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土皇帝桑进
冯争诧异地挑了下眉,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来,她正手痒呢。
四方镇的百姓依附于这片土地,对小白脸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她若是打着为百姓出头的名义教训小白脸,到时候她和应无双离开了此处,这些百姓必将陷入更为惨烈的境地,那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小白脸主动送上门来,便牵扯不到旁人,她就算杀死小白脸得罪了土皇帝,最坏的结局无非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总归在她看来,能靠拳头解决的事情都算不得什麽大事。
冯争对小白脸的叫嚷充耳不闻,侧首望向应无双。二人目光交汇,默契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流淌,两人相视一笑。
“来人,扶本少爷下马。”小白脸满脸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驯服冯争的那匹汗血宝马,仿佛那匹马已然成为他囊中之物。
他大声催促着正在菜摊旁抢夺老农钱财的男人过来搀扶他下马。
男人夺过老农紧攥的钱袋,脸上堆满谄笑,匆匆跑到小白脸身侧。刚欲伸出手去扶小白脸,却见原本稳稳坐在马上的小白脸,身形陡然拔起,往上腾空。
他惊愕地瞪大双眼,即便踮起脚,也只能够到小白脸的脚尖,那场景显得颇为滑稽。
“啊——”
一杆长枪|刺穿小白脸的肩胛骨,将他高高架起,悬于半空之中,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冯争单手持枪移动神凤枪,戳在枪尖上的小白脸被她从马背上挪到一旁,悬在半空中的小白脸又疼又怕,接连发出数道惨叫声。
“小白脸,本少侠亲自扶你下马,不必言谢。”
冯争往后撤抢,小白脸从半空急速坠落。紧接着,她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小白脸的心窝处,将其从枪尖上硬生生地踢落下来。
在四方镇称王称霸、为所欲为的叶五郎就这麽被人从马上挑了下来,周围的百姓目睹此景,恨不得立刻拍手称快,以泄心头之愤。但又惧于叶家的淫威,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暗自握紧了拳头。
在街头各处收钱的男人们发现自家男主子受伤,连忙围了过来。附近的摊主连摊子都不顾了,立马站起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少爷,您没事吧?”男人扶起小白脸。
小白脸还未痛晕过去,肩头的血洞汩汩冒血,他龇牙咧嘴地指着冯争和应无双,骂道:“你们还愣着做什麽,把她们给我抓起来!不,把她们就地打死!动手啊!”
话音刚落,十几个男人拿起棍棒攻向冯争和应无双。
冯争淡定地将手中长枪一横,面前的男人们纷纷后退,她见状映射无双笑道:“拿他们试试你的剑。”
手持神凤枪且能单手挑起一个成年男子的冯争,在男人们看来无疑是一尊凶神恶煞,让他们望而生畏。于是,仅有五个身形稍显壮硕的男人,硬着头皮拿着棍棒,小心翼翼地围在冯争身边。
剩下的男人们只当柿子要挑软的捏,盯上了手无寸铁的应无双。
躲在不远处的百姓们都为应无双捏了把冷汗,有人捂住眼睛不忍心再看,叶五郎手下的男人个个心狠手辣,打起人来丝毫不会留手。
也不知那拿长枪的少年能否尽快解决身边的麻烦,及时护住自己的同伴。
只见应无双抚向腰间的银色革带,手中寒光一闪,众人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围在她身边的十几个男人便愣在原地,再未向前一步。
“砰!”
男人们接二连三地倒下,激起阵阵尘土,猩红的鲜血好似喷泉源源不断地往外涌,瞬间将应无双脚边的土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色。
应无双蹙眉,略有些纳闷地抬起手中那柄尚未沾血的软剑,似乎对这过于轻易的胜利感到有些意外。
“冯争,他们好慢。”
前往北疆的这一月里,应无双每日都在冯争的督促下练功,绕指柔剑法也已参悟到第三式。但她每次与冯争切磋时,往往都是还没出剑,冯争的长枪就已抵在了她的致命处。
因此,她原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解决掉这些男人,没想到他们就和木桩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引颈受戮。
“不是他们慢,而是本少侠太快。给你喂招的可是武林大会双魁之一,别拿这群废物和我比。”冯争一招狂风摆柳击落男人们手里的棍棒。
眼见自己的十多个同伴都已被割断了咽喉,剩下那五个失了棍棒的男人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再战,转身就想跑。冯争横扫一枪打在他们膝窝上,五人扑通一声跪下来。
“大侠饶命啊,我们都是听从叶五郎的吩咐办事,绝无害人之心。”
“呜呜呜,还望大侠手下留情,饶小的一命,小的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要照顾……呜呜,我不能死啊。”
“大侠饶命,饶命啊。”
被迫跪下来的五人顺势给冯争磕起了头,一个个痛哭流涕好不可怜。
冯争闻言毫无怜悯之意,反而慢慢扬起嘴角,她拖着长枪来到应无双身边,说道:“杀人的乐趣就在此处,你动手那麽利落,可就没意思了。”
“聒噪。”应无双抖动手中软剑,软剑化作灵蛇钻入她腰间的革带里,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拖沓。
“是有些吵。”冯争瞥了眼还在磕头的五人,“你们听过四方镇多少百姓的苦苦哀求,可曾饶过了谁?”
五人被这一问堵得哑口无言,他们只能继续磕头,将所有脏水都泼在叶五郎身上。千错万错都是叶五郎的错,他们只是打下手的无辜之人。
枪尖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求饶声戛然而止,街道归于寂静。
小白脸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捂着肩头的伤口,面露惊恐,却还是嘴硬地威胁道:“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谁啊?”冯争蹲下身撕掉小白脸身上的衣服,慢慢地擦拭枪头的鲜血。
“我是云昆城叶家的五少爷,你可知京城永宁侯府的叶老侯爷是我叔叔,整个北疆都是我叶家说了算。你要是敢杀我,就休想活着走出北疆。”
小白脸自报家门,想要用自己的家世背景来震慑冯争和应无双。他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二人的脸,渴望在上面看到一丝惊讶和恐慌。
令他失望的是,二人非但没有丝毫畏惧之色,还笑了起来。
“小白脸,我不杀你,我还要你回去和叶家报信呢。”冯争把玩着神凤枪,锐利的枪尖在小白脸的脑袋上晃来晃去,吓得小白脸冷汗如雨而下,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留个活口让叶家知道是谁伤了叶五郎,杀了叶家的虏隶,只怕叶家会把这些账算在四方镇的无辜百姓头上。
冯争已经杀了叶家这麽多虏隶,已经把叶家得罪了个彻底,倒不如直接点把土皇帝叶家连根拔起。
“记住了,本少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枪仙冯争是也。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是谁打的你,别找错人了。”冯争猛地提起小白脸的衣领,将其丢上马。
小白脸惊呼一声,不敢相信冯争竟然真的要放他回去报信。他死死盯着冯争和应无双,似乎要将两人的形貌刻在心底。
“在下应无双。”
应无双报出自己的姓名,她和冯争的想法一样,既然来了北疆,迟早都要和这里的地头蛇碰上。叶家在北疆势力大,正好可以借势找到霍刀和母亲的线索。
小白脸握紧缰绳,对着两人放狠话:“本少爷记住了,你们给本少爷等着!”
冯争一掌拍在马背上,骏马发出嘶鸣,带着惊慌失措的小白脸狂奔离去。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街巷里,周围的百姓们长时间遭受叶家的压迫,见叶五郎及其虏隶被教训,心中固然痛快,可更多的是担心和恐惧。
街巷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望着一地的死尸,冯争面露难色:“我可不想给他们收尸。”
应无双回道:“官府会管的,我们该走了。”
杀死第一个虏隶的时候,应无双就注意到城门前的男侍卫少了两个,想必是去府衙报信了。她们再不离开,此地的男县令就要带着手下来抓她们了。
两人牵着马打算离开,茶肆里的店小二拦住两人,劝道:“北边都是叶家的地盘,别再往前走了,你们不如赶紧回头离开此处。”
卖菜的老农从死尸手里取回自己的钱,跟着说道:“是啊,两位大侠得罪的可不只是叶家,叶五郎是东饶关桑大将军的男宠,那位桑大将军才是咱们北疆的土皇帝,叶家不过是她手下的一条狗。”
“桑大将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她的手下更是个个都武艺高强。两位大侠的身手虽然厉 害,可双拳难敌四手,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越来越多的摊主凑过来,有的在死尸身上找自己的钱袋,还有的则是来到冯争和应无双身边,劝说两人尽快离去。
毕竟这两位大侠刚刚为她们出了一口恶气,她们实在不忍心看到两人陷入危险之中。
“桑大将军?北疆哪来的将军?”冯争问道。
自从应玉树平定北疆之后,朝廷便命令大军撤离北疆,只留下几位文官在此治理城镇,并未留下什麽将军。
应无双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她试探着说道:“这位桑大将军可是名叫桑进?”
周围百姓听到桑进的大名立马变了脸色,店小二冲着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两人:“大侠赶紧走吧,北疆里无论是四方镇还是云昆城的府衙,都要听命于桑大将军。哪怕是有个侯爷亲戚的叶家都不得不向桑大将军投诚,把自家男儿都送到桑大将军府里暖床去了。”
“是桑大将军收了你们的钱。”冯争语气肯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卖菜老农嗯了一声,催促道:“你们赶紧走吧,要是被桑大将军抓去,你们就没命了。”
冯争和应无双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疑惑。
叶家在朝廷里有人,能够称霸北疆作威作福也便罢了,这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桑大将军是如何拿下北疆的?
应无双问道:“桑大将军住在哪里?”
店小二见两人毫无惧意,也不再劝说,答道:“东饶关。”
“四方镇与东饶关之间隔着一条襄江,消息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桑大将军耳中。趁这段时间,你们快些跑吧。”卖菜老农可怜这两个外乡人,不想让她们就这麽死在这里。
应无双听到东饶关三字,默默攥紧了缰绳。
母亲的线索就在东饶关,而这桑进,本是母亲亲手组建的破衣卫中的一员精锐,为何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鱼肉百姓的一方 “土皇帝”?
店小二拉着两人远离人群,寻了一处相对隐蔽之地,给两人指了个方向:“此地不宜久留,吴县令待会儿就带着人来了。你们要是不想走,就先去这个地方躲躲。”
“镇子里有桑大将军的眼线,你们听我的,现在假装出城,到我指的地方暂避风头,等到了傍晚,我就去找你们。”
直到身边再无旁人,店小二压低声音和两人说话。
冯争觉得有些奇怪,直言道:“你为什麽帮我们?”
“整个北疆没人敢得罪桑大将军,你们不走,这里的客栈也不敢收你们。你们难不成想睡在荒郊野岭,白天杀人,晚上杀狼?”店小二反问两人。
“那你就敢得罪桑大将军了?”冯争道。
店小二深吸一口气,看向冯争手里的神凤枪,不知在想些什麽。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推了两人一把,说道:“我一直都敢,只是没本事罢了。”
“快,把这两个刁民抓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杀人!”吴县令跑起来,满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在他身边的男衙役们都拿着刀棍,气势汹汹地跟在吴县令身后。
当从叶家虏隶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忽然变慢。因为害怕被周围百姓看出他们的怯意,只好迈着小碎步,以看似很快,实则很慢的速度冲向冯争和应无双。
冯争和应无双翻身上马,朝着城门奔去,守城的男侍卫假模假样地拦了两下,任由两人策马离开。
身后传来店小二的大喊:“吴老爷,她们要跑了。”
冯争好奇地回头,只见吴县令带着一群男衙役站在城门前,根本懒得来追她们。
“我感觉我们现在掉头回去,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冯争有感而发。
“能被假将军唬住的一群蠢货能有什麽胆?”应无双冷笑一声,照着店小二指的方向前进。
两人沿着店小二指的方向走了大约五里地,穿过密林来到了一处悬崖空地,空地上扎着一顶牛皮帐篷。
“我还以为她会把我们坑到贼窝里呢。”冯争翻身下马让雷驹自己去林子里吃草,她掀开帐篷门帘,里面的陈设一览无遗。
应无双来到帐篷边摸了摸,说道:“这是行军打仗时所用的驻扎营帐。”
“这个店小二的身份不简单。”冯争从帐篷里拿出一面盾牌,示意应无双进帐篷里来看看。
小小的帐篷之中,堆放着诸多战时所用的武器与盔甲,中央铺着几块平整的木板,木板之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干燥的稻草。
冯争握住一把环首刀的刀柄,缓缓将其拔出,只见刀刃之上虽有着几处缺口,但那刀身却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显然是经人精心养护过。
她一屁股坐在稻草上,说道:“那店小二瞧着不过二十余岁,十几年前打仗的时候,她怕还只是个垂髫小儿,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她的。”
应无双暂时也猜不透店小二的身份,她来到冯争身边坐下。
“土皇帝桑进可能是破衣卫的精兵。”
“什麽!”冯争刚舒服地躺下来,就被应无双的话惊得坐了起来。
“你确定吗?破衣卫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应将军亲手带出来的兵。桑进要是出自破衣卫,怎麽会做出鱼肉百姓的恶行?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
“等到太阳落山,我们便知道答案了。”应无双心中烦躁,坐也坐不住,她走出帐篷望着悬崖上的风景出神。
完颜习给她的线索是东饶关,究竟是想让她在东饶关找到什麽?
破衣卫三千精兵,在东饶关的最后一战里折损八百,仅剩两千余人。母亲回京之后,破衣卫便被朝廷解散,身为破衣卫校尉的霍刀留在了将军府照顾她,剩下的人都拿着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破衣卫是母亲在北疆组建起来的,这些精兵都是来自北疆各个城镇里的青壮年。这麽多年过去,不知她们是否还安好?
“尤其是你,我很好奇你该如何收服应玉树留下的破衣卫。”
当初在全州码头,九死生一语道破她的心事。她来北疆目的有三:寻得霍刀的踪迹,找到母亲的线索,以及收服破衣卫。
十七年前的精锐之师,即便过去这麽多年,她们的战力也不容小觑。这两千余人的军队,足以让她和冯争在北疆争得一席之地,况且借着破衣卫昔日的威名,招募新兵想来也并非难事。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桑大将军若真是破衣卫的精兵,只怕遗留的两千精兵有大半都和她一起在北疆称霸了。她该如何从桑进手里夺回破衣卫?
应无双将自己的顾虑告诉冯争,冯争当即给出建议:“把她打服不就好了。”
“……”应无双干笑一声,要是真有这麽简单就好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身着红衣的少年在崖边舞剑,夕阳为其手中的冷剑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脚下追月步,软剑绕指柔,应无双练了一月的软剑,虽说尚未达到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但也早已今非昔比,不会再像初摸软剑之时那般,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划伤。
今日被叶家虏隶包围的时候,那些虏隶的每一个动作在她眼里都是那麽的清晰。以至于她只需稍稍运起轻功,瞄准他们的颈部,手起剑落,便收割了十几人的性命。
这就是有武功的感觉,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无双收起软剑。转身一看,冯争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走了过来。
她早已点燃火堆,架起的铁锅里水也烧开了,咕噜噜地冒着泡。见冯争回来,她取下铁锅。
在她拿锅的时候,冯争砍断鸡脖子放血,然后把放完血的野鸡交给应无双。
两人分工明确,冯争打猎放血,应无双烧火做饭。
应无双手法熟练地拿开水烫鸡毛,然后拔去野鸡身上的羽毛,她留下完整的野鸡尾羽,把一根华丽的鸡毛递给冯争,嘴角含笑:“给你一个鸡毛令箭。”
冯争接过鸡毛,打趣道:“这鸡毛能号令谁?”
“你想让谁听你号令,把人家打服不就好了,还用的上鸡毛令箭。”应无双把处理好的野鸡架在火堆上烤,从怀里取出两个装有香料的瓷瓶。
这些瓷瓶原是她用来装螙药的,只是走江湖未必能用得上螙药,但一定用得上吃饭的香料。干烤的肉太腥,需要香料压一压才下得去嘴。
两人正说笑,林子里有动静,冯争手里的鸡毛令箭咻的一下刺入林中。
“唉!是我啊,大侠。”绚丽的尾羽插在店小二的头上,她一边走向两人,一边拔掉头上的尾羽。
“我知道是你,送你一个鸡毛令箭。”冯争发现店小二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主动把油纸包接过来,“是给我们的吗?”
“嗯,我想着两位大侠在林子里没东西吃,就给你们买了些包子,你们趁热吃。”店小二望着手里的鸡毛,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冯争把包子分给应无双,两人坐在火堆旁吃起包子,店小二凑到两人身边坐下。
因两位大侠都在吃饭,不方便开口,她自我介绍道:“我叫温执,一直居住在四方镇里,在茶肆里做跑堂,以此糊口度日。”
有半张脸那麽大的包子,冯争两口解决一个,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照看着火上的烤鸡。
见冯争没有说话的意思,温执继续说:“我看两位少侠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不知你们要在北疆做什麽?”
应无双拍了拍手,答道:“我要找人,你见过她吗?”
她走回帐篷里,取出一张画像递给温执。如果霍刀掉落襄江之后活了下来,一定会在北疆城镇里养伤,应该有人见过她的。
应无双凭借记忆画了一张霍刀的画像,想用这张画像在北疆城镇里挨家挨户询问,试试能否找到霍刀的下落。
“原来是为了找人。”温执伸手接过画像,看到画中人相貌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
真是天助我也,此人就在桑进的府里,这两位大侠为了找人必定会去桑宅走一趟的。
“你见过她。”应无双瞬间捕捉到温执脸上那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笃定。
温执举起画像,指着画上的人说道:“我曾在桑大将军的府邸中见过此人,只是我见到的那个,看起来远没有画像上这般年轻,而且…… 那人似乎身有残疾。”
“残废?”应无双的声调猛然提高,抓着温执问道,“你说清楚,究竟是什麽情况?”
“大侠莫急,我在桑宅见到她的时候,她一直坐在轮椅上,似乎双腿有疾,不能走动。”
温执心中暗喜,看来桑宅里的那个残疾之人,映射大侠而言极为重要。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便更有把握了。
应无双松开手,冯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坏消息,这说明霍刀还活着。”
“嗯。”应无双拿回画像,她望着画像里的霍刀,对冯争说,“我明日就要去东饶关找霍姐姐。”
“好。”冯争答应。
“不可!”温执大声道。
说罢,冯争和应无双都不解地看向她,她假装咳嗽一声,放缓语气解释道:“两位大侠千万不能冲动,你们今日杀了叶家的虏隶,伤了桑大将军的男宠,已经得罪了桑大将军。东饶关四处都是桑大将军的眼线,桑宅内外更有重兵把守,你们两个闯不进去的。”
“桑进哪来的重兵?”冯争问道。
烤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温执咽了下口水,将视线从外焦里嫩的烤鸡身上移开。
“你们可听说过破衣卫?”
“自然。”应无双和冯争点头。
“你们没听说过也不奇怪……你们知道破衣卫!”温执惊喜地说道。
“你接着说。”冯争取下烤鸡,正好用刚才包着包子的油纸包住烤鸡,她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应无双,又给温执分了一根鸡翅。
温执拿着热乎乎的鸡翅边吃边说:“我还以为北疆以外的人早就忘了破衣卫的存在,尤其是两位大侠又如此年轻,还以为你们不知道破衣卫呢。”
“二十年前,平北将军应玉树在北疆组建了破衣卫,我四姐温越就是其中一员。可惜我当时才五岁,不然我也跟着四姐一起上战场立军功。”
温执说到自己的四姐时满脸骄傲。
“四姐,你上头还有三个姐姐?”冯争插了句嘴。
“我上头一共有六个姐姐。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年一直在打仗,没过多久家里就少一个人,最后娘和爹也不见了,只剩下四姐和我相依为命。”
温执回忆起过去,嘴里的鸡肉都变了滋味,“打仗的时候经常饿肚子,那些男官兵还会闯入我们家里抢钱抢吃的。直到应将军来了北疆,再没有男兵敢肆意欺淩百姓。”
应无双第一次听到别人谈起她的母亲,是平北将军应玉树,不是将军夫人。她放下鸡腿,认真地听温执说话。
“应将军和前头那些男将军不一样,应将军不仅能打胜仗,她手下的军队军纪严明。没有人敢违反军纪,欺压城中的百姓……”
温执说着说着忽然看了眼应无双,应大侠和应将军都姓应,她们是不是有什麽关系?
温执仔仔细细地打量应无双的脸,没有一处和应将军相似。或许只是恰好同姓而已,她这般想着,便收回了目光。
“说远了,我四姐温越是破衣卫中的精锐,而如今在北疆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桑大将军桑进,也曾是破衣卫里的一员。十七年前,应将军凯旋回京,破衣卫便就地解散,我四姐也回到家中,与我一同耕地劳作,过着平淡的日子。”
“被遣散的两千多破衣卫都在那年各自回了家,没过两年,居住在云昆城的桑进竟又将众人召集起来。她说,大家跟随应将军辛辛苦苦征战三年,立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军功,无论如何也该给她们封个一官半职,怎能仅仅给些钱财就将她们打发了事。”
“桑进不服气,煽动大家和她一起找朝廷讨个说法。我四姐当时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跟着她一起去讨要说法。然而这件事根本没有传到京城里,就被云昆城的叶家压了下来,一通威逼利诱把大家赶了回去。”
温执叹气,走进帐篷里拿出一套盔甲:“民不和官斗,我四姐觉得希望渺茫,就早早退出回了家。但桑进没有放弃,破衣卫被遣散的时候,大家手中的兵器和盔甲并未被收缴,她带着大家打进了叶家。叶家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被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向桑进俯首称臣。”
“有时候说话不如拳头管用,桑进打进叶家后,又命人把北疆各个城镇的男县令抓了起来。愿意称她将军,奉她为北疆之主的男县令都活了下来,誓死不认的被她一刀砍死,尸体就挂在县衙门口威慑众人。这麽多年来北疆各个城镇的男县令都换了好几轮,现在的几位县令都是桑进的人。”
冯争听到此处,不禁夸赞道:“桑进此举,倒也算得上是有魄力。朝廷不给她封赏,她便自己去争取。”
“我四姐起初也是这般想法。对于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谁来做这北疆之主都无关紧要,只要能让我们吃饱穿暖,过上安稳日子,哪怕是一头猪来做皇帝,我们也认了。可谁曾想,桑进竟真的将自己当成了皇帝。”
“她巧立名目,设立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赋税,每个月都来向百姓收钱。还强抢城镇里的年轻男子去伺候她,那些交不起税的百姓,都被她抓进府中充当虏隶,随意使唤。她只要心情稍有不悦,便会滥杀无辜,如今我们的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打仗的时候。好歹那时的应将军是个好将领,能让百姓安稳度日。”
温执说着说着,泪水簌簌而下,滴落在盔甲之上,眼中满是恨意:“我四姐不认同她的所作所为,便上门去劝她。我不知道四姐和桑进在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什麽,只知道四姐回来时,满身都是伤,从那以后,便再未提过要去劝桑进的话。四姐身上本就留有打仗时留下的旧伤,此次进入桑宅后又受了重伤,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那一年四姐才二十七岁,她是被桑进害死的,我要找桑进复仇。”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三人围坐在火堆旁,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那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回响。
“所以你帮我们是想让我们帮你复仇?”冯争啃掉骨头上最后一块肉,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温执犹豫片刻,重重点了下头:“你武功高强,应该能打得过桑进。”
冯争哼了一声:“不是应该,是肯定。”
“单打独斗兴许可以,但桑进身边护卫众多,你想和桑进交手,要先打败她的一众护卫才行。”温执神色凝重地说道。
冯争正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应无双朝她打了个手势,她安静下来。
应无双问温执:“桑进本人脾气如何?”
“睚眦必报,你们杀了她的虏隶,就是在打她的脸,她绝不会放过你们的。”温执放下盔甲,拿出一张地图在三人面前展开。
“我趁着桑宅办宴会的时候混进去过,这是我画的地图。”
冯争和应无双定睛一瞧,冯争直接把慊弃写在了脸上,说道:“这几个方块和黑线就是桑宅地图?”
“一目了然对吧?”温执听着冯争的语气,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她画的不好吗?
冯争噗嗤一声笑出来,温执只怕都没进到桑宅的内宅,一直在外院打转,才会画出如此简陋的地图。
应无双让温执把地图收起来,这东西暂时没用。
“你是什麽时候在桑宅见到了霍刀?她在桑宅过得好吗?”
温执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是在去年桑进举办宴会的时候见到她的,她身边有仆人伺候,应该过得还不错。”
闻言,应无双松了口气。桑进当了土皇帝祸害百姓,但还没完全丢了良心。霍姐姐是破衣卫的校尉,和桑进等人有过命的交情,桑进不可能亏待霍姐姐。
霍姐姐坠崖后,也许就是被桑进的人救起来的。
“两位大侠,你们……桑进,你们该不会认识吧?”温执后知后觉,两位大侠要找的人在桑宅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们要是和桑进沾亲带故,桑进怎麽会怪罪她们杀了她的虏隶?
区区几个虏隶,杀了就杀了,桑进才不把这些虏隶的性命放在眼里。她更在乎自己的颜面,若是冯争和应无双和她是自己人,此事便能轻轻揭过。
她听了冯争对那群虏隶说的话,以为冯争和应无双会是疾恶如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又见两人不想离开北疆,还以为能拉拢她们和自己一起杀了桑进,为民除害。
现在看来,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没有事先打听清楚两位大侠的底细,便贸然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
温执慢慢站起来,想要离开这里。
冯争身形一闪挡住她的去路,故意吓唬温执:“跑什麽,你不要我们帮你报仇了?”
“不劳烦两位大侠,我自己的仇自己报。”温执往左移一步,冯争也跟着动一步。
应无双起身说道:“温姑娘莫怕,我们并不认识桑进。那位在桑宅养伤的霍刀是我亲人,我来此是为寻亲。我们今日杀了桑进的虏隶,也不确定桑进是否会看在霍刀的面子上放过我们。我们明日便要前往东饶关,进入桑宅查找亲人,在未带出亲人之前,恐怕没有余力帮你复仇,实在抱歉。”
“还有,今日多谢你相助。冯争,放她走吧。”
冯争哦了一声,把路让开。
然而温执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想再试试:“两位大侠亲眼看见桑进是如何剥削百姓的,等你们进了桑宅,更能看清她的真面目。敢问两位大侠,在带出亲人之后,可愿挺身而出,锄强扶弱?”
“当然。”冯争和应无双异口同声。
温执诧异地回过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与此同时,东饶关桑宅
叶五郎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姿势卑微到了极点,他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只穿着鹿皮靴的脚上,双手紧紧地抓着那只脚的主人的裤脚,哭得肝肠寸断,楚楚可怜。
“将…… 将军,您可一定要为五郎做主啊!”
那只脚的主人不耐烦地抖动了一下,叶五郎瞬间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闭上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说,你带去四方镇的十八个虏隶都死了?”
低沉而充满压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叶五郎把身子伏得更低,轻轻嗯了一声。
“你大爷的真是群废物,十九个人打不过两个人,钱也没收回来,要你有何用!”那只脚突然抬起,重重地踹在叶五郎受伤的左肩。
这一脚极重,叶五郎被踹得在地上接连翻滚了两个跟头,嘴里 “哇” 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他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又重新跪好,不停地对着前方磕头求饶。
“将军,不是这样的,那两个人不是普通人。她们一个身高九尺手持一丈长的铁枪,此人自称小枪仙冯争,力大无穷,单手便能把我扛起来。”
“还有一个叫应无双,出招诡异,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就杀了十几个人。将军,她们不是一般人,兴许是江湖上的高手。”
叶五郎的脑子从未转的这麽快过,他灵光一闪:“那些江湖侠士总把侠义二字挂在嘴边,这两人对我出手,分明是在给四方镇里的贱民出头。她们专门留我一命回来报信,这摆明了就是在挑衅将军您啊!她们还说了些要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之类的大话,说不定明日就会打进东饶关了,将军您一定要早做准备。”
屋子里安静下来,叶五郎悄悄抬起头打量桑大将军的神色。
只见眼前年约四十的桑大将军生的虎体熊腰,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脸上一对剑眉斜飞入鬓,豹眼里有怒意翻涌。
六月天气炎热,桑大将军穿的极其单薄,可以透过单纱瞧见她布满疤痕的肌肉微微隆起。屋子里放着两桶冰块,有虏隶站在一旁为桑大将军打扇。
“将军。”叶五郎小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
兴许是这阵阵凉风起了作用,桑大将军眼中的怒意逐渐散去,她问叶五郎:“杀了我十几个虏隶的那人叫什麽名字?”
“回将军,她叫应无双。”叶五郎答道。
“她姓应,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桑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五郎肯定道:“五郎绝没听错,那个应无双年约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红色骑装,腰系银色革带……”
“够了!别说没用的废话!” 桑进突然呵斥了一声,打断了叶五郎的话,“那个拿枪的,你还记得那铁枪长什麽样吗?”
叶五郎想了想,答道:“那铁枪是红色的,枪杆几近一丈,枪头上刻有凤纹,枪杆上有不少划痕,应该用过好多年了。”
叶五郎庆幸自己当时看得仔细,将军问什麽他都能答得出来。
“是将军的神凤枪。”桑进喃喃自语,想起五年前霍刀和她说的话,她说,桑进,将军有个女儿叫无双,我们要把她救出来。
应玉树,应无双。
没想到十七年过去,先打上门来的不是将军,而是将军的女儿。
不过也是,将军早就死了,死人怎麽能活过来教训她?只有摔断腿的霍刀,还天天念叨着将军还活着的胡话。
“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笑话,她们有什麽本事除我!”
桑进心中的恐惧慢慢退去,早在十几年前将军就死了,破衣卫也散了,那些所谓的军纪如今都算个屁!就算将军真的活过来,也没资格处罚她。
现在,她才是将军,只有她让别人吃军棍的份,没有人可以轻易地除掉她。
叶五郎应和道:“将军您就是咱们北疆的天,没有人敢在将军的地盘里放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屁侠士,在将军您的面前,也只有求饶的份儿。”
嘴比脑子快,当叶五郎把狗屁二字说出来的时候,他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将军饶命,五郎说错了话,五郎自己掌嘴。”叶五郎跪在地上扇自己嘴巴子。
桑进常年握刀的手贴到他的脖子上,低声道:“男人还是干净些讨人喜欢。”
咯嘣一声,叶五郎的脖子被桑进扭断,他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守在门口的侍卫听到声音,立马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把尸体搬了出去,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来人,让四方镇的探子盯着新来的两位‘大侠’,一旦有动静立马传消息给我。”桑进吩咐道。
“是。”
翌日一早
冯争和应无双穿过四方镇,带着马渡船过江,两人下船后骑马赶往东饶关。
林间小路上,两人不快不慢地往前赶路。应无双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她计划先到东饶关暗中打探消息,再依据具体情况灵活应变,随机行事。
“桑进是你母亲带出来的兵,若是你以应玉树女儿的身份拜见她,她应该会客客气气地迎你进去吧?”冯争问道。
“这可未必。”
应无双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破衣卫有情谊的是她母亲应玉树,这些精兵未必会爱屋及乌。
更何况,十七年过去,那些曾经的感情或许已被冲淡,或许早已发生了变化。若是感情变淡了,倒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万一这份感情演变成了怨恨,那她贸然暴露身份,迎接她的极有可能是对方毫不留情的报复。
冯争不解:“为什麽?”
应无双沉吟片刻,说道:“假设你是二十年前投入平北将军麾下的破衣卫精兵,跟着将军出生入死,打了三年仗,身上落下无数伤病,但好在打下了许多军功,想着以后也能得个封赏当个小官。”
“结果战事结束之后,将军回京受封赏,你却被原地遣散,朝廷只给了几两银子便把你打发了。你难道不会因此怨恨将军?”
“这……”
怎麽可能不怨呢?
冯争只想着和将军出生入死的三年情谊,倒是忘了这些破衣卫被无情遣散的结局。
“我算是明白你为什麽要我把神凤枪拿布裹起来了。”冯争摸了摸身后被布裹住的神凤枪,好好的神凤枪被裹成了一根棍子。
应无双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昨日不该报出自己姓名的。谁知道叶家背后还有个桑进,叶五郎不知道她是谁,但留下霍姐姐的桑进一定能通过她的名字猜出她的身份。
风在山林间肆意地呼啸穿梭,仿佛是一只无形的巨兽在咆哮。层层叠叠的枝叶在狂风的肆虐下,剧烈地摇曳着,相互碰撞摩擦,发出令人心生不安的沙沙声。
突然,一声鸣镝箭划破长空,径直朝着冯争的脑袋射来。冯争反应敏捷,身体猛地往后一仰,避开了这致命一箭。她取下身后的长枪,警惕地看向周围。
此时,应无双身下的马中了一箭,那马顿时受惊,发疯般地载着应无双向前狂奔而去。
冯争见状,心急如焚,刚欲策马去追,无数冷箭朝她袭来,她只得挥动长枪抵御冷箭。
紧接着,林子里涌出了一群身着黑衣,手持大刀和弓箭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青年,她眼神冷漠,挥了挥手,身边的侍从听令,一步一步地朝着应无双逼近。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受惊的马颈侧又中一箭,那匹马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应无双立即施展追月步,轻盈地翻身下马。
她还未来得及拔出腰间的软剑,一把锋利的大刀便横在了她的脖颈之间,冰冷的刀刃紧贴着她的肌肤,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当场。
“你——”
应无双话没说完,桑进快速地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应无双眼前一黑,身体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手中握着的螙药还未来得及撒出,便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桑进取下她腰间的软剑交给身边的亲信,将她丢在自己的马背上,准备带着应无双返回桑宅。
冯争挡住最后一波冷箭,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堆人,大喝一声:“站住!”
雷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与愤怒,它仰天长嘶一声,四蹄猛地发力,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桑进等人飞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形成一条滚滚黄龙。
眨眼间,便追到了距离桑进不过数十步的地方。就在此时,十几个黑衣人手持斩|马刀站成一排,如同一堵黑色城墙,横在冯争的面前。
冯争拽紧缰绳,雷驹会意,前蹄高高扬起,在那一排闪着寒光的刀尖前半丈之处,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冯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试图与桑进进行谈判,她高声问道:“你便是桑大将军桑进?”
眼前骑在马背上的壮硕青年和冯争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哪怕是走火入魔的阎婆也没有这麽强的压迫感。
在战场上浸染多年的将士与江湖中的武林高手不同,这些久经沙场的人,眼神中透着无尽的冷酷与漠然,仿佛世间万物在她们眼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们的心中唯有战争、杀戮与输赢。
桑进微微仰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瞧见她手里做了伪装的神凤枪,笑着说:“你的枪法使得不错,要不要入我麾下?”
“你绑了我的朋友,还想招纳我?”冯争冷笑。
望着桑进身前昏迷不醒的应无双,冯争心中暗忖,想要从这重重包围里,安然无恙地带走应无双,简直难如登天。
这些黑衣人和四方镇里收钱的虏 隶不一样,她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单个拎出来不足为惧,但聚在一起时颇让人头疼,她们进退有序、攻防兼备,冯争一时半会儿难以找到她们的破绽。
“有何不可,她是她,你是你。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你,只要你真心诚意地追随我,我必会厚待你,让你尽享荣华富贵。”
话说得好听,桑进的眼里却无丝毫诚意。
“你为什麽抓她?因为那个小白脸……叶五郎。”冯争环顾四周,她已经被桑进的人彻底包围了。
桑进摇头:“你的好友难道没告诉你,她是平北将军应玉树的女儿,而我桑进是应玉树亲手带出来的兵?”
冯争心中当然知晓这一层关系,她只是没有料到,桑进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
叶五郎最快也是昨晚才将她们的消息告诉桑进,可谁能想到,桑进竟然今日一早便在东饶关设下埋伏,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看来,你是知道的。” 桑进见冯争的表情,便已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既然将军是为了抓应无双而来,能否放我离开?”冯争察觉到桑进身上的杀意,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地形,思考着应对之策。
桑进抬起右手,对着众人下令:“杀了她,把枪给我拿回来。”
密集如雨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冯争扯了扯缰绳,雷驹立马掉转方向,朝着来时路往回跑。她手中长枪急旋,将空中如飞蝗般射来的箭矢一一拨挡开来,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第162章 知道我是谁吗
利箭刺破长空发出不绝于耳的尖啸声,铁制箭镞与神凤枪相撞,火花四溅。
冯争驾驭着雷驹向前狂奔,艰难地抵挡着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矢。眼前的路被一排手持木盾的黑衣人挡住,她们手握长枪,一旦雷驹靠近,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出枪尖。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从密林中涌出,冯争渐感力不从心,她乘隙回头望了一眼。桑进已经带着应无双转身离去,只留下数不尽的黑衣人意图杀她夺枪。
雷驹的速度并未减慢,冯争收回视线,紧盯前方拦路的黑衣人。
“这枪暂且给你们,来日我必亲自取回。”重达数十斤的神凤枪从冯争手里猛地掷出。
万钧之力从天而降,拦在路前的数名黑衣人被砸得连连后退,在她们身旁的黑衣人立马补上位置。
冯争夹紧马肚,提起手中缰绳,随着一声高亢的“驾”脱口而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震天雷砸向拦路的黑衣人。
“嘭!”
爆炸声穿破层层密林,在山谷间轰然回荡。刹那间,惊起无数飞鸟走兽狂奔乱窜。
排成一列的拦马阵型被打乱,冯争俯下身子紧贴着雷驹背部,马蹄高高扬起,借着奔跑的冲劲纵身一跃。
雷驹载着冯争从漫天黄土里穿过,越过黑衣人的头顶,一人一马逃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
数十道箭矢从她们身边擦过,黑衣人的普通战马总追不上冯争的雷驹,只能看着她们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冯争充满怒气的声音
———“回去告诉桑进,应无双若有半分闪失,我要她项上人头!”
因为炸药扬起的尘土终于落定,黑衣人们扶起自己被炸伤的同伴准备返回桑宅。
“那位少年用枪的时候很像将军。”
“用枪的将军已经死了,现在的将军用刀。”
“以前的将军教我们杀人是为救人,现在的将军只叫我们杀人。春娘,若那少年稍有不慎,就死在我们的箭下了。”
“易姐,我们只要听军令就好了。”
时隔十七年,应无双和冯争的出现,让曾经的破衣卫将士再次想起了带着她们征战沙场的平北将军。
春娘扶着身旁被炸伤的易彩禾,震天雷威力不小,以那少年的本事完全可以将炸药扔到易姐的盾牌之后,炸死三四个人绰绰有余。
可震天雷准确地落在了易姐等人三步外的地方,少年只想让拦马阵散开,并不想杀了她们。
“将军的军令里禁止我等伤害平民百姓。”易彩禾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眼睛里泛着水光,不知是因为身上的哪一处痛苦在流泪。
春娘握紧易彩禾的手,嗓音沙哑:“将军抛弃了我们,旧令不听也罢。”
“将军抛弃我们,我们抛弃百姓,都错了。”易彩禾推开春娘,沾满尘土的双手抚上脸颊,泪水便和着尘土落下来。
今日随桑进出来埋伏冯争和应无双的均是十七年前的破衣卫旧部,应将军曾说“见枪如见人”。
数百人共同扛着一杆区区六十斤左右的长枪,却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压弯,连带着腿脚都被压进了泥地里,寸步难行。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只能看到神凤枪,记忆里模糊的身影越发清晰。
东饶关,桑宅
“她是应将军的女儿?怎麽和应将军一点也不像?”
“可不是,鼻子眼睛没一处相像,桑进……桑将军是不是抓错人了?”
“霍校尉待会儿就来了,她来了就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应无双了。”
腰腹处传来痛感,迷迷糊糊中应无双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缓缓睁开眼睛。
两张肤色略黑、近乎一样的脸凑到眼前,其中一人见她醒了立马露出大白牙笑起来,另一人手里端着一碗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把药喝了。”
盛药的瓷碗递到了嘴边,应无双闻了闻味道便知这是能让她暂时失去力气的迷药。她默不作声地接过瓷碗,递到嘴边吹了吹,只碰了一下嘴唇就挪开了碗。
“有些烫,可否晾凉后再喝?”应无双与两人打商量。
给她递药的女子身着青衫,闻言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麻烦。”
“你皮糙肉厚的不怕烫,还不允许别人怕烫了。”另一人从应无双手中拿回瓷碗,她摸了摸碗底,“确实有些烫,晾一会儿再喝吧。”
眼前的两个女人年龄相仿,长相也相似,乍一看她们的五官几乎一样,应该是一对双生子。
穿青衫的女子较为壮硕,脾气也急躁些。另一个露着大白牙爱笑的女子身形精瘦,背着一把窄刀。
应无双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认真观察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身下是雕花梨木床,蜀锦织就的床帏泛着白金光泽,产自外邦的地毯铺在床边,一双沾了泥土的皂靴弄脏了这张价值不菲的地毯。
那双脏了的皂靴是她的。
临窗的乌木书案上摆放着各类古玩,房屋四壁挂满了洒金古画,几无缝隙,满室的贵气扑面而来。
一个被强行抓来的俘虏为何能住进这麽好的屋子?
“两位前辈,和我一起的持枪少年在哪?”应无双没见到冯争,担心地问道。
青衫女靠在床边,眼神冷漠:“她跑了。将军的神凤枪为什麽在她手里?”
“你和那个少年谁才是应将军的女儿?我听春娘说那个少年舞枪的样子和应将军一模一样,你看上去和应将军毫无相似之处。”大白牙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地问道。
听到冯争跑了,应无双低下头藏住眼里的笑意。
桑进一大早设埋伏抓她,想来已经确定她的身份,她承认道:“我是应无双,那位持枪少年名叫冯争,你们应当从叶五郎那里听过我们的名字。神凤枪是我送给她的。”
青衫女不可置信道:“你怎可把将军的神凤枪随手送给别人?”
应无双沉默不语,大白牙继续问道:“那你不好好地待在京城享福,跑来这里做什麽?莫非是朝廷知道了我们这的事情,派你来打探消息的?”
“哼,朝廷要是知道了会派大军来镇压我们,派她一个小孩来能做什麽。”
应无双望着两人,说道:“你们是武瑾和武瑜。”
大白牙和青衫女同时望向应无双,大白牙激动道:“你怎麽知道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将军和你说过我们!”
就连一脸不耐烦的青衫女都眼含期望,等待着应无双的回答。
武瑾、武瑜这对双生姐妹是除霍刀以外,最早跟着平北将军应玉树一起打仗的北疆女子,那时候应玉树还没有组建破衣卫,武氏姐妹俩曾在战场上为应玉树挡过暗箭。
这些事情并未记录在平北将军率兵御敌的数次战役里,应无双之所以知道两人的名字,是因为她看过破衣卫的军队编制名单,并将名单里的所有名字都记下来了而已。
武瑾武瑜一听就知道是姐妹俩,眼前的双生子很适合这两个名字,应无双便试探了一下。
“抱歉,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我连她长什麽样都不知道。”应无双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观察她们的反应。
青衫女失望地收回目光,转过身背对着她。
大白牙则叹了口气:“你瞧着也有十六七岁了,将军怎麽死得那麽早?”
“报应吧。”青衫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怨恨,“让她把药喝了。”
看来桑宅里的破衣卫并不知道母亲还活着,应无双端起床边的瓷碗,配合地一饮而尽。
“无双,那你猜我是姐姐,还是妹妹?”大白牙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她主动打破沉默。
应无双根本不认识两人,通常来说,姐姐要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故而大多姐姐的性子趋于沉稳持重;而被姐姐悉心呵护着长大的妹妹,因为少经风雨,会更活泼单纯。
她随口猜道:“您是妹妹?”
“错了,我是姐姐武瑾。”大白牙站起来,笑着拍了拍青衫女,“我就说爱笑的人显年轻,你别老拉着一张脸,明明是妹妹,大家却都觉得你是姐姐。”
武瑜白了武瑾一眼,看见瓷碗空了,拿着碗便离开了房间。
房门打开,应无双趁机朝外看去,狭窄的门缝里出现一张熟悉的容颜。
“霍姐姐!”应无双立马起身,想要冲出门去。
药效已经发作,应无双刚站起来就无力地摔回了床上。
“你身上的软剑和螙药都被桑将军拿走了,桑将军说你可能会武功,便要我们盯着你喝下软筋散。你住的这间房就在桑将军隔壁,她可能随时会来见你,你好自为之。”
武瑾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隐去,那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也随之收了回去。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应无双,眼神里透着几分无奈与同情。
说完这番话后,她轻轻推开门,没等应无双看清门外的情况,房门再次重重地合上。
应无双现在满脑子都是门外坐在轮椅上的霍刀,根本无心揣测桑进把她放在自己院子里的这一举动是何意图。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只可惜应无双没有冯争那般敏锐过人的耳力。她屏气凝神,却依旧一句话也听不清,徒增几分焦急。
又过了片刻,门外安静下来,那扇紧闭的房门,伴随着轻微的 “嘎吱” 声重新打开。
进来的人不是霍刀,而是桑进,以及她身后的数十个仆从虏隶。
“知道我是谁吗?”桑进没有错过应无双眼里转瞬即逝的期盼。
桑进走到应无双床边,一个虏隶取来椅子放在桑进身后,在她坐下后,两个长相秀气的虏隶各站一侧,为她打扇。
在桑宅能有如此派头的还能是谁,当然是土皇帝桑进。
应无双也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谁打晕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应无双反问道。
第163章 因为你不敢
“我若不知道你是谁,何必大费周折、兴师动众地把你抓来?应无双,因为你是应玉树的女儿,所以你要遭此一难,也因为你是应玉树的女儿,所以我没直接杀了你。”
方才在门外的时候,桑进已经通过霍刀的反应确定了应无双的身份。
她眼神复杂地望着眼前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在她面前,应无双瘦弱得跟个小猴子似的。
将军的女儿没有将军那般高大的身躯,也没有将军那样超群的武艺,更拿不动将军那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神凤枪。
真是可笑,昨夜的她竟然会因为一个如此弱小的人感到害怕。
应无双并不了解桑进,单看她在北疆和桑宅里的所作所为,此人不过是一个恃强淩弱、鱼肉百姓的恶徒罢了。
听到桑进的回答,她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是应玉树的女儿,你抓了我却又不杀我。难道是要把我留在桑宅供起来?你做土皇帝,我做土太子?”
桑进看到应无双这副淡定自若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
她啐了一口,破口大骂:“我呸!你娘用完我们,把我们丢在北疆,自己拍拍屁股回京城享福去了。这等过河拆桥的缺德事,简直猪狗不如!”
“她背叛我们,我们本该找她报仇,只可惜她遭了报应死得早。俗话说,母债子偿,我把你留在身边,就是要慢慢折磨你,让你偿还她欠下的债。”
桑进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士,又在北疆当了十几年的土皇帝,她发起怒来还真有种帝王之怒的威压。一旁打扇的虏隶们脸都白了,持扇的双手微微颤抖。
反观应无双,依旧面不改色,轻声吐出三个字:“你不敢。”
“你说什麽,谁不敢!”桑进噌的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睁。
“十六年前我母亲身死的消息传入北疆,你并不觉得可惜。正相反,你感到的是庆幸吧。”应无双靠在床边,气定神闲,看着被自己轻易激怒的桑进,心中愈发笃定。
桑进眯起眼睛:“少在我面前玩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要麽好好说话,要麽我把你肠子掏出来摆直溜了再让你说。”
“十七年前战事结束,应玉树凯旋归京,不多久京城的圣旨送来北疆,男帝下旨要遣散破衣卫。那时你便心生不平,为何不在当年便带领破衣卫去问朝廷讨个说法?”
“北疆初定,所有人都记得你们的赫赫战功,应玉树也会念及昔日的同袍之情,那时才是绝佳时机。你却硬生生忍了两年,为什麽?”
桑进不答,她攥紧拳头,发出嘎嘣的脆响。周围的虏隶大气都不敢出,有两个虏隶甚至向应无双投去哀求的目光,用眼神乞求她不要再激怒桑进了。
应无双对此视若无睹,步步紧逼:“因为你不敢。”
“你怕应玉树,只有她死了,你才敢煽动破衣卫和你一起逼问北疆官府,杀入叶家,在这里做个横行霸道的土皇帝。”
“胡说八道。”桑进仿若被彻底激怒的猛兽,猛地抽出腰间长刀,刀光一闪,血浪飞溅,两颗人头滚落,砸在应无双的床上。
“将军息怒。”
打扇的两个虏隶瞬间身首异处,鲜血汩汩涌出,倒地身亡。剩下的十个虏隶吓得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求桑进息怒。
桑进选在身边伺候的虏隶长相端正清秀,哪怕被砍了头,那定格在惊恐一瞬的脑袋也并不狰狞丑陋。应无双伸腿一踢,两颗脑袋掉在地上,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桑进被应无双说破了心思,刀尖指向应无双的脖颈。
应无双答非所问:“桑进,我很好奇你为什麽这麽害怕应玉树?她当年怎麽你了?为什麽只有等她死了,你才敢做北疆之主?五年前从霍刀口中听到她没死的时候,你一定吓坏了吧?”
“松懈了十多年,五年前才又重新开始练刀,是在准备着万一有一天应玉树找上门来,自己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是吗?”
“你怎麽……”桑进心中越发慌乱,应无双昨日抵达的北疆,怎麽知道她是在五年前才重新捡起刀的?
难不成是武瑾和武瑜背叛她,把她的消息告诉了应无双?
桑进深吸一口气,挪开刀尖,语气坚定:“应玉树早就死了。”
“你信吗?”应无双问道。
众人皆知应玉树死于十六年前,可在夏池国,为数不多坚信应玉树没死的,桑进便是其中之一。
正因这份深信不疑,她今日才会天不亮就在东饶关设下埋伏,心急火燎地抓走应无双。她畏惧应玉树,即便坐拥北疆,心中依旧心虚,恐惧就如同喷嚏,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起初的应无双还只是试探,当桑进发怒后,应无双便确定了一件事:桑进害怕应玉树。
这份恐惧比她们昔日战场上的生死交情更重,比应玉树弃她们而去的恨意更深。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桑进再次咬牙切齿地重复。
应无双嗯了一声:“杀了我,你拿什麽威胁应玉树?”
桑进抬起长刀,房间内发出几声惨叫,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血腥味。那张原本只沾了点泥土的地毯彻底被鲜血浸透,十多具男尸铺了一地。
“他们因你而死。”桑进想从应无双脸上看到愧疚和自责。
“你杀你的虏隶,与我何干。”应无双语气冷漠。
桑进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爱民如子的平北将军竟生出了这麽一个冷血的女儿。她心头的怒火尚未平息,可正如应无双所说,她不敢也不能杀应无双。
要是将军打上门来,她要利用应无双给自己寻一条生路。
屋子里只剩下应无双和一地的男尸,她抬手轻轻擦去脸上溅到的鲜血。
桑进杀这些虏隶,一来是杀人灭口,土皇帝桑进不允许别人知道她的恐惧。二来是为了震慑她,吓唬她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
“莽妇而已,不足为惧。”应无双的目光落在手掌被血染红的茧子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桑进在北疆做土皇帝纸醉金迷的十多年,已经抹去了她手上厚厚的茧子。如今手上重新长起来的那层薄茧,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五年。
能让乐不思蜀的桑进拾起刀枪,重新习武,除了五年前坠入悬崖的霍刀,再无其她缘由。
沾了一身血,怒气冲冲走出房间的桑进看见等在门外的几人,慢慢冷静下来。
“将军可问出了平北将……应玉树在哪,以及应无双来此的目的?”站在霍刀身边的叶未央见桑进走出来,她热切地迎上前去。
桑进脚步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刚才与应无双的交锋,自己竟被对方三言两语套出了许多话,反倒连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从她嘴里撬出来。
“何必浪费时间问她,饿她两天,保准她什麽都交代了。”桑进不愿承认自己刚才与应无双的对话一无所获,还反被对方诈了一通。
她把手里沾了血的刀丢给一个虏隶,命令道:“洗干净给我送来。”
“房中的那些尸体可要派人去收拾干净?”叶未央询问道。
桑进冷哼一声,眼神狠厉:“不用,就让她和尸体睡一个屋子。”
说罢,她拂袖离去,临走前对着霍刀身后的仆役说道:“把霍刀送回去,不许她来见应无双。”
仆役点头应道:“是。”
“桑进,将军救过你的命,你不能这麽对她的女儿。”霍刀双手紧攥轮椅扶手,出声喝止,拦住了桑进离去的脚步。
桑进并未回头:“我们也曾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以命相护将军,可将军又是怎麽回报我们的?”
“我们被原地遣散,你在京城照顾她的女儿十多年,后来为了查找她的下落四处奔波,被杀手追杀,最后失足摔下悬崖,落得个后半辈子都要被困在轮椅上的下场。你口口声声说她还活着,那她活着的这十几年,都躲在哪儿逍遥自在呢?”
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霍刀哑口无言,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桑进怒极反笑,猛地转过身,大步跨到霍刀跟前。
她抓住轮椅扶手,身子前倾,眼中满是愤懑:“好,我让你见应无双。你去问清楚,你走后的五年里,被你悉心养大的应无双有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问清楚应玉树为什麽自己不养女儿,要你这个外人帮她照顾女儿?”
“也帮我问一问,应玉树对我们难道没有丝毫愧疚吗?为什麽十七年过去,我们等来的不是她的道歉,而是她的女儿在四方镇扬言要除了我这个恶人!”
桑进直起身子大步离开,风中传来她的喃喃自语:“我怕她?笑话,应该是应玉树害怕我们才对。”
直到桑进走远,再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叶未央对着院里畏畏缩缩的虏隶们高声吩咐道:“去把房里的尸体搬走,再抬上几桶水来把血迹冲洗干净。”
桑进前脚才下令不许众人收拾尸体,要让应无双与尸首共处一室。此刻叶未央却公然违抗命令,让大家把尸体搬走,还要将屋子打扫干净。
虏隶们犹豫不决,只听叶未央说道:“天气炎热,等到夜里尸体腐烂,臭味熏到将军的寝室。届时将军一怒,你们的脑袋都要搬家,还不快动起来!”
此话一出,虏隶们恍然大悟,忙不叠地打开房门,手脚麻利地将屋里的尸体挨个抬了出来。
房门大开,应无双和霍刀静静对望,周围慌乱忙碌的虏隶、狰狞血腥的尸首,都成了模糊黯淡的虚影。
第164章 昨日杀五,今日杀六
四方镇,茶肆
“听说叶五郎被桑大将军杀了,今日要新换一位郎君来收钱。”菜摊老农的面上尽是无奈。
“也不是什麽新鲜事。”卖布的妇人撇撇嘴,接话道,“桑大将军身边有数十个男宠伺候,稍有不如意的,就被大将军亲手杀了。五郎没了还有六郎七郎,叶家人口兴旺,嫡系和旁支的男儿加起来有几十号人。叶家不就是靠着给桑大将军源源不断地送男人,才勉强维系着两方的关系。”
茶肆的老板长叹一口气:“唉,昨儿那两位大侠惩治了叶五郎,可今儿个,谁又能帮咱把这六郎、七郎给料理了?一月来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都一股脑儿送进别人兜里了,也就多在自个儿手上攥一天罢了。”
今日客人不多,菜摊老农和卖布的妇人坐在茶肆里和店内老板聊天。温执招待完最后一位客人,转身走进茶肆里的小屋。
温执推门进来,屋外模糊的声音陡然变清晰,一字一句传入屋内。
坐在桌边的冯争脱了外袍,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间,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血珠顺着她宽阔结实的肩头缓缓滑落,淌过那隆起的腹肌,滴落在浅色衣衫上,洇出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冯争单手拿着药瓶,眉头紧锁,正艰难地给自己上药。
“我来吧。”温执拿过冯争手里的药瓶,让她端正坐好不要乱动。
温执取来干净的帕子擦去冯争身上的血水,仔细地将止血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上完药后,她拿起绷带,将绷带的一端固定在伤口的一侧,然后开始一圈一圈地缠绕。
她的动作熟练而利落,缠在伤口上的绷带恰到好处,既不会过紧,也不会太松。
傍晚的余晖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尘埃在光里起舞。受了伤的冯争一言不发,伸手打乱余晖里的尘埃,以此发泄心中的怒气。
“我小时候倒是经常帮我四姐包扎伤口,这麽多年过去,都快忘记怎麽包扎了。你觉得紧吗?有没有勒到你?”温执将绷带打了个结,低声询问道。
冯争摇了摇头:“你包扎得极好。”
“都是些皮外伤,好生养上几日便无碍了。”
温执收拾起桌上散乱的药瓶与染血的帕子,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问道:“冯大侠,你们不是要去东饶关打探消息吗?怎地刚过襄江就中了桑进的埋伏,应大侠没同你一道回来,可是被桑进抓走了?”
“桑进知道了无双的身份,她提前在东饶关设伏,就是冲着无双和神凤枪来的。”
冯争将衣服重新穿好,稍有动作就会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她直咬牙,却硬是一声未吭。
今早闯出黑衣人的包围圈时,她虽避开了大部分冷箭,却还是在突围之际受了点伤。幸好没有伤到要害,等她找把趁手的兵器就去桑宅把应无双救出来。
“应大侠的什麽身份值得桑进如此惦记?”温执面露疑惑,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无双是应玉树的女儿。”
看着温执惊讶的表情,冯争向她道歉:“抱歉,我们不是有意隐瞒。”
“没事,应大侠既然是应将军的女儿……”
“还要小爷说几遍,这些钱不够,再拿不出足够的钱来,小爷砸了你的茶肆!”
屋外传来一道嚣张跋扈的怒骂声,温执的话被其生生截断。她快步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向外窥探。
冯争走到温执身后,只见茶肆外乌泱泱来了一帮男人。为首的男子乍一看与昨日的叶五郎有几分相像,同样是一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模样,身着锦绣华服,还长着一张欠抽的嘴。
“六爷,这怎会不够呢,以往每月皆是这个数啊。” 茶肆老板弓着腰,满脸赔笑,低声下气地向叶六郎解释。
叶六郎却根本不听,飞起一脚,踹翻了茶肆的桌椅,大吼道:“昨天害死我五哥的那两个人就是在你家茶肆吃的饭,你敢说你没跟她们串通一气?小爷我只是让你赔些钱,没让你人头落地已经很仁慈了。”
茶肆老板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六爷啊,您可千万不能冤枉小人,小的就是个本本分分做买卖的,哪敢跟什麽外人勾结。那两位客官只是恰好在茶肆里吃饭,小的根本不认识她们,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叶六郎哪肯罢休,逼着茶肆老板把她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上交,那贪心的模样仿佛要把老板生吞活剥了。
温执在门后看得心头火起,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六郎摆明了是想借此问老板索要钱财,要是拿不出钱,叶六郎是不会放过老板的。
温执正要冲出门去为老板说话,冯争拉住她,问道:“桑进手下负责收钱的都是叶家男子?”
温执的手被冯争紧紧攥住,她无法挣脱,只好点头答道:“一直都是叶家负责收税。”
“桑进手底下那麽多破衣卫旧部闲置着不用,却偏偏要用叶家的人。她在北疆之地作威作福,像个土皇帝似的,就这麽放心把收税大权交给叶家?”
冯争心中暗自思忖,觉得桑进这个所谓的土皇帝有些名不副实。钱都让叶家层层盘剥收去了,中间转手好几回,等到了她手里还能剩下多少真金白银?
“什麽意思?”温执不明白冯争为何会有此一问。
冯争并未多做解释,紧接着又问道:“这些男人收完钱,是当天就送回桑宅吗?”
“叶家在北疆各个城镇都购置了宅子,各县的府衙也都唯叶家马首是瞻。叶五郎和叶六郎负责四方镇,他们平日就住在镇子里。每月收完钱先搁在自家宅子里,要等到年底才会统一送到桑宅。”
“这样啊。”冯争发现屋外的虏隶和昨日来收钱的虏隶有所不同,昨日的虏隶们拿棍棒,今天的虏隶们拿长刀。
想必是经过昨日那场风波,他们心里害怕了,这才将棍棒换成了长刀。
“冯大侠,放手。”温执望着屋外已然被砸了大半的茶肆,心急如焚,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冯争松手,温执刚推开门,一道影子从身边飞过。
刚还站在茶肆门前耀武扬威的叶六郎已被冯争踩在脚下,周围砸摊子的虏隶和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半晌没反应过来。
叶六郎以及虏隶们并不知晓冯争是何人,可一旁的百姓却都认了出来。这正是昨日杀了叶五郎的大侠,众人心中一凛,纷纷退到远处,生怕殃及自身。
温执望着这一幕,忧心忡忡地说道:“冯大侠,你这般行事,我们明日又该如何是好?”
冯争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众人望向她的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责怪之意。
原本大家只要每月按时交钱,便能继续安稳度日,可昨日两位大侠大闹一场,杀了叶家十几个虏隶,今日便要多交一倍的钱。眼下这位大侠要是再闹一回,谁晓得明日会不会要交三倍的钱才能了事。
这大侠只顾自己逞能,一时痛快了,可苦了她们这些平头百姓,往后的日子怕是越发艰难了。
被冯争狠狠踩在脚下的叶六郎,疼得几近昏厥,喉咙里只能挤出几声微弱的呜咽。
他的胸膛急剧起伏,身上断了好几根肋骨,每一次呼吸都似有钢刀在肋骨间搅动,连张嘴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大双眼,拼命用眼神示意身旁的虏隶救他。
“你还不快放开我们少爷!”一个虏隶冲着冯争喝道。
叶六郎的虏隶们手持长刀,却不敢靠近冯争。昨日叶五郎虏隶们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他们害怕自己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只敢拿着刀站在冯争三步以外的地方,大声威胁冯争,要她放了叶六郎。
众目睽睽之下,冯争抬起脚放过了叶六郎。虏隶们刚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手上一空,长刀出现在冯争手里。
冯争一句废话都没有,手起刀落,十来个虏隶横死当场。
“大侠……饶命,只要,你,愿意,放过我……”叶六郎结结巴巴地向冯争求饶。
“昨日我放过叶五郎,今日的叶六郎也不曾放过这里的百姓。”
也正是因为自己昨日放了叶五郎,才导致桑进收到消息抓走了应无双。冯争毫不犹豫地挥动长刀,砍下了叶六郎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