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五十二章(2 / 2)

“嗯。”渊啸擦了擦脚,却没出去倒水,他知道林白梧有话要说。

林白梧瞧着缎面上的小老虎,正踩着山石仰头咆哮,好一副雄姿勃发的威风模样,他摸了摸,道:“今儿个瞧见董家阿婆,看她老成那个模样儿,我心里头挺不落忍的。”

他咽了口唾沫:“可我又想起阿爹,他回回上门,回回挨人数落,也不见一个人帮他说话。”

渊啸不懂那些人情世故,他的善恶分得很开,凡是对林白梧不好的,便没有好人。

他道:“抢占了五年的地,这一家有一个算一个,不会不知道。那时没人劝阻,眼下如何说,都是假皮子。”

林白梧愣了半晌,忽然垂头笑了起来,渊啸话糙理不糙,他想东想西,倒没意思了。

他抿抿唇,心里发虚:“那我要他家菜,不过分吧?”

“有啥过分。”渊啸站起身,将盆子拎起来,“我的梧宝儿,太心软了。”

*

春到夏,雨水也多起来,有时候艳阳还高照,转头就阴沉了,紧接着大雨瓢泼而至。

三日后,董家赶在又一场雨前,终于收了菜。

董家阿婆亲上的门,叫了董家二郎,将满筐子的菜一筐一筐的往林家院子里搬。

当天渊啸和林白梧接的菜,林大川知道了事儿,没袒露什么情绪,只点了点头,而后长长叹了口气。

林白梧知道他爹不舒坦,其实他也一样。

油绿的叶菜、通红的番柿子……待菜筐子都放全了,董家阿婆提着扁担、领着董二来同林白梧道歉,老妇人佝偻着背,站在日光里显得小小的一团:“梧哥儿,你阿爹还好吧?”

林白梧站在台阶上,并没多么张扬,可比董阿婆高出几级石阶的高度,还是让他有种睥睨的傲慢。

他轻轻呼出口气:“阿婆,咋是您来的?”

老妇人苦涩的笑笑:“还能是谁来啊。”

林白梧了然的点了点头,见人要走,踌躇半晌,还是将她叫住了:“您等下。”

林白梧回了屋子,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是一张叠得齐整的毛皮子,不大,能做对儿护膝。

他缓缓走下台阶,递给董家阿婆。

董家阿婆矮小的身躯明显一晃,双手推拒:“不、这不能要。”

林白梧轻声道:“我记得小时候,您对我很好。”他看去董二力,那高壮的汉子站在角落里,冲着他憨笑,“我们也是自小的交情。”

董家阿婆只感觉眼眶、鼻子全发着酸,她仰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林白梧,娃儿长高了、长大了,却依稀还有着小时候的影子。

她垂头接下皮货,可却觉得这皮货烫手、脸上起燥,她声音发着颤:“梧哥儿,这么多年,对不住了,早几年,我该阻着她的……劳烦你、代我家和你阿爹也说一声,对不住。”

“好。”林白梧垂下眼睫,淡声道,“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咱俩家,还得做邻居。”

董阿婆一愣,紧着点头:“好、好。”

目送两人出门,林白梧拾阶而上,站回了渊啸边上。

高大汉子摸了摸林白梧的小脑瓜:“为啥呢?”

他只这般不清不楚的问,林白梧也明白他要问啥,想来以渊啸的性子,不将董家的菜地祸祸干净,已经算很好了。

他仰头看他:“我知道董家不是好人家,可我家受过董阿婆的情,这回,算是还了。况且冤冤相报何时了,今儿个我占你家的地,明儿个你踩我家的苗,逼得越紧仇越深,不如就各退一步,求个太平。”

还有最要紧的,他阿爹。

他家和董家扯皮这么多年,没闹到衙门去,还是因着当年的情分。

闹灾那几年,家家户户揭不开锅,董家也曾从口粮里,硬生生给他家分出过小半袋子的苞米面……

灾里粮食比金贵,他家记得情。

日子虽苦倒也平顺,只是后头,董大媳妇儿过了门,这妇人小便宜占惯了,又蛮不讲理,两家才闹得水火不容。

不过那会子林白梧还小,好些事儿都是他从阿爹口里听来的。

渊啸不懂这些,但他知道林白梧既这般说了,定是对的。

他点点头,可瞧着满院绿油油的菜,发起愁:“菜好多,要咋吃?”

林白梧浅笑起来:“菜可放不住,我决定了,打今晚开始,咱家只吃菜。”

渊啸挺俊朗的脸蓦地皱起来:“啊……”

林白梧咯咯咯的笑:“傻样儿。”

林白梧说是这么说,可到了晚上,还是做了肉菜,又单给渊啸做了整只烫肘子。

渊啸吃肉,不好加杂七杂八的佐料,他虽不说,林白梧却瞧在眼里,合着他的口味做。

饭桌上,渊啸乐呵呵的吃肘子,他吃相不咋好看,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犬齿,像头野蛮的兽。

林白梧瞧习惯了,不觉得有啥,还拿着布巾子给他擦脸:“要不要蘸酱油啊,我去调一盘。”

渊啸摇头,自肘子里抬起头,伸着大手,撕一条干净的瘦肉,递到林白梧嘴边。

林白梧也不嫌弃,就着他的手,笑着吃进嘴里,可这肉没放多少料,没啥滋味,他吃过两口便不要了。

桌子另一头,林大川夹了筷子青菜进碗里,沉沉叹了口气。

董家种菜确是好手,这青菜脆爽,叶片厚实,带着丝丝的甜。

林白梧看去他,状若随意道:“阿爹,今儿个董家来送菜了,阿婆来的。”

林大川点点头,声音平缓,听不出多少情绪:“这是好事儿,地还了,咱们两家都安生。”

林白梧知道他心思,轻声道:“我给董家阿婆拿了张皮子,我想着,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咱两家,日后还得相见。”

林大川拿筷子的手一顿,许久后,笑着点了点头。

吃过饭,林白梧洗好碗筷,在炉子上坐了锅水,等着一会儿洗漱。

渊啸则在院子井口打水,好将家里的水缸添满。

林白梧收拾好灶堂,出来瞧他,渊啸干活也莽,打水从不使辘轳,只挽起袖子,徒手拎着水桶往下吊,水洒了一地,裤子都湿了。

林白梧想也没想,就想帮他拎桶,手还没摸到桶边,就被渊啸凶了:“这儿不用你,快回屋。”

“我帮你嘛。”

“又不累,我抱着你都打得好水。”

渊啸背着月光,勾唇笑,趁人不注意“叭”的亲在他嘴上。

渊啸的唇并不软,却无端让林白梧心口着火,他一愣,装得可凶:“我来帮你干活,你咋好耍流氓啊!再不理你了!”

说着扭过头,噔噔噔往屋子里跑。

林白梧钻进被子里,羞得不肯起来,好一会儿,才揉着脸蛋坐到了炕边。可一想起渊啸又止不得的恼,这壮个汉子,就好逗他,可坏!

六月的天多变,本来还好端端的天气,忽然就布满阴云,起了风,呼啦一声刮的窗框子直响,油灯光也跟着晃了三晃。

林白梧坐在炕边等人,都这么久了,渊啸还没回来,按理来说不会的,他打水很快。

随着又一阵的风起,天上落了雨,砸在窗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林白梧终于忍不住,披上衣服,开门出去寻他。

林白梧没有撑伞,只伸手挡在眼前,他先去了院子井水边,没瞧见人,又疑惑的往灶堂里去。

灶堂子的门没关,却也没点灯,林白梧以为他不在,刚想走,就听见一阵“咔哧咔哧”响。

林白梧以为家里进了黄仙儿,循声望去,登时吓得背后一紧,冷汗顺着脊梁骨滑了下去——

借着冰凉的月光,他瞧见漆黑的角落里,渊啸正抱着生肉吃的狼吞虎咽。

血水浸过他五指的指缝,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

林白梧双目圆瞪,不敢惊叫出声,狠狠的捂住了嘴。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