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进来的是李主任和一名护士,李主任看了眼还没醒来的温南,床边坐着穿军装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家属,李主任说:“同志,她要是醒了你喊我一声。”
陈叙:“嗯。”
他看着床上的人儿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的动了几下,等李主任走后,陈叙低声说:“他们走了。”
温南睁开眼,一转头,冷不丁的撞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目光,她忽然觉得自己跟个猴一样,上蹿下跳的在人家跟前演戏,顿时小脸一红。
看病室里安静的只有门外来回经过的脚步声。
温南不知道陈叙是不是因为她装晕搞的家属区现在鸡飞狗跳而生气了?
她捏了捏手指,犹豫了一会,手心撑着床板,正准备坐起来时,听见陈叙说:“躺着吧。”
温南一怔,错愕的看着他。
什么意思?
这是要陪着她一起演戏?
陈叙看了眼温南脸蛋上的红印子,她皮肤本来就白,石子砸在上面落下明显的印记,想到杜团长转达张小娥的话,赵小东无缘无故冲温南脸上扔了一把石子,且不说温南装晕吓唬赵小东的行为对不对,就这虎孩子的行为就欠管教。
他说:“ 杜团长和赵营长已经过去了,奶奶也在那,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你继续扮演好病人。”
这场戏既然演了就演到底,权当给赵家一个教训,让他们以后惯孩子也有个度。
奶奶的性格他也了解,平常瞧着挺和蔼的一个老太太,事情真闹到跟前,她比谁都凶悍。
有了陈叙的话,温南心安理得的继续躺平。
她想到了那天在厨房陈叙对她说的话:只要不是阶级立场的问题,谁惹你不痛快你就还回去,出了事哥给你顶着。
温南偏头看向陈叙,男人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陈大哥。”
她叫了他一声。
陈叙掀起目光看她:“怎么了?”
温南眉眼扬着笑意,脸颊的两个小酒窝陷下去,看上去香甜无害:“谢谢你帮我兜底。”
她笑起来很好看,尤其笑着看人时,眼睛聚满了星光,陈叙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语气有些僵硬:“没事。”他垂眸看着地面,续道:“等家属区那边消停了你差不多该醒了。”
不然戏就演过了。
温南点头:“嗯。”
她也是这么想的,等事情闹得差不多了她再醒,然后再以受害人的身份好好敲诈一下花凤珍,其实一开始赵小东用石子砸她时,她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先用暴力解决,但转念一想,用暴力解决这件事,回头会被人说她以大欺小,搞不好还会被花凤珍倒打一耙,倒不如直接装晕,给花凤珍和赵小东玩一个大的。
看病室里安静无比,还特别的……尴尬。
温南躺在病床上,陈叙就坐在床边,她往左边看是窗户,往右边看不可避免的会看见陈叙。
不止温南尴尬,陈叙也觉得尴尬。
温南若是晕倒的,他坐在病床前倒也没事,问题是她是清醒的,陈叙轻咳一声,站起身说:“我去外面站一会。”
男人拉开椅子开门出去,温南看了眼病房的门缓缓阖上,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左边的窗户,外面绿色植物葳蕤茂密,这个季节已经有知了声了,卫生所的人不算多,窗户外面偶尔会经过一两个来看病的人,卫生所里应该有临时生孩子的,有年龄大点的人着急的喊:“我的孙子哦,我的大胖孙子哟,你咋就这么着急往出蹦啊,医生医生,我儿媳妇羊水破了,要生了,医生——”
人在安静的时候,听力是最敏锐的,她听见有个新来的知青用锄头挖地的时候锄头不小心砍在脚上,把一片肉砍起来,留了很多血。
温南也不知道在病床上躺了多久,外面再次传来李主任的声音:“同志,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说着推门进来,陈叙跟着李主任走进来,看见病床上的温南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的睁开眼朝他们看过来,她眼睫颤了颤,眼底清明璀亮,没有丝毫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混沌,温南似乎也怕自己露馅,她垂下眼,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灵动的瞳仁,在李主任询问她有哪里不舒服时,温南‘怔了怔神’,忽然抬手搭在额头上,小脸痛苦:“医生,我头晕,恶心,想吐。”
似乎印证了她的话,温南偏着身子半搭在床边,低头干呕。
陈叙:……
李主任说:“这是太阳穴被打后造成的后遗症,有极少数人会有这种反应。”他给陈叙说:“你把她扶好躺好,我再给她做个检查。”
陈叙越过李主任握住温南的手臂,她手臂细瘦,几乎是半掌既握,身子特别轻,他稍一用力就将温南扶起躺回床上,她应该是刚才用力干呕的原因,原本清明的瞳仁多了些泪花,脸颊也起了一丝薄红。
陈叙松开手站到一旁,李主任给温南做了个全身检查。
他问什么都让温南回答,但凡说到脑袋,温南就说:“头晕,恶心,总想吐。”
李主任说:“目前看着没什么大问题,这样吧,你回家好好休息,这几天不要有大幅度的运动量,在家再观察几天,要是还难受了再过来。”
温南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特别有礼貌的说了一句:“谢谢医生。”
李主任觉得这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的,有礼貌又好看,压根就没往她装病的这方面想,还扭头交代陈叙:“同志,她刚醒来,看情况现在不能有大幅度的走动,你看是背她回去,还是找人拿担架抬她回去。”
温南:???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她下意识看向陈叙,男人没看她,对李主任说:“我背她回去。”
李主任又交代了几句就走了,陈叙走到床边背对着温南单膝蹲下,一只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大开的看病室的房门,平静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温南:……
她看了眼看病室外没人,坐起来小声说:“哥,我觉得我可以走。”
陈叙:“做戏要做全套。”
温南:……
她犹豫了一会,伸手搭在陈叙的肩上,男人双手掌住她的膝盖窝背她起身,这是温南第三次被陈叙背着走路,男人个头拔高,背着她起身时,她的视线距离与地面的高度超出了她平常的距离范围,这个季节并不冷,两人都穿的单薄,温南趴在陈叙背上时,能明显感觉到从男人背上传递过来的热度。
她的手臂搂着陈叙的脖颈,手臂下能隐约感觉到男人脖颈处跳动的脉搏。
这跟前两次明显不同。
前两次是因为不得已被陈叙背着,这次是她装病,被陈叙背着往回家走,总觉得哪哪都不得劲。
不得劲的不只有她,陈叙也一样。
在温南趴上来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但眼下是唯一的法子,总不能真的找来一副担架抬温南回去。
他尽量忽视掉后背传来的异样,背着温南朝家属区走,温南很轻,比他负重背的石头都轻。
陈叙背着温南走到家属区,快到巷子的拐弯处就听见张小娥的大嗓门,嚷嚷着赵小东被花凤珍和赵营长惯坏了,出了事就知道用哭吓唬人,这要是换做杜建明,她早就一鞋底子抽过去了。
除了张小娥的声音,还有杜团长的大嗓门:“行了,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张小娥还在那说个不停,吵的杜团长脑仁疼,他吼了一嗓子:“你说话还是我说话?你嘴巴就不能歇一会?!”
张小娥噘着嘴没再说话,眼珠子在花凤珍身上瞪了好几眼。
花凤珍拽着憋着嘴想哭不敢哭的赵小东没说话,脸色刷白,像是被人抽了魂一样,赵营长愧疚道:“就按照杜团长说的办。”见花凤珍不情愿要说话,他死死的瞪她一眼,低声说:“你闭嘴!”
说完看向陈奶奶,陈奶奶冷着脸,一把年纪的老太太了,气势一点也不弱,赵营长知道今天这事是他儿子做错了,在赵营长的理念里,只要不涉及他的官职方面,赵小东干了啥事他这个当爹的都能惯着,但一旦触犯到这个底线,赵营长认错态度比谁都快,比起盲目的护犊子,他的前程更重要。
现在都不知道温南情况怎么样,要是她没事,这事就有缓和的余地,要是真出个好歹,他的前程就完了。
赵营长说:“候婶子,咱们先去看看温南咋样,只要她醒了,不管你们家啥要求,就像杜团长说的,我都尽量满足,行不行?我们现在先去看看温南。”
花凤珍心里憋屈的厉害!
什么叫温南啥要求他们家都尽量满足?
要是温南要几百块钱呢?他们家从哪变这么多钱出来?她男人这句话出来,不等于变相的给候婶子扔了一块肥肉吗?
陈奶奶看了眼花凤珍,再看看赵营长,这家人至少还有一个能拎得清的:“行,你们先跟我去看看南南。”
赵家门口围了很多看戏的军嫂,这一巷道里住的基本都是一团的家属,除了一团的军嫂外,还有其他团的军嫂都过来看热闹了,杜团长从来没觉得这么丢人过,这件事估摸着没多久就传到团里了,到时候他指不定要在团里被其他几个团长笑话。
当然,前提是温南没事。
要是出了事,别说笑话了,等待他的还有处分呢!
杜团长现在看花凤珍跟赵小东是越看越不顺眼,得亏赵小东不是他儿子,不然他非得拿皮带抽死他不可。
张小娥扶着陈奶奶:“候婶子,咱们走,先去看看温南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让赵营长把医药费掏了,还要给温南买好东西补补身体,这一下子把人打晕了,可不得好好补补,这么小的孩子就下这么狠的手,再不好好管教都翻了天了!”
陈奶奶冷着脸说:“要是南南没事还好说,要是有事,我不会这么算了的!”她看向赵营长和花凤珍:“你们不会管孩子,有的是地方帮你们好好管教他!”
花凤珍想说话,被赵营长一个眼神瞪的只能把话吞进去。
赵营长陪着笑脸:“候婶子,咱们先去卫生所看温南。”然后给围着看热闹的军嫂们说:“都散了,都散了,别都挤在这里,门都让你们堵住了。”
花凤珍冲陈奶奶撒不了火气,就把火气撒到看热闹的军嫂们身上:“有啥可看的!看看看,那么喜欢看热闹回家看自己家热闹去啊,堵在我家门口干啥?!”
军嫂们七嘴八舌的说话,说的都是花凤珍怎么怎么样,听得花凤珍脸色难看的厉害。
杜团长也不想一团被人看笑话,招招手让军嫂们赶紧散了。
他们刚准备往外走,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温南醒了。”
“温南回来了,陈营长背着她回来了。”
“她好像没事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
最激动的就是陈奶奶了,陈奶奶扒开前面堵着的两个军嫂,看到陈叙背着温南走过来,迈着不大利索的腿走过去,张小娥生怕陈奶奶摔了,急忙跟在她身后。
“南南,你感觉咋样?”
陈奶奶走过去抓住温南的手腕,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张小娥也上下看了好几遍,皱眉问:“咋还让陈营长背着回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营长和花凤珍看见醒来的温南时,两个人彻底松了一口气,花凤珍刚吐完一口气就哼了一声,给赵营长说:“我觉得她肯定是装的,几颗石子还能要了人命?开啥玩笑呢,她肯定是想骗我们的东西。”
赵营长凶她:“把你嘴闭上!”
杜团长也走过去看温南,还有先前请教过温南糕点咋做的几个军嫂也来关心温南。
温南有气无力的趴在陈叙背上,她生怕被杜团长和赵营长看出端倪,脸蛋朝陈叙这边,呼出的气息都喷薄在男人冒着热气的肌肤上,陈叙身躯僵硬,掌着温南膝盖窝的双手也冒出一层薄汗,他微微偏了下头,想距离那团热气远一些,温南毫无所觉,一副昏迷刚醒时病态无力的语气:“姨奶,我头晕,想吐。”说着还配合的干呕了几下,小脸蛋因为干呕憋的通红。
赵营长:……
花凤珍:……
林美珍站在人群里看着,皱眉想着:怎么就没一石头砸死她呢?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陈奶奶吓坏了,让温南别说话,她问陈叙:“小叙,医生咋说的?”
张小娥也说:“我咋觉得温南被砸的不轻啊。”
陈叙额头浮起一层薄汗,把李主任的原话说了一遍,众人一听,齐刷刷看向花凤珍和赵小东,现在也不知道该说赵小东下手太重还是该说温南太倒霉了,一个寸劲竟然险些要了她的命,这事在家属区可不算小事。
这是要人命的大事!
陈奶奶担心的眼睛都红了:“小叙,快背着南南回屋,奶奶给南南卧个鸡蛋好好补补。”
张小娥扭头看向赵营长:“赵营长,你刚才说的话算数不,只要温南醒了,不管他们家啥要求你都尽量满足。”
花凤珍气道:“她就是——”
赵营长赶紧堵住他媳妇的话:“算数!”说完瞪她一眼:“你要是再给我添麻烦就滚回你娘家去,小东我自己看!”
他说的咬牙切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是他们家先不对,他和陈叙又是一个团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他听说上头有意要提拔陈叙,陈叙年纪轻轻就坐上营长这个位置,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杜团长了,与这种人只能交好,不能结仇,他媳妇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懂。
花凤珍还是头一次被自家男人用这种凶巴巴的眼神盯着,一下子吓的愣在那,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张小娥这人向来说话过嘴不过脑,也不给人留面子,看见花凤珍那德行,就跟杜团长上身似的,开始跟花凤珍说教:“你儿子把人差点打死了,你一个当娘的不先带着孩子去给人赔罪,反倒像候婶子说的那样缩在乌龟壳里躲起来,就你这种人能把孩子教成什么样?咱们家属区出了你这么一号人我都觉得脸臊得慌,今天赵小东打的是温南,明天到学校打了同学,要是再把人打死了,我看你咋弄,这要是我儿子,我早拿鞋底子抽了。”
边上还有军嫂附和张小娥。
丁红娟也说:“张嫂子说的对,孩子就得好好管教管教,要不然闯了大祸,你们做大人的就得跟在他们后面擦屁股,说不定还要被公安同志带走。”
越说越离谱。
但说的又好像没毛病。
赵营长眼角嘴角频繁的抽了好几下,张小娥和丁红娟说的都在理,其他军嫂也在旁边添油加醋,这时候他要是跟张小娥对着来就是打一团的脸,打杜团长的脸,花凤珍没赵营长那么好的耐性,气的拽着赵小东回家了,进门的时候大力的关上门,好让别人知道她现在很生气。
张小娥说话时杜团长没拦着,有时候他不能说的话,他媳妇能替他说出来。
张小娥说完和丁红娟去了陈营长家,其她军嫂差不多都散了,杜团长和赵营长也去了陈家。
陈家小院里。
陈叙将温南放在床上就出去了,陈奶奶和张小娥还有丁红娟进来了,张小娥一进来就跟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陈奶奶坐在床边上,伸手握住温南的手,心疼的摸了摸她脸上被小石子砸过后留下的小红痕:“南南,你还有哪难受,给姨奶说。”
温南半靠在床头,听着张小娥说刚才她们大战花凤珍的事,心里暗笑,面上仍旧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冲陈奶奶摇头:“姨奶,你别担心,我没事了。”
“人都晕了还能没事?”
张小娥想起刚才温南晕倒在她身边的事就手脚发抖:“我看你刚才还想吐来着,要不你去大医院检查检查?”说完看了眼门外面:“是赵小东把你打伤了,看病的钱赵营长出,你不用管。”
温南顺着张小娥的目光看向外面,杜团长、赵营长和陈叙站在井边,赵营长从兜里取了两根烟,一根烟递给杜团长,另一根递给陈叙,温南见陈叙略一摇头没接。
“温南,你觉得咋样?”
张小娥在耳边说话,温南回过神摇头:“李主任说我这几天不能有大幅度的活动,让我先在家里多观察几天,要是过几天还是这种反应,我再去县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
丁红娟说:“那就先听李主任的。”
院里三个男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温南耳边都是张小娥叽叽呱呱的声音,压根听不见外面的谈话声,没多会,赵营长把烟灭了,走到温南屋门口说:“温南,叔给你赔个不是,你放心,小东这次伤了你,叔一定好好补偿你,你安心养伤。”
然后看向陈奶奶,见老太太脸色比先前好一些了,赵营长继续说:“候婶子,对不住了,我那婆娘不懂事,我回去多说说她,您也别放心里去,别把自个儿身子气坏了。”
赵营长都这么说了,陈奶奶也不好拂了对方的脸面:“行了,这事就先过去了,不过你得让小东过来给南南赔不是,他一个小娃娃做了错事就得知错,你们当爹妈的不能老惯着他,要让他知道到自己的错误。”
赵营长点头:“行。”
候婶子这句话说的跟陈叙一样。
刚才在院里,陈叙也是这么说的,让花凤珍带着赵小东来家里当面给温南道歉,听陈叙的意思,要是那娘两不道歉,这事过不去。
赵营长和杜团长先走了,丁红娟坐了一会也走了,张小娥起身说:“我也得走了,我酱油瓶都不知道扔哪去了,我去找我酱油瓶去。”
陈奶奶起身送张小娥,对温南说:“南南,你先躺着,奶奶给你卧个鸡蛋。”
“不……”用。
话没说完,陈奶奶就堵住了她的嘴:“乖乖听话,咱先把身体养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温南:……
她是装病,装病,这鸡蛋吃的有愧。
不过装病这事温南不知道该不该给陈奶奶说,屋里的亮光倏地暗下,地上延伸过来一道颀长的影子,温南怔了下,抬起头看向站在屋门口的陈叙,男人逆光站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大致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轮廓。
“哥。”
温南叫了一声。
陈叙声音刻意压低,原本就低沉的音色更偏暗哑:“这事谁也别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有顾虑。”
温南漂亮的眉眼一弯,脸颊的小酒窝陷下去:“知道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窗外零星洒落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照进了那双璀亮的瞳眸,陈叙错开眼:“等会赵营长可能会带着花凤珍和赵小东过来给你道歉,我先去部队了,家里有奶奶在,有什么事她处理。”
他倒不怕花凤珍在家里撒野,有赵营长在,他巴不得小事化了,不会让事情恶化。
温南闻言,点了点头。
陈叙转身离开,刚走两步,似是想起什么事,转身问:“你还想看电影吗?”
温南一愣:???
她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今天晚上家属区主巷子里有电影播放。
温南看着站在屋外,暴露在阳光下的陈叙,小声问:“我还能去吗?”
毕竟她现在是‘病人’。
陈叙眼底浮出笑意:“我今天早回来陪你和奶奶去。”
温南笑道:“好。”
陈叙走了,经过院子时,给厨房卧鸡蛋的陈奶奶说了声:“奶奶,我下午早点回来,陪你和温南去看电影。”
陈奶奶在灶房里烧火,闻言抬了下头,想说不去了,但又想到南南可能没看过电影,大不了晚点让小叙背着她去,于是应道:“知道了。”
锅里的水沸腾着,陈奶奶拿了两个鸡蛋打进锅里。
没一会卧好了两个鸡蛋,陈奶奶给碗里放了点红糖,水立刻变成了红色,她端着碗走进屋里:“南南,吃点红糖鸡蛋补补身子。”
温南‘不要脸’的伸出手,朝陈奶奶露出一抹虚弱的笑:“谢谢姨奶。”
“跟我客气啥。”
陈奶奶心疼的摸了摸温南的脑袋,坐在床边朝温南努了努嘴:“吹一吹再吃,小心烫。”
陈奶奶怕温南再晕过去,一直坐在床边陪着她,温南硬着头皮吃完一碗红糖鸡蛋,陈奶奶把碗接过去,对温南说:“你躺下休息会,姨奶去喂鸡,等会来看你。”
温南点头:“嗯。”
等陈奶奶走后,温南躺下望着漆黑的房梁,听着陈奶奶在院里‘咕咕’的叫鸡,她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报纸,老旧的报纸很有年代感,上面写着响应号召,鼓励知识青年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关着的院门外传来赵营长的声音:“候婶子,您在家吗?”
温南转头看向屋外,是赵营长一家给她道歉来了。
第32章
陈奶奶在院里扫地,听见赵营长的声音,说道:“在家,进来吧。”
院门从外面推开,赵营长带着花凤珍和赵小东走进来,陈家小院外站了好些军嫂,手里捏着瓜子看戏,她们觉得今天可真热闹,下午有戏看,晚上有电影看,张小娥在隔壁院里也听见了赵营长的声音,撒丫子就跑过来了,门口有军嫂堵着,她还推搡了两把:“让一让,让一让,让我过去。”
赵营长:……
花凤珍:……
杜团长这婆娘就是家属区最讨厌的人,有她在,他们一家三口今天给温南道歉的事不用第二天早上就能传遍家属区和杏花村,他这张老脸真是被张小娥扒下来踩地上碾压。
赵营长觉得,他还没这么丢人过。
花凤珍也觉得又臊又气,想她一个辈分比温南高的人,竟然要她抹下脸面给她道歉。
要不是她家老赵逼她过来道歉,打死她都不来。
她本来就讨厌温南,现在更讨厌她了,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啥用,干活干不成,身体还差的要死,一颗小石子就差点要了她的命,陈家哪是在照看亲戚,分明是养了祖宗在家里,连她儿子都比不上。
张小娥挤进来,看见赵营长左手拎着网兜,网兜里装了一包桃酥和一瓶黄桃罐头,右手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鸡蛋,她用眼睛一扫就知道这里面装了至少有十五个鸡蛋。
哎妈呀。
看来赵营长真是说话算数啊。
花凤珍看见张小娥那副贼兮兮的样子就来气,偏生她又不能说啥,赵小东从来到陈家后就不敢说话,憋着嘴要哭不哭的,明白的人知道他是来道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挨打的,跟剥了他一层皮似的。
陈奶奶看都没看赵营长提的东西,她只是扫了眼花凤珍不服气的样子,原本还算和气点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南南在屋里,你们就到屋门口给南南道歉。”
张小娥好像不嫌事大,故意把院门拉开,让外面看热闹的军嫂都能看到里面。
赵营长&花凤珍:……
这疯婆娘,真讨人厌!
温南在屋里躺着,陈奶奶进屋扶温南坐起来,温南看到赵营长一家三口走进来,前面等陈奶奶说让他们就在屋门口给温南道歉,但赵营长丢不起这人,花凤珍也丢不起,三人走进屋里,赵营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窗户下面的箱子上,看了眼软骨头似的靠在床头的温南,她脸色红润,唇畔是肉粉色,单从脸色上看,哪有一点病人的状态?
花凤珍眼睛不瞎,她也看到了。
顿时更气了,她一直觉得温南就是骗他们的,她肯定没事!
“温南,叔带你婶子和小东来给你赔不是了,这事是小东的错,叔让他给你道歉。”
现在纠结温南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缓和和陈家的关系,他儿子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陈家人要的就是一个态度,杜团长也在中间当和事老,这件事稳妥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营长拽着赵小东的领子把他揪到跟前,花凤珍抓住他的胳膊:“你轻点啊,把孩子拽伤了咋整?”
“你还惯着他啊?”
没等赵营长说话,靠在门外面的张小娥嗑着瓜子嘲讽花凤珍:“你再惯下去,他就无法无天了。”
赵小东转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张小娥,这个眼神不属于一个孩子的,但偏偏在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出现了,就连外面的军嫂们也看见了,不止她们,赵营长也瞧见了,他忍着气,把赵小东拽着面向温南,一手摁着他头顶,一手拽了下花凤珍,扭头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花凤珍顿时偃旗息鼓。
想到刚才在家里老赵说,她要是不给温南道歉,就别想他把工资和票卷交给她保管,以后也会断了她娘那边的补贴,别想再从赵家拿一分钱,花凤珍只能答应,她想不通,老赵跟陈叙都是营长,老赵有啥怕的?温南不是没事吗?非要人道啥歉?还给她买那么多好东西,她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
迫于收回保管家里财务的威胁,花凤珍不情不愿的拉着赵小东给温南道歉:“温南,小东砸了你,是他不对,我们给你道歉了。”
说话硬邦邦的,好像在说:你看,我都道歉了,你就别不识好歹。
赵小东气鼓鼓的瞪着温南,在大人的威压下说道:“对不起。”
“没——”
温南刚一开口,忽然就趴在床边开始干呕,张小娥瞧见了,起身推开堵在屋里面的花凤珍走过去和陈奶奶扶着温南,陈奶奶拍了拍温南的后背,急的眼睛都红了:“南南,你这是咋了,是不是头又难受了?”
张小娥说:“肯定是啊,医生不是也说了吗,这是被砸后的后遗症,也不知道要难受多久呢。”
外面的军嫂们也涌进来看热闹,赵营长一家现在就像被放在晒谷场被批判的人,脸臊光光的,花凤珍险些咬碎了牙根,她总觉得这女人就是故意为难他们一家的,她气的想骂人,被赵营长用力捏了下胳膊,疼的她脸色煞白,赵营长瞪她一眼,转头看向被陈奶奶扶着靠在床头的温南,应该是刚才干呕的原因,她的脸比刚才还红润。
赵营长说:“不行我们去县里大医院再检查一遍吧?”
花凤珍一听要去大医院,那得花多少钱?
又肉疼又生气。
张小娥也说:“对对对,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你这么吐下去也不是个事。”
陈奶奶说:“南南,奶奶扶你起来,咱们去大医院检查检查。”
人家温家好好的一个闺女,到他们家来成了这样,陈奶奶心里别提多内疚了,早知道她就不让南南去供销社买瓜子了,不然哪来的这些糟心事?
外面军嫂们也在说要不去大医院检查检查,这些话听在花凤珍耳朵里跟剜掉她一块肉似的,赵小东抬头看着他娘又气又肉疼的模样,想到刚才在家里他娘跟他爹因为买东西的事吵架,他爹买的那么多好吃的,平时都是买给他一个人吃的,今天却一口都没给他留,娘还说,温南就是装病,她就是骗他们家好东西的。
温南抢了他的吃的。
在一群大人的说话声中,赵小东扯着嗓子冲温南喊:“她就是装病骗我们家吃的,她是骗子,不要脸,不要脸——”
“啪”的一声巨响,赵小东矮小的身子被赵营长一巴掌呼的坐在地上,花凤珍尖叫一声,护着赵小东,扯着嗓子骂赵营长,这是他们老赵家的宝贝疙瘩,从小到大没舍得动他一根汗毛,原本赵家来道歉的,但现在却闹得乱七八糟,赵家人在陈家又吵起来了。
陈奶奶脸色特别冷,看着坐在地上哭嚎的赵小东:“赵营长,你们家是来道歉的还是来骂我们家南南的?这算咋回事?把我们南南打伤了还不行,还想再气死我这个老太婆,真当我们陈家没人了吗?!”
张小娥说:“赵营长,你听听,这是一个八岁孩子该说的话吗?你再不好好管教就真管不了了!”
军嫂们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一时间赵营长被所有人推到了风口浪尖,耳边还有花凤珍骂骂咧咧的声音,赵小东一边哭一边嚎:“你们都是坏人,欺负我的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赵营长一股火气血直冲脑门,他平常觉得他儿子特别乖,做啥事都觉得他儿子都特别棒,今天才恍惚觉得,这混小子就差把他这个爹的脸皮撕下来糊墙了,赵营长左右看了看,没找着趁手的东西,一急眼,解开皮带扣,抽出皮带往赵小东身上抽过去,谁都没料想到平日里把儿子当祖宗顶在头顶的赵营长打起儿子来这么狠。
花凤珍没想到,赵小东更没想到。
从小到大,他爹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他,今天竟然拿皮带抽他。
赵营长是当兵的,手上有劲,一皮带抽下去,花凤珍后背都起了一条红痕,她哇哇哭叫,赵营长一把拽开她,虽然心疼儿子,但还是狠下心抽在他身上,这孩子的确该打了,在家里都教过他怎么说话,答应的也好好的,到了陈家竟然跟变了个人一样,故意跟他反着来。
今天他要是不收拾这小子,他以后在一团怕是要被人排挤。
皮带一下一下抽在赵小东身上,赵小东哭的跟鬼嚎似的,花凤珍扑在地上又哭又喊,赵营长手劲大,拽着她让她挨不上赵小东,院里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赵营长难得一见的训儿子场面,陈奶奶皱了皱眉,看着赵小东被皮带抽的抱头缩成一团,想要阻止,又觉得这孩子的确该收拾一顿。
倒是张小娥特别解气的看着这一幕,杜建明小时候也特别淘,他家老杜火气上来,也是拿皮带抽他,男孩子虽说是家里的根,但也不能太惯着,不然长大以后要走歪路的,建明现在这么懂事,全是老杜一手打出来的。
赵营长打的很,额头青筋都绷紧了,花凤珍哭的嗓子都哑了,骂赵营长不是人,连自己亲骨肉都打。
整个陈家小院陷入了诡异般的安静,静的只有皮带抽打皮肉的声音和女人孩子的哭喊声,忽然间,在这一声声的哭喊声中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赵营长,别打了。”
赵营长再次挥起皮带的手顿在半空中,他紧紧皱着眉头,又听温南说:“孩子还小,打坏了是一辈子的事。”
温南看了眼箱子上的东西:“赵营长,这些东西你拿走吧。”
张小娥心里还想着用皮带抽几下能抽出啥问题,转头就听见温南说不要这些好东西,扭头看她:“干啥不要?赵小东把你害成这样,不得给你好好补补?”
陈奶奶看了眼被打的挺厉害的赵小东,对赵营长说:“行了,这事就算了了,泥巴东西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温南让赵营长把带来的吃的原带回去,等于变相的打了赵小东的脸。
装病骗赵家吃的?
不存在的。
其实赵营长心里清楚,陈家压根不稀罕他送的这点东西,陈叙和陈州每个月工资也有不少,养活候婶子和这么一个表妹不是问题。
赵营长没说话,他打儿子心里也痛,但戏已经做了就要做下去,他知道会有人给他递台阶,他顺着台阶下就行,赵营长收起皮带,一手揪起赵小东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抱在怀里,对温南和陈奶奶说:“候婶子,东西是我主动带过来的,温南因为小东差点出事,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也是我一个当叔的给孩子赔不是的心。”
说完又拽了下花凤珍:“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
赵营长都这么说了,陈奶奶也不好再拂了赵营长的面子,赵营长抱着赵小东,拽着还在骂骂咧咧的花凤珍挤开人群往回家走。
等赵营长走后,温南又趴在窗边干呕,然后在众多人跟前上演了一场:我头晕,我恶心,我想睡觉的演技。
这场闹剧么一会就结束了。
军嫂们也散场了,大家嘴里说的最多的都是真是难得一见,赵营长总算舍得教训他儿子了,要是再不管,那小子就得上天了,这次挨打一点也不亏,就该让他长长记性,看他以后还淘不淘气。
温南躺在床上休息,张小娥走到箱子上扒拉了几下,瘪了下嘴:“还算他们老赵家有一个拎得清的。”
陈奶奶心疼的看着温南,布满茧子的手摸了摸温南的脸颊:“南南,这会还难受吗?”
温南‘虚弱’的笑了笑:“姨奶,我想睡一会,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那你睡一会,姨奶就在外面,有事你喊我。”
温南点头:“嗯。”
陈奶奶把东西拎出去,把门关上,张小娥在院里坐着,刚才好多军嫂在院里待着,地上落了些瓜子皮,陈奶奶拿起扫帚继续扫地,张小娥说:“候婶子,晚上还去看电影吗?看的话我等会就给咱们占位置去。”
陈奶奶点了点头:“去。”
屋门关着,温南躺在床上,听着张小娥和陈奶奶聊天,然后瞥了眼屋门口的位置,想到刚才赵营长收拾赵小东的狠劲,那怕是赵小东这辈子挨过最狠的一次打了,他在挨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姐姐小麦挨打时有多疼?
温南觉得,像那种狼心狗肺的孩子,怕是不会想到。
赵营长给了一些吃的,说实话,温南不想碰,嫌膈应,她总有种感觉,陈叙也不会碰这些吃的,等改天她把这些吃的拿到地里面给小麦吃,想到小麦,温南忽的想起今天晚上小麦要对林美珍干的事。
她给小麦出的主意,趁今晚看电影的人多,让小麦私底下激怒林美珍,然后装晕,被送到卫生所,一旦医生检查就会发现小麦身上有不少被人打过的痕迹,看电影的人多,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会把目标放在林美珍身上,都会知道林美珍一直在背地里欺负小麦,这件事不用她作证,张小娥那天也是第一见证人。
小麦被欺负晕倒,林美珍第一个跑不掉,毕竟谁都不会想到平日里内向胆小,吃苦耐劳,一向不爱说话的赵小麦会演戏,再加上她身上的伤,林美珍百口莫辩。
赵家人就算再不疼女儿,这事被人打到门面上,怎么也会扒林美珍一层皮。
以后林美珍欺负小麦时,怎么都会好好掂量一下。
不过这个计划得作废了,同一个招数两个人一天时间同时用,别人肯定会觉得是花凤珍唆使赵小麦这么干的,想要勒索林美珍,把她赔给陈家的东西变相的从康家拿回来,那时候别人不会心疼小麦,只会认为小麦跟她娘是一丘之貉。
等今晚找机会碰见小麦,赶紧跟她说一声。
赵家小院里吵翻天了。
花凤珍连鞋子都没脱就爬到床上抱着赵小东,看着自己儿子哭的眼泪鼻涕横流,花凤珍随手拿起枕头砸到赵营长身上:“你个天杀的玩意啊,这么打你儿子也不怕遭雷劈啊,把人打死我了我跟你拼命!”
赵营长红着眼睛说:“我是他老子,打他天经地义。”
他把皮带扔在地上,看着花凤珍脱赵小东的衣服,衣服摩擦在身上带起一阵阵疼痛,赵小东疼的哇哇叫,等衣服脱完,赵小东身上被皮带抽过后留下的红痕一道一道的,有的地方都冒血丝了,赵营长看着也心疼坏了,花凤珍哪见过这场面啊。
她放下赵小东,爬起来抓着赵营长就打,手指在赵营长胳膊上使劲拧:“你还是人,这么打你儿子,你干脆打死他得了,省的他现在受罪……”
赵营长挥开花凤珍:“行了,你去卫生所买点药给小东抹上。”
“娘,我身上疼,呜呜呜,疼死我了。”
赵小东哭喊个不停,赵营长心疼坏了,花凤珍走过去亲了亲赵小东稚嫩的脸蛋:“娘知道了,娘现在就给你找药,给你抹药,抹完药就不疼了。”
赵家和康家隔着一道墙,牛来花坐在院里纳鞋底,听着隔壁林家夫妻两吵吵嚷嚷的声音。
刚才的事她都出去看热闹了,赵家和陈家牛来花都特别讨厌,要不是因为他儿子在陈营长手下当兵,她当初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找候婶子,被候婶阴阳怪气了几句,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陈家那个远房亲戚。
那女娃娃和她儿媳说的一样,狐狸精,祸害精,自从她来了家属区,家属区这段时间就没有消停过。
听着隔壁赵小东哭喊的声音,牛来花烦烦躁的拿针蹭了蹭头皮。
赵小东这孩子她见一次讨厌一次,活该挨打,在她看来,用皮带抽一顿都是轻的,自从上次和赵家闹掰后,花凤珍天天在自家院子阴阳怪气他们康家生不出儿子,想到这牛来花就一肚子火,她看了眼静悄悄的院子,康晋的屋门开着,也不知道林美珍又野哪去了。
夕阳的红霞弥漫在西边,在绿油油的大地洒下了橘红色的光,小院的菜地里也落了零散的霞光。
陈奶奶提早做好了晚饭,把盛好的饭端到院里的桌上,正准备去看看温南,就见温南从屋里走出来,陈奶奶一怔:“你怎么下床了?头还晕不晕?”
温南笑道:“睡了一觉好多了,感觉已经没事了。”
她慢悠悠走到井边打水,见陈奶奶想给她帮忙,温南说:“姨奶,我真没事了,中午那会可能被赵小东的寸劲砸难受了,睡了一觉缓了一会已经好多了。”
陈奶奶见她蹲下身弯腰洗脸,动作麻利,不像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今天家属区的主巷子有电影播放,这个点路上已经有不少军嫂结伴走过去占位置,张小娥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候婶子,这会人都挤满了,咱们赶紧走吧。”
说着话人已经跑进家了,张小娥看见坐在板凳上吃饭的温南,愣了一下:“嘿哟,你好了?”
温南笑了下:“睡了一觉,感觉好些了。”
温南打心眼里感谢张小娥,这次她装晕,张小娥帮了不少忙,虽然这人是个大喇叭,但却是个好心肠的。
如果她今天是真晕了,张小娥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了就行,看你中午那会又晕又吐的,可吓死我了。”张小娥又说:“我让建明在前面占位置,给咱们占了六个位置呢,我回来给他带点饭过去,你们两赶紧吃,吃完我们就走。”
张小娥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她跑回家给杜建明装晚饭。
陈奶奶晚上做的面条,温南吃了两口面条,听见脚步声,转头看了眼外面,还以为是陈叙回来了,他说今天早点回来带她和陈奶奶去看电影,陈奶奶问:“南南,你等会能不能走?不能走的话就让小叙背你,小叙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温南低头扒拉了一口面条:“我能走的。”
她可不好意思再让陈营长背她了。
温南和陈奶奶刚吃完晚饭陈叙就回来了,温南发现陈叙的脚步声很好分辨,他的步伐沉稳矫健,仔细听就能辨别出来,她转头看向进来的陈叙,男人浑身是汗,军装领子都被汗水浸透了,他进门看了眼温南:“身体好点了?”
温南:……
男人问的一板正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温南有些尴尬的抠脚趾,她小声道:“好多了。”
陈奶奶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陈叙给陈奶奶说:“看完电影再吃饭,我还不饿。”
陈奶奶说:“那等回来了我给你下面条。”
陈叙走到井边压了半盆水洗脸,他洗脸的动作实在说不上优雅,甚至透着雄性的粗野,蹲下身时,能看到后腰露出来的一小截皮带,温南看着他洗完脸顺便洗了个头,把水泼到菜地旁又压了半盆水回屋里,对方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南单手托腮,冲他甜甜一笑。
陈叙:……
他摸了摸鼻尖,端着水回屋简单洗漱一番,换身干净的衣服,免得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熏到人家女同志。
天麻麻黑时,张小娥趴在墙头喊了一声:“候婶子,温南,走了走了。”
陈奶奶说:“来了。”
温南作为‘病人’,缓慢的站起身,陈奶奶问:“南南,你行不行?要不要小叙背你?”
恰好陈叙从屋里出来,男人换了身干净的军装,温南抬头看去,好巧不巧的对上陈叙看过来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南心虚的原因,她隐隐觉得,男人眼里似乎藏着几分笑意。
温南:……
她真是神经了。
温南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三人走出家门,张小娥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催促陈奶奶她们快点,陈奶奶腿脚不大利索,走的没那么快,温南走的也慢,张小娥又急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跟在陈奶奶边上,丁红娟也从后面追上来,一路上丁红娟和张小娥说着话,陈奶奶时不时附和两句,温南和陈叙听着。
巷子里陆陆续续走着许多人,小孩拉着大人的手嚷嚷着让跑快点。
张小娥实在等不及了,和丁红娟一人架着陈奶奶一只胳膊搀着她走,扭头对陈叙说:“你带着温南在后面慢慢走,我先带你奶奶过去了,要不然建明一个人占六个位置别人要骂死他了。”
陈叙颔首:“好。”
温南微低着头走路,看着脚下随着他们走路不断往前延伸的影子,陈叙的影子跟他的人一样颀长高大,路上时不时有人跑过去,但萦绕在两人身上的那种感觉让温南觉得特别尴尬,这种尴尬就是从她装病开始的。
温南抿了抿唇,小声说:“赵营长一家今天下午过来了。”
陈叙:“嗯,我知道。”
温南继续说:“赵营长把赵小东打了一顿。”
陈叙:“我听说了。”
温南小声说:“哥,谢谢你。”
陈叙低头看了眼与他有一步之隔的温南,她个头低,低着头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温南露在外面的后脖颈,肌肤雪白细腻,他移开目光,看向前方:“不用跟我客气。”
两人一路无言走着,走到主巷子温南也没碰见赵小麦。
暮色降临,天彻底黑了。
主巷子前面挂着一张白色幕布,电影刚刚开始,大老远的就看到了黑压压的脑袋,有家属区的人,也有杏花村的人,人区里吵吵嚷嚷的,但那声音都压不住响亮的外放音,前面的人群堵的严严实实,连个插进去的缝隙都没有,温南只能隔着老远的距离望着硕大的幕布,也有来得晚的人,孩子们个子低看不见,大人就把孩子架在肩上,孩子高兴的拍手。
温南个子也不高,顶多只能看到幕布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都被攒动的人头挡住了,幕布上闪动着画面和人物,温南不知道是什么电影,但从外放音里听到刘三姐三个字,便知道今晚放的什么电影。
陈叙说:“那边有树,你要不要爬到树上看?”
温南:???
她抬头看向陈叙,男人目光盯着幕布,没看她:“张婶子那边过不去,你要想看电影,树上的视角好一点。”
温南看了眼四周,小声说:“哥,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体,适合爬树吗?”
毕竟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个‘病人’。
陈叙:“我在树下看着你,别人不会怀疑。”
他既然答应了温南出来看电影,总不能让女同志看电影前的一排排脑袋。
这个年代没有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比起在床上干巴巴的躺着望房梁,温南更想看一场老电影打发时间,她点头:“好。”
陈叙带着她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树身圆粗高大,温南一抬头还能看见上面骑着好几个孩子,温南盯着眼前的大树有些无从下手,身后倏地传来陈叙低沉的嗓音:“抱歉了。”
温南还没明白他说这三个字的意思,下一刻,腰身蓦地一紧,紧跟着自己腾空而起,脚和地面拉开了一大截距离,温南心猛地跳起来,险些喊一嗓子,身后的陈叙说:“抱住上面的树枝,爬上去坐在那,我在下面看着你。”
温南“哦”了一声,脑子迟钝的抓住上面粗壮的树干爬上去坐在上面,等坐稳了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是陈叙掐着她的腰,将她提上来的。
温南:……
他力气可真大。
腰肢两侧似乎还残留着被人用力摁住时的触感,她拽了拽有些褶皱的衣角,低头往下看去,陈叙站在树下,目光直视前方的幕布,这是温南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陈叙,男人头发黑而短,肩膀紧实宽阔,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陈叙抬头朝她看来。
第33章
两人的视线冷不丁的撞上,陈叙似乎不太习惯仰视看人,眉峰微皱了下:“怎么了?”
温南赶紧摇头:“没事。”
她抬头看向电影幕布,演的是刘三姐的故事,温南小时候跟她奶奶看过。
温南抱着树干,坐的高看得远,漆黑的瞳仁乱四周乱晃,瞧见了稍微靠前坐着的张小娥和陈奶奶,还有丁红娟和杜建明,杜建明坐在长条凳上,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张小娥看的入神,陈奶奶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后面,温南知道她在看陈叙和她怎么还没过来。
“真好看。”
“这是我第二次看电影,我长大以后也想当放映员,这样天天就有电影看了。”
“我也想当放映员。”
两个孩子小声聊天,说着自己的未来的梦想。
温南百无聊赖的四处看,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挤着人群往里面走,正是她想找的赵小麦,温南快速扫了眼,人太多了,她没找到林美珍的影子,也不知道她在哪个犄角旮旯坐着,温南怕赵小麦找到林美珍再继续今晚的事,于是顺着树干往下爬:“哥,帮我一下。”
温南声音很小,在外放的音响下几乎没什么音量。
但陈叙听见了。
他抬头就见温南抓着树干往下趴,两条腿在空中扑腾。
陈叙:……
男人抬手掐住温南的腰将她放在地上,刚落地温南就着急的说:“哥,我去找小麦,等会就过来了。”
温南转身扎进人堆里,小身板轻巧灵活,陈叙皱了皱眉,忍着耐性挤开人群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对挤开的人群说:“抱歉,让一让,借过。”
温南顺着赵小麦刚才走过的路追上去,一直往前挤,快挤到头了也没看见小麦,四面都是人影,温南心里有些慌,害怕赵小麦找到林美珍上演一场戏,到头来害了小麦,她试着继续往前挤,挤到人前头也没见赵小麦的身影,正准备回头继续扎到人堆里找林美珍时,眼角的余光瞧见幕布身后一晃而过的身影。
正是赵小麦。
温南钻到幕布后面喊了一声:“小麦。”
赵小麦转头看向身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温南,你怎么过来了?”
她跑到温南跟前,将她前后上下看了一遍,担心的问:“你身体咋样了?还难受吗?”
她从草地回来的路上听路边的婶子们在说了下午发生的事,她弟弟用一把石子把温南打晕了,人醒来后又吐又头晕的,为这事他爹娘和弟弟去陈家给温南道歉了,赵小麦越听越心慌,心里忍不住担心温南,但她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看温南,快到家得时候,又听军嫂们说他爹用皮带把赵小东抽了一顿。
说实话,如果不是回家亲眼看见赵小东浑身是伤,赵小麦怎么也不相信向来在家里受宠爱的弟弟会被打的这么惨。
爹娘为了哄赵小东,给她拿了两块钱,让她去供销社给赵小东买点糖和桃酥。
温南说:“我比上午好一些了,没什么事了。”又问:“小麦,你干什么去?”
看她的路线,不像是来找林美珍的。
赵小麦低下头说:“我爹娘让我来供销社给小东买点好吃的。”
温南:……
她跟着赵小麦一起走:“小麦,过两天我去草地找你,给你带点好东西。”
赵小麦好奇:“什么好东西?”
温南笑道:“等那天你就知道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她小声说:“找林美珍的事就算了,现在不太适合。”
在温南说完后,赵小麦明显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提心吊胆了一下午,脑子里幻想了无数次该怎么接近林美珍,怎么激怒她,怎么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假装晕倒,光是想想赵小麦就觉得手脚冒汗,割完草回去后路上听了温南和她家的事,她想着要不再等等,眼下听了温南的话,赵小麦觉得,幸好她还没来得及去找林美珍。
赵小麦去供销社买糖和桃酥,赵小东还在家里哭闹,她没敢多停留,拎着东西先走了。
这个点供销员正好也下班了,她们锁上门也挤到人群里看电影去了。
温南望着幕布后面空荡荡的巷子,幕布散发着亮光,巷子后面到没那么暗,她听着外放音里的声音,一个人在巷子里散步,脑子里在想陈叙休假后带她回原主小姨家的事,当初温国去世的消失传回来没多久,部队将温国的抚恤金也寄回来了,寄送的地址就是温国长年累月往回家邮寄的这个地址,自从原主爹娘死后,温国和原主就住在了小姨家,温国每个月寄回来的十块钱,就是为了让原主在小姨家不矮人一头,也让小姨在家里不为难。
抚恤金上的收件人是原主的名字,这笔钱也是邮递员亲手交到温南手上。
原主姨夫看上了这笔钱,唆使小姨找原主要过来,原主小姨不愿意,为这事那几天家里天天吵架,姨夫整天阴阳怪气,甚至当着原主的面骂小姨,给原主甩脸子,姨夫的两个儿子也是如此,原主为了不让小姨夹在她和家庭之间为难,就把这笔抚恤金亲手交到姨夫手中,家里这才消停下来。
只是没过两天,温国的战友打电话说收拾温国遗物时,发现了一封信,就将信上的内容告诉原主。
温南有些疑惑,当时部队为什么没有将温国的遗物和抚恤金一同寄回来?
为什么这封信是温国的战友打电话告诉她的?
温南双手背在身后,抬脚踢了下石子,抬头时,冷不丁的瞧见前面第三棵树后面藏了个人,那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半边身影和大树的身影融为一体,半边身影露在外面,温南第一反应是——李红平藏在树后面!
她现在离电影幕布和人群有些远,从这边跑到电影幕布那边需要一段距离。
外放音的声音很大,她吼一嗓子不一定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温南呼吸绷紧,手指蜷紧,心脏都抑制不住的跳快了,她往路中间挪了几步,看见藏在树后面的身影往出走了一点,一张熟悉的脸从黑暗里呈现出来。
温南瞳眸骤缩——还真是李红平!
李红平阴沉着一张脸,眼珠子死死盯着温南,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朝温南这边走来,脸上的疤在夜里显出几分狰狞,温南反应过来,转身往人群里跑,她能感觉到身后有追上来的脚步声,李红平长的不算高大,但也算一个成年男人,常年干力气活,不是她能对抗的。
温南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了惊悚的危机感!
她边跑边回头,根本来不及看李红平有没有追上来,她跑的太快,时不时的回头,没注意眼前多了一个人,一头撞上了上去,对方胸膛坚硬如铁,温南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了一面墙上,额头鼻梁剧痛,肩膀被摁住,陈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出什么事了?”
温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用力抓住陈叙的手臂,喘了口气快速说:“身后有人追我,是李红平。”
她回头看去,身后空荡荡的,李红平不见了。
陈叙道:“你先去人群那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男人松开温南,身影极快的消失在黑夜里,温南缓过神,后怕的喘着气,她距离人群不算太远,身后是幕布闪烁的光亮,耳边是外放音的声音,温南重重的吐了口气,刚转过身,鼻腔里涌出一股热流,温南用手摸了一下。
好家伙。
流鼻血了……
温南用手指关节堵着,仰着头从电影幕布后走出来,最前面有人认识温南,喊了一嗓子:“哎呀,流血了流血了,温南流血了。”
鼻血止不住,顺着手指关节落下来,在温南白皙的手腕上滑下一道血痕,在夜里看着,的确挺惊悚的。
军嫂这一嗓子在人群里引起了轰动,张小娥和陈奶奶听见了,挤过人群看见了站在幕布边上的温南,鼻子和手上都是血,看着吓人得很,陈奶奶吓的险些晕过去:“南南,你这是咋了,你别吓姨奶啊!”
张小娥惊叫道:“是不是李主任说的后遗症啊?要不然咋好好流血了。”
温南没法开口,一张嘴血就流进嘴里,这场电影最后没看成,张小娥和陈奶奶带温南去了卫生所,主巷子这会人群密集,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人群就传开了,说赵营长的儿子把陈营长的表妹打出问题来了。
有好事的军嫂电影也不看了,跑回家属区把这事传到了赵营长耳朵里。
正在家哄儿子的赵营长:???
过来传话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赵营长想到李主任说的话,再一想温南下午那会说头晕想吐,其实,那会他心底也隐隐觉得温南是装的,但眼下又有些不确定了,花凤珍脸色难看的厉害,她把传话的军嫂关到门外,气的摔门回屋,然后看到坐在屋里陪赵小东的小麦,上去就拧了她好几下,赵小麦疼的“啊”了好几声,花凤珍骂道:“要不是跟她走那么近,咱家咋会惹上这么个大麻烦,你还有脸喊疼?”
说着又拧了小麦好几下。
赵小麦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用力咬着下唇不叫出声,赵小东坐在床上,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的说:“娘,都怪我姐,要不是她,爹今天买的东西都是咱家的。”
花凤珍也心疼那些钱,于是又拧了小麦好几下,赵营长皱了皱眉,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搁:“你差不多行了!”又对小麦说:“小麦,你回屋睡觉去,明天还要早起干活。”
赵小麦捂着手臂跑回屋,她抬手抹掉眼泪,没让自己哭出声。
对她来说,在这个家,哭出声也是一种罪。
花凤珍问赵营长:“你说咋整呀?”
她现在也不确定温南是不是装的了,毕竟一个人偶尔留一次鼻血也正常,但鼻血止不住,还是在小东砸了她之后才留的,花凤珍看了眼还在吃糖的赵小东,担心的皱紧了眉头。
难不成还要再把她儿子打一顿?
这么小的孩子,再打一顿可是要出人命的。
赵营长掏了根烟点着,烦闷的抽了几口烟:“不知道,等会看陈家找不找我们。”
暮色漆黑,今晚的月亮也黯淡无光,温南被张小娥扶着从卫生所出来,几个人摸着黑往回家走,杜建明跟在后面搀着陈奶奶,天黑路也不好,免得她老人家摔了,杜建明问:“温南姐,你现在感觉咋样?”
温南鼻子里塞着棉花,说话带了些闷闷的鼻音:“好多了。”
她没想到陈叙胸膛那么硬,硬生生被撞的流鼻血了,鼻梁骨到现在还疼着呢,这会电影播放完了,人群陆陆续续散了,路边走着不少人,有的人手里拎着煤油灯,有的人拿着手电筒,一时间路上一明一暗两种光晃动着,温南听路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今天赵小东把她打伤的事。
有的说她真倒霉,被一个小娃娃差点要了半条命。
有的说赵小东那个孩子就是欠管教,在学校也调皮,有的家里孩子跟赵小东一个班级的,都特别烦他。
张小娥瞥了眼温南鼻子上的棉花,经过今天的惊心动魄,她越发觉得温南太娇气了,除了长得漂亮,会做饭,好像再挑不出啥优点了,将来谁要是娶了她,估摸着要受不少累呢。
张小娥问陈奶奶:“候婶子,李主任说她着应该是后遗症,你说要不要去找赵营长,让他们家带温南去县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
陈奶奶还没说话,温南连忙接话:“不用去看,我没事。”
她转头看向陈奶奶,笑道:“姨奶,我觉得流了鼻血之后,头不晕了,也不想吐了,好像已经好了。”
这鼻子是她自己撞的,赵家该背的锅已经背了,再让人家背就过分了。
张小娥:……
她咋觉得她脑子好像被砸坏了?
陈奶奶见温南坚持,只好点头:“那再在家里等几天。”
李主任说问题不大,应该是真没事。
几个人经过主巷子时,那边的放映员正在收幕布,温南望着幕布后黑漆漆的一条路,也不知道陈叙有没有抓住李红平?
陈奶奶问:“小叙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吗?”
张小娥也问:“对啊,我就说怎么觉得少了个人。”
温南笑了下:“他有点事先走了,估计等会就回来了。”
回到家,陈奶奶坚持要给陈叙做饭,非要温南回屋歇着,温南只能在屋里待着,陈奶奶下好面条,老人家年龄大了,今晚又熬的太晚,没坚持一会就洗洗睡了,临睡前还嘱咐温南,有啥事就喊她。
一条道都是黑的,一直往前走,前方的保卫部大门外亮着明亮的灯泡,高高的台阶上正是保卫部的大门,外面有站岗执勤的,执勤的人大老远的就看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仔细看,其中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单手揪着另一个人的后衣领将他拽到这边来的。
这人保卫部的人大多数都认识。
是部队一团的二营长陈叙,他还有个弟弟叫陈州,两兄弟为人都不错,他们有时候在家属区巡逻也会碰见他们,见了面都会打声招呼。
等人走到跟前,执勤的人问:“陈营长,这是咋回事?”
陈叙揪着李红平的后衣领将他拽到台阶上,李红平闷着头不愿意上去,被陈叙踹下了膝盖窝,这一脚下足了劲,要不是陈叙揪着他的衣领,他险些跪在地上,膝盖窝像是被巨石砸了下,疼的李红平浑身都冒了一层汗。
陈叙说:“深夜尾随女同志,被我逮个正着。”
执勤的人一听,脸色顿时一沉,看李公平更没好脸色了,从陈叙手里揪过李红平带进保卫部,嘴里骂骂咧咧:“狗东西,大晚上的尾随女同志,你是不是红星公社一直要找的流氓啊?”
“不是我!我压根就没干过这事!”
一听执勤的人把他诬赖成前段时间强女干了女同志的流氓,李红平一下子急了,不仅急了,还怕了,现在严打流氓,搞不好是要被枪毙的,他还没活够呢!
执勤的人推了下他:“那么紧张干啥?”
能不紧张吗?
这是要命的事啊!李红平这会比谁都后悔,他今晚过来看电影,也是无意中看见温南朝供销社那边去了,那个点供销社都关门了,那条路黑漆漆的也没什么人,一想到温南害的他失去了男人该有的尊严,还成了杏花村的笑话,就对她恨得牙痒痒,他现在和林家闹翻了,林家要不是怕林美珍被康家赶回来,怕林家脸面在村子里丢尽了,早就想把他赶回家了。
这一切都是温南那个女人惹出来的!
他今晚看温南只有一个人,就想着收拾她一顿,反正没人看见,谁知道他那么寸,撞上了过来找温南的陈营长,他还没跑几步就被陈营长逮住了。
这个点保卫部的人不多,正赶上部长从办公屋出来,保卫部的部长今年五十有余,和陈叙算是点头之交,看见陈叙过来,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执勤的人把情况说了一遍,部长眉头一皱,冷冷的瞪了眼李红平。
陈叙说:“他叫李红平,杏花村林家的上门女婿。”
部长:……
原来这个混账就是前段时间杏花村和家属区闹得人尽皆知的笑话,在后山坡跟人鬼混,被人打破了脑袋,光着脚灰溜溜的跑回家,部长问:“被他尾随的女同志叫什么名字?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陈叙:“她没事。”又补了一句:“是我妹。”
部长:……
执勤员:……
这混账可以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尾随陈营长的妹子。
陈奶奶睡了有一会了,陈叙还没回来。
温南把面条过了下凉水放着,免得面条都坨了,她从厨房里倒了点热水洗了把脸,又换水回屋简单的擦洗了一遍,刚换好衣服,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温南扣好扣子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陈叙栓好门,走到井边压水洗漱,似乎是出于军人的敏锐力,男人倏然抬头朝这边看来。
院里灯光昏暗,屋里却是黑的。
但陈叙能一眼看见玻璃上映着的一张脸,在幽黑的夜里显的过分白皙。
温南伸胳膊打开窗户,朝外面小声喊了声:“哥,你回来了。”
她开门出去,怕吵到陈奶奶,也害怕隔壁的张小娥没睡着听见这边的声音,于是走到陈叙身边蹲下,低声问:“你抓到李红平了吗?”
陈叙捧水搓了把脸:“嗯。”他起身取走绷绳上的毛巾:“他现在在保卫部关着,明天被保卫部的人送到劳改场劳改一年半。”
温南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劳改场她听说过,在梨花村附近,离杏花村挺远的,劳改场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粮食都要自己家里提供,劳改场不管,家里要是没人送吃的那就饿着,而且干不好活,随时有看管的人用鞭子在后面抽,就跟古时候发配边疆的性质差不多,这些人只能待在劳改场里接受管教,等时间到了才能离开。
至少在这一年半的时间,温南不用再担心李红平暗地里报复她了。
她去厨房把碗筷端到外面小桌上,坐在板凳上托腮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陈叙,抿唇笑道:“陈大哥,谢谢你。”
今晚要不是他,她估计要凉了。
陈叙用筷子搅了搅面条,抬眸时注意到温南鼻子塞着棉花,眉峰轻蹙了下:“你鼻子怎么了?”
温南:……
她摸了摸鼻子,鼻梁骨有点红,这会还疼着呢,而且额头那块也隐隐有点疼。
温南抿了下唇,还没说话呢,陈叙就替她说了:“在我身上撞的?”
她小幅度点头:“嗯,撞的有点狠。”
陈叙:……
男人轻咳两声:“抱歉。”
然后低头呼噜吃面,小院里安静的只剩下陈叙吃饭的声音,温南起身说:“我先睡了。”
陈叙没抬头:“嗯。”
等温南回到屋里,关上屋门,陈叙才转头看了眼那扇关上的屋门,他端着碗起身,把碗筷端到厨房洗干净,又去外面跑了一圈才回屋睡觉。
相比较陈家的清净,林家这会闹翻天了。
李红平被抓,要送去劳改场,劳改一年半,保卫部的人通知林家人每个月给李红平定点送粮食,李红平被抓是因为深夜尾随女同志,尾随的还是陈营长的妹子,这个罪名他逃不掉了。
林美霞坐在板凳上,低着头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恨李红平,恨她爹娘,更恨她姐姐林美珍,原本她的日子凑凑合合还能过,就因为林美珍生不出孩子,要和她男人试一试,她爹娘为了在村子里不被人看不起,纵容林美珍的说法,让她两搞破鞋混到一起,在爹娘眼里,有个当连长的女婿比她这个女儿强太多了。
林美霞抬手捂住脸哭泣。
搞破鞋的是她姐姐,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家背地里笑话的、骂的人都是她,说她找了个不要脸的倒插门女婿,说她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说她没她姐姐命好,她姐姐嫁了个当连长的男人,天天在家属区享福呢。
现在李红平又被抓了,林美霞不用想都知道明天村里人怎么骂她了。
等保卫部的人一走,林老太就坐在地上嚎:“咋办呀咋办呀,李红平被抓了,他会不会把咱们老林家的事说出来啊?”林老太这会都快失心疯了:“他要是说出去了,咱们老林家哪还有脸待在杏花村!”
林老头也愁的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听着林美霞哭哭啼啼的声音,林老头烦的敲了敲烟杆:“行了,哭能解决啥问题。”然后又抽了一口烟,对林老太说:“你去家属区找珍珍,她应该有办法。”
林老太一听,爬起来说:“我现在就去。”
她大姑娘一向聪明,说不定真能想到啥好办法,林老太经过林美霞身边时,伸手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哭有啥用,人都被抓走了,你有哭的功夫还不如多想想办法,当初要不是你一眼看上他,咱家咋会招上这么个没用的上门女婿。”
林美霞捂着脸没说话,林美珍没嫁给康连长的时候,娘对她们姐妹两都挺好的,林美珍嫁给康连长后,爹娘明显都偏向林美珍了,为了让林美珍怀上孩子在康家稳住脚跟,两人连脸都不要了。
林老太趁夜跑到家属区,敲开了康连长家的门,开门的正是林美珍。
林美珍见自个儿娘大晚上的跑过来找她,顿时觉得家里一定是出大事了,果然,林老太抓着她的手把她拽到门外,小声说:“珍珍,家里出大事了,李红平尾随温南被保卫部的人抓了,明天要送到劳改场劳改一年半,刚才保卫部的人来了,让咱们每个月定点给李红平送粮食,娘现在就怕李红平把你两的事告诉保卫部,要是保卫部的人把这事告诉康晋,咱们可咋整啊?”
林美珍脸色一变,咋又是温南?!
这女人怎么就缠上她们家了,死活跟她们家过不去,今天赵小东咋就没一石头砸死她,这祸害死了大家都消停了!
牛来花骂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大晚上的过来咋咋呼呼的,烦死人了!”
康连长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林美珍和林老太,皱了皱眉:“娘,你怎么过来了?”
林老太不知道怎么说,看了看自家女儿,林美珍转身说:“我妹在家里闹脾气呢,我娘管不住她,我回去劝劝她。”
说完拽着林老太就走了,母女两走在静悄悄的夜路上,林老太心慌的厉害,生怕李红平现在就把所有事都坦白给保卫部了,明天整个杏花村和家属区的人都知道她大女儿和她二女婿生孩子的事,一旁的林美珍看到自个儿娘惨白的脸色,一时间也慌了神,她冷静想了想,说道:“娘,红平现在应该没给保卫部的人说我两的事呢。”
林老太问:“你咋知道?”
林美珍说:“保卫部的人不是通知咱们每个月给李红平定点送粮食吗?他要是把我两的事说了,就别想咱们给他送粮食,到最后饿死的是他,他没那么傻,等会我把粮食送到保卫部,和李红平见一面,把这事说一说,他要是在劳改场想有一口饭吃,就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
林老太闻言,悬了一路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李红平家里就一个年迈的老娘,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哪有粮食给他?还不是要靠他们林家?
林老太和林美珍前脚刚到家,后脚林美霞就扑上来和林美珍打架,林老头气的摔掉烟杆,骂道:“都啥时候了还打架!”
林老太也上去拉架,她拽着林美霞,林美霞动不了,被林美珍踹了好几脚,林美霞跟泥鳅一样挣开林老太,推开扑上来的林美珍,把桌上的煤油灯打到地上,煤油灯落地瞬间摔碎,屋里面陷入了黑暗,林美霞幽幽的声音响在堂屋里:“你们一个比一个自私,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就因为她嫁给了一个连长,就能比我高一头吗?凭什么我什么都让着她?!”
“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你们现在还偏着她!”
林美霞哭着跑出堂屋,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过了一会,林老太先反应过来:“先别管她,珍珍,娘给你拿粮食,你去保卫部找李红平,让他把嘴把严实了。”
林美珍“嗯”了一声,脸被林美霞挠破了,烧疼烧疼的,她拿着林老太给的粮食去了保卫部,林老太在堂屋坐着,看着林老头在院里走来走去的,走的她心烦:“你就不能坐一会?走来走去的干啥呢?”
林老头皱眉:“我怕保卫部的人笑话。”
出事的是二女婿,给他送粮食的是大闺女,说出去都丢人。
第34章
这一晚林家人一个比一个糟心。
温南倒是一觉睡到天亮,她起来的时候陈叙已经走了,陈奶奶说团里有事,天不亮就去部队了,然后又问温南:“你觉得咋样,还有哪不舒服的?”
温南笑道:“我没事了。”
陈奶奶早饭做的稀饭,炒的青菜,热的玉米面馒头,温南刚吃过早饭就听见小麦的声音:“温南。”
温南一怔,转头看了眼院门,赵小麦站在半开的院门前,双手揪着一角,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偶尔转头看一眼不远处,好像在看什么人。
温南:???
小麦不是说,花凤珍不让她来找她吗?
小麦怎么过来了?
陈奶奶在厨房洗锅碗,听见声音,问道:“南南,是小麦来了?”
温南:“嗯。”
她起身道:“小麦,怎么了?”
赵小麦抿了抿唇,又转头看了眼外面,像是被人暗示了一下,这才推开门走进来,温南皱了皱眉,察觉到不太对,想出门看看时,被赵小麦抓住手臂:“你别出去,我娘在家门口站着呢。”
温南:……
赵小麦走到厨房那边,小声问:“温南,你身体咋样了?昨晚我听我娘说你流鼻血了,严重吗?”
她眼里充满了担忧,眨着眼看温南。
温南拉着赵小麦坐在板凳上,转头托腮看着她,赵小麦被她看的不太自然:“温南,你、你这么就看着我干啥?”
温南笑了下:“小麦,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娘让你来找我的?”
赵小麦一怔,没想到温南都看出来了。
她轻轻点头:“嗯。”
温南续道:“让我猜猜,你娘让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探探我的口风,我流鼻血是不是被赵小东打过的后遗症,想看看我们家是不是要讹上你们家?”
赵小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温南全说对了。
的确如温南所说,她爹娘吃早饭的功夫跟她说,让她去找温南,探一探她的口风,看陈家是什么态度,温南流鼻血的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家属区的人都认为温南流鼻血是被赵小东打过后的后遗症,怕陈家讹上他们,就算陈家提出再难的要求,他爹为了以后的路,也得咬牙答应。
但眼下陈家一直没来找上门,她爹娘也摸不准陈营长和陈奶奶怎么想的,所以就让她过来先探一探口风。
赵小麦低下头,手指扣着布鞋上的边缘:“温南,对不起。”
她总觉得对不起温南,明明是她弟弟不对,她娘还要逼着她跟弟弟站到一条线上。
温南看着赵小麦晒得黝黑的脸蛋,明明只比她小一两岁,但看着却跟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似的。
“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你不用跟我道歉。”
温南伸手握住赵小麦的手,赵小麦一怔,抬起头就听温南继续说:“你先回家等着。”
赵小麦不明所以,温南捏了下她的手,笑道:“等会我姨奶去你家跟你娘说几句话。”
赵小麦不知道陈奶奶要跟她娘说什么。
她扭头看了眼厨房里面,陈奶奶在擦灶台上的水,老人家背影有些佝偻,头上布了许多白发,她收回视线看向温南,无条件相信温南:“好。”
赵小麦走后,温南走到厨房,帮陈奶奶收拾碗筷,刚才温南和小麦在屋门口说的话陈奶奶都听见了,她知道温南这孩子有主意,于是问:“你想让姨奶去赵营长家说什么?”
温南把碗筷放进碗柜里,甜甜一笑:“姨奶,我想帮小麦。”在陈奶奶看向她时,温南续道:“这次的事花婶子肯定会埋怨小麦跟我走得太近而牵累小麦,我想让姨奶亲自去一趟赵营长家,给赵营长和花婶子亲口说,这次是小麦过来跟我们说好话,这件事我们就不计较了。”
她流鼻血跟赵家没关系,但既然赵家让小麦上门找她,她就当一次‘好人’。
陈奶奶笑道:“行,姨奶等会就去。”
就算南南不说,她今天也要去找赵营长和花凤珍一趟。
赵家小院里。
赵小麦前脚刚进去,后脚花凤珍就拽着小麦的胳膊到屋檐下问她:“候婶子和温南咋说的?有没有说让咱们赔钱的事?”
赵小麦摇摇头:“我不知道。”
花凤珍皱眉,抬手揪住赵小麦的耳朵:“我让你问个话你都问不出来,我养你还有啥用?你平常不是跟温南走的挺近的吗,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赵小麦耳朵烧呼呼的疼,她抿着唇没说话。
花凤珍看她跟个闷葫芦一样,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气的推开她:“滚到厨房洗碗去!”
刚说完,院门敲响了,陈奶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花凤珍,你在家吗?”
走到厨房的赵小麦一愣,她抬头看向院门,见自个儿娘皱着眉站在屋檐下没动,好像怕陈奶奶过来是找她赔钱的,过了好一会花凤珍才说:“在家。”
陈奶奶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在厨房洗锅的赵小麦,花凤珍走到院里,拉开板凳让陈奶奶坐,陈奶奶给了花凤珍几分面子,坐在板凳上,花凤珍看了眼陈奶奶的脸色,摸不准她这趟过来做什么,从陈奶奶来到家属区后,这还是头一次上他们家的门。
花凤珍心里盘算着,要是陈奶奶要他们赔钱,她就咬死没钱,看陈家能咋办?
但转念又想到老赵,以老赵的性子,要是陈奶奶要他们赔钱,老赵肯定会给。
花凤珍纠结苦闷的神色都被陈奶奶看在眼里,她说道:“花凤珍,我这趟来就是给你说两件事。”
花凤珍憋了半天:“你说。”
陈奶奶说:“第一件事,以后赵小东再打我们家南南,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花凤珍:……
她也没见候婶子这次好说话过,瞧瞧老赵都把她儿子打成啥样了,他们家还赔了好几块钱的东西呢。
不过花凤珍没敢说出来,她听陈奶奶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昨晚南南流鼻血了,我和小娥还有红娟带南南去卫生所找李主任了,李主任说这是被砸后的后遗症,按理说这件事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万一南南身体有个什么好歹,我没法向我妹妹交代,不过刚才小麦来家里找南南了,在南南跟前说了些好话,说你这个当娘的要照顾你们一家老小不容易,你因为这事一晚上都没睡好,她做女儿的心疼你,看这件事能不能算了。”
说到这时,陈奶奶顿了下,看了眼花凤珍愣住的神色,续道:“看在小麦的份上,南南说这事就算了。”
花凤珍脸色变了几变,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也算落地了。
陈奶奶站起身:“好了,话我也说了,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别因为孩子的事闹的不好看,以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陈奶奶说完就走了,花凤珍看着半开的院门,转头看了眼在厨房洗锅刷碗的小麦,听到屋里面赵小东喊她,花凤珍转身回屋了,赵小麦听见脚步声没有抬头,锅里面是刷锅水,平静的水面上落下几滴泪,呜咽的抽气声在厨房里低低响起,一小会儿的功夫又归于平静。
赵小麦抬手擦干净眼泪,把刷锅水倒掉,她眼睛有些红,下唇被牙齿咬出一圈红印。
温南说陈奶奶一会来找她说几句话,她还以为陈奶奶是来找她娘算账的,可没想到陈奶奶说的竟然是这些话,明明她没有说过这些话,赵小麦把锅放在灶台上,抬手继续擦眼泪,这些话是温南让陈奶奶说的吗?
厨房门口传来脚步声,赵小麦下意识的转过身,看见花凤珍走进来。
她把抹布放在灶台上,小声喊道:“娘。”
花凤珍冷着脸看了眼赵小麦红红的眼睛:“好好的哭啥哭,我又没死,你给谁哭丧呢?”
赵小麦低着头,声音特别低:“我错了,娘,时间不早了,我去割草了,去晚了刘主任该说我了。”
“把这个拿着吧。”
赵小麦脚步一顿,看着伸在眼前的手,手心里躺着一片桃酥和一块小糖,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错愕的看向花凤珍,不敢相信这是给她的,花凤珍说:“愣着干啥,给你你就拿着。”
赵小麦抿了抿唇,好一会才敢相信这的确是给她的。
她颤抖的伸手接过,眼睛又开始酸涩了:“谢谢娘。”
花凤珍:“行了,赶紧割草去吧。”
赵小麦点了点头,背上篓框走出厨房,花凤珍看着赵小麦离开的身影,刚才陈奶奶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她只是让小麦去陈家探探温南的口风,要是她想要赵家赔钱,就让小麦说几句话好话,但她没想到小麦会为她这个当娘的着想。
赵小麦离开家,经过温南家门口时,朝后面看了一眼,见她娘没出来,于是偷偷跑到陈家,正好碰见温南和陈奶奶在院里坐着,看见她过来,陈奶奶笑呵呵的:“哟,小麦过来了。”
温南笑道:“小麦。”
赵小麦走过去将手里的桃酥和糖块放在桌上,对陈奶奶和温南说:“陈奶奶,温南,谢谢你们。”
说完转身就跑了。
温南一怔,转身看向桌上的一片桃酥和一颗糖块,陈奶奶笑道:“应该是花凤珍给她的,没想到她把这吃的给咱们了。”
温南心里一暖,回屋了一趟,出来时身上挎着褐黄色的布包:“姨奶,我去找小麦。”
赵小麦跑的很快,一会儿的功夫人已经跑出家属区了。
温南现在在别人眼里还是‘病人’,她走的比较慢,路上遇见眼熟的人跟她打招呼,她都笑着回应,走到石桥时,好巧不巧的碰上了从杏花村回来的林美珍,温南瞧见她脸上又多了几个指甲印,估摸着是林美霞挠的。
看来林家昨晚挺热闹的。
林美珍恨恨的瞪了一眼温南,越看这张漂亮的脸蛋越想挠烂她,从昨天赵小东砸了她之后,她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恨,那孩子咋那么笨,再砸狠点,把她砸死了就天下太平了,李红平也不会被送到劳改场,林美霞也不会和她彻底闹僵,现在可好,她里外不是人,昨天晚上给李红平送粮食,李红平还威胁她,要是林家人不管他,他就把林家的事捅到外面去,大家都别好过。
温南看她使劲瞪着眼珠子,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小心点,眼珠子别掉地上了。”
说完也不理林美珍,径直去了草地。
林美珍:……
温南到了草地,大老远的看见赵小麦在地里弯腰割草,她跑过去从挎包里取了三片桃酥递给小麦:“吃完了再割草。”
赵小麦怔住,抬头看向温南,温南漂亮的眉眼里都是笑意:“你爸妈买的,变相的给你吃,没毛病。”
赵小麦似是想起什么,小声问:“温南,你昨天说要给我好东西,是不是就是这些?”
温南点头:“嗯。”
赵小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从认识温南,她就一直在帮她,给她分钱,给她好吃的,帮她教训林美珍,刚才还和陈奶奶帮她在娘跟前说好话,现在又把好吃的让给她,从小到大,没人对她这么好过,连她爹娘都没有。
赵小麦低下头,咬了一口桃酥,特别甜,特别好吃。
“温南,谢谢你。”
温南坐在边上,随意摆了摆手:“没事。”见赵小麦递给她桃酥,她又摇头:“我吃过了,你吃吧。”
温南看了眼草地四周,割猪笼草的人不多,人比较分散,这边说话她们都听不见,她看向赵小麦,见她吃完一块桃酥,在吃第二块,犹豫了一下,朝赵小麦招手:“小麦,你过来一下。”
赵小麦走过去坐在她边上:“怎么了?”
温南说:“我跟你说几句话,以后林美珍要是再欺负你,你就用这些话吓唬她,她绝对不敢再欺负你。”
赵小麦好奇道:“什么话?”
温南:“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把你们林家干的事说出去,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温南说完,空气静止了几秒钟,赵小麦反应过来:“完了?”
温南:“完了。”
赵小麦皱了皱眉,她虽然很想问林家干了什么,但也不好问温南,于是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自从上次赵小东打了温南的事过后,温南装病,在家里休养了好几天。
过了几天,自留地的菜还得浇一遍水,陈叙中午从部队出来径直去了自留地浇水,温南给他送饭时,看见后山坡路两边的鱼塘已经挖了一半了,杜建明正挖的起劲,一抬头瞧见经过的温南,呲着一口白牙笑:“温南姐,给陈营长送饭呢?”
温南轻轻晃了下篮子,笑道:“嗯。”
她拎着篮子走到地头,看到陈叙提着两桶水从山后面走过来,把篮子放到地上,喊道:“哥,吃饭了。”
陈叙应了一声:“好。”
他把水浇到菜地里,看了眼蹲在地头,双手撑开挡在眉眼间遮太阳的温南,地上倒映着一团小小的影子,今天的她辫着两束辫子,额前留着细碎的刘海,穿着白底黄花的衬衫,袖子挽起露出半截纤细雪白的手臂,陈叙倏地想起上次背温南时,女人那双细瘦的手臂缠住他的脖颈,灼热的气息吐在他耳根上。
陈叙耳根蓦地一红,转头看向别处:“饭放这,你先回去吧。”
温南摇了摇头:“不用,等你吃完饭我们一起走。”
陈叙:……
他拎着桶去了小溪边,打好水又给丁红娟的地里浇了水,这才往地头走,温南揭开篮子上的布,把碗筷拿出来递给陈叙,中午饭是温南做的,做的手工凉面,陈叙蹲在地头埋头吃饭,他与温南之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视线始终盯着地面和碗里,满满一大碗面下肚,拿起温南带来的水壶喝了半壶水,将碗筷收拾到篮子里。
温南主动接过篮子,抬头笑眯眯的看向陈叙:“哥,好吃吗?”
陈叙目视前方,颔首道:“嗯。”
两人离开自留地,经过鱼塘时,杜建明朝他们打了声招呼,走出后山坡,往杏花村外离开时,温南碰见迎面过来的林家老两口,两人看上去像是比前几天还憔悴了,尤其是林老太,一脸怨毒的瞪着温南,但碍于陈营长在,她不敢说温南。
林老太心里不舒服,不痛快,原本李红平在家时,重活都是李红平干,一天还有十个工分呢,她就在家里歇着,做饭有林美霞,别提多滋润了,现在李红平被送到劳改场,丢了工分不说,还得搭一个成年男人的口粮,林美霞现在跟家里闹别扭,活不干,饭不做,逼得她不得不出来干苦力活挣工分,不然家里面靠她老头一个人,全家人都得上山里挖野菜填肚子。
温南算是看出来了。
林美珍妥妥的随了她娘,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走到石桥时,陈叙说:“我明天去团里办休假的事,后天我们就走。”
他连着三年没有休过一天假,这次把三年没休的假补上,轮休加上补休,最少也有七八天,一个来回足够了。
温南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仔细想想,她来到这边好像也一个多月了,于是点了下头:“好。”
她回到家属区,把碗筷洗干净,陈奶奶正好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鞋底在纳鞋底,温南把后天回小姨家的事告诉她,陈奶奶闻言,拿着针在头皮上蹭了蹭:“这样也好,早点把户口迁过来早省心。”
温南下午在家里洗衣服,陈叙的衣服都是干净的,她把陈奶奶的脏衣服拿出来洗干净。
陈叙可能要休假,这两天在部队特别忙,中午也没回来吃饭。
出发前的下午,温南给菜地里浇了点水,陈奶奶下午出去了,温南以为她跟别人聊家常去了,没想到老太太去供销社了,买了两包桃酥,扯了两尺布,买了两瓶桃罐头,布用油纸包包着,陈奶奶把这三样东西交给温南:“咱们不空手回去,把这些带回家,别让你小姨在家里难做人。”
温南心里一暖,看着床上的东西,眼睫颤了颤,忍住眼眶了的热意:“姨奶,谢谢您。”
“傻孩子。”陈奶奶摸了摸她的脑袋,暖黄的灯光洒在老太太的头顶,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衬的更慈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跟姨奶客气什么,回到你小姨家,你姨夫要是敢欺负你,就让小叙帮你揍回去,咱们家都是护犊子的,可由不得别人随便欺负。”
陈奶奶越说,温南眼底越烫,烫的想哭。
在新世纪,从来没人跟她说过,他们家都是护犊子的,谁欺负就帮她揍回去。
从来没人说过。
就算有人欺负她,她的奶奶只会冷着脸说,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的问题,她爷爷也会冷嘲热讽的说,欺负就欺负了,谁小时候被挨过打,能少一块肉吗?
温南起身抱住陈奶奶,声音有些哽塞:“姨奶,你真好。”
她家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抵不过陈奶奶一个人。
天麻麻黑,家属区的小院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院外传来陆续的脚步声,何营长的嗓门最大:“陈营长,你这是三年不休假,一休休十天,可以啊,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营的战士们估计该偷着乐了。”
谁都知道,一团二营长陈叙练兵特别狠,谁在他营部谁叫苦,不过大家嘴上叫苦,心里都乐滋滋的,毕竟哪个营部的实力强,出任务优先选哪个团哪个营,这样就有机会往上升,比默默无闻的苦熬强得多。
杜团长说:“休假这十天,也好好休息休息。”
赵营长在边上也说了几句,赵小东的事并没有影响到他和陈营长之间的关系,就像候婶子说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过去了。
杜团长先回家了,一进家门就吼:“张小娥,老子的饭呢?”
张小娥说:“着啥急,等一会能饿死啊。”
温南:……
杜团长和张婶子的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响亮。
温南端着碗筷走出厨房,听见院门‘吱呀’一声,扭头就见穿着军装的陈叙回来了,男人身上的军装都被汗水濡湿了,手臂上的青筋血管凸起明显,看着像是在训练场练了整整一天,陈叙一推门便瞧见温南,朝她略一颔首就去了井边打水洗漱。
晚饭是温南做的,她下午焖的米饭,炒了两个菜,吃过晚饭,陈奶奶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就回屋睡觉了,温南洗完锅碗,给锅里烧了点热水,然后看了眼陈叙屋里,男人屋门关着,屋里亮着灯,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屋门前,轻声道:“哥,你睡了吗?”
陈叙低沉的嗓音从屋里传来:“没睡。”
温南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能帮我抬下木桶吗?”
男人似乎沉吟了片刻才回:“好。”
紧跟着温南听见皮带扣闷响的声音,脚步声刚到门外,屋门就打开了,温南甚至没来得及往后退,陈叙个头拔高,两人离的很近,温南几乎要高抬着头,但这个角度看到的也只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颔和凸起的喉结。
陈叙:……
陈叙也没想到她挨门站着,往后退了一步,眼神示意她让条路出来。
温南:……
她赶紧往旁边站,等陈叙出来,才屁颠屁颠的跟上去,陈叙力气大,单手拎起木桶走到厨房,给温南倒了半桶洗澡水,两只手抬起木桶就去温南屋里,温南心里啧啧摇头,不停的感叹这力量悬殊太大了。
陈叙将木桶放在屋里,眼角的余光冷不防的看见了床上叠好的几件衣服旁边放着小背心和小内裤,当下耳根的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就连一张冷俊的面孔都是红的,他直起身往出走,没注意到身后的温南,朝她身上撞过去,温南“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往后倒去,身后是大开的屋门,她压根就稳不住自己的身子!
搞什么?
什么情况啊?
在温南懵逼的状态下,又被一股力道拽住手臂,这一次又跌进了一睹坚硬的怀里,耳边是男人震荡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跳的特别快,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似乎用了力道,她隐隐感觉到有点疼,温南轻哼一声:“手。”
这一声带着点鼻音,尤其在夜深人静的黑夜里,极具冲击力。
陈叙身躯绷紧,慌乱的松开温南的手腕,侧身往出走,恍惚间觉得自己都有点同手同脚:“我去跑步了。”
温南转过身,看着陈叙快步走出院子,关上门院门就走了。
温南:……
她一头雾水,不明白陈叙好好的怎么了。
温南关上屋门,拉上窗帘,脱掉衣服走到木桶里,热水包裹住全身,暖盈盈的,清爽又舒服,她这一次洗澡洗的久了点,直到水凉了才起身,擦拭完身子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整理到一半的衣服裤子和贴身衣服装进背包里,然后把屋门打开,看了眼亮着灯的院子。
陈叙屋里的灯也亮着,屋门打开,显然还没回来。
他跑步跑这么久吗?
温南去陈叙屋里准备关灯,看到了陈叙床上放着换下来的一身军装,还没洗呢,这是温南穿过来一个多月里,头一次看见,索性睡不着,她拿走陈叙的军装去井边洗,男人裤子上还穿着皮带,温南想到前段时间赵营长用皮带抽赵小东,赵小麦说她弟弟因为身上的伤,在家里天天哭闹,让赵营长和花凤珍给他买了不少好吃的,还要吃肉,把半年攒下来的肉票都吃完了。
温南觉得,这孩子再惯下去,迟早要废。
她把皮带放在旁边的板凳上,弯腰搓洗陈叙的衣服,这也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给陈叙洗衣服,上衣洗完好拧一些,裤子又沉又重,温南起身弯腰,双手用力拧裤子上的水分,因为使劲,小脸憋得通红,手指都有些呈青白色了。
沉稳矫健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院门从外面推开,温南顶着一张憋红的小脸看过去,看到跑了一身汗回来的陈叙,脸颊陷下去两个小酒窝:“陈大哥,你回来了。”
陈叙:……
男人不自在的移开眼,下一瞬忽然察觉到温南手里的衣服,又掀目光看过来,顿时耳根又攀上些许红色,他轻咳一声,大步走过来拿走温南手里的裤子:“我衣服你以后不用洗,我自己洗就行。”
温南甩了甩又酸又累的胳膊,看着陈叙两下就把裤子拧干,抖了抖裤子搭在绷绳上,几下就将褶皱的裤子拽平整了,甚至没往下滴一滴水,她弯腰把盆里的水到了:“没事,反正我也闲着。”
陈叙没再说话,将上衣也重新拧了一遍搭在绷绳上,温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哥,你帮我倒下木桶里的水。”
陈叙:……
男人抿着薄唇,“嗯”了一声,快步走到温南屋里,目不斜视的盯着地面,端起木桶时,看到木桶里微微晃动的水波,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有点后悔买木桶了。
纯粹给自己找罪受。
温南忙完就睡了,她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房梁,听着外面哗啦的水声和脚步声,直到陈叙回屋洗漱去了,她翻了个身,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出原主小姨温柔的面孔,小姨很疼原主,将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忍着姨夫的谩骂和阴阳怪气,忍着两个儿子的不满,用温国寄回来的钱供原主一直上到高中,后来因为运动开始,原主没再上学,每天在家里给一家子做饭。
其实,原主从小到大没受什么罪,但受的阴阳怪气和嘲讽不少。
温南这一觉睡的很沉,一直到第二天天亮,陈奶奶叫了她,她才醒。
温南快速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屋檐下面摞好了一大捆劈好的干柴,昨晚还没有,想来是陈叙一早起来劈的柴,她睡的可真死,连劈柴的动静都没吵醒她,温南走到井边洗脸刷牙,院里只有陈奶奶,不见陈叙,便问了一句:“姨奶,我哥呢?”
话刚落下,院门从外面推开,陈叙拎着一筐子野菜回来了。
陈奶奶说:“小叙劈完柴就去给鸡割草了。”然后看到陈叙背着一筐子草,续道:“这些野菜够鸡吃好几天了。”
陈叙看到院里的温南,不自然的避开眼,将篓框放到鸡圈旁,墨迹到温南洗漱完他才去井边洗手。
吃饭的功夫,陈奶奶给陈叙说了些事,等温南回到她姨夫家,她姨夫要是敢欺负她,就让陈叙收拾一顿,也让人一路上多操点心,今天正好赶上公社有集市,两人吃过饭,带上行李就出去了,陈叙背了个很大的军绿色背包,将陈奶奶买的东西装进去,又将温南的小背包装进去,温南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跟着陈叙往石桥那边走。
隔壁的张小娥走到家门口,看见他们背着背包:“陈营长,你们干啥去?”
老杜昨天就说陈叙休假的事,具体没说啥事,她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温南,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杜建明从家里出来,“咦”了一声:“温南姐,你要走了吗?”
林美珍刚从家里出来,准备回娘家转转,这几天林美霞在家里闹得厉害,她得回去劝劝她,没想到刚出家门就听见张小娥的声音,再一看陈营长背着硕大的军绿色背包,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仔细听她们说话。
难道温南真要回去了?
回去了好!
回去了好啊!
回去了就没人知道她和李红平的事了。
张小娥还在问,温南正不知道怎么说,陈叙替她说了:“带她回去转转,过几天再来。”
张小娥笑道:“还回来就行,温南,等你回来了,再教我做一遍槐花糕,我家老杜老说我做不出你做的那种味。”
温南扬起一抹笑脸:“好呀。”
远处的林美珍:……
两人离开家属区,走到石桥,树底下停了三两毛驴车,有一辆毛驴车坐满了人准备走,有一辆坐了三个人,另外一辆是空的,陈叙领着温南去了那辆空着的毛驴车,多给了点钱带他们去公社,从这里到公社要一个多两个小时,从公社到县城还要一段时间,再从县城到市里坐火车,兜兜转转都在浪费时间。
想当初原主从姨夫家到陈叙家,兜兜转转的差点迷路。
要不是原主识字,懂的看路标,像她那种不爱说话的性子,八成都丢了。
陈叙坐在毛驴车前面,温南坐在后面,两条腿凌空摆动着,毛驴车刚开始走,温南就听见赵小麦的声音,她转头看向石桥方向,赵小麦背着篓框跑过来,大声问她:“温南,你还回来吗?”
她怕温南听不见,又问了一遍。
温南朝她招招手,喊道:“我过几天就回来。”
赵小麦闻言,开心的又追了温南几步才停下,温南说她还回来,她就离开几天而已。
看着温南的身影越来越远,赵小麦眼眶忽然间就红了,她抬手擦掉眼泪,一转头就看见了走过来的林美珍,赵小麦下意识绷紧手臂,看着林美珍朝她走来,冷笑的说道:“看把你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哭你娘呢。”
赵小麦没理她,越过她就走,林美珍拽住她的手腕,转过身贴着她,抬手就掐赵小麦的手臂。
她手劲很大,赵小麦疼的浑身发抖,林美珍骂道:“你跟那小狐狸精一样讨人厌,现在小狐狸精走了,我看谁还能帮你。”
说完继续掐赵小麦。
在外人眼里,她们两走在一起,挨得很近,以为在说什么悄悄话,看不出林美珍在欺负人。
林美珍一口一个狐狸精的骂温南,赵小麦鼓起勇气推开林美珍,在林美珍错愕的表情中,把温南教她的话说了一遍:“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把你们林家干的事说出去,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林美珍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子上前捂住赵小麦的嘴,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咋知道的?”说完反应过来,更生气了:“是不是温南告诉你的?!”
赵小麦没说话,但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这件事除了温南还有谁知道?肯定是温南告诉赵小麦的,这个狐狸精!这个祸害!林美珍气的就差吐一口老血了,她瞪着赵小麦,威胁道:“行,我以后不欺负你,但你要保证,这些事不能告诉其他人,更不能跟你爹和你娘说,你要是敢说,我就打死你!”
赵小麦被林美珍捂着嘴,说不了话,只能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林家干了什么事让林美珍这么害怕,不过温南教她说的话好像真的很管用。
驴车兜兜转转到达公社,陈叙领着温南在公社坐上了去丰林县的长途汽车,这个年代的汽车很老旧,座位也不像新世纪那么软和,温南挑了个座位中排靠前靠窗的位置坐着,现在天热了,车里面空气特别闷,温南打开窗户透气,察觉到身边略微一沉,一转头就见陈叙坐在她旁边。
男人身形高大,即使坐着都比她高出许多,温南眨了眨眼,从她的视线刚好能看见男人上下滑动着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侧脸弧度刚毅冷峻,头发短而利,温南这才注意到,陈叙换了一身衣服。
平日的他都是穿着军装,今天难得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两截遒劲有力的小臂,手臂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下延伸着青筋血管,极具有性张力。
温南垂着眸,不知觉间盯着陈叙骨节修长的手看了一会,陈叙察觉到温南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去,见她的目光盯着自己搭在腿上的双手,一时间浑身绷紧,双手下意识握成拳,问她:“在看什么?”
温南看得入神,嘴比脑子快:“你的手真好看。”
第35章
温南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向陈叙,男人微低着头,垂着眸没说话,温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在新世纪不算什么,可在这里,她说这句话明显是在调戏陈叙。
而且她的身份还是别人的结婚对象。
温南甚至不敢想陈叙这会在心里怎么想她,她抿了抿唇,想了半天,反正话都说了,那就说到底吧,于是又补了一句:“我说的是真心话。”
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窗户外面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有的背着蛇皮袋,有的挎着军绿色的包,人群里穿的衣服大多是都打着补丁。
车厢里陆陆续续开始上人了,人一多,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就多,嘈杂声打破了萦绕在陈叙和温南身边的尴尬和沉默。
陈叙搭在腿上的双手握成拳,两只手竟一时间不知道往哪放了。
他转头看了眼趴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温南,无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靠在靠背上闭眼假寐。
没一会车子就坐满了人,老旧的长途汽车慢悠悠的从汽车站行驶出来,公社的路都是泥巴路,不算太平坦,汽车微有些颠簸,温南始终望着外面,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过,时间久了,腰和腿都有些麻了,温南刚想动一动身子骨,身后蓦地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小伙子,你媳妇是不是睡着了?她要是睡着了,这么趴在窗户边上很危险的啊。”
温南:……
完了。
更尴尬了。
果然,她听见旁边的陈叙轻咳了两声,至少沉默了一分钟才开口:“温南。”
陈叙叫她。
温南:……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转过去应他一声,还是该继续装睡?
温南还在犹豫琢磨呢,手臂倏地一紧,陈叙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温南脸颊有些红,她闭上眼靠在靠背上,头往玻璃那边歪了歪,‘意识不清’的说了句:“我困了,别打扰我睡觉。”
陈叙看了眼温南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呼吸频率也不同,没有拆穿她,坐正身子目视前方。
长途汽车驶出公社,路边都是绿油油的田地,青草花香夹杂着和煦的微风吹在脸颊上,温南闭着眼睛,耳力比平常敏锐,车厢里除了嘈杂的说话,边上的陈叙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要不是边上的重量沉陷,她都以为陈叙不在这了。
长达两个小时的客车终于到站了,车上的人陆续下车。
温南装睡了一路,在汽车熄火的前一秒,适时的睁开了眼睛,边上有风声轻轻刷过,她转过头,看见陈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背包,男人身高腿长,几乎不用怎么抬胳膊就能拿到,他穿着纯白的白色衬衫,衬衫下摆系在裤腰里,裤腰上勒着黑色皮带,衬的那截腰身愈发劲瘦,见陈叙取下背包挎在肩上,温南赶紧收回视线,起身往过道上走。
陈叙走在她身后,看着温南后脑勺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想起之前早上温南起来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瞧着迷糊又可爱。
从丰林县到南阳市的客车要中午两点才出发,这个点才十二点钟。
陈叙领着温南先去国营饭店吃个午饭,丰林县比公社要大,但所到之处依旧差不多还是一眼平川,高楼压根没有几个,最高的也就几层而已,8500年到2024年,五十多年的时间,国家发展迅速,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发展飞速。
从车站出来,街上的来往的人不少,骑自行车的人也不是很多。
丰林县的人穿的衣服也有打补丁的,但比起公社要少许多,其实这个年代布票难领,谁家里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从车站尽头左拐,就是一家就近的国营饭店。
两人刚拐过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吵闹的声音,温南抬头看去,路两边围了许多人,嘴里喊着打到阶级分子,打到右派,消灭资本家,人群里好些人穿着橄榄绿的衣服,袖子上系着红袖章,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用绳子绑着,背上插了一块木牌。
温南知道,这是十年运动里最残酷的事实。
这时候的高知识分子,海归留苏,资本家没一个好下场,他们经历了最残酷的十年,被游街,批斗,被下放到最贫苦的地方,住牛棚,吃糠菜,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好多人没熬过来,异死他乡。
在这个年代,没有个体营业,全靠体力劳动挣钱,单位上的工作也是靠介绍信推荐。
如果穿到其他年代,温南不用依附任何人,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手艺挣钱,但在这个年代,做生意是投机倒把,知识分子都被下放了,国家提倡知识青年下乡学习贫下中农精神,不管买什么都需要票证的年代,她无依无靠,活的会很艰难。
如果不是遇见陈叙,温南不敢想她以后的路会怎么走。
这也是她为什么坚持要找到温国给她介绍的对象,至少那人是一名军人,是原主亲哥信任的人。
嘈杂声还在继续,被批斗的两个男人看着有五十多岁,两人麻木的低着头,可见被游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叙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这种事到处都在上演,这是无法规避的事实,他看了眼旁边的温南,呆愣的望着街道,以为她吓着了,往她那边挪了两步堵住她的视线:“别看了。”
眼前被一抹白色覆盖,温南回过神:“哦。”
她低下头,兴致恹恹的跟着陈叙去了国营饭店,这个点正好是饭点,国营饭店外面挂着牌子,上面写着今日供应的什么饭,丰林县的国营饭店比红星公社的人多,里面摆着方桌和条凳,几乎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人,陈叙和温南走进饭店,找了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的桌子,陈叙点了两大碗饺子,都是猪肉馅的。
服务员将两碗饺子端上来的时候,温南看呆了。
她第一次在国营饭店吃饭,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分量这么大,满满一大碗饺子,饺子个个饱满,上面还飘着两滴香油和小葱花,陈叙坐在她旁边,她转头看了眼,男人拿起筷子已经开始吃了,温南拿起筷子,轻轻将碗推到陈叙碗边,陈叙掀目光看她,眉峰轻蹙了下:“怎么了?”
温南:“太多了,我吃不完。”
说完把饺子夹到陈叙碗里,一连夹了七八个。
陈叙:……
平时没发现,她吃饭怎么跟猫吃食一样?
上次温南在家里包饺子,他在自留地干活,也不知道她一顿能吃几个饺子。
见温南还在继续,陈叙将她的碗推开:“够了。”
温南:“哦。”
她用筷子捞了捞饺子,给陈叙夹了十个,碗里还有十个呢。
饺子馅很足,各个饱满浑圆,温南吃完十个饺子,喝了点饺子汤,感觉胃撑的难受,从国营饭店出来,路上游街的和红兵小将都不见了,想来应该去了别的街道,温南安静的跟在陈叙身后,见陈叙去的不是车站的方向,她四处看了看,疑惑道:“我们去哪?”
陈叙道:“去公安局,先给你办理户口准迁手续。”
温南“哦”了一声,紧紧跟在陈叙身边,到了公安局,陈叙让温南在大院等着,他拿着温南的介绍信去了户籍部门,温南站在树下等着,眼神晃悠的看向四周,大院里都是忙碌的公安同志,温南瞧见有两个公安同志拷着两个人走进大院,遇见迎面走来的同事,说道:“抓到两个扒手。”
不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道黑影从头上压过来,在地上延伸出颀长的影子,温南察觉到视线暗下,转头就见陈叙走到她身边,男人冷俊的眉骨舒展,似乎残留了点笑意。
温南一怔:“这么快办好了?”
陈叙颔首:“嗯,户籍部的领导是我之前的营长。”
温南了然。
她就说怎么这么快,原来是关系户呀。
两人回到车站,找了个阴凉的树底下站着,温南懒懒的靠在树干上,看了眼站在树底下的陈叙,男人即使站着也是腰背笔直,单从气质上就能看出是一名军人。
温南低着头看地上爬行的蚂蚁,想着回到原主的小姨家,该怎么跟小姨说?
她细想了一会,抬起头看向陈叙,男人单手插兜,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眼腕上手表的时间,温南小声道:“陈大哥,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陈叙没回头:“你说。”
温南站好,看了眼周围的人离他们有些距离,这才大胆开口:“回到我小姨家,你能不能扮成我对象,好让我小姨放心。”
陈叙怔了一瞬,回头看向温南,温南知道挺强人所难的,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你正好姓陈,我要找的对象也姓陈,小姨要是知道我找到人了,心里就不会再惦记我的事,陈营长,能不能帮我这一次?”
这趟回去,按照原主小姨的性子,如果小姨知道她没找到温国介绍给她的对象,一定不会让她再去南阳市,就算跟原主姨夫闹离婚,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外甥女住在陌生男人家里,不清不白的毁了外甥女的名声。
温南祈求的看着陈叙,她眼睛璀亮好看,瞳仁里闪烁着细碎的小光,抿着唇笑时,脸颊两边的小酒窝香甜醉人,陈叙喉结一烫,连着滚了两下,避开温南娇艳明亮的瞳眸看向地面。
这个要求很荒谬。
陈叙知道他不应该答应,如果将来温南的对象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会拿此事做文章。
他明知道该拒绝,但听着温南在耳边一声声的喊“陈营长,陈大哥”,陈叙内心的意志力逐渐瓦解,他说:“好。”
温南瞬间扬起一抹笑意:“谢谢陈营长。”
陈叙道:“这事别告诉任何人,回到家属区也别跟奶奶说。”
温南点头:“我不会说的。”
两点钟,陈叙和温南坐上了从丰林县到南阳市的长途汽车,行驶了两个小时到达南阳市,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停,下了车就赶去火车站,这个时候买火车票很麻烦,需要介绍信,陈叙拿走了温南的介绍信,买了两张下铺的火车票。
晚上七点的火车,第二天早上九点到达。
火车站候车室很简陋,是木制靠椅长凳,两人在候车室等到五点多的时候,去国营饭店吃了个晚饭,回来刚好赶上火车。
上火车的人特别多,人群拥挤,有的人拎着大包小包,蛇皮袋子,有的人从窗户上往进爬,这种情况温南只在电视剧上见过,她怕自己和陈叙被人群挤散了,几乎亦步亦趋的跟着陈叙,但还是防不住人流量太大,就在温南被挤的不断往后退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那股力道拽着她往前快走了两步来到陈叙身前,男人将她护在两臂之间,带着她走上火车,找到车厢的卧铺。
这一趟挤下来,别人都是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倒是温南被陈叙护的好好的,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
温南坐在靠窗的地方,看着窗外来回奔跑的人流,车厢里来了两个穿着橄榄绿衣服的小姑娘和五十多岁的老两口,两个小姑娘背着大包小包,也是一路上挤过来的,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坐在下铺喘着气,另一个姑娘大包小包的想往行李架上塞,但她个子不高,陈叙帮她放上去,顺便也把同车厢的两个老人的行礼都放上去。
两个小姑娘坐在温南旁边,老两口坐在温南对面的下铺。
陈叙将军用水壶放在靠窗的桌上,对温南说:“壶里有热水,喝完了我再去接。”
温南笑了下:“嗯。”
两个女同志看了眼面孔英俊的陈叙,男人穿着白衬衫和藏青色长裤,袖子挽起,手腕上带着全钢手表,看气质和外表很像军人,这年代要说什么最吃香了,无非是军人和端着铁饭碗的职工,两个小姑娘看了看陈叙,又看了眼旁边的温南。
这位女同志皮肤白,长的漂亮,穿着白底黄花衬衫和泥棕色长裤,乌黑的长发辫着一根辫子垂在身前,零星的碎发朦胧在脸颊边,有种随性的美感。
长头发的小姑娘抬头对陈叙说:“同志,谢谢你帮我们放行李。”
对面的夫妻两也感谢陈叙,陈叙道:“没事,都是顺手的事。”
妇人看了眼温南,笑着问陈叙:“同志,我看你们两是一起的,这小姑娘是不是你对象?”
第36章
陈叙道:“嗯,我对象。”
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