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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命运是个环 只有跳出这个规则才能保持……

黎鸣低垂着眼眸, 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在他的左手坐着一名桌面上摆放课本的无脸学生,在他的右手也坐着一名桌面上摆放课本的无脸学生。

祂们动作一致,就连此刻的仪态都机械化的相同。

教室里座无虚席。

一排又一排的无脸学生维持着全然相同的姿势, 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祂们衣着单调, 面部苍白无光,就仿佛食品加工厂里一排排正在被晾晒的沙丁鱼。

被戳穿的双目, 被吊起的鱼嘴, 被破开的鱼腹……

沙丁鱼们在被工人们做完这些工序后被密密麻麻地存放于同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此时此刻——

就连空气都变得拥挤粘稠起来。

但就在这些如同沙丁鱼罐头般窒息的空间里,黎鸣安静地坐在祂们之间。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卫衣, 一条棕色工装裤。

明明上身是相同颜色的白衣服,可他就是如此突出明显。

因为他是唯一拥有面容的学生,因为他是唯一穿着不同的学生, 更因为他是教室里有且只有一人的活人。

黎鸣有些不安地双手紧拽袖口。

他的桌前空无一物。他根本就没有带课本过来上课,所以桌面上也自然不会有书本在,当前能被他放在座上的仅仅只有他紧握成拳的双手。

就在刚刚,就在铃声响起的最后一刻,

他被人流簇拥着,裹挟着,坐到了此刻的座位上。

黎鸣试图过想要跑出去, 想要去找自己的室友, 但结果正如他现在仍呆在这间教室里般,都毫无疑问地走向失败。

那扇门,那扇奇怪的门。

无论开多少遍, 他都只能透过门窗的玻璃看到斜阳时分的走廊。

一切就好像是个梦。

他被困在了门内的教室里,他抵达不到门外的走廊。

那门外的走廊就仿佛只是一个游戏里的贴纸,一个不存在但却生动呈现在沙漠求生的旅客眼前的海市蜃楼。

遥远,不可触及。

黎鸣思绪此时很是凌乱。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滴落, 顺着他面部的轮廓,猝然坠落于坚固冰冷的地板之上。微小的汗滴发出微小的声响,但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声音被遽然放大。

值得庆幸的是:

周围学生没有人看向他,但令他感到窒息的也正是这点。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黎鸣认真回想着自己前不久的行动,暗自拆分自己最近行动的疑点。他找不到问题,他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自己既没有见到什么不应该的存在,也没有碰到什么不该碰的物品,但结果就是这么突如其来地被转移到了陌生的教室。

空间转移?是和空间有关的吗?

可这完全不能解释为什么时间也能在瞬息之间就跨越至斜阳时分。

冷静点,黎鸣。冷静点……

他在内心重复念叨着这段话,以试图让此刻自己眼前的、不断颤抖的双手恢复正常。

墙壁上的钟表‘嘀嗒嘀嗒’地转动着。

待到黎鸣的情绪终于能勉强恢复稳定,他沉默地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发现掌心竟然早就满是手汗。

黎鸣见此叹息般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就算是他……也想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嘎吱嘎吱……”

地板突然发出剧烈的声响。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尖锐,直到在临门一脚,即将刺破耳膜的时候戛然而止。

黎鸣安静地望向教室门。

木门被猝然打开。

一个庞大的、伛偻的身影瞬间挤满了狭窄的门框。但还没有等祂进来,一颗诡异的老人头颅率先伸进了门内。

祂傲慢地审视着学生的位置,如同农场主审视着圈养着的肉猪般。

恶臭、粘稠的液体从祂的嘴巴流落出来。

黎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前三排的同学被祂的口水糊了一身。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内心感谢自己没有坐在前排。

可能是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的原因……

在黎鸣做完这个吞咽的动作后,头颅如同豺狼闻到了味道般突然看向黎鸣所在的那一片区域。

黎鸣的心脏猛然停顿。

他本能地停下了一切可能的行动。

于是他看到那个诡异的头颅,那个皱巴巴的老人头颅,在他的头顶晃悠来晃悠去,流落的口水滴落在地板上,腐烂了木板。

黎鸣刻意控制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看。

待到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间过去后,他的眼眸里再度倒影出了老人的头颅。找不到声响来源的怪物悻悻然地缩回了头颅。

黎鸣望着这一切,暗自庆幸的同时也涌现了一种巨大的悲伤感。

祂是一位他认识的老教授。

不,应该说祂曾是一位自己认识的老教授。

他在内心一字一句纠正着自己的形容。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从这看不见终止一幕的灾变中幸存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从这漫无尽头的汪洋大海里坚持下去……

长脖子老师缓慢地抬起祂那如老枯树般皱巴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拿起粉笔,试图在黑板上书写着什么。

尖锐、刺耳的粉笔摩擦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里。

在他的身体书写板书的同时,他的脑袋甚至不忘扭转方向,观察后方学生的情况。只不过后方的学生几乎都是没有面容,没有灵魂底色的无脸学生。

祂的恐吓得不到回应,祂的胁迫亦得不到回应。

祂只能对着满座的食物流着口水。因为即便是装在罐头里的、不成形的沙丁鱼,但对于饥肠辘辘的职工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黎鸣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和表情。

长时间的僵坐令他手指发麻。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做到在悬空的诡异头颅凝视自己时,不去眨眼睛。

这比坐牢还可怕。

黎鸣暗自抱怨着目前的情况。

此时此刻他莫名想到:当无脸学生也挺好的,最起码他们完全没有害怕的情绪,也不用担心自己做出什么表情。

对,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脸。

黎鸣对此感到意外好笑。

他突然觉得无脸学生并不可怕,因为祂们在学校里和正常学生一样同样都属于被压迫的行列,更因为祂们也同样是学院金字塔的最底层。

笑死,最底层和最底层。

他们互相打架岂不是成了内斗?又或者就是内斗吧。

但黎鸣想是这么想的,现实里他依旧对无脸学生抱有极高的警惕。这不只是因为学姐的一句‘小心那些学生’,还来源于一个挥之不去的阴暗画面——

‘妈妈,妈妈我好痛……’

他曾目睹过学弟在濒死之前如此哭喊。

任何一个人在目睹那些场景后都应该和他有相同的观点,任何一个人在参与过那些事情后都应该如他般警惕这些学生。

祂们才不是无知的羔羊,祂们是欺弱凌强的豺狼。

……等下。

黎鸣的回忆突然擅自停留在了学弟空白的面容上。

他看着那个记忆里的黎鸣在目睹一切后突兀地、惶恐地后退。祂伸出的双手化作了灰白色的、粗糙的泥土,脸上如泥偶般出现细小的裂纹。

祂在望着他,

挣脱记忆的束缚,越过空想的假象,自虚假的过去望向真实的现在。

两个人隔着现实与幻象互相对望。

最后一声叹息响起,黎鸣听见祂哀叹地说道:

‘这就是最关键的线索。’

于是黎鸣突然之间惊醒。他望向满是杂乱无章线条的黑板,望向毫无发觉的、悬空游荡的怪物头颅,僵硬地想到:

人类是可以多久不眨眼来着?

不可能是半小时,也绝不可能是十分钟。所以如果他现在已经做到十分钟,乃至半小时不眨眼睛,他还能算是人类吗?

黎鸣看不到自己的脸。

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不借助外物看到自己的面容。

于是黎鸣瞬间明白:

无脸学生的同化从来都不需要物理镇压,早在今天起床之前,早在昨天操场相遇之前,祂们的影响就已经遍布校园了。

能够影响学生最多的自然是【学生】。

而学姐正是因为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发现无脸学生的潜在影响,所以才特地提醒他们的。可为什么会接着一句‘要遵守规则但不能完全遵守规则’?

遵守规则会让他们远离学校怪物的狩猎,不遵守规则则会让他们被迫与怪物交锋。

但当这点代入‘无脸学生’呢?

遵守规则难不成是会让他们悄无声息地被无脸学生同化吗?

黎鸣突然惊醒。

他们今天一定做出了旁人看起来很有问题,但自己却全然没有发觉的行动。就比如……就比如……

为什么他没有今天早上和室友一起去教室的记忆?

为什么他在懊恼昨晚没能一个个敲响其他寝室的门的同时,却忘记了今早他们醒来后是完全有时间去敲响其他寝室的门的?

这就像是他们寝室全员在一瞬间都从宿舍楼移动到了教室,但诡异的正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问题所在。

学姐是从哪里发现问题的?她可能是从哪里发现问题的?

从路上。

从交流的内容里。

从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要去关注‘无脸学生’的那一刻。

哪有正常的学生上课是爬墙过来的呀?

可在那一刻,所有学生的目的都是去上课。他们走出寝室,走出寝室楼,走过道路,走进教学楼,最后走进教室。

而他们只有跳出这个规则才能保持清醒。

然而学姐不敢提示得太明显。因为在教室门外,在走廊内,等待猎物的怪物除了长脖子老师外,还有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

祂是具有智慧的,会记仇的怪物。

他和周皓宇在操场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得罪了最不应该得罪的存在。

断断续续的粉笔摩擦声此刻终于停下。黑板上满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符号,潦草但诡异。伫立在讲台之上的长脖子老师转过身来,慢慢走向门口。

一节课的时间还没有结束,但祂已然拉开门。

第一排的学生已经站起来了。祂们整齐地排成一队,机械地向着教室外走去。

这是为什么?

黎鸣深感茫然。他尽可能地多回忆着这件课的信息,最后错愕地发现:这节课……这节选修课的名字好像是叫《实验化学》……

所以祂们这是要去实验室吗?

在黎鸣内心慌乱的期间,他猝不及防地抬头看到了那个自刚刚起一直死板的怪物教授偷偷地、随机地咬住了一个同学的脑袋。

那个学生的身体遽然悬挂在半空中。

祂摇摇晃晃的,像极了被吊在阳台上的晴天娃娃。最后无脸学生猛然地跌落在地,在地板上碎成了一堆灰白色的泥沙。

颗粒状的泥沙溅射到了黎鸣的脸上。

黎鸣望着这一切,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看不出那个无脸学生有什么触犯规则的地方,他甚至都看不出这些无脸学生彼此之间有什么区别。

一排一个无脸学生,长脖子老师随机挑选着学生进食。

祂像是终于能够进食的、饥肠辘辘的猛兽般狼吞虎咽地撕咬着、吞食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猎物。

黎鸣见此手脚冰凉。

因为他已经知晓现在是——

老师的加餐时间。

黎鸣僵硬地、机械地跟着队伍站起身,慢慢走向教室门。他望着教室门,心里默念:十分之一的概率……十分之一的概率……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短短的几分钟内,黎鸣脑海里的思绪瞬间打结成了一团。他紧张到想不出什么,也心烦意乱到了极致。

他是该赌,还是不该赌?

黎鸣的心跳声猛然加快。

而他此时此刻终于有机会借由玻璃窗户的倒影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的面容已经僵硬,他的眼眸已经黯淡,他的衣服正在褪色……

黎鸣顿时陷入无言的沉默。

他为何要活下来?

他的‘活下来’绝对不是这种毫无价值的‘存活’。

一旁的长脖子老师还在咀嚼,祂的脑袋紧紧地贴近地面,祂的表现就好像灾荒年代的灾民在警惕着、保护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粮食,而另一旁的黎鸣此刻正在推开前方的无脸学生,急步向着教室外跑去。

等到反应过来的怪物老师发出尖锐的嚎叫声之时,黎鸣早已跑到阶梯的位置。

斜阳在凋零,落日在褪色。

黎鸣所见到的一切自然风景都在失去自己本来的色彩。

但黎鸣依旧在奔跑,毫无迟疑地狂奔,因为他深知灾厄领域里根本没有真实的天空,因为他更深知长脖子老师的天赋之一便是【空间封锁】。

可他只能奔跑。

跑出去,跑到怪物看不到的地方。

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升起,他看到每层楼道的落地镜里的自己面容重新变得生动,眼眸重新变得有神,衣服重新染上色彩。

最后的最后——

他在镜子里看见那个面容模糊的黎鸣,那个死在教学楼的黎鸣,那个最后一刻救了卫哲瀚的黎鸣冲着他喊道:

“跑!黎鸣,跑!”

你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

第22章 救赎是个圈 话别说到一半就停下啊!……

“不要用正常的方法出门。”

卫哲瀚站在倒塌的断墙上, 半搁着眼皮地嘱咐。他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像极了半夜被拉起来救火的消防员。

一声懒散的哈气自他口中响起。

卫哲瀚叹息一声,睡眼朦胧地仰头喃喃道:“结果……还是很想睡觉……”

踉跄的脚步声在他身前响起。

卫哲瀚表情有些不耐地蹲下身子, 直视着自己身前迟迟没有离开的学生, 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连逃跑都不会吗?”

即便卫哲瀚本人的语气听不出任何讽刺,但他话语内容却极具嘲讽。

“也不是……”

刚刚被卫哲瀚所救的男生胆怯地回应道。他仰视着卫哲瀚, 但视野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地看向对方身后的被暴力截半的长脖子老师。

怪物老师的身体还在抽搐, 如同他见过的自然界的、还没认识到自己死亡的脊椎动物般在做着毫无意义的、本能的应激反应。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怪物,但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被杀死的怪物。

“能……能最后问下你的名字吗……”

男孩揉搓着衣角, 瑟缩地询问道。

长时间的躲藏经历让他下意识地远离一切危险的存在。一道声响,一次注目,一声呢喃……都会挑动住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可他也知晓他自己明明才离开正常的学院生活不及三天。

“嗯……”卫哲瀚听后无聊地托起腮来。他克制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潦草地说道,“一个正常的救火队员吧。”

他有些不耐地跳下断墙,低头拍了拍自己裤脚。

“不过你好歹也专研下天赋吧。这个世界能成为天启者的总归是少数,能在灾变最初幸运活下来的天启者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卫哲瀚说着说着,话语声逐渐变弱,最后只剩下一句意义不明的、模糊的低喃:

“灾变毕竟都那么多年了。”

“啊?”

没有听清的男孩疑惑地发出音节词。

“没事。”

卫哲瀚有些随意地摆了摆手。他随手拔下自己插在墙上的军刀,向着身后的男孩摆手道:“你现在再坚持下。过不了多久, 我就可以破了这个领域。”

到时候你愿不愿被官方收编就全是你的事了。

逐渐走远的卫哲瀚这下终于敢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他可不觉得对方能给官方有什么帮助, 但没办法——

谁让他有个条条框框很多的身份。

“正常学生不会怎么出门的,你就按那个方法出门。爬墙出门也好,背着消防栓出门也好, 反正只要不是认知里可能有的出门都行。”

卫哲瀚最后没忍住继续冲着后面喊了一句:“别被意识同化了,实在不行按你之前那个办法来。”

就是对身体负担挺大的。

卫哲瀚在内心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目前已知天赋序列里,相当多的天赋序列在使用后是会对拥有者产生负面影响的。

而他很明显地能看出男孩的天赋带有一定精神层次的‘后遗症’。

可在生存面前,这点后遗症算什么?

他已经不再是期望能变成青蛙的大男孩了。他已经长大了, 变成和父亲一样需要左右言语,判断时局的成年人了。

卫哲瀚吊儿郎当地向着教学楼深处走起。

满脸困倦的他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他既然能出现在灾厄领域里,那么就是要去破除这个灾厄领域的。

可为什么会是学校?

卫哲瀚有些烦躁地皱起眉来。

莫名而来的困意又一次袭来。他深吸一口冷气,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但效果很不明显,卫哲瀚现在依旧很困。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困得不自然。

现在走路轻飘飘的,有些像是在做梦,又有些像是在走马灯。可他又没有自己的死亡记忆,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总不可能成地缚灵了吧?”

卫哲瀚暗自嘟囔道。

他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直到此刻戛然而止。

“周皓宇?”

被声响吸引的卫哲瀚望着一旁教室里的人影奇怪地喃喃道。

他们所处的空间内部早就变得扭曲重叠起来。

教室连通着教室,楼梯连通着楼梯,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门外风景和实际上的门外风景已经彻底成了两回事。

就连卫哲瀚刚刚望向教室的那一眼就已经是经过四五间镜像教室了。

他有理由怀疑是教学楼规则的缺陷导致。

最初制定教学楼规则的灾厄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猎物能避开,或者已经避开自己设下的死亡陷阱,以至于没有应对措施的规则开始自我扭曲。

意识同化,空间封锁,怪物追击……

这些环环相扣的陷阱真的是很能考验人的洞察能力,可卫哲瀚自我感觉这些说危险也说不到哪里去,顶多在灾变初期会很棘手罢了。

毕竟那个时期真的很混乱。

卫哲瀚向着人影跑过去。

他一路越过不少教室的窗户,最后终于抵达了自己想要在的教室。

“还真是周皓宇。”

脚印落在地板上的瞬间,撇过一眼对方的卫哲瀚语气古怪地随口总结。尽管他现在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但能遇到熟人总归还是好事。

周皓宇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位。

他竭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和眼前模糊画面一同浮现在自己眼前的还有更多的、更密集的其他画面。

教学楼,寝室楼,图书馆,篮球场……

他感觉自己被分裂成了六七十份,七分之一的自己在教学楼,七分之一的自己在寝室楼,还有七分之一的自己……

于是自觉情况不妙的周皓宇赶紧闭上眼睛,摸索着躲回储物柜的道路。

“等等,等等!”

卫哲瀚见此匆忙地拉住对方的手臂道,“是我,我是卫哲瀚。”

“小卫?”

半只手已经握在储物柜的柜门上的周皓宇瞬间理解了现状。

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此前他并没有听到卫哲瀚喊出的自己名字,他看到的画面太过纷杂,他听到的声音也在此起彼伏。

周皓宇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大型的信号接收器,在不断地、过载地接收信号。

“你怎么回事?怎么见到我就跑?”

卫哲瀚见状轻轻抱怨了一句,随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周皓宇的天赋应该是和【意识同化】冲突了。

“嘶……他们怎么就敢把你放进来……”

卫哲瀚对此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还没有等周皓宇反应过来,他妥协般低声询问道:“周皓宇你看到其他人了吗?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只是令卫哲瀚感到奇怪的是——

周皓宇听后突然陷入死寂的沉默。他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困惑、警惕混杂的各种情绪,最后又生硬地回到了原先的平静。

怎么回事?是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劲吗?

卫哲瀚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正当他准备出言询问原因的时候,他听到周皓宇缓慢地、尽量平静地陈述道:

“小卫,你不喊我寝室长了。”

“可这有什么奇怪的?”

卫哲瀚听后眨了眨眼睛。他像是根本没有听懂般疑惑地反问道:

“我不是一直都喊你全名吗?”

他甚至是在最后,深以为然地自顾自点头道:“就算不是一直都喊全名,我上次见你,我上上次见你,我绝对都是喊全名的呀。”

很好,现在确定对方就是没听懂了。

周皓宇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这点倒是还挺像小卫的。他们寝室的加密通话一直以来也只有他和黎鸣才搞得起来。

所以是卫哲瀚吗?

他有些想去相信,但又不敢相信。最后周皓宇只好轻轻地揭过这个话题,询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就这么走过来的。”

卫哲瀚没好脾气地回应。他感觉出周皓宇突然不拿他当战友看了,真不知道周皓宇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没办法,他还得在这里保护周皓宇。

谁让周皓宇天赋和【意识同化】冲突了,万一那个灾厄反应过来,顺着‘网线’过来杀周皓宇,他可没地说了去。

可越想越气的卫哲瀚还是选择鼓着一张脸,盘腿坐在了不远处的桌面上。

这点距离是他对周皓宇的报复。

如果周皓宇还不认清自己的错误并向他道歉的话,周皓宇今天有任何受伤的结果都不可能是他的错!!!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伴随着卫哲瀚的动作突然响起。

“你身上是带了什么东西吗?”

周皓宇下意识地询问道。

他此时还看不清,只能凭借声响的强弱来判断和卫哲瀚的距离。

“不就几把军刀,还是一些枪支吗?”

卫哲瀚有些心乱地回答对方的询问:“都是我用天赋紧急做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到了陌生的地方,连装备都没有带,可真是好笑。”

“嗯……”

“说起来,周皓宇你是不是也没带装备?”卫哲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抬头看向闭着眼睛的周皓宇。

随后在周皓宇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自顾自地将贴身的消音枪扔给了对方:

“给你了,不用谢。”

消音枪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简洁的抛物线,最后稳稳地落在周皓宇慌张伸出的手掌心中。

于是周皓宇在角落里沉默地摸索手上枪支的模样,一时之间都不清楚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他不是小卫,但又是小卫……

困惑此刻终于在他心里发酵。

“你呢,你怎么走过来的?”

卫哲瀚思考着逐渐流失的时间,强压内心的不耐问道。当前的他可真是有够心烦的,本来就又困又累,结果现在还要和周皓宇磨时间。

周皓宇他不应该是最热心的吗?

卫哲瀚内心的疑惑一闪而过,但没能留下半点波纹。

困倦和本能一同扼住了他的深入思考。

“嗯……”

周皓宇听后神情犹豫片刻,随后才终于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储物箱道:

“就这么躲过来的。”

先前黎鸣和江淮的交流已经为他透露了足够关键的信息。如果人类正常的奔跑速度逃不过的话,那他为什么不能选择最开始就躲起来?

但有问题的正是这点。

从离开那间教室起,他的视觉和听觉等一切他能说得出名字的感官纷纷开始失灵。他开始看到一些明显不是他周边的画面。

周皓宇本以为自己是触犯了什么规则导致,但当他发现画面里开始出现其他人类学生的身影后又有点不确定了。

黎鸣……他甚至看到黎鸣了……

“对你来说,的确是个最高效的求生办法。” 卫哲瀚听后轻笑一声。他没有选择去询问周皓宇怎么出教室的,更没有想法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

因为他知道所谓‘躲起来’的逃生方法是只有周皓宇一人才能实现的方法。

不过看来周皓宇最先也没有队友在身边……

卫哲瀚暗自啧了一声。

现在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奇怪。即便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周皓宇了,但事态超出他把控的这点只会令他深感不安。

卫哲瀚很久以前品味过这样的不安。

在他尚未成为天启者之前,在他对灾变还没有概念之前,他也曾遇到了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态。

黎鸣,他的室友,他的朋友。

他是除了卫哲瀚的父母外第三个愿意为他放弃生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已经放弃生命的人。

卫哲瀚越想越心情不好。

正当他脑海里已经疯狂萌生起‘要不把周皓宇打晕带到自己和领域之主的战场’的恶毒想法时,他听到周皓宇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糟了,黎鸣他——”

分不清有多少年没从他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了,卫哲瀚瞬间如梦初醒。一秒清醒的他神色焦虑地对着周皓宇喊道:

“黎鸣怎么了?寝室长,黎鸣他怎么了?”

“嗯?”

“说呀,寝室长你快说呀!” 卫哲瀚的话里话外已经着急到了恨不得把周皓宇脑子里的情报摇到自己身上。

“小卫?”周皓宇困惑地轻声喃喃。

他下意识地去摸被自己放到腿上的枪支,结果却发现消音枪已经不翼而飞。刚刚遇到的人,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一个只有他知道的梦。

而卫哲瀚再度恢复成他所熟悉的卫哲瀚。

“话别说到一半就停下啊!”

卫哲瀚快步走向周皓宇的位置。他神情越发焦虑,行动上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面前之人的奇怪般,一股脑子说道:“寝室长,我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到‘黎鸣在教学楼’就心慌。”

这句话……

这句话他好像以前听过……

周皓宇的思绪顿时如夏日的漫天烟火般一瞬间炸开锅。他有些生疏地、缓慢地睁开眼眸,神情小心翼翼观察着眼前的卫哲瀚,喃喃道:

“真的是小卫。”

他错过了卫哲瀚,但也没错过卫哲瀚。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前一后出现的两个人在不同时刻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他该不会成地缚灵了吧?

“哈?我不就一直是我吗?”

卫哲瀚听后莫名其妙地嘟囔。他隐约察觉出不对劲,但很快就放弃了探究的心思。因为现在比起这些有的没的,重要的是黎鸣的安危。

先救黎鸣,之后再想别的。

于是一秒理顺现状的他双手匆匆搭在周皓宇的肩膀,神情焦急道:“比起这个——”

“寝室长你看到黎鸣了吗?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周皓宇赶紧边制止卫哲瀚的动作,边苦笑回答:

“他目前处境很糟糕。”

他能看到黎鸣的体力渐渐不支,他也能意识到光凭黎鸣一个人是无法逃脱这场追逐的。

正因为周皓宇本人也是无攻击性的天赋序列,更因为他看得出黎鸣那节课的怪物老师的定位类似于游戏里‘精英怪’。

可不是所有老师都能‘加餐’。

周皓宇想到这里后甚至连一秒都没有思考就向卫哲瀚道:“他在实验楼三层,你过去得左转四个楼梯,在那个楼层的楼梯尽头的第七间教室越两次窗过去。”

“具体位置还在变动,到时候全看你——”

正当周皓宇还准备叮嘱几句时,下意识抬头的他已经在原地看不到卫哲瀚的身影了。

走得好快……

好吧,他和黎鸣的关系的确很要好。

周皓宇有些失落地安慰自己。

他艰难地依靠着墙壁站起身。冷汗自他额头潸然滑落,但周皓宇现在也只能咬牙坚持下来:他得尽快转移位置……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如果是现在的他被发现,他根本没有逃生的几率。

周皓宇甚至都不确定自己的‘地缚灵’状态能维持多久。

“周皓宇,那你呢?”

正当周皓宇低头观察道路的时候,他听到一道怀念的男声突然响起。他抬头看向对方,是卫哲瀚,那个年轻的卫哲瀚。

他半路折返,只因担忧。

第23章 大圈套小圈 生活于他是荒凉的废墟,是……

“我……我应该没事的……”

周皓宇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了他一贯的、温和的微笑, 眼底无奈地看着眼前还没有摸清楚情况的、年轻的卫哲瀚。

但他的心里突然一暖。

周皓宇的前半生一直在试图赢得父母的关注,赢得爷爷奶奶的关注,赢得家人的关注。幼小的他甚至从未想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父母的孩子, 他的弟弟就可以被父母, 爷爷奶奶他们所有人无微不至、无条件地宠爱,而他——

就只能缩在角落里, 头举奖状但无人问津。

他想要成为某个人、某个集体的重要之物, 最起码绝对不要被集体边缘化。所以他竭力锻炼口才,积极参与各类社团或者活动, 申请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有所帮助的职位。

但事实却证明:这些都无济于事。

根治于骨子里的、如淤泥般肮脏的自卑总是会让他半路而废。他永远都没办法成为像卫哲瀚,像黎鸣那般坦然祝福别人的人。

他们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坐在路边为胜者坦然鼓掌,而他却只会在选择咬牙回到自己的地下室, 偷偷诅咒胜者。

“那也就是说可能会出事吗?”

卫哲瀚有些茫然地重复道。他向来是直来直去的人,所以也自然也听不懂周皓宇道出的、可能有的暗示。

他只会选择直面确认,他也只能选择直面确认。

“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糕。”

周皓宇听后哑然失笑。他微笑着为自己的话语找补:“与其去担心我身上尚且没有发生的危险,你更应该去担心黎鸣。”

话语的最后,他甚至不忘严肃说道:“黎鸣现在需要你,不是吗?”

“嗯……”

卫哲瀚迟疑地放下了自己想要搀扶的手。

是的,黎鸣现在很危险。

他不应该在这里耽搁时间, 他应该如疾风般一刻不停地跑向黎鸣的所在地。

可当他奔跑之时——

他的内心却环绕着对周皓宇的不安。

这一切甚至令他幻视到自己曾经好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但却做出了什么懊恼的选择。可到底是什么呢?

卫哲瀚回想不起来。

他呆站在门口茫然无措。事实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做,但潜意识却在不断给他警示。他好像忽略了什么,他好像没来得及想起什么……

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值得你担忧的吗?”

周皓宇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困惑,之后他的眉头一皱又将些许对卫哲瀚现在行为的不满显露出来。

但说实话……

他知道自己的确需要被担忧。天赋的反噬太过于严重,他已经无法光凭自己之手主动撤离无脸学生的意识网络。

等待他的除了被发现,还有被转化。

周皓宇所看到的、零散的画面里, 越来越多的无脸学生聚集在一起。祂们呆在原地,警惕地互相打量彼此。

主体意识已经在排查问题的原因了。

但他排查不出来,因为周皓宇在祂所有可能的怀疑选项之外。可等祂想明白不是自己的手足的问题后呢?

周皓宇觉得自己需要被担忧。

凭什么生前自己不被关注,死后还要微笑地、佯装满不在乎地目送别人去救别人?

凭什么那个被救的人不能是他?

如蛆附骨的自卑此刻突然冒出头,因‘缺乏被关注’出现的阴暗面开始占据他的思绪。他几乎得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才能做到笑着站在这里。

快点走……快点走,小卫……

而在周皓宇思绪起伏不定的时候,他听到卫哲瀚突然问道:“寝室长你……你是不是也知道江淮的位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茫然,一些犹豫,一些迟疑。

“我,我当然是知道的。”

话语比思绪更快成型。周皓宇听到自己如此回答对方。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最起码他突然之间想不明白为什么卫哲瀚会选择在这一刻询问江淮的位置。

江淮……

周皓宇的思绪突然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陷入对过去战役的回忆。不知道江淮那时有没有撤退成功……

“我背着你去找江淮吧。”

“啊?”

周皓宇措不及防地听到了卫哲瀚临时起意的打算。可是去找江淮有什么用?江淮和黎鸣现在可是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光是他们跑到江淮位置的时间,就足够黎鸣陷入数十次的、无可挽回的绝路了。

他打从心底不希望卫哲瀚再度陷入这个‘沼泽’。

对,他不能只想着自己。

长久占据上风的理智突然于这一刻艰难地回归。尽管祂的出现对于他的主人来说相当晚,但也不算是太迟。

周皓宇对此轻叹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该叹息什么,只是感觉自己的人生又一次落入了习以为常的‘忽视’。

但小卫同学的想法可真是让他一如既往的摸不着头脑。周皓宇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和烦恼,准备开口催促对方离开,只是卫哲瀚的行动却比他快了很多。

“走吧,寝室长。”

已经做好决定的卫哲瀚一脸正经地快步走向周皓宇身边,果断地问道:“你是想我扛着你走,还是背着你走?”

他的话虽是这么问的,但现实里他的手已经搭在周皓宇的肩膀上了。

“等等,等等!”

周皓宇赶紧连忙制止他的行为,匆忙询问:“你确定?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确定。”

卫哲瀚一字一句严肃回答道:“如果因为我匆忙去救黎鸣,导致寝室长你出事的话,黎鸣和我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卫哲瀚轻描淡写地略出了过去,也是未来的他可能陷入的思想沼泽,“但我能想到黎鸣的感受,他一定会为此愧疚的。”

“而且我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

卫哲瀚神情有些难堪地偏过头,但他仍在向着眼前之人陈述着自己的想法:“江淮他一直都比我强,无论是游戏上,还是学习上。”

“他如果知道后,绝对会用比我快千百倍的、疾风般的速度去营救黎鸣的。”

江淮……江淮的确……

周皓宇反应慢半拍地回想到:

他的这位老同学可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强得多了。

“可是小卫……”周皓宇眼眸中的色彩明暗不定。

两种极端的预测在他脑海里反复拉扯,像是纸张撕扯的声音,像是鸣笛的声响。

令人烦躁,无所适从。

因为周皓宇深知自己无法承担黎鸣的死,更无法承担卫哲瀚的懊悔。

他有且只能承担自己的死亡。

于是在即将达成他期冀的前一刻——

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伪装,自暴自弃地质问对方道:“可你知道吗?事情总会有赶不上的可能?即便真的赶上了,但你真的有想过吗?”

“虽然你一直宣称自己和黎鸣的关系是最好的,但黎鸣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会怎么想?你会不再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会记得是江淮救了他,他会记得是卫哲瀚在迟疑要不要来救他。”

周皓宇用尽浑身力气地控诉道:

“即便能从理性的角度评判事情的对错,但人总归是感性的生物!”

……

现场突然陷入死寂。

周皓宇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他莫名感觉到那个一直被他藏在心底的、阴暗的自己被唐突地、恶狠狠地拉出来,放在烈日下暴晒特晒。

晒成干尸的那种。

明明他已经竭力掩藏、伪装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就突然做不到了?为什么他要在这里把问题全部推给卫哲瀚?他怎么能有脸推给卫哲瀚?

周皓宇动作一顿。

正当他艰难地想要为自己的话语做出力所能及的补救时,他听到卫哲瀚突然低声喃喃了一句:“所以才更不能耽搁呢。”

他的语气像是在自己说服自己般。

卫哲瀚正视着周皓宇,竭力平静地说道:“我的决定我自己承担风险。即便未来真的有断交的一天,黎鸣也一直会是我的朋友,但……”

“我可以不是他的朋友。”

在说完这句话后,卫哲瀚罕见地,自嘲地笑了一声:“不都是这样的吗?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陪着你走到最后的。”

“真变成这样,就算我活该吧。”

卫哲瀚自顾自地将问题拦在自己身上。随后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向周皓宇命令式地说道:“走吧,寝室长。”

“时间可不等人。”

“……”

周皓宇突然陷入沉默。

如果当事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那么他还有必要劝阻吗?

他终究还是在沉默中将右手搭在了卫哲瀚的肩膀上。风景在流逝,疾风在奔跑,现实亦无可避免地将他的思绪牵引回过去。

过去……

过去的岁月令他难以忘怀。

周皓宇还记得自己和寝室其他三个人的关系都算不上亲密。

如果没有灾变,如果没有黎鸣的死,他们大概率会在毕业后各走各的路,不再保持联系。他会成为其他几个人口中一类回忆大学的谈资,一个突然销声匿迹的室友。

但现实就是:

灾变发生了,黎鸣也死了。

于是他成为了卫哲瀚为数不多可以聊到黎鸣的朋友。

朋友……卫哲瀚的朋友……

卫哲瀚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他朋友’这件事会有多少好处……

可后来卫哲瀚死了,他也迈向了自己的末路。周皓宇还记得在自己死前最后一次任务前,他的领导是这么严肃叮嘱他的——

‘如无必要,优先确保江淮的存活。’

……

江淮,他的老同学。

他从灾变的最开始就站在了他们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他拥有的资质和天赋足够令官方在最动乱的时期,就敢于为他倾斜尽可能多的资源。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全国唯三的S级天赋序列,全球排名前三的天启者……江淮拥有的荣誉和胜利甚至可以铺满一条长长的商业街。

他即便不死,也注定载入人类与灾厄抗争的历史。

可周皓宇自己呢?

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特别的,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被需要的。生活于他是荒凉的废墟,是死寂的深谷。

但周皓宇还记得自己死前的场景。

柔软的、冰冷的棉絮自他肉/体里疯狂增加。他控制不住地、痛苦地拿着小刀一刀又一刀地划开自己的皮肤,从肠胃里、脾脏旁掏出那些洁白的、染血的棉花团。

穿着红舞鞋的灾厄优雅地、不以为然地向着他的躲藏地散步而来。

周皓宇能听到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周皓宇能看到祂视野,画面正在慢慢接近自己熟悉的景物。

‘周皓宇,你最后有什么遗言吗?’

虚弱地坐在满地血迹里的他最后的一刻听到了江淮的‘临终关怀’。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想的明明是‘给我立块墓碑吧,江淮’,但实际上说出来的却是——

‘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然我就白死了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诅咒一样……

他应该更像卫哲瀚一点,卫哲瀚在救他后可没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卫哲瀚当时甚至觉得他情绪不稳定,就连黎鸣的死也是第二天告诉他的。

所以——

也难怪他们死后会被困在学院副本里。

周皓宇至今还记得那天的发展。

是卫哲瀚,是从教学楼折返的卫哲瀚救了他的性命。而他本人甚至连现状都还没搞明白,就一往无前地挺身而出。

‘坚持住,寝室长!’

当时的卫哲瀚冲着他如此喊道。

卫哲瀚从未说过自己在担忧室友,最后却三番四次地做出了这样的行动。

周皓宇回忆到这里时,思绪突然一僵。

很快,他无法自控地、自嘲地笑出了声。

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从来都不是‘黎鸣’的附庸,他一直都是卫哲瀚的朋友。卫哲瀚竟然是真的在把他当成和‘黎鸣’一样的朋友看。

原来……原来……

原来那些他渴望但不可及的存在早就出现了。

只是他自卑又阴暗,

以至迟迟看不见别人的真心。

第24章 友尽第一步 江淮抵达战场。……

黎鸣还在奔跑。

他跨越夕阳, 路过落日,向着黑暗的地底奔跑而来。阶梯的大理石板被他踩得断断续续发出沉闷的响声,路过的墙壁落印了他匆匆的身影。

然而即便黎鸣跑得飞快, 他也没有甩掉身后的追兵。

在路过拐角的一刹那, 黎鸣眼睛的余光依旧能看到来自身后的、刚刚抵达到同个楼层的怪物头颅。

祂就像是一根探雷针般对黎鸣紧追不放。

长时间的追逐战极大程度消耗了黎鸣的体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速度越来越维持不住,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落于劣势。

但怪物老师却迟迟不见颓势。

倘使自己的天赋能再有用点, 说不定现在的局势就不会是如此被动了……黎鸣边内心咬牙想到, 边随手拉倒了楼梯边放置的器材柜。

器材柜一瞬间便倒塌在路上。

玻璃瓶、烧杯、量杯等各种玻璃制品在器材柜倒塌的刹那间便纷纷破碎,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黎鸣很利索地将随手拿起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玻璃器材向着前方扔去, 同时飞快地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的道路。

他小心地、克制着自己行动的声响。

玻璃器材吸引着怪物的注意力,而黎鸣竭力控制着呼吸,悄悄地躲在某一个实验室里的遮蔽处。

他的身后便是一道通向另一个空间走廊的窗户, 足够他在失败后立刻逃离。

走廊静悄悄的。

一分,两分,三分……

时间在慢慢过去,黎鸣的内心越发克制不住紧张。

只是当他匆忙关上的实验室大门被撞开的那刹那,他明白自己又一次失败了。于是黎鸣飞速地转身,跨越了为自己准备的逃生之窗。

这一刻,黎鸣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 就已经迈出了脚。

现在的他已经亲身体会到自己没能逃出教学楼的原因了。黎鸣在下一个转角边艰难地喘气, 边抓紧思索:

这一路他遇到过不少怪物,但没有一个怪物比他最初遇到的老教授还难缠。

黎鸣能通过诱导、伪装欺骗其他长脖子老师,却没有一个欺骗到怪物教授。而现在, 他终于能确定他身后的老教授绝对可以类比‘精英怪’。

因为祂甚至能通过叫声来呼唤其他长脖子老师过来围堵自己。这种‘呼唤’和黎鸣曾经见过的‘呼唤’不同,是带有目的和划分的。

而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要摆脱身后的怪物,必须要依靠天赋。

问题果然还是出在【空间封锁】上……

黎鸣咬牙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继续向着远离怪物的方向奔跑而去。

原因应该在于:他无法对造成教学楼时空混乱的起因的怪物进行误导。祂们创造了这个空间, 封锁了这个空间,自然也能看到这个空间内猎物的活动痕迹。

现在留给黎鸣的生路还剩下两种:

一是杀死那个追逐他的怪物教授;二是找到新的猎物替代自己。

不管哪一条都是风险巨大的道路。前者会让他饱受性命的危机,后者则会让他饱受道德的煎熬。

但作为一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黎鸣知道自己能选的只有前者。

他深知自己是断然做不到在灾变大前期就能随意地决定别人生死的。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以后做得到一样……

黎鸣动作突然一顿。

他下意识地道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可越是灾难时期,人的道德底线越是容易下滑。在生死攸关面前,区区和平时期里的墨守成规的原则又算得了什么……

黎鸣再一度奔跑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不再是昏暗的地底,而是已经路过了的楼层。

他已经耗不起体力了。

他必须要靠自己的双手将身后的‘猎人’反杀掉。

不要期待别人,不能期待别人。在这场遥遥无期的追逐战里,只有他自己才能成为自己的救世主。

期冀的存在诚然宝贵,但破灭的那刻亦可压垮人心。

场地、工具、认知……

他必须要累计足够多的微小优势,才能在最后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刚刚路过的教学楼楼层的空间架构已经被他摸透了。地上、墙上的能被利用的器材都被他粗粗扫过一眼了。

黎鸣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

【空间封锁】的情报,以及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空间封锁】到底是什么?他先前已经见识并理解其他几项天赋了,但却唯独没有搞明白这个天赋的作用。

环境大变样?空间封闭?

黎鸣思绪稍稍沉入回忆。

他还记得江淮和刘玫口述过的关于长脖子老师的信息——

【“教学楼的怪物老师是有移动空间的能力。具体来讲,就是会出现在我们关上门后发现房间里的事物瞬间变样的情况。”】

【“不要轻易相信祂们给你展示的出口是真的出口。”】

【 “你们几个注意下,教学楼的怪物和寝室楼一样都有伪装现实,扭曲空间的能力。越是觉得环境正常,越是要小心祂们。”】

……

【‘空间封锁’的名称直译不应该对应的是可以封锁空间的天赋吗?】

最后的一刹那,他甚至连过去自己想过的问题都在脑海里冒出来。然而黎鸣现在终于能对自己曾经的问题做出回答:

【C-226空间封锁】的作用正是如祂名词直译的那样。

空间移动、伪装现实、扭曲空间……等祂们展现出来的、千奇百怪的能力都是根植于一个事实基础上,既——

教学楼已被祂们封锁为一个整体的空间。

而祂们是可以做到在这个整体空间的内部,对着空间内部的空间进行更细一步的修改扭曲。

普通的、低一级的长脖子老师会响应高一级的精英老师的号召,祂们在做到扭曲教学楼内部一个个房间格局的同时,还会经常成群结队的出现。

精英老师无法做到扭曲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的格局,因为祂们的天赋已经使用在了‘教学楼’这个主体上。

但祂们可以加餐,可以做到不被干扰地追逐猎物,不死不休的那种。

祂们也可以号召比自己低一级的老师,但号召效力仅限于普通老师的活动区域。普通老师是离不开祂们原定的楼层的。

这样的话……

黎鸣差不多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了。

前几次他都在谨慎地注意周围,每次遇到可能会被包围的情况就急匆匆地逃到下一个楼层。但这一次他却需要长时间呆在一个楼层。

因此——

他必须速战速决,他得在普通老师反应过来前结束战斗。

不然耽搁的时间一长,等待他的将是绝境。

“冷静点,黎鸣。”

黎鸣对着自己轻轻念道。他紧握在手掌心的水果刀早就被捂得温热。这水果刀是他在第四次次下楼梯时从旁边的教室桌上拿的。

为了拿到这教学楼里称得上罕见的利器,他艰难地绕了楼道一圈又一圈。

但实际证明:

他的坚持还是有用的。

往上的第三层楼道,他记得只有三个普通的长脖子老师在游荡的……黎鸣边心里默念着,边抬头看向楼梯的尽头。

向上的楼梯尽头漆黑一片。

不见来时的黄昏,也不见路过的夕阳。

黎鸣见此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目光坚定地向着最终的决战地走去。

不管怎么样,最好的时机永远是第一次。

一旦第一次失败了,即便能够逃离现场,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慢性趋向死亡的过程。

因为他没有像江淮那样强悍的天赋,也没有像江淮那样敏捷的反应力,他有且只有一次能靠自己结束追逐战的机会。

黎鸣深呼一口气,终于在楼道的中间站稳脚步。

闭眼的一刹那,整个楼道的普通老师游荡的路线都在他面前化作虚幻的定位地图呈现在面前。

距离他最近的普通老师会在八分钟后经过这里,第二近的普通老师则会在十七分钟经过这里……

他得在八分钟内结束战斗,并离开此地。

来吧。

黎鸣转身,目光坚定地望向自己来时的楼梯尽头。

向下的楼梯依旧一片漆黑,但却时不时传出点零星的响声。这响声忽远忽近,时不时地令听到的人精神一绷。

黎鸣只好深呼一口气,以平复自己的紧张。

现在的他左手缠绕着绷带,一圈又一圈被包扎得像是铅球般坚硬的绷带;右手则紧握着一把水果刀,一把艰难拿到的水果刀。

“加油,黎鸣。”

黎鸣最后一次轻轻喃喃着自我鼓励的话语,只是这次他多了一个对自己的诘问:“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

“你又怎么才能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保护妹妹呢?”

他必须要做到才对。

他如果现在做不到的话,那以后又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做得到呢?

内心鼓舞期间,黎鸣抬头正好与紧咬他不放的怪物教授目光相交。祂依旧如黎鸣初次见到那般,脸上流露着傲慢和不屑。

一颗诡异的老人头颅贪婪、愤怒地注视着黎鸣。

一,二,三……

来不及紧张,黎鸣内心默数着‘猎人’需要跨越的台阶。待到宛如倒计时般的数字结束后,他便立马一往无前地向着怪物奔跑而去。

不安和恐惧此时纷纷化为了前进的勇气。

刚刚踏上这个楼层的老教授前一脚正准备呼喊着该楼层的普通老师围过来,后一脚就被立马赶到面前的黎鸣用像铅球般厚重的绷带直挺挺地堵住声响。

祂痛苦地发出哀嚎。

而这时黎鸣早已高举起尖锐的水果刀,重重地向着那条长长的、诡异的脖颈刺穿下去。

老教授被堵塞的哀嚎声被绷带堵塞在嘴里。

粘稠、酸化的口水正在腐蚀着黎鸣千辛万苦才收集到的绷带。

祂不安分地、宛如临死一搏般地晃动着脖子。巨大的力气将紧紧抱住祂脑袋的黎鸣整个人半悬在空中。

黎鸣被重重地摔在墙上。

但他仍然在咬牙坚持,一次又一次地举起自己的水果刀。

一次不行,那就多次。

黎鸣的力气早就在经过长时间的追逐战后消耗殆尽。现在的他就连紧握住水果刀都感觉到了一些力不从心。

但——

这就是他唯一的生路,他有且只有一条能靠自己抵达的生路。

他除了坚持,别无他法。

天花板在旋转,墙壁在忽远忽近。黎鸣感觉自己的心肺都在不断的碰撞中移位,但他能做到的只是:

握住那把水果刀,不断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在经过长时间的刺穿后,那坚固的、扭曲的脖颈终于流露出了腐烂、恶臭的液体。液体令他右手有了刺痛的触感。

老教授虚弱的呜咽声更是通过骨骼传递给了他。

然而黎鸣知道现在还不能松懈。

他的机会已经用掉,如果最后没能‘尘埃落定’,这之后将是他的死期。

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欺骗不到黎鸣,老教授眼角流露出恶毒的情绪。他带自己和黎鸣一起撞破了身后的玻璃窗。

玻璃尖锐的声响瞬间响彻了整个楼层。

留给黎鸣的逃生时间在这一刻被极大的缩短。黎鸣的脸上,手臂上这些未被衣服遮盖的暴露部位纷纷染上零散的、通红的血色。

他的眼眸控制不住地流落下泪水。

但黎鸣还是紧紧抓住老教授的脖颈。他流着泪,不断用水果刀捅向老教授的脖子。

视线越来越模糊,举起刀刃的右手越来越虚脱。

焦急和恐慌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容。黎鸣控制不住自己地闭上眼。一颗染血的泪滴自他眼角流落。

而他这时候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的异常——

教室的角落里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一位不请自来的无脸同学。祂单手摇晃着手中的玻璃量杯,做出了一个宛如‘黄雀在后’的讥笑动作。

祂是无脸同学的主体意识。

因为一次操场的得罪,特地前来夺走黎鸣的性命。

虽然本不应该由祂亲自前来,但因意识网络的问题又令祂不得不亲自前来。不过这样更好,祂很乐意亲自为自己厌恶的家伙送上最后一刀。

“啪啦——”

量杯被突然地摔碎于窗外的走廊上。

刚刚起一直若隐若现的、来自普通老师的高跟鞋声突然变得清晰可听。祂们在破碎的量杯的帮助下,找到了最快抵达此处的办法。

身下的怪物还在挪动,还在挣扎,新的怪物已然在来临的路上。而在击败新的怪物之后,更加狡猾的、更加智慧的怪物还在等着他。

黎鸣一时间僵在原地。

他望着自己被腐蚀的手指,望着露出阴狠眼神的老教授头颅,望着洋洋自得的无脸学生,突然感到了莫大的悲凉。

黎以溪……他好像走不出去了……

懦弱的想法转瞬而逝。黎鸣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身下的老教授捅去,来不及回收刀具,他就这么带着被唾液腐蚀到一半的绑带‘铅球’,向着阶梯逃去。

被多次挤压的身体早已伤痕累累。

他甚至没有走出几步,便跌落在了地上。

黎鸣最后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阶梯。他就差一步就可以够到阶梯的位置,他就差一步就可以逃出去了。

但是身后尖锐且高昂的高跟鞋声告诉他说:

他已步入死亡的倒计时。

万事万物皆在此刻休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黎鸣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他依旧在担心着黎以溪。

但死亡的‘铡刀’迟迟未能落下。

黎鸣转头看向身后迟迟没有行动的‘死神’,然而无数跳动的电弧最先扼住了他的视线。他大脑一片空白地望向与闪电一同来到的救兵。

“黎鸣,你没事吧?”

江淮声音起伏不定地问道。他的衣着肉眼可见的凌乱,但唯独表情还算平静,释然之中的平静。

最后的最后——

江淮抵达战场。

第25章 女鬼上身 这一看就是个女鬼。

得救了。

当黎鸣的大脑终于理解完这件事时, 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

在这一刻,他看见闪烁的雷光迅猛地劈开了最先向他们两人偷袭的普通老师,紧接着江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奔跑于凌乱溅射的血液里, 向着下一个怪物突击而去。

随后的那个普通老师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从死者的血肉中突围出来的江淮一手掌捅碎了脑壳。

血肉烧焦的味道直冲冲地刺激黎鸣的鼻腔。

黎鸣来不及皱眉, 就看到了这个楼层的最后一个普通老师延长的脖颈被江淮单手拽住, 生硬地拦腰截断。

痛失身躯的头颅发出痛苦的,尖锐的嚎叫声, 但已无法修改他‘已死’的事实。

江淮目光炯炯地望着战场剩下的怪物,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向来是不苟言笑。

尽管他此刻正背对着黎鸣,但黎鸣也能想象得出这时的江淮给怪物的压迫力到底有多强。

他就像是一个机器, 一个精准高效的机器。

机器身上的每一颗螺丝,每一枚齿轮,每一个轴体此时都在为着同一个目标进行机械化的高效运作。

待到江淮站立身姿之时,局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他的对手还剩下:

一个残血的精英老师和一个没有实际战力的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

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最初察觉不妙。

祂是具有智慧的,狡诈的生物。当局势趋向落败之时,祂也是最先想要逃亡的。但在逃亡之前,祂面露不甘地望着两人。

一张没有五官的、粗糙的面容上忽青忽紫。

“江淮, 不要让祂逃了!”黎鸣下意识地喊道。

黎鸣当然知道这样是不能杀死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的, 但他明白能被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选中,拿来当容器的个体如果损坏,绝对能创伤无脸学生这个整体。

“我知道。”

江淮目光平静地越过残血的精英老师, 望向逃得飞快的无脸学生。

此时此刻——

一个怪物向他走来,意图攻击他;另一个怪物背他远去,意图逃离他。

荒唐又可笑。

江淮步伐平稳地走在走廊上。

大理石板的地面有节奏地发出碰撞的声响。随后伴随着一道绚烂的火花,那杂乱的走路声, 急躁的奔跑声,那平稳的脚步声都在顷刻之间消失。

紧接的便是:

多道血肉跌落地面的闷响。

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黎鸣突然愣住。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了一个很基础的数学概念,而在这概念背后支撑它于现实中实现的是江淮迅猛的执行力和爆发力。

他在这一刻真切地认识到江淮的潜能。

远处的江淮目光淡然地转身,弯下腰去观察地上几乎坍塌成粉末的无脸学生。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去仔细打量无脸学生。

“黎鸣,现在我也上黑名单了。”

在起身走到黎鸣身边之后,江淮突然说道。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细小,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自己经常被说‘不会说话’的原因,侧目望向窗外的江淮有些迟缓地补充道:“现在祂们应该会更针对我吧。”

黎鸣听后动作一顿。

说起来……他们寝室里,黎鸣最不熟的就是江淮……

黎鸣不太擅长和沉默寡言的人沟通,他和江淮的兴趣爱好也几乎没有重叠。如果不是当初被分到同一个寝室,他们可能一整年都不会说话。

最多也只会在别人的口中听闻对方名字,恍然大悟地想到‘班级上原来还有这么一号人呀’。

但命运就是如此巧合。

他和江淮成为了一个寝室的室友,所以当前的发展也就成了现实。

而此刻——

一向心思敏锐的他罕见地从江淮的话里读出了江淮本人对他的关心。

江淮现在肯定是在想:

‘这样的话,无脸学生就会先针对我了吧。’

真是隐晦的关心。

黎鸣只好无奈地半闭上眼睛,失笑地打趣道:“那可不一定哦。因为你明显就是一根硬骨头,而我是那个容易被拿捏的软柿子。”

“他们可能还是更想找我麻烦。”

“嗯……”

江淮听后眉头下意识皱起,但他越想越不对劲,随后自觉无趣地失笑道:

“可你也没那么软。”

“这就得看无脸学生的主体意识到底怎么想了。”黎鸣随意地耸了耸肩,“毕竟我们两个受害者在这里再怎么想,也是没有用的。”

“是这样的。”

江淮边笑着附和,边伸手拉起地上坐着的黎鸣。

被拉起来的黎鸣踉跄了几步,终于在江淮的帮扶下站稳了身姿。他拍了拍自己的裤脚,突然好奇地询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黎鸣这一路都在不断地绕路躲避怪物的追击。他可不觉得自己和江淮的碰面会是一种巧合,尤其是在江淮来的时机如此巧的前提下。

“小卫让我来的。”江淮平静地回答道。

“哈?”

黎鸣一听就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他不做思考地边向周围观察,边奇怪地问道:“他喊你过来的,那他人呢?”

不对,小卫怎么知道他会在这里?

伴随着话语道出的那一刹那,更直观的问题出现在黎鸣的心中。于是他转头直视江淮,眼神里满是疑惑。

“他没有跟我过来。还有当时是寝室长告诉我你的大概位置的。”

江淮瞬间读懂了黎鸣的眼神。

“那寝室长是怎么知道我的位置的?他们怎么都知道我位置?”黎鸣越听越茫然。所以感情他在这里和怪物生死决战,但他们寝室两个人都在远程围观吗?

啊?

“当时太过匆忙,没来得及问。”江淮边回忆边陷入困扰。

“不不不,”黎鸣皱起眉,低声对着自己喃喃,“问题的核心是为什么小卫没有来找我?他怎么会在知道我情况下还不找过来……“

明明以黎鸣对卫哲瀚的理解,他应该是会往自己的位置冲过来才对吧?为什么要特意绕一个大圈去找江淮?

是因为他和寝室长在一起吗?

可没道理呀。

卫哲瀚他怎么可能就不着急呢?难不成他是在迟疑吗……卫哲瀚原来是会迟疑的人吗……

黎鸣心里突然一膈。

“凡事不能往最卑劣的角度去猜测……对,还没有到那种程度……”黎鸣深呼一口气,轻轻安抚自己。

他还不知道两人当时的情况,他还不能简单断言就是自己猜测的原因。

但如果真的是什么不值得一提的原因——

黎鸣对此表示微笑:

‘小卫同学,我们友尽吧。’

“有想过接下来怎么走吗?”于是黎鸣转身询问江淮。说实话,教学楼的空间架构很复杂。光凭他们两个找到汇合的路,怕是要找到天昏地暗了……

江淮听后局促地挠头:

“实不相瞒,在小卫他们找上我之前我在迷路。”

迷路迷得天旋地转的那种。

“噗。”

黎鸣对此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能成功找到我也是很厉害了哈哈哈。”

江淮只好苦笑:“因为感觉这么严重的事态下,如果我一个人掉链子导致坏的结果出现……我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低垂着眼眸,神情莫辨地自言道:“我不想辜负信任。”

“……”

黎鸣顿时陷入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悲伤。江淮从来都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家庭,平常也在刻意避免讨论到自己的来历。

黎鸣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但他还是猜得出大致的。

毕竟能养成江淮这样性格的家庭大多都是不幸的。父母不想,或者做不到事事看顾孩子,以至于孩子早早地承担责任。

所以说——

卫哲瀚那样的家庭一出生就能算是‘天选之子’。

黎鸣不由得轻叹一声。他有时候可真想象不出小卫同学未来会成为怎么样的人,毕竟现在的小卫同学可都还抱着‘生活就是一场游戏’的心态在闯关。

“但小卫最后有对我喊‘等回寝室后再聊’。”江淮平静地开口陈述。

啊……也就是指望他们俩自己找出路吗……

黎鸣听后下意识地挑了挑眉。他内心的不满突然高涨起来,尽管黎鸣自己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态不对劲。

他在埋怨卫哲瀚。

于是黎鸣只好深呼一口气,尽量维持温和地对江淮笑道:“那我们两个现在先找找路吧。走出教学楼总该比四个人汇合来得简单一点。”

“嗯……可能吧。”江淮听后迟疑地回答。

他们心照不宣地忽视了为什么不在场的两个人能快速找到其他人位置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