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议事厅大批的兄弟跟着大喊:“我们也非孬种!他敢动手,我们便拼了!”
一时间激愤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赵满月心慌:这群疯子!
三哥也是疯子!
早在三哥放出瘟疫控制皇宫时她就该想到,三哥是吃软不吃硬的。
她抿唇,伸手揪住他衣袖:“三哥,我知你们都不怕死,但山上还有妇孺幼童,你们也该为他们想想。”
赵涵神情淡泊:“山中妇孺、孩童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他们也不怕死。毁他们家园者,这辈子若是不能报仇,下辈子投胎再来寻仇便是。”
议事厅众人跟着哈哈大笑:“程先生说的对,我们落草为寇,本都是活不下去的。能多活些时日已是幸事,就是立时刻死也没什么好怕的!”
赵满月咬牙:只要三哥不松口,这些人是打定主意要玉石俱焚了。
她还想再说就被请了下去,送回了木屋。赵涵在议事厅待了片刻,也不知吩咐了什么,整个山寨一改先前的宁静,连木桥边的风车都透着沉重。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天色渐暗,屋子里点起了煤油灯。山风透过窗棂袭来,灯火被吹得摇曳晃动。
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涵端着先前熬好的粥放到桌上,温声道:“饿了吧,快吃些吧。”
“我不饿!”她刚说完,肚子就很不给面子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赵满月羞窘,气恼瞪他:“三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我知你还记得宸妃娘娘的仇,但宸妃娘娘已经死了多年。你若不拿出解药,难保父皇不会恼怒!七哥和燕大哥也不会放过你的!”
七哥再怎么和善,但始终爱父皇多一些。
听她提起宸妃,赵涵脸瞬间冷了:“即便我母妃死了多年,我也夜夜梦到她被勒死的场景!”
倾倒的屏风,满地的鲜血,和他母妃死不瞑目流血的双眼……
这个梦十年如一日的缠着他,令他扭曲阴暗。
他没直接毒死赵彧已经是仁至义尽!
这才中毒多久,就想要他交出解药,他心里过不去。
“三哥!”赵满月坐到他身边,伸手拽住他的手,劝慰:“你就不能放下仇恨?”
赵涵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摇头:“不能!”
说着起身就走。
木门重新关上,桌上的鱼片粥还在冒着热气。
赵满月气馁的坐在桌前,心里难受至极。她一坐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才上床睡觉。
待她睡熟后,木门又开了。
挺拔的身影重新出现,盯着桌上已经冷掉的粥看了片刻。走到榻边伸手替她拉上被子,正要转身时,木屋的窗子轻晃,一个人影翻了进来。
赵涵眯眼,就和戴着面具的燕祐看了个正着。
两人对峙站立几息,赵涵伸手点了赵满月几处穴位,才出声:“狼牙山戒严,你是如何上来的?”
燕祐:“我自有我的办法。”
赵涵冷哼:“你若也是来劝我交出解药就不必了!赵彧得活着受罪才能告祭我母妃!”
燕祐拧眉:“你就不能放下仇恨?你若执意这样,你和满月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
赵涵眸色微动,继而冷嗤:“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同我一样,能放下仇恨?”
燕祐几乎没有迟疑:“我能!”
“你能?”赵涵简直好笑:“你凭什么能?连真面目都不敢漏出来的阴人,凭什么说你能?”
他用力将桌上的粥砸到了地上,几乎是碗碎的一刹那,埋伏在木屋周围的山匪一拥而上,踹开了门,提刀将燕祐围在了中间。
燕祐神色不动和他对视:“我说我能便能!”说着伸手往自己脸上的面具摘去。
所有人都屏息瞧着他。
赵涵双眼也一错不错盯着他动作。
面具摘下,火光摇曳下,面具下的脸清俊琼秀,满室生光。
众山匪只是惊艳了一瞬,依旧杀气腾腾。
原本心如寒石的赵涵却一瞬惊愕,紧握成拳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在众山匪提刀要冲上来剁人的一瞬间厉声将所有人喝退:“你们全都退下!不准动他!”
众山匪急刹车,手上的刀高举不下,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赵涵眸色冷凝,扫了一圈:“还要我再说一遍?滚远一些!”
众山匪立刻作鸟兽猢狲桑散,瞬间跑没了影。
木屋顷刻安静,窗外虫鸣鸟飞。
一只毒蛇从窗口垂下,吐着信子靠近燕祐。
赵涵几乎想也没想,快速移动,伸手掐住了那蛇的七寸。
燕祐轻笑了声:“你倒还是喜欢饲养这些动物,只不过没有从前养的温顺可爱。”
赵涵声音艰涩:“你没有死?”
他犹记得小时候二哥欺负他,总是太子出面护他。
太子是真好啊,对谁都温和有礼,对他们这几个弟弟更是好得没话说。
他苦笑:“你就真的一点不恨赵彧?”
皇后娘娘同样是被废了,吊死在冷宫。
姜家全家被流放,身为储君的他被烧死在东宫。
比起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众心拱月,自小被捧在高位的太子应该更难接受那么大的变故吧。
他怎么能一点怨恨都没有?
燕祐温声道:“凡是都有因果,我母后会死,也是她偷龙转凤在前。宸妃和嘉义太子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假使那时宸妃没死,嘉义太子复位成功。太上皇身死,小七还有我们所有兄弟,乃至你熟悉的朝臣,内侍全都因此而死,你又当如何?”
赵涵想象了一下另一种结果,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祐继续道:“他们之间的争斗本就是你死我亡,宸妃和嘉义太子刺杀了太上皇那么多次,他们必定也是料到事发结果的。宸妃娘娘再最后拖住太上皇把你送走,也必定不是想你一直活在仇恨里。三弟,上一辈的恩怨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你看,我现在也有了妻子,很快又要有可爱的孩子。我能重新来过,你和满月也能。”
“莫要再让仇恨牵连到你这一代了。”
赵涵双眸通红,双手轻微颤动。
燕祐伸手拍拍他的肩:“交出解药吧,我保证,太上皇不会再追究此事。不要让小七难做,给你和满月一个可能的未来……”
给他和满月一个未来……他和满月的未来。
他想起阿月方才难过哀求的双眼……
赵涵的手蓦然松开,那条蛇落地的瞬间嗖的一下窜没了影。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解药我从未带出宫,在阿月随身的绣囊内,你带她回去吧。告诉她,我在这里等她,她若是不来,我等到死……”
燕祐讶异,随即点头:“你放心,等她醒来,我会告知她。山下的兵和周家堡的人全会撤走,只要狼牙寨以后不胡作非为,朝廷不会再管。”
赵涵:“你们走后就没有狼牙寨了,有的只是浔城内的教书先生。”
这意思是要脱离狼牙寨?
燕祐再次伸手拍拍他的肩,然后走到床榻边上,伸手抱起还昏睡的赵满月往外走。
满山的山匪虎视眈眈,试图阻拦。
赵涵出现在木屋门口,肃声道:“让他们下山,谁也不许阻拦!”他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即便心有不甘,还是乖乖让出一条路。
然后眼睁睁看着燕祐将人抱走了。
半个时辰后,山下的兵撤了。
山匪们先是惊讶,随即又杀鸡宰羊庆贺。在一片热闹的笑声中,赵涵一人高坐屋顶,手上拎着一只酒坛,孤寂的抬头仰望苍穹。
苍穹如墨,星子密布。
他不发一言一口一口喝着酒,屠休跌跌撞撞爬了上来,坐到他身边,和他碰了一下酒坛,大声笑道:“程先生厉害,居然三言两语就能让那狗屁逍遥王退兵!”
赵涵继续喝自己的酒,直到把整坛子酒喝光,他才出声:“以后狼牙寨再没有程先生,有的只是梧桐书院的教书先生。”
屠休愣了一瞬:“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仔细咀嚼这句话,突然反应过来:“先生要走?”
赵涵点头。
屠休急了:“先生为何要走?”
赵涵唇角扬起:“为了开启新的人生。”
屠休不懂,但先生去意已决,他不好挽留,只伸手和他碰了最后一次酒坛:“我是粗人,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那就祝先生得偿所愿吧。”
次日,日头升起。
狼牙寨的程先生彻底消失,浔城梧桐书院重新打开了门。清俊的程先生站在书院门口,朝每一个背着小书包过来的孩童笑着打招呼。
孩童们也扬起纯稚的笑脸同他打招呼:“程先生好。”
春去秋来,雪落满枝。
一年过去又一年,程先生始终一人守在书院。
又是一年春,连绵的春雨下了大半个月,院子里大瓦缸盛满了水,水面睡莲漂浮,鱼儿蹦跶两下,试图窜出水面。
孩童们无心读书,时不时就往鱼缸里看。在那鱼儿终于跳了出来,立刻有人大喊:“先生,你的鱼跳出来了!”
讲台上的赵涵抬头往窗外看,继而放下了手里的书走到教室,走到鱼缸边上,伸手去捞鱼。
一只年老偌大的乌龟咬住了他的裤腿。
他捞鱼的手一顿:这乌龟是他从前在宫里养的那只?
他眸色遽然发亮,直起身子往书院门口看。
书院门口盈盈站着一少女,鹅黄衣裙,杏眼桃腮,瞧着他浅笑言兮,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赵涵跟着笑了。
徒留教室里的一众孩童在鬼叫:“先生,鱼,你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