布飞天塑像以两百万大洋的价格被钟先生拍到,整个拍卖大厅瞬时掌声雷动。
范一摇觉得眼前有光晃过,害她半眯眼寻找光源,待目光落在大厅四周摆放的镜子,不禁心神俱震!
那些面向墙内的镜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全部翻转过来了!
所有镜面都反射出此时的拍卖厅,让这整座拍卖厅显得比真实空间宽阔了几十倍不止,而聚集在这里的宾客人数也似乎随着影像翻了几十倍。放眼望去,只觉得到处都是人影和光影。
更让范一摇惊恐的是,不知道从哪一处开始,那镜子里的世界竟是开始窜出火苗,火势很快蔓延,连成大片,镜子里聚集在拍卖厅中的宾客们开始惨叫奔逃,却被大火困在当中,犹如等待焚烧的祭品。
然而真实中的拍卖厅还是一片衣香鬓影,安然无恙。
范一摇只觉得诡异感遍布周身,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
就在这时,现实中的拍卖厅变故突生,只见那两个原本正在搬运飞天塑像的服务生停下了脚步,竟是突然松了手!
眼看着两百万大洋就要摔成齑粉,范一摇一个猛冲向前,堪堪赶在飞天塑像坠地之前将其抱住!
可是还没等她松口气,便见那两个服务生像是突然发了疯一样,开始原地互殴起来。
范一摇抱着飞天像躲过他们,迎面却又扑过来一个黑影,正是华尔纳。
他看着神色诡异,目眦欲裂,贪婪盯着飞天塑像,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神志一样,不顾后果地扑上来,想要争抢塑像。
不只是华尔纳和那两个服务生,此时大厅内所有人好像突然集体发疯。
他们有的三五成群一起争抢拍卖品,有的像斗牛一样开始肉搏,你一拳我一拳互相打得鼻青脸肿还不肯停手,完全失去了平日体面。甚至还有一些男女,竟是当场开始互相撕扯衣服滚作一团,很快便起伏哼叫起来。
好好的上流社会拍卖场,居然眨眼间化作野兽厮杀的修罗地狱。
而镜世界中的火势也越发猛烈起来,渐渐幻化出一只鸟的形状。
巨型火鸟宛如地狱中苏醒的恶灵,缓慢展开燃火翅羽,一双赤金眸子睁开,直直望向镜子外范一摇所在方位。
第25章 毕方出世
华尔纳人高马大, 但根本不是范一摇的对手,范一摇一脚就给他踹出几米远,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时异变突生, 自拍卖行穹顶忽然俯冲下来一个巨大火球,火焰滚滚,携带炙热高温, 速度快得几乎瞬间就到了范一摇面前!
范一摇这才看清, 那并不是什么火球, 竟是一只浴火的大鸟!
就是这么一走神的功夫, 她差点被火鸟扑了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被人一把扯开。
一道长鞭凌空甩出,迫得火鸟飞离, 然而鸟羽上所携火星却随着鸟翅拍打簌簌而落, 四处点燃拍卖行内的陈设。
眼看着火势渐起,那些处于癫狂状态中的人却毫无所觉,继续纠缠厮打,殊不知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大师兄……真的是你啊!”接连变故, 让范一摇有点恍惚。
“怎么,才小半天时间, 连师兄都不认得了?”
江南渡的声音沉稳清冷, 这让范一摇慌乱的心立刻安稳。
“大师兄, 有人动了那些镜子, 还有刚刚那只鸟……”
“嗯。”江南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随手一挥, 长鞭所过之处竟是燃起阵阵烈焰, 将那只再次俯冲而下的火鸟轻易弹开。
此举加剧了拍卖行内的火势, 江南渡深不见底的黑眸映着火光, 也映着扭曲挣扎的人影,却无丝毫情绪波动。
“可惜了,送你的那幅画烧掉了。”他平静说了这一句。
范一摇觉得不太对劲:“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江南渡微微勾唇,抬手将范一摇拉过来,替她将碎发整理好,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一摇今晚可还开心么?”
“开心?”范一摇被问得莫名其妙,只觉得这样的大师兄看起来怪怕人的,“我开心什么呀?”
“一摇想要什么,师兄就买给你,还不开心么?”
江南渡眼睛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垂眸看着,以一种占有和保护的姿态,将范一摇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里。
“只要一摇能开心幸福,你想要什么师兄都给你,好不好?”
“……”
范一摇用力挣开江南渡怀抱,拼命摇晃他肩膀,“大师兄,你这是发了什么病,快点恢复正常啊,那些人就要烧死了!”
江南渡似乎也被提醒,回头看了一眼,幽幽道:“是啊,要被烧死了。”
“所以我们快想办法灭火呀!”范一摇四下张望,想找水源,谁知这时又听她那位大师兄在旁边幽幽补了一句——
“烧死了好啊。”
范一摇:“……”
这一刻,范一摇总算意识到,大师兄和那些拍卖行里的宾客一样,也发疯了。
一声高亢的啼鸣声响起,浑身浴火的大鸟去而复返,又向着他们俯冲。
范一摇这次终于看清楚,那只火鸟居然是独腿。
是毕方!这竟然是一只毕方!!
范一摇忽觉腰间一紧,竟是被江南渡揽着,三两步便来到拍卖行大门口。
江南渡面沉如水,打开门连人带飞天塑像一起将范一摇推了出去。
“在外面好好待着,不要进来。”
说完便将大门重新关合。
“大师兄!!”范一摇折返回来,用力捶门,可是不知道这大门被江南渡使了什么手段,不论如何踢打,也纹丝不动。
此时从外面看,整个亨氏德拍卖行里已经火光冲天,路人喊来消防队,还有不少周围的商贩路人帮忙泼水救火。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火,不是他们可以熄灭的。
范一摇看了一眼飞天塑像,只见塑像琉璃般的彩釉上映出拍卖行内的火光。
她突然就想起了凤梧讲的那个部族传说。
“对不起了啊,两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