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知道要流一大把汗,才能迈向下一个台阶。
因为只要腿有一丝轻微的移动,腿上的伤口就会爆发剧烈的疼痛,牵连着从小腿到大腿的每一寸皮肤和肌肉。
走到学校的时候,晨光熹微,校园里书声琅琅。
校门口保安问他是谁,他说一班闻确,保安让他给老邓打电话来亲自领人。
他没有办法,给老邓打了电话。
老邓一听是他,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几乎是下一秒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来干嘛?伤怎么样了?哎你怎么还穿着病号服?你小子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啊?”
老邓熟悉的念叨声,时隔多天再次进到他的耳朵,都变得十分悦耳。
闻确跟他讲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也同意老邓给他父母打电话,把他接回去。
可他不能白来一趟,他握住老邓的手,说,“老师,我还有件事没干。”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闻确怅然地说,“我可能得病了,感觉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邓是真心疼闻确这个孩子,听他这样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什么东西没拿回去?”
闻确摇摇头,他所有的东西都被郑云和闻风行收回家了,没有什么东西了。
“那是还要和谁告个别?”
闻确也记不清了,他不想班里他那几个铁哥们知道他得病,但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该和谁告别了。
“您让我一个人走走吧。”闻确说,“以后估计就来不了了。”
“什么?”老邓突然拔高了声调,“你不复读了?”
当时闻确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疼到脑子都嗡嗡作响,却还是要强装镇定,维持清醒。
“不了吧,我家里的钱都用来给我治病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总是训练,没有好好学过高中的课,要是复读,就只能花钱补课,我家已经负担不起了。”
“你可以跟我的班。”
“谢谢你,邓老师。”闻确疼得鞠不了躬,只能点了下头,“但是我真的不能再浪费他们的钱了。”
彼时下课铃突然响起,老邓要回去上下一节课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好好养病。”
他给闻确父母打了电话,又嘱咐闻确不要乱跑,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教学楼。
为了节约吃饭时间,一中所有的高三教室都在一楼。
闻确咬着牙挪到墙根底下,看见了他们班教室。
老邓风尘仆仆地赶回去维持纪律,却发现所有学生的头都扎进书里,抓着笔不停地写着。
黑板边上的倒计时变成两位数,就连之前最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那几个学生,都不再折腾了,全都老老实实地看书做题。
所有人的头发都被抓成一团糟,没人再敢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
老邓讲题的语速也比之前快了,讲几句还得骂几句人,骂几句人再灌几句鸡汤。
闻确站在窗外,心想这一切,他竟然没有机会再体验了。
环视一圈,他看见了应忻。
在看见应忻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打鼓,总觉得哪里不对。
应忻依然坐在第一排,戴着笨重的黑色眼镜框,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
闻确眼睛忽然一眨,一滴滚烫的热泪,滴在他的手背。
他愣愣地看着那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在哭什么?
为什么自己看见应忻会哭呢?
闻确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反常的行为。
如今的他回过头看,如果应忻没有回国,或是没有选择回到云禾,甚至是没有选择在工大当老师,也许当年隔着窗的那一眼,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当时的他哪里能预知到这一点,却仍然落了泪,并且莫名期待着,应忻能转过头来看看他。
但是那天,应忻就是没有回过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