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灭亡任务结束后又过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延宕多时的第九十八个任务也总算尘埃落定。
［主线任务#98候补决定战已自动结束。］
［无人向您的星云发起挑战。］
［目前胜利次数：1次。］
［正在结算奖励明细。］
［与隐藏任务大灭亡通关奖励进行整合，奖励明细筹备中。］
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各方星云彼此争斗的期间，我们可是通关了整个大灭亡任务，何况还是以一己之力对抗那些远古的异界神格，守护了地球。
［大多数星座对您与您的星云抱持敬意。］
［星云〈金独子集团〉的名号在星星直播声名远扬。］
［在最后的任务地区，您的星云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后的任务地区的所有星座都相当好奇您的‘结’之篇章。］
现在，恐怕整个星星直播没有人不认得我们了。
“代表！金独子代表！请您说句话吧！”
工业区传来了扩音器的声响。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打开全像画面或者电视萤幕，上头都在放映我们的故事，包括无线电视和有线电视在内的所有电视台，都同步播放着我们工业区大门的画面，就连先前采访过其他成员的影像都被反复放送。
“灭亡的审判者大人！请问金独子集团将来的计划……”
“公共场合请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我不喜欢韩秀英装腔作势那一套。”
“郑熙媛，妳找死啊？”
光是那句“找死啊”，我都不晓得听了多少遍了。
“她是金独子集团的实际掌权人物，黑焰魔皇韩秀英。经本台了解，在灭亡之前，韩秀英原本是位知名作家……”
在仔细阅读那行“以天才作家的洞察力破解最后的任务！”的报导字幕后，我这才真切感受到，我真的走到了这里。
“据传金代表在击败正午日轮之后晋升为神话级星座，在我们韩国本地，是否诞生了一名真正的神话级星座？”
“本次战斗的最后一段影像在众多化身间引发激烈争论，究竟那些异界神格的真实身分为何？”
“金独子代表为何会突然变为金发？”
从刘众赫击退拉的片段开始，到我们成功抵御第九百九十九次回归的异界神格制造的壮阔岩浆海啸的场面，我们战斗的画面，不仅仅星星直播，甚至整个地球都争相播送。
［星座‘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极为自豪。］
［星座‘深渊的黑焰龙’挺起鼻梁。］
［星座‘最古老的解放者’压抑不住得意的笑容。］
而在这些影像之后，肯定要不免俗地来上一段访谈。
“我的意思是，我从那家伙以前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你相信吗，到底有哪个新进职员第一天进公司就准点下班……”
是韩明武部长。
我明明就交代过不准接受采访了。
只见眉开眼笑的韩明武左手紧紧牵着女儿。看来他的女儿终于平安获救，太好了。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啦，嗯，就很普通，每个班级都一定会有那种人嘛。”
随着日子流转，竟然还出现自称是我同班同学的人物。我心想，原来还有人活着呀，可惜无论是姓名或是脸孔，我都毫无印象。
“他人很不错，也满安静的，然后喜欢看书……”
尽管那些描述挑不出错误，但也算不上正确。世上就是有些模棱两可的说词，方便用来虚应故事，但也因此说了就像没说一样。
那位同学闲扯了一堆千篇一律的内容，或许是在摄影机面前压力太大，他支吾其词地离开了镜头，说不定，其实他也无话可说了吧。
“带您了解地球的救赎者救赎的魔王。”
随着悲壮的片头音乐响起，接下来播出的节目是编辑成全篇特辑的纪录片。
［星座‘高丽第一剑’连连颔首。］
［星座‘海上战神’为您感到自豪。］
看着轮番播放的影像，我不由得想起灭亡之前的时光。
我曾梦想的东西、我曾坚信的重要事物……不知不觉间，那一切都成为遥远渺茫的记忆，叫人感到异常陌生。
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件事都是如此。
“他战胜了年幼时因家庭暴力蒙上阴影的痛苦经历……”
电视忽然啪一声关掉了。
“独子啊。”
母亲出现在会客室的入口。
我看着她，扬起一个微笑。
“您来了。”
母亲点了点头，沉默弥漫了整个空间。我们在这片无声的寂静中盯着关掉的电视萤幕，漆黑的画面上映照出母亲和我的身影。
一丝淡淡的怀念掠过心头，我的心情忽然有些微妙。
这个人，曾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无法理解的人物。
但此刻，就算不使用全知读者视角，我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
“真是对不起。”
“也不是妳的错。”
“这一次的事情……”
“有很多人跑来要求采访吧？”
“我都拒绝了，这种事用不着你出面。无论你拯救了地球或者毁灭了世界，对他们来说，那些都不重要。”
远方又传来了扩音器的声音。
我很清楚母亲在担忧什么，又为何感到抱歉。
“我也不是当时的金独子了。”
我随手拉开窗帘，广场上的摄影机立刻整齐划一地转了过来。
以前的我非常畏惧那些摄影机，害怕有人注意到我，害怕那些不认识的人用陌生的字句议论我。
“我会接受采访。”
“真的吗？你再考虑考虑也……”
“因为他们有知情的权利。”
我再次打开电视，新闻头条赫然出现。
金独子集团真正的目的为何？
工业区居民集体要求公开最后的任务的真相……
［部分星座正在关注您的动向。］
［星星直播渴望传述您的‘结’之篇章。］
［大鬼怪正在呼唤您前往最后的任务。］
［部分星云希望能与您的星云结为同盟……］
“就今晚八点吧，也请替我联系大鬼怪和各方星座到场。”
我久违地翻出《灭活法》的初始版本，点开档案阅读起来。
这是在作家动笔修订之前，最纯粹的《灭活法》。
［您与您的星云已获得进入‘最后的任务’之资格。］
［您可随时进入‘最后的任务’地区。］
《灭活法》所描述的最后的任务，正是与异界神格的全面战争。
原作中的刘众赫在最后的任务斩下外神之王的头颅，完成了属于他的结之篇章。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与我们已经完成的大灭亡任务非常相似。
实际上，倘若我们未能阻止大灭亡发生，大灭亡就会转变为最后的任务的前哨战。
‘本应在最后的任务作为灾祸活跃的异界神格已遭到封印。’
我注视着位于工业区中央的三颗封印球，生生不息的火焰、沉没之屿的主人以及伟大的深渊君主……在这条世界线现身的异界神格王者，全都陷入了沉眠。
唯有银白心脏之王并未作为灾难降临，亦没有遭到封印。
【我会关注你的传说，直到最后。】
在最后一刻，第九百九十九次回归的乌列尔这么说完后，就将自己和其他伙伴封印在启示录巨龙封印球之内。违背了与管理局的协议，放弃身为灾祸的权利，祂们很清楚随之而来的反噬风暴将非同小可。
［您以异常形式结束了‘大灭亡’。］
［部分星座对您进行任务的方式表达了不满。］
［部分大鬼怪对您怀有莫名的敌意。］
［少数大鬼怪认可您说服异界神格的功劳。］
［多数瘤老头对您抱有好感。］
数不清的讯息至今仍在空中来来去去。
［隐藏任务唯一的神话即将结束。］
［您已为‘结’之篇章的后半部分完成充分的浩瀚神话。］
［星星直播向您提案最终神话的传说之名，请选出您的浩瀚神话名称，星星直播将根据您的选择，裁定您的‘结’之篇章。］
星星直播提供的选项，我尚未作出决定。
“金独子。”
随着咿呀的开门声，韩秀英出现在门口。
“大家情况如何？”
“老样子，刘众赫受了点伤，但不太严重，生死丹的效力真不是盖的。”
韩秀英开玩笑地说着她又多拗来了一颗，随后将那颗药丸塞到我手里。
“要是感觉快挂了就赶紧吃啊。”
“妳要是能好好说话的话，我应该会更感动一点。”
韩秀英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注视着我，昏黄的天色如薄雾般笼罩在我们之间。
第九百九十九次回归的乌列尔的封印球中流淌出微光，映得韩秀英的脸也泛出白皙的光芒。
“现在，真的是最后了。”
我点了点头。
“原作怎么说？最后的任务……不，算了，反正现在和原作也完全不一样了吧。”
没错。我们已经结束了原作里和异界神格之间的战争，交到我们手上的最后的任务，恐怕会和原着描写的事件截然不同。
“完成结之篇章后会发生什么事？”
“应该会碰见故事之王吧。”
“鬼怪之王啊。”韩秀英思索片刻，问道：“你要去见祂吗？”
“见是一定要见的，只是不是现在。”
“什么啊？怪让人不安的。”
叩叩，敲门声响起，一股微风轻拂而过。
韩秀英应了门，一名工业区的成员从门后探出头来。
“代表，有访客找您。”
访客？
‘好久不见了，后人呐。’
那副老气横秋的口吻，来访的人物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风伯？”
天帝的风神，风伯。
一提到祂，我倏然想起母亲先前的叮嘱，交代我记得在进入最后的任务之前，先去见风伯一面。
‘后人的选择实在太过鲁莽。让异界神格继续活着，无异于将活生生的灾难抱在怀中。’
这老顽固是特别来倚老卖老的吗？
风伯对于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颇为不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教，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太小看任务了，面对任务不够认真云云……
“那个，老爷爷？”
‘没时间说闲话了，老朽开门见山地说吧，进入最后的任务，后人将身陷巨大的危机之中。’
“危机？”
‘正因长时间关注着后人，老朽才敢如此断言。’
祂一副对我今后的行动了若指掌的模样。
一旁的韩秀英似乎感到很有趣，噗嗤笑出声来。
我瞪了她一眼，问道：“您特意前来，究竟想对我们说些什么？”
‘弘益能助后人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我忍不住皱起眉头。祂此行的目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这个老头子真是到最后都……
“不用了，反正祢们一定又会提出一堆强人所难的要求……”
‘毋须代价。能亲眼目睹朝鲜半岛诞生出全新的神话级星座，吾等就已收受了充分的报偿。’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身在最后任务的神话级星座当中，也有吾等弘益的创世神，万一情况不尽人意，可以向他们请求帮助。只要后人真心以对，他们终究不会弃后人于不顾。’
“您就是来告诉我这些的？”
风伯面无表情地抚须说道。
‘正是。’
“怎么有点令人感动。”
风伯轻咳一声，身影渐渐随风消散。
‘老朽该说的都说了，在最后的任务中再会吧。’
转眼间，只剩清冷的凉风拂过眼前。
韩秀英有些诧异地说道：“这老伯根本就超傲娇耶，满可爱的。”
“嗯，毕竟原作的祂就是个友善的星座。”
“还是有人站在我们这边嘛，你也算是没白活了。”
要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星座‘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表示还有自己也在。］
［星座‘深渊的黑焰龙’主张真正的伙伴应是臭味相投的损友……］
［星座‘最古老的解放者’……］
我仰望着天空，咧嘴一笑。
韩秀英说道：“又来了、又来了，又是那个要倒八辈子楣的笑法。快八点了，赶紧准备一下吧，大家都在等了。”
我点点头，走向工厂的顶层。前方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所有的媒体、鬼怪和星座都在等着我。
就在我踏入记者会会场之前，工业区的工作人员一把拉住了我。
“代表，请留步，您尚未完成准备工作。”
话说回来，工业区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用“代表”来称呼我的？之前好像都是叫我魔王吧？
“是我让大家改口的。老是魔王大人、魔王大人地叫，不觉得我们好像什么引领世界走向末日的反派吗？”
“呃，这倒也没错……不过，雪花小姐，我非得弄这些不可吗？”
我莫名其妙就被拉着坐到了椅子上，扫过脸颊的化妆刷让我的嘴角痒得不住抽动。
李雪花严肃地在我脸上大笔挥毫，说道：“毕竟你名义上是代表嘛，看起来总得有点人样吧。”
“这句话从各方面来说都让我很受伤。”
等在一旁的伙伴们像是发现了有趣的场面，全都跑来我这边围观，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
韩秀英在后头摆弄着我的头发，说道：“不过，你的头发会一直都是金色吗？”
“因为融入了齐天大圣的位格才变成这样，再过一阵子就褪色了。”
“头发好柔顺啊。”
［星座‘最古老的解放者’表示，自己的发质可是经历艰苦锻炼……］
“差不多了。”
转瞬间在我脸上涂抹完毕的李雪花，举起镜子向我展示。虽然亲口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但镜子里的确映出一个相当帅气的美男子，凭这长相说不定有机会甩刘众赫一条街。
而伙伴们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刘众赫则独自站在几步外的地方，用无语的表情直盯着这一头。
“金独子。”
我点了点头，披上大衣，将不会折断的信念系在腰间。除了外套内穿了正装之外，其余都和平时的战斗服装没有两样。
“走吧。”
我们一起走入记者会的会场。在开阔的露天会场中，不计其数的星辰和摄影机都紧盯着我。
耀眼的聚光灯从上方打下，巨大的全像投影萤幕映出我和同伴们的身影。工业区民众欢声雷动，在那欢呼声的浪潮当中，我感受到众人引颈期盼的目光。
［绝大多数星座关注您的选择。］
［绝大多数星座极为好奇您最后的传说之名。］
现场人潮汹涌，有关注朝鲜半岛安危的民众、有好奇地球兴亡的星座……
有害怕最后的任务到来，担忧自身生死存亡的人们。
也有畏惧又渴望夺取我们拥有的力量的存在。
还有许多高声质问我们为何现在才出现，要求我们应当将他们一起送进最后的任务的化身……
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提问，我的传说作出了回应。
［星座‘救赎的魔王’开始讲述故事。］
一时之间地动山摇，当神话级星座的位格获得释放，整座朝鲜半岛便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静候着我的说法。
我缓缓开口。
‘各位。’
接着开始我的谈话。
‘我不打算拯救所有人。’
我的宣言立刻引发骚动。记者疯狂按下快门，在各个频道进行实况报导的下级和中级鬼怪无不一脸错愕。
［多数星座认为您的发言很有意思。］
［大鬼怪们竖耳倾听您的发言。］
［管理局的所有鬼怪都在关注着您的一言一行。］
“您是什么意思？”
“金独子代表！”
星座、化身，还有鬼怪全都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这景象真有意思。
我带着亲切的笑容再次复述。
‘如我方才所言，我感觉不出拯救各位的必要性。’
“您是打算放弃韩国吗？”
“您这样让一直以来支持您的众多化身情何以堪！”
支持我？
‘大家都是如何支持我的呢？’
听着我不以为然的语气，新闻记者争先恐后地站起身来高声质疑，一时群情沸腾。舆论的力量果然了不起，足以与神话级星座的位格互相抗衡。
“您以为是谁默许您这位金独子集团的独裁者专断独行？”
“迄今以来，大家不都遵照着您的意见行动吗？”
默许独裁手段吗……
我还来不及回话，星座间已经一片哗然。
［部分星座耻笑着记者的发言。］
［朝鲜半岛的古老星座连声慨叹。］
［星座‘高丽第一剑’怒视着后人。］
先撇开我是不是独裁政权不说，也不晓得到底有谁默许过什么，更别提，听说已经成为断垣残壁的汝矣岛，现在仍有反对金独子集团的示威游行，日复一日地举行。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停高声抗议的记者。
‘我的意见是指什么？’
“就是”
‘截至目前为止，我曾主动要求各位做过什么吗？’
此话一出，所有记者全都说不出话来，一个个面面相觑。
在一旁观看事态发展的鬼怪全都露出兴味浓厚的神情，对祂们而言，就连这种场面都是一则有趣的故事，毕竟，这可是救赎的魔王背弃自身故土的重磅事件。
见记者一时陷入混乱，在工业区等待的化身张口替他们解了围。
“拥有强大的力量，必然肩负相应的义务，你这是将那些义务都视若敝屣！”一名头戴软呢帽的老人挺身上前，这么说道。
弯弯的帽檐下，一对阴沉的眼眸闪闪发光。尽管记忆并未立刻浮现，但他的确是曾在《灭活法》登场的配角。
李智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不是，那个老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样子，他八成是釜山联盟一方的人物。在我们离开朝鲜半岛之后，显然有新的势力乘势而起，控制了联盟。
在他后头，飘扬着战友会的旗帜和一帮绑着蓝色头巾的家伙，地方联盟的成员则分别拥护在那群人左右，大声疾呼。
“救赎的魔王，你身负作为强者的义务！你不是朝鲜半岛上唯一一名活动中的神话级星座吗？”
有人竭力主张我的义务。
“请您千万不能放弃朝鲜半岛！倘若您这么狠心，那这块土地上可怜的国民又该如何是好！”
有人企图唤起我的同情。
“请让我们与您一起完成最后的任务！想方设法活到现在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们没有一个人想要任务！难道你打算抛弃所有无辜的人吗？你这样还有脸自称是朝鲜半岛的星座吗？”
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所言不差，在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渴望任务。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没错。
‘看来，正好各方联盟的首长也都到场了。’
但事到如今，依然如此吗？
‘我想请教各位，在最后的任务到来之前，你们身在哪里？又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这句话，联盟的成员面面相觑。
“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直保卫着朝鲜半岛……”
“联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想无视我们的付出吗？你缺席的时候，是我们守护了朝鲜半岛！”
我清楚地看见几名联盟成员和记者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在打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发出报导吧，救赎的魔王宣布放弃朝鲜半岛。’
他们多半是企图煽动舆论。
用不着多问，我的脑中都能自动浮现那些头版标题。
救赎的魔王，魔王本色原形毕露！
我自然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用意。
‘不必害怕，救赎的魔王毕竟也是人类，不过是个普通韩国人罢了。’
‘既然在这里出生，就无法违逆这片土地上的规范。’
‘不管他的力量有多强大，名望又有多高……’
这些人笃信体制，相信着人类长久以来建立的“民主主义”神话，或者说，他们对理性主义、制度和多数决等等原则深信不疑。
［古老的传说注视着您。］
现在我终于能看清，人人都相信自己拥有那些价值与信念，实际上，却谁也不曾将之握在手中。
在星星直播到来之前，地球也一直被浩瀚神话所支配，或许坚信那些传说的人们，从不认为自己相信的事物会有错。
联盟成员继续扯着嗓子大喊。
“当初独占任务的不就是金独子集团吗？在这种不公平的竞争之下，我们还能怎么样？”
‘工业区一直都是开放的，我们得到的技能或传说也都是全数公开。’
“但是，因为你们比其他人更早进入任务”
‘在海外，也有很多人很晚才加入任务，在飞虎或是兰比尔．汗的队伍之中，甚至有不少人是在数个月前才投身任务当中，直接进入后半部的任务剧本。’
“国外是国外，我们的情况不同！”
‘他们没有工业区的支援，就连赞助也只集中在极少数人身上，但是，首尔又是如何？’
我双指一弹，譬喻便在空中生成了一个面板，巨大的萤幕浮现出工业区内部摄录下来的影像。
‘我们公开了低阶任务的攻略方法，也公开了浩瀚神话任务的目录，对于用心参与任务剧情的人，我们毫不吝惜地给予援助。无论性别、年龄、人种，我们都从不设限，因为我们要寻找的，是有勇气与我们一同并肩作战的队友。’
画面之中，可以看见许多化身正在反复进行训练，还有母亲管理、指导他们的模样，以及赵英兰和李福顺担任教官的身影。
他们拚了命地磨练自己，获得传说，才抵达今天的位置。
‘就像各位眼前所见的这些人一样。’
一群气势雄浑的化身散发着强大威压，以我为中心镇守着会场。他们正是母亲一手培训的游荡者，也是帮助母亲抵御了东海海啸的无名英雄。
‘敢问各位朋友，你们获得的支援是否不及眼前这几位化身？’
众人都被游荡者散发出的气势震慑，底下鸦雀无声，无人回应。
人们迟疑地咬着嘴唇，不服输地再次提出抗辩。
“我们又不是光顾着享乐！我们也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整顿制度和设施，只待你完成任务归来，就可以着手筹备组建国家……”
‘为什么要做这种准备？你们知道我们即将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吗？’
“什么？”
‘你们为何认定这个世界的终结，必定走向和平？’
这个世界和《灭活法》的进展相去甚远，无论刘众赫、李贤诚、李智慧、申流承等人都不例外，和我原先所知的他们都略有不同。
但也有些事始终如一。
刘众赫遇见的每个人，都由衷盼望一切能恢复原样。
群众的脸上满是困惑，宛如他们信仰的希望终究背叛了自己。
我知道他们的诉求，也清楚他们要的是什么。
但在他们之中，没有人真心企盼“所有的一切”回复如初。
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世界大同，而是个人的安宁。
他们经历了炼狱般的任务，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而历经这般试炼的人们，绝对不会希望“一切彻底复归原状”。
只因他们亲身踏过的地狱，而今也成了他们身上的故事。
‘只要熬过最后的任务就没问题了。现在的我也握有一定的实力，至少在化身中，我肯定能抢占高人一等的位置。’
‘绝不能回到从前，老子可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活下来……’
‘只要没有金独子集团……’
在无数沸腾的欲望之中，我缓缓回头望向会场的最边缘。
除了成群的联盟成员以及大批记者，还有人站在更远处仰望着我们。邋遢的衣物、残破的装备，他们个个蓬头垢面，是一群最平凡的化身。
我甚至看见一个小女孩，那娇小的身躯和任务初期的申流承相去不远。那样柔弱幼小的孩子，能活到今天堪称奇迹。
在镜头和频道全都漠不关心的角落里，女孩用唯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自语。
“也就是说，我们全都死定了吗？”
穿过闪烁不定的快门，我注视着那年幼的女孩。
过了半晌，我才开口。
‘我不是英雄。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我能拯救所有人，以后也没有这种打算，不过’
我缓缓转过头。
‘或许另一位代表会有不同的意见。’
刘众赫就在身后。
不久后，我和韩秀英待在舞台后方听着刘众赫的演说。
“我不确定金独子设想的结局会是什么，不过，关于这个世界的结局，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尽管平时只会把“宰了你金独子”挂在嘴边，但一站上舞台，这小子总能有板有眼地搬出一套说词，毕竟刘众赫这个主角可不是白当的。
韩秀英嘴里叼着柠檬棒棒糖，直直盯着我。
我辩解似地说道：“我不可能永远站在最前线指挥一切，那种事还是交给刘众赫比较合适，反正原作中也是这样。”
见韩秀英失笑出声，我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的团队需要更明确的核心，那不是我的角色。”
“或许你也做得到啊。”
“我又不是主角，只是个读者，现在该回到原本的位置了。”
“哎唷，你终于想起来啦？”
我将双手藏在身后，悄悄握紧拳头又松开，整个掌心都是湿漉漉的汗水。尽管成了星座，金独子也还是金独子，站在镜头前对我而言永远都不容易。
“在你看来，这就是最恰当的结局吗？”
“这只是开始。”
“那接下来又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
“喂。”
韩秀英大步走近，踮起脚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该不会忘了，你还要读我的小说吧？”
“啊？”
“你明明答应过的，你忘了？”
看着她仿佛要冒出火来的双眼，我这才想起我们之前的对话。
的确，在凯杰尼克斯群岛时韩秀英确实说过，等一切任务落幕，她想写篇小说，要我到时一定要看她所写的故事。
“妳是认真的？”
“我有必要拿这种事骗你吗？”
我不由得苦笑起来。
“我很挑剔喔，妳不会玻璃心吧？”
“你这家伙要是真有眼光，《灭活法》那种玩意还能读上十年？”
“说不定我会给妳留一堆负评，指责妳的剧情安排毫无道理，搞不好也会留言说我要弃坑[6]了。”
“试试看啊，谁怕谁。”
我静静地凝视着韩秀英的脸，她的眼神没有一丝退让，坚定地直视着我。没错，韩秀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说不定我还会天天敲碗，照三餐催更[7]。”
“那有什么问题，我之前还曾经一日十更咧。”
我就这样任她揪着衣领，一来一往地拌着嘴，现实感也被冲淡了不少。回想初次遇见韩秀英时，她还是先知者之王，我也万万没料到她将会成为我的同伴。
“我曾经认为，有些人我必须拯救，有些人任其丧命也无所谓。”
刘众赫的演讲声音陆续传来。
“有人必须牺牲，而有人会活下去，我一直以来都这么坚信。为了这个世界，我认为这是必要之恶，但现在……”
听着他的演说，我和韩秀英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聆听刘众赫连一次也不曾透露的话语，甚至连《灭活法》也未能如实描写的心声。
“现在，我也不确定。”
《灭活法》的主角娓娓道来。
他的身后，悠悠流过在这次回归与我们一同经历的故事。
世上唯一一名不会遗忘逝去世界的存在，亦是在悠久的过往饱受背叛而伤痕累累的主角。
“上一世我认定的罪孽深重的恶人，这次却帮助了我。”
我看见与阿斯莫德展开恶斗的刘众赫，看见在第二次回归经历激战之后步入死亡的刘众赫。
“而曾经背叛过我的人，这次却与我站在同一战线携手战斗。”
在紧要关头对我们伸出援手，并肩对抗启示录巨龙的安娜卡芙特。
刘众赫凝视着那些传说良久，继续说了下去。
“我并没有原谅他们。话虽如此，我也无意借由这一次人生向他们复仇。因为此生并不等同我的前世，就如同这个世界，不再是你们熟知的那个世界了。”
人们倾听着刘众赫的故事。
他们既不是回归者，也不是故事主角，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露出逐渐理解的神色。
“活下来，不代表你们的一切都将获得认可，责任反而在你们自身，这是幸存者的原罪，是践踏他人的故事赖以生存的罪，是吞食他人的传说作为养分，以此成长茁壮的罪。既然活了下来，人人都必须肩负这些罪责。”
无论恍然大悟抑或一知半解，所有人都露出了被深深折服的神情。
这是身在任务的最前线，斩杀星座存活下来之人给出的警语。
这番话既不是友善的安慰，也不是温暖的鼓励，却真真切切地传递到每个人心中。
这个声音，比身为星座的我的真言更加真诚。
“我无法保证能拯救所有人，毕竟我只是设法在我的任务中存活下去，无法代替你们活出你们的剧情。因此，我能告诉各位的只有一句话。”
此刻那个舞台，无疑是属于刘众赫。
“直到所有人任务终结的那一天，我不会轻易丧命，也绝不会回归。”
2.
听见刘众赫震撼人心的宣言，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仍未被说服的几名联盟势力成员连连使着眼色，但狂热的群众已远远超出他们的控制。
“霸王……”
有人喃喃低语了一声，紧接着大批记者便开始肆意撰写头条报导。
霸王刘众赫，强力宣告誓死抗战！
金独子集团共同代表刘众赫：直到最后也不会放弃任务。
一听说他是回归者，在场化身顿时更加兴奋。
只听见某人登高一呼，众人的欢呼声旋即响彻整座工业区。
“霸王刘众赫！”
“刘众赫！刘众赫！”
所有人都连声呼喊着刘众赫的名字。
直到刚才还在针对金独子集团找碴的人们，不知何时也被现场的气氛冲昏了脑袋，仰望着刘众赫。
虽然这并不会让情况好转，至少也奠定了基础，在任务之后的世界，人们将能以刘众赫为中心紧密团结。
就算换成我作出一模一样的发言，恐怕也不会赢得同样的呼声吧。
韩秀英松开我的衣领，回头看着刘众赫叹道：“那家伙平常就不能这样讲话吗？”
我也有同感，不过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嘛。
激昂的呐喊声一旦开始，就无法轻易停止。从刘众赫的名字开始，众人又一个接一个喊起郑熙媛、李贤诚，直至李智慧的名字，如雷贯耳。
除了救赎的魔王，每个人的姓名被高呼出来的同时，伙伴们都会带着一脸别扭的神色转向我。
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们的确有资格接受人们的喝采。
不多时，欢呼声轮到韩秀英。
“黑焰魔皇韩秀英！”
观众席的群众鼓噪着寻找躲在后台的韩秀英，我对她说道：“该妳了，上去吧。”
韩秀英摇了摇头。
“我最讨厌这种场面。”
“妳不是最爱出风头吗？”
“身为作家的关注当然多多益善，但作为韩秀英的话，大可不必。”
韩秀英用后脚跟叩叩点着地面，她皱着眉头，始终没有擡起视线。
由于迟迟不见韩秀英现身，众人也自然而然地转成呼唤申流承的名字。
隔着布帘，只见伙伴们在会场中连连挥手，就像是光鲜亮丽的演员一般。
［朝鲜半岛的星座为星云〈金独子集团〉感到自豪。］
我望着受到热烈欢迎的同伴，漫不经心地张口。
“韩秀英。”
“干嘛？”
“如果这个世界是部小说，那现在的我们大概走到第几集了？”
韩秀英想了想，答道：“这个嘛，要看执笔的人是谁吧。”
的确，这么说也有道理。
倘若有人能将一天发生的故事写成一整部流水帐，肯定也有人会将百年间发生的故事一笔带过。
韩秀英接着说道：“如果由我来写，这个故事现在少说突破二十集。”
“……好长。”
“当然长，毕竟发生了很多事嘛。”
好漫长啊，我们确实历经了很长的时光。
但二十集的话，也算是长篇小说等级了吧。
暮色渐渐染红了会场上方的天空，不知为何，今天的太阳似乎特别早下山。
仿佛看透了我的思绪，韩秀英说道：“不过，也有人只要一天就能一口气看完二十集。”
我登时心中一凛。
我想开口问她，我翻阅每一篇故事的步调是否合宜？我是否能自信地宣称，自己正确地阅读了每一个珍贵之人的故事，并无错漏之处？
“金独子。”
“怎样。”
“你或许不是这世界的主角，也不是什么帅气的登场人物。”
“……”
“但我知道，你很用心地深刻阅读过。”
我一时语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曾仔细观看的人们此刻都在那里。”
韩秀英一一凝望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我也随着她的视线，注视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