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红尘讪讪地不敢继续问,转而看向床上昏迷中的男子。
“这人怎么一直不醒?中了蜘蛛毒么?”
范一摇也有点发愁,“不知道,明天找个医生给他看看再说吧。”
就在此时,床上的男子忽然有了点动静。
范一摇耳朵灵,先运红尘一步反应过来,走到床边。
只见男人眉间微蹙,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范一摇听不清楚,便俯身凑近了一些,将耳朵靠近男人唇边。
“水……水……”
微弱的气息,随着这模模糊糊的两个气音,轻拂过耳畔,弄得范一摇耳朵痒痒的。
运红尘这时也凑过来,“总镖头,他说话了?”
“嗯,好像是渴了,想喝水。”
运红尘忙去桌边倒了一杯冷茶端过来。
“这……怎么喂他喝啊?”运红尘目光在男人的脸上转了两圈,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突然双目炯然有光,对范一摇道:“总镖头,要不我用嘴喂他吧!”
范一摇:“……”
眼看着运红尘端着茶碗,跃跃欲试就要冲,范一摇一巴掌给她打了回去。
“未出阁的姑娘,和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她学着江南渡的语气。
运红尘很委屈,“可是人家要水喝啊,总不能不给……呜呜呜总镖头,你没发现么,他长得真的好好看啊!”
范一摇对这男子的印象还停留在皮肤白皙上,她向来不关注容貌,更何况是个与己无关的陌生男人。但此时听运红尘这样说,仔细打量,确实不得不承认,这男子长得极好。
鼻梁高挺,唇珠饱满红润,浓淡适中的长眉斜飞入鬓,眼睫乌黑如鸦羽。
也难怪运红尘看两眼就忍不住犯花痴。
“你帮我把他扶起来。”范一摇对运红尘说。
于是两人合力将男人从床上扶起来。
黑水县的这家客栈依然采用传统装潢,屋子里的床也是旧制的拔步床,刚好可以让男人靠坐起来。
范一摇让运红尘站在后面扶稳男人,她则是端着茶碗,给他递到唇边喂水。
淡琥珀色的茶汤顺着男人唇角流淌,也不知道究竟喂进去多少。
范一摇向来不会伺候人,本想着灌半碗茶就可以,谁知正准备收手,男人却忽然睁开眼。
大概是神志依然不太清楚,他的双眸雾气蒙蒙。
只是短暂地望了范一摇一眼,便又缓缓闭合,顺势身体往前一倾,额头落在她肩上,半身完全向她压过来。
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时刚好客房门打开,江南渡走进来。
范一摇急忙将人推开,触电一般端着茶碗站起来。
“大大大大师兄,这人刚才好好好好像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结巴,心脏如擂鼓,特别心虚。
运红尘吓得浑身毛都炸开了,小动物本能告诉她,大掌柜现在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我再去找店家要点茶水……”她果断遁走,毫无义气可言。
房间里只剩下江南渡和范一摇,外加床上的昏迷男子。
江南渡缓缓走过来,到范一摇近前,却没停步。
范一摇被他逼得连连退后,直到后背抵在拔步床的床柱。
好在江南渡并没有继续往前,只是距离拉得太近,近到几乎再往前迈半步就能贴在一起。
“一摇。”江南渡低头看她。
“干,干嘛呀。”范一摇感觉自己很渺小,被完全笼罩在大师兄的影子里。
江南渡忽然轻轻勾唇,只是眼睛里毫无笑意,“师兄都还没喝过你亲手喂的茶水呢。”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缓,却让范一摇连呼吸都忘记了,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双手将茶杯捧起奉上。
“那……我现在喂你喝一口?”
江南渡没看那茶杯。
片刻后,他终于退后两步。
无形的威压也随之减弱,范一摇找回了呼吸。
江南渡目光幽幽看向床上的男子,“这人来路不明,不能将他放在你的房间,我已经和店家要了另一间客房,你一会儿和运红尘搬过去,这里我会雇个店伙计看着。”
江南渡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范一摇这次没再反对。
等一切安顿好,范一摇换了新的房间躺下来,却始终不放心,蹑手蹑脚爬起来,去原来的房间门口偷偷看。
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一把推开门闯进去。
“大帅兄!你干什么!”
此时江南渡手中长鞭正卷住床上男子脖颈,崩得笔直。
而男子已经面色涨红,身体抽搐。
范一摇劈手攻向江南渡,夺过鞭子。
江南渡不可置信:“一摇,你为了旁人,对我出手?”
范一摇探了男子呼吸,虽微弱却还无恙,这才回头,一脸愤怒瞪向江南渡。
“大师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对人下杀手?那天是在巷子里,没人看见,今天这是在客栈里,你也这般无所顾忌么?!”
“他并非常人。”江南渡面无表情抓住手腕,那里刚才生挨了范一摇一脚,传来钻心疼痛。
“就算不是常人,是异兽,或者是阵法师,你可有他作恶的证据?”
江南渡沉默,他看破此人身份,却无法对她说出真相。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一声咳嗽,昏迷男子竟是睁开了眼,只是眼神还有点涣散。
范一摇走过去,男子目光落在她脸上,慢慢聚焦,“是你……救了我?”
他声音沙哑而虚弱。
范一摇试探着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了?知道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男子努力坐了起来,看得出,这几乎耗费了他全部力气,以致起身后便只能半靠在拔步床的床柱上。
“多谢这位小姐搭救。”他冲着范一摇的方向倾身,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结果差点从床上直接栽下来。
范一摇急忙上前将人扶住,道:“哎,你别这么多讲究了,就你这个体力,还是好好躺着吧!”
男子抱歉一笑,重新躺回到床上,只是这小小一番折腾,他脸上的血色比刚刚又淡了几分。
江南渡冷眼旁观,唇畔似有讥讽的笑:“问你的话直接回答就好,不用这般惺惺作态。”
范一摇瞪了江南渡一眼。
男子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到,温和回答:“在下姓孟名埙,是个阵法师。”
范一摇惊呆,“你说什么?”
男子一愣,声音弱了几分,“孟埙……怎么,恩人之前莫非认识我?”
“没,没有……”范一摇急忙否认,“我是惊讶你居然是个阵法师,而且居然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们了。”
孟埙无奈一笑,“能从那络新妇的洞穴中将我救出来,还能全身而退,想必恩人也不是普通人,我又有什么必要隐瞒呢?”
“这么说,你是记得自己如何被那东瀛大蜘蛛掳走的?”
孟埙正欲开口,突然又咳嗽起来。
范一摇忙从桌上端来茶水。
“我来。”江南渡将茶杯从范一摇手中接过,递给孟埙。
孟埙伸手欲接,茶杯却掉落在地。他抬头去看江南渡,欲言又止,垂下眼,显得十分楚楚可怜。
“对不起,是我自己不小心……”
范一摇心中有点恼火,“大师兄,你还有完没完?”
江南渡目光不离孟埙,声音沉沉,“他自己没接住,我做什么了?”
“没关系,我再去给你倒一碗。”
范一摇重新端了一碗茶,亲自递到孟埙手中。
孟埙感激地看了范一摇一眼,慢慢喝了小半碗,压住咳嗽。
“说来惭愧,我平时的身份是商人,经常往来于安城和金城之间。大概两年前,听说这附近偶尔会有人失踪,我怀疑是异兽作乱,便追查到那络新妇的下落,却没想到自己这点微末的本事根本不是对手,不但没能除掉异兽,反而被她抓去老巢……”
江南渡微微眯眼,“这么说,你在那络新妇的洞穴里,困了两年?”
孟埙点头:“正是,若不是被恩人搭救,只怕就要死在那里了。”
范一摇惊讶,“你在那蜘蛛洞里待了两年居然还没被吃掉,也没被饿死?”
“不错,听起来确实挺不可思议的。事实上,是那络新妇知道我阵法师身份,便将我当做养料养起来,想借助于我的身体吸收五行灵气,这才让我得以苟延残喘到今日……”
运红尘这时听到声音也赶过来,刚好听见男子的话,好奇道:“可是两年的时间困在蜘蛛洞里,孟先生你这身衣服看着还很新诶,而且看您的样子,如果不说,还以为只是被困几天……”
“没猜错的话,这位姑娘应该是异兽吧?”孟埙平静抬眼。
运红尘老脸一红,“是,是呀……”
孟埙笑:“所以您大概是不太了解阵法师,我们在运转五行灵力时,是可以让身体以及身上的配饰衣物,一定程度上实现时间停滞的。”
运红尘和范一摇齐齐看向江南渡求证。
江南渡并没有否认,说明孟埙所言非虚。
孟埙继续道:“不过,两年已经是我能撑到的极限了,还要多亏了恩人的搭救。”
范一摇感觉到孟埙的目光,回过头,恰好与之对视。
这人的目光似有温度,落在她身上,灼热而赤城,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毕竟她才刚刚救过他一命,生死之恩,总归让人深受触动。
孟埙的体力实在是太虚弱了,就这么说了几句话,便又睡了过去。
江南渡将范一摇单独叫了出去。
“一摇,刚才那杯茶,不是我打翻的。”江南渡开口便是这一句。
“大师兄……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江南渡神情严肃,“他在做戏,故意以弱示人,说明别有居心。”
范一摇立刻怼回去:“那大师兄你有那么多秘密瞒着我,是不是也说明别有居心?”
江南渡被怼得说不出话。
孟埙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看上去状态大好,甚至能自己起身下楼吃饭了。
“范小姐早。”
范一摇正一个人在一楼大堂吃刚出锅的第一笼大包子,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这么叫一声,差点被包子馅烫到嘴。
孟埙随手倒了杯冷茶,递过来,“范小姐小心。”
他身上穿着客栈准备的新衣,藏青长衫,衬得更显修长白皙。
“唔……你还是叫我范总镖头吧。”范一摇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慢吞吞地将包子重新叼好。
孟埙在她旁边位置坐下来,笑道:“好,那就范总镖头。”
范一摇默默瞥了孟埙一眼,只见他坐姿端正,拿碗取筷的动作漂亮斯文,不禁下意识也挺直了腰,开始小口小口的咬包子。
“孟公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孟画慈的人呀?”
孟埙一愣,“哦?范总镖头认识我姑姑?”
恰在此时,江南渡,运红尘和罗铮也下楼来。
一张桌最多能容纳四人,孟埙很自觉地站起身,对范一摇微一躬身,“范总镖头,您的同伴来了,我先去别的地方坐。”
“哎,那我跟你一起吧。”范一摇话还没问完,想也没想,端着粥碗包子准备跟过去。
走了一半,被人勾回去。
“大师兄,你干嘛呀?”她纳闷地回头看勾住她后脖领的江南渡,神色间显露出不满。
“慢一点,粥要溢出来了。”江南渡不咸不淡地说。
第36章 阵法师
“你要是不拦我, 我会洒嘛?”范一摇挣开江南渡,默默端着碗去了邻桌。
两人刚落座,便见江南渡走过来, 长衫下摆轻轻一撩,稳稳坐下。
范一摇皱眉,不知道为何, 私心里不想让大师兄知道孟埙和孟画慈的关系。
“一摇刚才在和孟公子聊什么?”江南渡问话时没有看范一摇, 只是垂眸倒了杯茶。
“没什么。”见孟埙欲开口解释, 范一摇立刻拿话堵回去。
孟埙见状也就笑了笑, 用那极漂亮的手拿起一个包子,递到范一摇面前,“范总镖头, 我看您喜欢这家店的包子, 将我的也给你吧。”
范一摇犹豫了一下,正准备伸手去接。
江南渡率先一步将包子夹走,一口咬了半个。
范一摇:“……”
“师兄饿了,就算孟公子将包子给一摇, 一摇也会让给师兄的吧?”江南渡面不改色问。
范一摇:“……”
怎么办,师兄好像变得不太正常了……
孟埙没有多余的包子投喂, 范一摇只好默默收回了抓空的手。
这时运红尘罗铮那边已经吃完了, 过来道:“大掌柜, 总镖头,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啊?”
孟埙拿筷的手微微一顿, “这就要走了么?”
运红尘一见孟埙就移不开眼睛, 笑眯眯道:“是呀孟公子, 我们要出发去金城了!”
“诸位……也要去金城啊……”
“咦?孟公子为什么要说‘也’?难道您也要去金城?”运红尘反应极快。
“是啊, 在下也要去金城。”
运红尘一拍大腿,“哎呀反正都是顺路,孟公子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呀!”
说完了才感觉背脊凉嗖嗖的,余光里一扫,见大掌柜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吓得她灵魂颤抖。
嘎?她说错了什么话嘛?
孟埙却婉拒道:“多谢好意了,这次能死里逃生,已经叨扰很多,又怎敢大言不惭,继续给诸位添麻烦?”
范一摇恰好抬头,正对上孟埙视线。
“我以为孟公子是在安城定居的。”
孟埙笑了笑:“说我在安城定居,也不算错。因为之前我常往来于金城和安城走商,便在两地都置办了宅院。”
说完,孟埙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郑重递给范一摇。
范一摇愣了愣,指指自己鼻尖,“给我嘛?”
孟埙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的影子,笑得温柔,“范总镖头的救命之恩,孟某铭记于心,这是我仅存的随身之物,不敢奢望报答万一,只希望可以勉强负担我的汤药吃住开销,还望范总镖头收下。”
范一摇看了眼那玉佩,只见白如膏脂,色感润厚,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说不心动是假的。
不过——
“你把这唯一值钱的东西给我了,还怎么去金城呀?”
孟埙欲回答,却突然一阵咳嗽,眉间微蹙,更显弱不禁风。
范一摇拍了拍他的背,好心给他递过一杯茶。
孟埙接过茶水,指尖不经意间碰触范一摇的手。
那触感,冷得不似活人。
范一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
这小动作落入江南渡眼中,沉着脸一把将她手握入掌中,重重捏了一下。
范一摇侧头去看江南渡,一脸莫名其妙。
孟埙及时将话题接上,不让范一摇转移注意力。
“没关系,范总镖头,我会再想别的办法。这里商队往来频繁,过几日说不定也有要去金城的,我可以搭他们的车过去。”
范一摇抽了抽手,想要将自己的爪子从大师兄手中抽出来,却以失败告终,便只能放任。
她回头仔细观察孟埙苍白脸色,好担心他离开自己看管就一命呜呼,脑子里想的都是孟画慈的那封遗书。
这人可是值一大笔钱的。
“孟公子,与其在这里等着其他商队经过,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咱们既然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分,朋友之间,不必算计那么清楚的。”
孟埙愣住,似是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眼中瞬间如春湖化冰,目光都变得绵柔。
“朋友么?范总镖头愿将在下当做朋友?”
“不行。”
美好的气氛被江南渡无情打破。
范一摇却已经接过孟埙那块玉佩,揣进怀里,“大师兄,咱们走镖,本来也可以附带送人,我收了他的镖利,就要护送他。”
江南渡忍无可忍:“你是差那一块玉佩的人么?”
“我是啊!”
范一摇用了很大力气,终于将手抽回。
又不像钟先生您,富可敌国。
江南渡:“……”
……
从黑水县到金城,乘马车正常要四五天的时间,可江南渡却一路将马车驾得飞快,中间完全不停歇,只用两天,便抵达金城。
本以为可以就此摆脱孟埙,可是分别第二天他便又不请自来。
“什么,你有毕方村的消息?”范一摇惊喜。
孟埙手中把玩折扇,笑得温柔谦逊,“孟某常年在这边做生意,熟人多一些,就帮着范总镖头打探了一番。”
范一摇心存感激,毕竟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那毕方村又不是可以随便跟普通人打听的,他们这一天下来都毫无头绪。
“孟公子,那毕方村到底在什么地方呀?”
恰好此时,罗铮从外面回来,刚刚让这边丰安堂的人打听出毕方村的消息,却听见孟埙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那毕方村的确坐落于敦煌附近,只是他们居所并不固定,也鲜少与外界沟通。好在我托朋友辗转联系上一个货商,毕方村经常会从这货商手里采购生活物资,所以只要跟着他,便能找到。”
罗铮推开门,对上江南渡视线,有些心虚。
到底是,晚了一步。
这边范一摇继续追问:“从这里去敦煌大概要多久?”
“快的话,差不多七八天的车程。”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启程!”范一摇觉得时间紧迫,这就要让运红尘准备马车,却被孟埙拦住。
“范总镖头,此去沙漠,可能会深入腹地,寻常车马只怕会有危险。”
范一摇微微皱眉:“那怎么办?”
孟埙摇着折扇笑,一双狐狸眼如春花灿烂。
“烦请范总镖头移步,随我出来一看。”
范一摇满肚子疑惑,随孟埙走出客栈,看到眼前景象,不禁惊呆。
客栈外停了整整一个驼队,十几匹骆驼,满载物资。
队首是一辆全副武装的马车。
“进入沙漠之前,我们还要经过一片戈壁滩,马蹄容易受伤,所以做了些处理,这样进入沙漠后,也不易陷入沙土。”孟埙指着马蹄上包裹的棉布包,对范一摇解释。
此时离远了看,马儿原本干净利落的四只蹄子就像穿了宽底鞋一样,看着怪里怪气。
范一摇又检查了一下马车,只见车底安装了纱网,显然是为了防沙,车轮也用粗布干草包裹好,更方便在戈壁滩上行驶。
就连运红尘在一旁看了都觉得,这波姓孟的赢麻了。
“孟公子真是费心了。”
孟埙双眼笑成弯月,以折扇掩住下半张脸,凑近道:“只要你觉得好,我就没有白忙活。”
范一摇扭头看他,只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忽然想起来,那个孟画慈好像也喜欢这样以折扇掩面和她说话。
难道因为是姑侄俩,基因有所遗传,所以都对折扇情有独钟么?
“孟公子,我有件要紧事要同你说,有关你姑姑的,你能不能在金城等我们从毕方村回来?”
“嗯?可否拒绝?”孟埙眨眨眼。
范一摇想到孟埙是生意人,要求人家在一地久留确实不太合适。
“不在这里等也没什么,那孟公子能留个联系方式么,等我从毕方村回来再来找你?”
孟埙嘴角笑意漾开,“范总镖头,我就不能跟着你们去毕方村见见世面?”
范一摇愣住:“你要同我们一道去?为什么呀?”
“沙漠凶险,在下虽不及诸位有本事,却也是个阵法师,说不定紧急时刻能帮上些忙。”
范一摇发现大师兄今天全程都没发表过意见,便回头看他。
江南渡却没有看范一摇,对上孟埙有恃无恐的视线,突然勾唇笑了。
“也好,孟公子既然如此古道热肠,便与我们同行吧。”
……
从金城到敦煌,沿途逐渐荒凉,大片戈壁横亘于天地间,看着旷远而又苍茫。
“前面就是三危山了,我和那货商约好,就在三危山脚下接头。”
孟埙坐在骆驼上,头上戴着遮纱斗笠,看上去丝毫没有行进于沙漠中的灰头土脸,七八天过去,不仅长发飘逸,甚至额头上连一滴汗都没有。
范一摇从马车里探出头,手搭凉棚往前看了看,便立刻又缩了回去。
“哎,一摇啊,快将车窗关好了,可别让外面的燥气进来!”
凤梧如今已然恢复成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外形,看着与往日无异,可范一摇总觉得,这次师父活过来以后,似乎很害怕大师兄。
运红尘很有眼力地帮忙关窗挂帘子,忍不住小声赞叹:“这一路幸亏有孟公子给我们的马车布置法阵,这车上又凉快又清新,凤老板,您说为什么大掌柜以前从不给我们施展这样的阵法啊?”
凤梧慢悠悠道:“这个嘛……大概是大掌柜想要磨炼你们的心智……”
范一摇白了凤梧一眼,知道他又开始鬼扯了。
运红尘却继续自顾自道:“而且我看大掌柜施展阵术,总是要借助于其他东西,比如沉香屑呀,五石粉呀,丹砂呀……可是孟公子施展阵术,似乎什么外物都不需要借助!”
凤梧:“唔……大概是他们阵法师的派系不同吧……”
范一摇抱着烛息刀下了马车,此时整个驼队都停了下来,徐徐走入三危山的阴影。
孟埙和江南渡从骆驼上下来,开始卸载物资,准备搭灶做饭。
范一摇若有所思看着两人,和孟埙相处的时间越久,便越发察觉出他身为阵法师与江南渡的不同之处。
大师兄平时轻易不会施展阵法,只有在紧要关头,才会画阵,或者使用符箓。
而对孟埙来说,阵法几乎已经融入他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太阳晒了,要给自己施展降温防晒的阵法;风沙大了,要给衣服施展防尘耐脏的阵法;需要生火了,也是直接阵法搞定。
范一摇第一次见孟埙掌中生火,还能觉得惊讶,可是最近这两天,也开始司空见惯。
在江南渡和罗铮准备午饭时,孟埙则是腰插四面阵旗,溜溜达达走向远处。
范一摇看的好奇,便追了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
见孟埙选准了一个方位,将其中一面阵旗插在地上,又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范一摇忍不住问。
孟埙似乎才发现范一摇跟着,回头时眼中自带惊喜,“啊,范总镖头,你怎么跟来了,没和大掌柜一起么?”
范一摇莫名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跟师兄在一起。”
孟埙笑,“不在一起好,那我就有机会了。”
范一摇听得别扭,“孟公子,这样的玩笑话不要再说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孟埙看了看手中阵旗,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表情,“我在布阵啊。”
“布阵?布什么阵?”
孟埙这时已经插下第二面阵旗,又开始向第三个目标点走,范一摇渐渐看出来,孟埙插旗的位置,刚好是将他们整个驼队包围了起来。
“听说那货商的商队都是由阵法师组成,所以出现的方式可能会有异于常人,我怕普通人类经过这里会看到,便布置了一个障眼的阵法,让普通人看不到我们。”
范一摇听得惊呆,“还可以这样?那我们在他们眼中,不就成了隐形的?”
孟埙点点头:“差不多吧。”
范一摇兀自嘟囔:“好神奇,我以前都没见大师兄用过。”
孟埙一双勾人的眼笑吟吟望过来,说出的话也很是意味深长,“容我冒昧地说一句,范总镖头,你那位大师兄……他可真不像一个阵法师。”
第37章 巨轮车队
“不是阵法师?那怎么可能?”
孟埙挑挑眉, 没有再说什么,等他将第四面阵旗插好,随手在虚空画了几下符文, 便有圆形的金色阵法光圈出现,然后一点点从一口锅的大小,迅速放大, 直到覆盖到阵旗框定的全部范围, 光文密密麻麻隐入地面, 最后又消失不见。
“好了。”孟埙拍拍手, 大功告成。
范一摇惊讶:“这就好了?”
孟埙:“是啊。”
范一摇四下里望了望,只见除了四角依然插着的阵旗,什么异样都没有。
“可是阵光已经消失了呀, 你画阵不需要沉香屑之类的东西吗?而且不需要找人守住阵眼么?”
大师兄每次布阵, 尤其是那种大阵,都需要有人守阵眼才行,不然阵法的效用就会立刻消失。
孟埙轻笑,“唔, 我从未听说阵法师画阵需借助于沉香屑,而且这种等级的法阵, 哪里还需要守阵眼, 虽然被困在这里回不到九州, 但是阵法师也没有那么弱。”
范一摇沉默, 向江南渡那边望了一眼, 心中疑窦丛生。
吃完午饭, 众人又在原地等了将近一个钟头, 却连个鸟影子都没见到。正当范一摇怀疑, 孟埙是不是被人骗了, 他们被放了鸽子,便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就连地面上的沙粒都开始跟着震动。
运红尘本来在马车里睡觉,惊得一下推开窗子,茫然四顾,“怎么了?这是地动了?”
孟埙微眯着眼看向天地交接的地平面,忽然说了一句:“来了。”
果然,不多时,就看到远处黄沙大漠中出现一条细细长长的影子,正向着他们这边飞快靠近,逐渐显出商队的样子。
范一摇原本以为,那商队和他们差不多,也是由骆驼或者马车组成,然而越离得近了,她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们进入到阵旗界限,范一摇看清楚这商队的完整模样,不禁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一个由马车组成的队伍,可是与他们的马车不同,这些车辆的每一个车轮,竟足有三四米高,以至于他们想要看清楚坐在车辕上的驾车人,还要将头完全仰起来才行。
不仅如此,更加诡异的是,这些车子的前方居然空无一物,并没有套上马匹,可是刚才看他们一路走来,车轮又是照常滚动的,就好像那前面本来就有一匹长腿马在奔跑拉车。
巨大的马车阴影几乎将他们一行人全部笼罩,范一摇总算理解孟埙口中的“异于常人”是什么意思。
前后十几辆马车,其中两辆的车门忽然打开。
范一摇看了看孟埙,“这是什么意思?”
孟埙:“如果没猜错的话,是让我们上去。”
运红尘仰着脑袋,看得眼睛都直了,“总镖头,为什么我觉得这马车怪吓人的,真的要上去么?”
罗铮回头瞅了瞅驼队,“我们上去的话,这些骆驼怎么办?”
孟埙道:“没关系,只要给它们留足口粮和水,有我的阵旗在这里,它们就不会有事。”
这个商队的人装扮都很奇怪,周身罩着黑色长袍,就连脸上也是戴着黑色面罩,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孟埙说这是因为他们怕阵法师的身份暴露,搅乱了平静的日常生活,所以才戴面罩保护民间身份。
范一摇向马车上爬的时候,驾车的黑衣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微微愣了一瞬,才坐进车内。
运红尘紧随其后,正准备跟上来,范一摇却将车门关了。
运红尘:“……”
“你去后面那辆马车吧。”范一摇道。
运红尘委委屈屈跑去与罗铮他们同坐去了。
孟埙见此情景,笑意吟吟看了江南渡一眼,“看来咱们范总镖头是有什么话想单独与凤凰老板说呢。”
江南渡冷眼看着孟埙,瞳眸深处漆黑如潭,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巨轮马车疾驰于无边荒漠,凤梧将脖子伸出窗外,在飞掠的大漠雄景中,叫得毫无尊严。
“啊!车速好快!视野好开阔啊!舒服!爽快!”、
“师父,你这次到底是怎么死的?”
范一摇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凤梧将探出去的脑袋缩回来,突然发问。
凤梧神情微僵,“唔……你大师兄不是都和你们说过了嘛,那天晚上我们布阵制衡那只返祖毕方,中途失了手……”
“当真不是被大师兄弄死的?”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车轮大的好处,除了行进速度奇快无比,还能让马车更稳。这些商队显然很讲究生活,比他们山海镖局的人精致得多,车上竟然还备了茶水点心。
凤梧似乎是为了压惊,给自己鼓捣了一杯好茶来喝,还给范一摇也递过来一杯。
茶香味道特别,范一摇觉得熟悉。
她目光不自觉落在前方,透过车帘缝隙,隐约可见坐在前面的驾车人。
“师父,大师兄他真的是阵法师么?”
凤梧这回是一口茶直接喷出来,险些把自己呛死:“一摇你今天,今天的问题很多啊……”
范一摇扬了扬下巴,示意前方,对凤梧道:“孟埙说他们那些人都是阵法师,刚才我上来的时候,那人拉了我一把,我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波动,这种波动,孟埙身上也有。”
凤梧用袖子擦着嘴,眼神却躲闪不敢直视范一摇,“是,是吗……我倒是没看出什么……”
范一摇继续道:“我第一次接触孟埙的时候就察觉了,不过当时没有多想,以为只是他比较特殊罢了。可是刚才那个驾车的人,也是这样。大师兄是阵法师,可是我在大师兄的身上却感觉不到这种波动。”
凤梧立刻道:“那说不定你大师兄才是正常的那一个呢,或者说孟埙他们与你大师兄修的不是一派阵法。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大师兄要不是阵法师,他怎么会布阵嘛……”
范一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师父,可是我也会布置阵法的呀,只是没有孟埙那样厉害而已,需要借助外物。”
马车厢内很凉爽,可凤梧脑门上却沁出汗珠,他看着对面陷入沉思的小徒弟,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算了,实话和你说吧!”
范一摇抬起头。
凤梧:“其实我也是推测的哈,我觉得你可能是……串串。”
范一摇:“???”
凤梧:“啊不对,是混血,就是说可能你和你大师兄一样,是阵法师和异兽的后代,所以你们一方面有阵法师的血统,一方面又是异兽,像我和运红尘,我们是纯血异兽,所以就不会阵法……”
范一摇沉默,“师父你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
凤梧挺起胸脯,“师父什么时候胡说八道过?”
师父的态度让范一摇心中怀疑更甚,她突然想起运红尘对大师兄的畏惧态度,想起那把在大师兄手中变得黑如浓墨的铜镜,想起《山海经》上记载狰一族效命于谁……
最后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九州上古事迹考》里一句话——
【烛龙降天火,弑杀诸神,族灭一百零八异兽。】
巨轮马车在沙漠中碾出巨大车辙,转眼间,便又被风沙掩埋,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大概在傍晚时分,范一摇忽然听见运红尘的声音从身后那辆马车中传来。
“哇!村庄!总镖头,看看那里,是毕方村么?”
范一摇顺着运红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片稀稀落落的帐篷。
果然,巨轮车队正向着那片村落行驶过去,直到近前才减慢速度停下来。
村口的位置站了十几个人,都是身材比较壮实的男人,身后还放着老旧的破推车,显然是在这里等着商队卸货的。
那些驾车人停好马车后,便纷纷跳下来,开始从马车上往下卸货,其中有吃食有日用品,都是生活必须。
范一摇他们也陆续下来,那十几个壮汉看到他们,全都是一愣,为首的中年男人神情戒备,看向商队头目:“怎么有外人在?”
商队头目打了几个手势,转过身,直接看向范一摇。
那中年男人显然看懂,走过来,看起来颇为激动。
“几位当真是来给我们送风水簪的?”
范一摇将头上的风水簪拔下来,道:“我是刘力的朋友,他不幸身亡,临死前拜托我将这风水簪送回来,救他孪生哥哥一命。”
中年男人听得一愣,“刘力……死了?”
范一摇想到刘力濒死的惨状,心中萌生出一丝悲意。
中年男人眼圈微红,“诸位随我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族长。”
于是中年男人交待其他人继续留在这里卸货装货,自己则是带着范一摇等人率先进入村庄。
与其说这是个村子,倒不如说是个规模庞大的帐篷营地,因为这里所有住宅都是帐篷。
一个又一个尖顶帐篷,灰扑扑立在沙土里,显得顽强倔强,却又透露着生存的无奈。
或许是一直在风沙的环境中生活,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长得黝黑沧桑,即便是幼童,脑门上都能刻出几道浅浅皱纹。
村里除了一些干瘦的骆驼,完全看不见其他牲畜,所有人都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在土黄的天地间,仿佛也沾染上土黄的颜色,带着好奇,甚至是有点惧怕,偷偷窥探着他们这些“五颜六色”的外来者。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依旧努力活了下来,在不可能中制造了一个可能。
“请诸位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中年男人将他们领到一个稍大的帐篷外,先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客气道:“我们族长说了,只见那位有风水簪的客人。”
第38章 毕方村
范一摇独自走进帐中, 看见里面端坐的老人。
这位老人几乎已经老得猜不出年纪,佝偻干瘦,像一具被老皮包裹的骨架, 手中拄着一根原木手杖,但是目光却很清明,精神矍铄。
他仔仔细细打量过范一摇, 相比于那位中年男人的激动, 显得更加平和沉稳。
“贵客远道而来, 没能亲自迎接, 是在下失礼,坐下来喝杯茶吧。”
老人颤巍巍起身,似是想要对范一摇行礼, 却被她阻拦。
“老人家不必客气, 风水簪既然已经带到,我也算是完成了刘力的委托,这就准备走了。”
范一摇将风水簪拿出来。
老人神色庄重地接过,却没有仔细查看, 只是将风水簪轻轻放在面前矮桌上。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您和您的同伴想必一路车马劳顿, 不如今夜就在我们毕方村留宿歇息, 明日天亮再走。”
范一摇扭头望了眼外面天色, 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现在离开, 只怕要赶夜路。
她本就不是矫情的人, 爽快接受了邀请。
“也好, 那我们就在此叨扰一晚了。”
“贵客言重, 您将风水簪带给我们, 于我族而言恩重如山,无以为报,也只能略尽地主之谊。”毕方老族长还是那般不卑不亢的语调。
范一摇想了想,终是没忍住问:“不知刘力那位双生兄弟现在何处?能否赶得及救他?”
毕方族长道:“刘力带着风水簪失踪后不久,一位好心的阵法师协助我族封印了刘浮,也就是刘力的双胞胎弟弟,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如今既然已经有了风水簪,很快就可以将他解封出来。”
“那就好。”范一摇松了口气,这样也算是没辜负刘力的嘱托。
等范一摇出去,刚刚那带她进来的中年男人敛去激动振奋表情,变得深沉谨慎。
“族长,阵法都已经准备好,我们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先把这些人拘起来一晚,确认这风水簪真假?”
毕方族急寻风水簪,这些年总有不少人用假簪子来做要挟,威逼诱骗他们说出鬼市饭店下落,由此惹出争端,折损了不少族人,因此他们现在对拿“风水簪”上门的人,总是格外提防。
谁知这次老族长却不同以往,闭目良久,微微叹息一声,“不必了。”
中年男人不解:“族长这般信任他们?”
老族长睁开眼,浑浊老眼里带上一丝复杂情绪:“这风水簪既然是她带来的,那就不会是假的。”
“她?她是谁?”中年人面露疑惑,“族长莫非认识这位姑娘?”
毕方族长却没再解释,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望向帐篷外的夕阳,像在凝视一段尘封的岁月。
中年人后知后觉,这回才算是真正激动起来。
“若这风水簪是真的,那我们,那我们……不是就得以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
毕方村给一行人安排的晚饭是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这样的环境,可以说已经是竭尽所能。
众人连着赶路,一直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因此也就没再矜持。
范一摇一口气扒了半碗饭,忽觉有人盯着自己,转过头去,发现一个小孩正站在帐篷外,眼巴巴盯着他们桌上饭菜。
小孩面黄肌瘦,嘴唇干裂,衣服又脏又破,像只营养不良的小黑猴子。
范一摇冲他招招手,“你来。”
小孩却一动不动。
范一摇想了想,便从桌上夹了几块烧鸡,端着碗向小孩走过去。
小孩大大的眼睛盯着碗中鸡肉块,一个劲儿地吞口水,怯生生地后退。
“呐,这些给你,吃吧。”范一摇蹲下身,将一碗鸡肉递给他。
这时一位妇人寻来,将孩子揽过去,对范一摇笑了笑,“这些是给几位贵客准备的,不用给阿南。”
原来这小孩叫阿南。
“我们少吃几口也不打紧。”范一摇还要坚持。
妇人却道:“贵客们的善念我们心领,只是今日您给了他,明日后日又有谁来给?村子里物资稀缺,与其让娃儿知了滋味,日日惦记而不得,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
范一摇愣住,端着满碗烧鸡肉的手悬在半空,收回来也不是,送出去也不是。
“听说贵客们是来送风水簪的,只要有了风水簪,以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片沙漠,去正常的地方定居。到时也就不用这般忍饥受饿。自己能日日挣到手的,才能长长久久地踏实享用,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似是已经看到前路希望,妇人笑得很是喜气坦然,和范一摇告辞后,领着阿南离开。
望着这对毕方母子走远,范一摇久久出神。
她自小就有一股侠义习气在身,看到弱小无助便喜欢顺手帮忙,为此也没少挨师兄管教。大家都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却只觉得能帮一人是一人。
可直到今日,听了这位毕方村妇的言论,倒是别有番心得感悟。
或许有时一味施援,也不见得是真的仁善。
“一摇,在那里站着做什么?”
范一摇听到大师兄唤她,这才回过神,重新回到饭桌边。
“没什么,刚刚看到一个小孩,想给他吃的,没要。”
孟勋笑了笑,道:“范总镖头不必为他们担心,有了风水簪,他们很快就能离开这片贫瘠之地,也就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范一摇点点头,努力装作轻松,“说的也是。”
江南渡却将范一摇眼底落寞看在心里,垂下眼睫,什么都没说。
……
天黑的时候,风水簪失而复得的消息几乎传遍整个毕方村。
喜悦激动的情绪如暗潮涌动,却未能掀起热闹喧嚣,整个村子依然静悄悄的。
运红尘扒着帐篷缝隙往外看,有点失望:“不是说游牧民族都能歌善舞么?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见他们点篝火唱歌跳舞庆贺一番?”
范一摇满腹心事,闻言也不禁反应过来。
觉得这毕方村,确实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运红尘本来就要去夜游遛弯的,范一摇反正睡不着,起来和她一起溜出帐篷。
越往村落中心靠近,她们发现此时并非只有她们毫无睡意,村落的帐篷间随处可见毕方族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刻意压低着声音聊天说笑,俱是轻松愉悦的神情。
“找回了风水簪,以后咱们也就不怕再引来火灾和干旱了。”
“是啊,我记得阿南出生前,咱们村还在黄河边开过漕运,那时候天天都能吃到河鲜呢。”妇人正是白天和范一摇说话的那位,此时正将那个叫阿南的小孩抱在怀里,和族人们回忆当初。小孩子由母亲一下下轻拍着,正睡得香甜。
“哎,这几年出生的小家伙们算是吃了不少苦头,连鱼虾什么样都没见过,这下好了,总算要有好日子过了。”
“听说明天族长就要领着人去鬼市饭店解封刘浮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但愿别出什么叉子……”
听到这里,范一摇和运红尘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鬼市饭店?
他们毕方村的人竟然知道如何前往鬼市饭店?
自从在火车上听到了那两个人关于鬼市饭店的描述,范一摇心中便一直惦记,此时更是按耐不住好奇,向那些毕方族人走过去。
“鬼市饭店在哪里,该怎么去呀?”
众人一见范一摇和运红尘,都有些惶恐,似是被抓包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鬼市饭店,我们没听说过啊!”
“是啊,哈哈完全没听过……”
村民们眼神躲闪,各自带着孩子一哄而散,只留运红尘和范一摇在原地。
“不对呀,刚刚我明明听得很清楚,大掌柜,你也听见了吧?他们还说明天族长会带人去鬼市饭店解封那只返祖毕方呢!”运红尘十分不解。
范一摇心中却隐隐不安,“看来鬼市饭店是毕方村的禁忌,想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有明天偷偷跟着那毕方族长了。”
两人决定去找凤梧和江南渡,将这毕方村的古怪之处告诉给他们,谁成想在他们的帐篷外叫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范一摇索性一把掀开帐帘,却是一愣。
里面竟然是空的。
“咦?他们人都哪里去了?”运红尘纳闷。
范一摇心里那种不安感越发强烈,道:“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半个钟头后还不见人,就去找那位毕方族长。”
于是两人一起坐在帐篷外等,此时弦月高挂,静谧无声,运红尘觉得怪无聊的,便轻声哼起小调,谁知才刚起了个头,一个人影骤然从旁窜出来,一把捂住她嘴巴。
“谁!”
范一摇豁然变色,拔出腰间烛息刀准备攻击,然而待看清来人是谁,却是瞬间收了杀气。
“阿南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捂住运红尘嘴巴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那位与范一摇说过话的村妇,此时她神情紧张,战战兢兢,脸色也有点发白。
“对不住,吓到你们了。”阿南妈收了手,对运红尘很是愧疚,“只是,我们这毕方村内,是万万不能有乐声响起的,不然会出大事!”
第39章 笛声
夜色中, 沙漠如无声暗海,沙涛静谧起伏,月光中显出苍白的颜色。
此地和毕方村有一段距离, 一个人影行色匆匆,如鬼魅般在松软的沙粒上滑过,未留半分痕迹。
但很快他就停了下来, 因为前路被人挡住。
孟埙抬头, 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 轻轻一笑, “江大掌柜,这么巧,也有兴致过来夜游?”
江南渡一言不发, 手中长鞭如虹, 携千钧之力猛砸过来。
孟埙展开手中折扇,竟是轻轻松松隔开这一鞭,无辜道:“江大掌柜,孟某这是如何得罪了你, 自初见便屡次痛下杀手?”
“还装,当真以为我认不出你?”
孟埙故作惊讶地睁大一双狐狸眼, “呀,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江南渡面无表情, 出鞭速度越来越快, 全都冲着要害, 又准又狠, 招招置人于死地。
孟埙折扇舞动, 看似文弱不堪抵挡, 一直被动应战, 实际却半点不落下风。
两人一路缠斗,一深一浅两道影子近乎模糊,所过之处沙尘飞舞,如狂风过境。
孟埙很快体力不支,改用阵术攻击。
江南渡望着脚下出现的阵圈,非但不退,沉着脸一脚踏上。
阵圈光晕转瞬破碎。
孟埙终于收起轻浮笑容,冷冷盯着江南渡,“不愧是你,困在这鬼地方这么多年,依然保有这样的实力。”
江南渡不做声,周身杀气再无压抑,飞出的长鞭燃起烈焰,夜幕下如一道火龙。
这若是被抽中,就算不是神魂俱灭,也恐怕不得全尸。
孟埙脸白如纸,勉力躲过这一鞭,眼看着下一鞭紧随而至,他再无躲避余地,大声道:“烛龙!你想杀我,到底是为了护她,还是怕她想起我?”
江南渡眸光冷凝,看似不受他言语影响,但鞭势滞涩一瞬,却暴露内心波澜。
就是抓住这短暂间隙,孟埙重新支撑起阵法,将自己传送至数十米开外。看着对面静默人影,眼神更加挑衅。
“你苦心寻找,在这人世间养她十余年,可是这情分,又怎抵得过我与她之间?”
“闭嘴。”江南渡脸上渐无血色,向孟埙追来。
孟埙抬头看了看天,弦月现于云雾之中,他勾了勾唇,轻声道了句:“时间到了。”
一阵悠扬的笛声,自苍凉大漠上空缓缓荡开,音调哀婉,如泣如诉,宛如鸟类的啼鸣。
江南渡面色微凛,心中忽然生出不祥预感。
只听天边轰隆一声,却不是雷鸣。
地面微微震动,脚下沙粒忽然无风自鸣,向着同一个地方飞速滑落,像是沙漠某处发生了大规模的地陷。
江南渡循着沙粒滚动的方向望去,黄沙如烟,遮住夜空,待他看清那是毕方村所在地,身形一闪,顿时消失不见。
孟埙立在原处,也同样望着沙尘翻涌之处,狂风吹得他身上披风猎猎作响,他却不为所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沙陷和巨响同时停止,待尘埃落定,遥远处,一栋灯火辉煌的楼宇浮现于地平线处,在暗夜里映出巍峨起伏的轮廓,伴随阵阵鼓乐声。
那是一种,不应存于这个时代的歌舞升平。
……
“咦?为什么不能有乐声?”运红尘看着对面阿南妈,不解地问。
阿南妈却吞吞吐吐,不肯作答。
就在这时,一阵笛声自不远处传来,阿南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乐声,乐声响起来了!”
范一摇听出这是师父凤梧在吹奏,还不等她说什么,只觉得脚下猛地往下一陷,大地竟是整体震动起来。
“阿南!阿南!”想起独留在家中的孩子,阿南妈忽然发疯般向自家帐篷冲了过去。
然而黄沙滚动如浪涛,忽然掀起大大的沙坡,横亘在她面前。她家那顶小小的帐篷也随之被顶了起来,瞬时比地面高出十余米,在沙山尖端摇摇欲坠。
“阿南!!”阿南妈失去平衡,向前扑倒,眼看着就要被流过来的黄沙淹没。
范一摇脚下轻点,飞身过去将人一把拉起来,不顾她挣扎,向着旁边撤退。
此时整个毕方村都被惊动,村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叫着从各家帐篷中逃窜出来,女人拉着孩子,男人背着老人,拼命向着沙地高处逃命。
范一摇和运红尘见到遇险的村民,便帮着将人从黄沙中拉出来,很快弄得一头一脸黄沙,样子非常狼狈。
“总镖头!你快看!”
不知就这样昏天暗日摸爬了多久,范一摇正将一个伤了脚的孩子从歪倒的帐篷下拉出来,忽听运红尘在不远处叫她。
她用衣袖抹一把脸上沙土,循着声望过去,竟是整个呆住了。
此时地动停歇,黄沙落定,如一层暗沉幕布缓缓降下,逐渐展露出眼前一片灯火璀璨。
那是一幢二层古楼,风格承唐制,重檐歇山顶,举折平缓,四角飞檐入天,大红灯笼高悬于二层回廊,室内灯火明亮如昼,整栋楼宇在月色下映出恢宏气派剪影,伴随一阵阵鼓乐声,旋律壮阔繁盛,如同天宫仙乐。
“鬼市饭店!是鬼市饭店!”有人突然惊呼出声,语气中夹杂惊恐与兴奋。
范一摇看得目不转睛,心中震撼。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市饭店……
这里,会是九州的入口吗?
此时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望着鬼市饭店的方向,仿佛被那里面的音乐声蛊惑心神。
就在这时,从旁传来一声突兀的妇人尖叫,因情绪过于激动,甚至叫破了音。
“阿南!!回来!!”
阿南妈妈从人群中一头冲出,向着鬼市饭店狂奔。
被族人簇拥的毕方族长面色一变,大喊:“拦住她!!”
立时便有四五个强壮青年追上去,将阿南妈按下。
阿南妈挣扎扭打,“放开我!!放开我!阿南进了鬼市饭店!”
直到此刻,众人才注意到,那鬼市饭店大门口正有个小小身影,连滚带爬正往楼宇内跑。
阿南妈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没能将幼童唤回,眼睁睁看着他进入了鬼市饭店大门,犹如被一只巨兽吞吃入腹。
“族长!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求您救救阿南!!”阿南妈跪地上不停磕头,泪水混着黄沙糊在脸上,状如疯癫。
一旁有个青年看得不忍,帮着求情:“族长,孩子刚刚入了鬼市饭店,咱们现在追进去,或许还有把人救回来的可能……”
“住嘴!”有年长者呵斥,“这些年进去的人还少么?你们谁见过有能回来的?”
运红尘听到这里,忍不住弱弱插嘴:“不是说有人回来过么?不然怎么会有鬼市饭店的传说?”
“一百个里面或许有一个幸运儿,难道要赌么!”
阿南妈这时已经安静下来,她苍白着脸对族长道:“族长,我一个人进去,我自己找儿子,不拖累大家……”
女人趁人不注意,又想往鬼市饭店跑,再次被族人拉住。
“阿南妈,别犯傻啊……”
“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范一摇被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头疼,她很想帮忙,可是看这些毕方对鬼市饭店如此忌惮的样子,一时间又有些迟疑。
心中只一个念头:她若真的进去以后出不来,师兄只怕是要追进去敲爆她的狗头。
话说,大师兄和孟埙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刚刚听到的笛声是师父的,他又在哪儿?
范一摇这边正想到凤梧,便看见鬼市饭店门口又出现一道人影,那人一头乌黑长发,穿着暗红长衫,手中一根白玉笛被他风骚地转出了花,不是凤梧又是谁?
运红尘紧张得猛抓住范一摇胳膊摇晃,“总镖头,那是老板啊!他,他不会是要进鬼市饭店吧?”
范一摇心中一惊。
糟了!师父他不知道鬼市饭店的传说!
似是为了印证两人的不祥预感,只见凤梧走到鬼市饭店门口,抬头望了一眼匾额,便优哉游哉地溜达进去了。
运红尘:“……”
范一摇:“……”
两人几乎同时跳起来,奔向鬼市饭店。
阿南妈看到有人向鬼市饭店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两边的人,紧跟着追了上去。
一众毕方鸟面面相觑,这时有人带头说了一句:“阿南他爸当年是为了我们一家人死的,我们自愿跟着阿南妈进去看看!”
“我们也去!”
“族长,听说那鬼市饭店只是吃了里面的东西才出不来,我们不吃不就得了!”
“是啊!总不能看着阿南妈一个人进去,阿南爸活着的时候我们成了他不少恩呢!”
本就是困于人世无法返回家园的异兽,又是异兽中生存尤为艰难的毕方一族,团结互助几乎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基因,有了小部分人的带动,越来越多的毕方族人开始向毕方族长求情。
毕方族长浑浊的老眼映着鬼市饭店的灯火,从出事到现在,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直到这一刻,看着群情鼓舞的族人,他闭了闭眼,终是长叹一声:“家里只有一个男丁的不要去,男丁多的可以委派一人,切记,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吃鬼市饭店里的东西。”
得了老族长的允许,这群毕方鸟很快便组织起一支队伍,扛着刀棍锄头等物,浩浩荡荡向着鬼市饭店行去。
老族长身边的中年人忧心忡忡看着,低声道:“族长,不是说刘浮被封印在鬼市饭店里面么?用不用让族人们带上风水簪?”
谁知老族长却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中年人正想问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便听老族长用他那苍老的声音喃喃道:“鬼市饭店,原本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
第40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范一摇和运红尘来到鬼市饭店大门口, 便闻到里面传出的阵阵饭香。
运红尘吸溜吸溜鼻子,口水都要流出来,“好香!我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饭菜味!”
范一摇的狗鼻子比运红尘更灵敏, 几乎被诱得食指大动。
“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找师父。”
运红尘拉住她胳膊,有点忧心。
范一摇催促:“咱们没时间磨蹭, 师父他不知道鬼市饭店的传说, 误食里面的东西就麻烦了。”
运红尘咬咬牙道:“那我跟你一起进去, 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开玩笑, 她可见识过总镖头一条美食街从头炫到尾停不下来的样子。
范一摇对自己的自控力相当有把握,见运红尘非要跟自己一起,勉为其难道:“也行, 那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哦。”
于是两人迈入鬼市饭店大门, 身影在门前一晃便消失,像是被什么法阵吸进去。
几乎就在她们身形消失的同一时间,江南渡现身,伸手想要拉住范一摇, 却只是轻轻碰到她衣摆,抓了个空, 眼睁睁看着她走入鬼市饭店。
江南渡眸光微凝, 没有片刻犹豫, 紧随而入。
范一摇迈入鬼市饭店那一刻, 只觉得自己像是穿过了一片瑰丽缤纷的万花筒幻景, 如梦似幻, 待眼前景物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才发现已经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大堂。
这里布置装潢以高饱和色为主, 一片大红大绿间, 雕梁画栋,镶金嵌玉,红烛八角灯挂满高堂,却丝毫不显俗气,只给人一种鼎盛至极的奢靡绚烂感。
大堂正中摆了一张巨大的圆形餐桌,差不多能容纳三十人,上面摆满各色美食,看得范一摇和运红尘全都傻了眼。
“唔,这桂花酿真不错啊,甜而不腻,甘冽沁人……”
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范一摇身体一僵,如遭雷劈,慢慢扭过头,正看到凤梧给自己倒了杯酒,品鉴得兴致昂然。
“师父!这酒不能喝!”
“诶?为什么不能?”凤梧茫然地眨眼,微红双颊已显微醺之态。
谁知就在这时,范一摇忽觉手中一空,烛息刀竟是被人夺过,只见寒光一凛,钨金刀出窍,铿然一声,架在了凤梧的脖子上。
“大师兄!”
“大掌柜!!”
范一摇和运红尘看着突然出现的江南渡,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凤梧吓得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不小心哆嗦一下,就被江南渡割断喉咙。
“小江江,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你看清楚,我是师父呀!”
江南渡面带嘲讽:“师父?你也配。”
“大师兄,冷静!”范一摇冲过去一把抱住江南渡手臂,本意是想要阻止他欺师灭祖,却间接导致江南渡拿刀的手晃了晃,差点把凤梧直接送上西天。
凤梧声音都变了:“范一摇!你也想要害死师父么!想当初师父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
范一摇:“师父你先闭嘴。”
凤梧噤声。
运红尘没有范一摇那么大的狗胆子,不敢对江南渡动手,也只能声音嗫嚅地在旁边道:“大大大大掌柜该不会是受这鬼市饭店的影响,失心疯了吧?”
江南渡眼睛只看着凤梧,缓声开口:“我之前还想不明白,凤凰涅槃,即便是婴儿状态,也不是全无反击之力,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被那东瀛的络新妇带走。”
凤梧眨眼:“小江江你在说什么,为师怎么听不明白……”
“鬼市饭店会随着音乐声出现,你便故意吹响笛子,鬼市饭店里的东西吃了就没法离开,你便故意喝下这里的酒,凤凰,早在沪城那晚我就应该看出来,你早已经和那人勾结在一起,如果不是你替他挡了我那一击,他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
范一摇听江南渡这话,再联系那天夜里在巷子口看到的情景,推测出他话语中的“那个人”应该指的是孟画慈。
所以师父当时不是被师兄故意弄死的,而是为了救孟画慈被误杀?
可师父怎么会和孟画慈勾结呢,孟画慈又和络新妇有什么关系?
凤梧沉默,僵持之际,那些毕方族人鱼贯而入。
“啊,好香!我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饭菜味道!”
“是啊,咱们一直困在这沙漠中,我听说外面的人吃得东西比我们好多了,美酒甘甜,烧鸡酥脆软糯……”
“我们平时吃顿肉都好难……”
“好想吃啊,这味道太好了……”
一群毕方鸟刚进来便被这里的美食香味蛊惑,看着满桌佳肴,眼冒绿光。
“不管了!就算是饱餐一顿死了也值得了!”
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人也呼呼啦啦全都冲了上去,抓起桌子上的东西就开始胡吃海塞。
范一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她扯住大师兄衣袖。
“师兄,先别和师父闹别扭了,我们该怎么出去?”
江南渡持刀的手未动,眼睛看着凤梧,问话却是冲着范一摇:“你吃了这里的东西?”
范一摇:“没有呀。”
“好,那我们走。”
范一摇:“可是师父喝了这里的酒!”
“无需管他。”
江南渡收了刀,攥住范一摇手腕,强拉着她往鬼市饭店大门口走,显然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运红尘看看江南渡,又看看凤梧,也急忙跟上他们。
然而还不等三人到门口,便有一身影窜出来,匆匆抢在他们前面往外跑,正是阿南妈。
阿南妈怀里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阿南,跑得跌跌撞撞。
江南渡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幼童脸上,眸光微沉,忽然甩出手中长鞭,拦住阿南妈去路。
阿南妈只是个没什么身法的妇人,本就惊慌失措,被这样一阻,更是直接摔了开去。
范一摇大惊,“师兄!为什么?”
江南渡语气不含感情,“那孩子已经吃了这里的东西,没法离开了。”
阿南妈听见这话,脸上更是露出惊恐表情,拼了命想爬起来,却被江南渡用鞭捆住腿脚。
范一摇有点懵,回头看江南渡,声音发颤,“没办法离开,然后会发生什么?”
阿南妈眼看自己跑不了,情急之下发狠在阿南身上掐了一把。
“跑!阿南!快跑!!”
小男孩被吓得一个激灵醒转,几乎是条件反射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往大门外跑。
而此时江南渡手中再无东西可用来阻止。
“来不及了。”他暗嗔一声。
范一摇忽觉自己后脖领一轻,竟是被江南渡直接提起来,几乎是与阿南错身而过,率先半步跃出鬼市饭店的门槛。
同样被提溜出来的还有运红尘。
然而就在阿南也即将迈过大门时,变故突生,两条半透明的,足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触角从鬼市饭店的青砖地面伸出来,如张开的怀抱,将阿南一把拖了回去。
范一摇瞳孔微缩,没有丝毫犹豫,抽出烛息刀,踏步上前,向缠住阿南的透明触手斩去!
“一摇!”
江南渡看见范一摇复又踏入鬼市饭店地界,又惊又怒,再恨得牙痒,也只能相随。
运红尘也想跟上,却在门口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了回来。
她茫然一刻,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鬼市饭店,竟然封闭了。
“总镖头!大掌柜!”运红尘猛拍面前看不见的墙。
轰隆隆——
整座古楼突然开始连根摇晃震动,一点点向黄沙中下陷,运红尘直接向后掀了个趔趄,好在被及时赶到的罗铮扶住,才没有一屁股坐进沙坑。
“罗铮,你怎么才来呀,孟埙呢!他没和你在一起么?”
“没呀,我跟一户毕方村民打听沙漠里生长的一味药材,听见外面动静出来时你们都不见了,总镖头他们呢?”
运红尘看见鬼市饭店在他们眼前一点点陷进黄沙消失不见,崩溃道:“在里面!他们都在鬼市饭店里面!”
……
范一摇挥刀斩向透明触角的一瞬,那触角就像被戳破的水泡,哗啦一声,化为一滩散落下来。
居然只是水?
阿南吓得大哭,跑回母亲怀里,母子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不对,是酒!
范一摇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自烛息刀上滴落的透明液体传来。
整栋建筑开始剧烈震颤,房顶本以为是装饰用的五座黄金灯盏忽然打开机关,向下倾倒美酒。
酒浆如瀑,那些原本在饭桌边大快朵颐的毕方村民们闻到这琼浆玉露般的酒香,顿时欢呼起来,纷纷离席,扬起脖子张开嘴巴去接那酒。
“别喝了!你们别喝了!”范一摇拉住一个,又来不及阻止另一个。
室内的鼓乐之声变得空前浩大鼎沸,逐渐推向高潮。毕方村民们一边喝酒一边高兴得随着乐曲歌舞。
“真是好一派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不知何时凤梧已经负手立在范一摇身边,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范一摇看着师父,正要开口问话,鬼市饭店内忽然回荡起梦呓般的男子声音——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范一摇听得拧起眉头,抬头向鬼市饭店二楼看去。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然而她遍寻不得前往二层楼台的通道,直到脚踝一凉,才猛地低头,发现地面酒浆积聚,已经没过双脚。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但愿长醉不复醒……”
这人反复吟唱最后一句,状若疯癫,痴缠忘情,紧接着便是肆意放浪的大笑声。
范一摇心里发毛,提刀冲到窗边,做好了破窗泄酒的准备,然而当她将窗帘拉开,却是心下骇然。
窗外满满黄沙封堵,一只沙漠蜥蜴被室内灯光吓到,惊慌爬蹿。
很显然,现在的鬼市饭店已经沉入大漠地底。他们相当于连同整栋古楼被全部活埋!
若是这酒继续这么灌注,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彻底淹没。
范一摇求助地看向大师兄,却惊讶发现,面对此等困局,大师兄脸上竟流露出某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听他对凤梧道:“是那个酒疯子?”
凤梧叹了口气:“是不是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言语之间,好像对这吟诗之人颇为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