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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访友的食客用竹盒子拎走了,买来自己用的就简单用蒲包包上,麻绳一扎,省银子又轻便,还有更高需求的:譬如馈赠师友、上司,用蒲包会显得不重视,而且盒取“和合”之意,衬中秋也应景。

所以福珠特意准备了漆盒,黑底红漆金边,四周用金漆描了竹子、桃花、蝙蝠的图案,样式是极贵重的,当然价格也是极高的。

还有人不用包,直接端着盘子坐在铺子里食,刚出锅的蛋黄月就被送过来了,到食客手里,酥皮已经被耨的湿软,一口下去,黑芝麻兜着蛋黄一齐裹挟入口,蛋黄醇香回甘,黑芝麻苦涩甘醇,酥皮没有味道却增加了层次感,苦、咸、酥、干,看起来冲突的搭配,却是越嚼越香,那年轻人食完一块,顾不得擦嘴角的渣渣,便又买了十多块蛋黄月。

京都的百姓一开始对咸口月饼接受度一般,但仅限于尝之前,安御医食完鲜肉月饼,觉得其他口味都逊色许多,饼皮酥中带脆,粉中带韧,使劲按压,内馅还能挖出汤汁来。

宁惜锦更爱枣泥核桃馅的,枣泥细如脂膏,泛着浓烈的香气,枣子本身的甜度大,用牙齿切断,还扯出丝来。

枣泥是软的,核桃是脆的,带来多层的口感体验,细细品味,核桃外皮有点苦涩,咀嚼出的油脂,马上就与枣泥融合了,是名副其实的甜、香。

宁王尝了一口五仁馅的,冲着这名字,他偏爱此月饼。五种果仁在一起翻炒,加糖浆猪油凝结成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掰开后,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是哪五仁,没有肉,依旧能嚼出脂肪香。

尚书夫人则更爱翻毛月饼,饼皮细腻口感清淡,外边看着瓷实噎人,切开后可以用“层峦叠嶂”,她不禁感叹:“皮薄如纸,如吹雪轻透,却层次不穷,雅趣至极!”

有福来的月饼,从口味、形态、寓意无不俘获大礼朝百姓的偏好,自是火爆非凡,尤其是福珠将“五仁”的涵义用红纸写了贴在外边,又招来了许多墨客来此品鉴。

福珠同时供应一线天的月饼,实在是忙不过来,陆离有一日过来,听她诉完苦水,立马从酒楼调了五个小厮去帮忙。

这才解了她的烦恼,陆离则被投喂了满肚子的月饼、烤肉,回去的时候,手里还拎着好几盒子月饼,福珠叮嘱道:“人情往来别忘了走动,不够再来取。”

离中秋越来越近,为了应“团团圆圆”的景,放入漆盒的翻毛月饼增大到半斤重,漆盒也变为双层,馈赠贵友更显大气。

陆离将月饼提到皇宫,不久便传出来,有福来的月饼深得圣上夸赞,家家都要尝尝这皇上称赞的月饼。

中秋节的氛围也被推到了至高点,丰收之季,劳碌一天的百姓,粮食满仓,与家人同坐,一桌饭菜,花前月下,家好月圆,这是平凡人素朴的追求。

第56章 火锅 金花卉钗

旅居在京都的游子们,来食铺购几块月饼,与好友同享之。中秋当晚,食客不减反增。

有福来里外坐满了人,大家不分你我,举酒庆贺,食肆里外都是欢声笑语,把思乡的忧愁冲淡许多。

刘氏带着幼儿元毅也来凑热闹,因着没有落单的女子,所以福珠邀她与自己同坐。

赏月品月,再听上一嘴笑话,有食客点菜就去烤,没人便坐下食饭,中秋在忙碌中圆满地度过了。

八月过半,天气渐渐转凉,坐在屋外畅饮到深夜,恐要冒着腹泻的风险,是时候请食客回屋里坐了。

烧烤退场,接下来就是火锅的天下了。福珠托肉菜江找到一个好手艺的锻打师傅,这次要打的不是铁锅,而是铜制双耳暖锅,大口宽腹,既薄且轻,仿制獠人所用,易于导热熟食。

火锅这吃食,非常简单,只要有容器、食材还有配料就可以直接开涮。至于它是什么属性?麻的、辣的、酸的、鲜的,由火锅的灵魂——锅底来决定。

京都人口从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而来,口味偏好大有差异,秉持着“包容、贯通”的原则,福珠将东北酸菜白肉火锅、老北京铜锅、羊蝎子火锅、菌汤火锅、猪肚鸡火锅、川渝火锅统统端上饭桌。

有福来和酒楼猝不及防地撤掉了烤架,正在人们阔别炙肉的时候,聪明的食客已经在屋里享受上了咕噜噜的火锅。

在福珠心里,火锅属于半自助饮食,仆从只负责将食材端上桌,剩下的由食客自投入,熟后自捞而食,至于先放什么、熟到几分,自行决定。

胡县令夫妻听闻改了菜品,不等儿子休旬假,急赤白脸地赶来与第一批食客,尝到了这口美味。

只是美味太过眼花缭乱,几人举着菜单无从点起,还是福珠站在饭堂中央,给食客们解释:“菜单第一页乃锅底类型,每锅可选上一种锅底投入铜锅,翻到第二页是三种不同的蘸碟,味道各异,顾客可根据自己的喜好点上一种或多种。再往后就是要往锅里涮的食材,有荤的素的,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喜欢什么便点什么。”

胖高往后翻了几页,惊叹:“这么多食材,都可以往里加!”

福珠微微一笑:“种类繁多,还请食客酌量择取。”

话落,食客们开始哄哄地商量点什么,许多人从锅底就开始纠结,纠结都想点上一遍,怎么一次只能选上一种?

胡县令与夫人选了酸菜白肉锅底,看了干碟的介绍里有辣椒,果断选了麻酱碟儿和油碟儿,到时候两人可换食之。

至于食材,不拘银钱,两人将喜欢的都点上了一遍。本来以为今日来了这么多食客,得等上好一会儿,胡县令将菜单递给阿余,饮子喝了一口,手里的杯还没放下,阿茂就端着锅子出来了。

铜锅放在桌中间,用带着火星的活炭将木炭引着,锅里的汤底慢慢地沸腾起来了,酸菜白肉锅底金黄乳白,汤清味淡,酸菜脆爽咸鲜,猪肉细腻肥嫩,涮什么都是神仙味道。

酸菜软烂,白肉肥腴滋腻,胡县令刚想夹第二筷子,阿鲤已经托着木盘上食材了,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两人的蘸料碟。

放在胡夫人面前的是麻酱碟,拳头大小的白瓷碗里,顶端撒着满满的花生碎,用筷子轻挑,底下以麻酱为主,暗红腐乳慢慢晕开,像钟乳柱里的云纹,韭菜花梗细长,提味却不呛人。

油碟里的香油底沉着蒜泥,爱食辣的再淋上些辣油,加上荽菜末、葱花搅拌,里边的糖化了,只食起来有丝甜味儿,还能捕捉到它的踪影。

涮熟的肉片往油碟里一滚,肉精薄,香油可以给食物降温,糖又锁住食物的鲜,一口下去便打破了人们对火锅的质疑,一筷子接一筷子停不下来。

胖高点的羊蝎子火锅,里面的羊脊骨随着热汤上下翻滚,已经熟到脱骨的肉可以直接食,汤底滚烫辣红,带着些微麻微辣,滋味醇厚,他与瘦陈喜辣,两人不约而同点的干碟。

干蘸碟虽单薄,口味却是最厚的,挂着汤汁的黑鱼片往碟子里滚一圈,食材挂着满满的料,先充满口腔的是花生碎的香、芝麻粒的油、白盐的咸、辣椒面的辛,花椒的麻,鲜嫩的鱼片并这些味道,也变得霸道起来。

万物皆可涮的火锅,能食的、能找到的,当然是一股脑往里丢。凤爪弹嫩,与爆辣的川渝火锅乃是绝配,鸡爪在嘴里耍上一圈,食客额头爆汗,舌根子辣的哆嗦也不停,尽情享受大麻大辣的快感。

大众食客对猪肚、猪肝、猪肺、郡肝、鸭掌、黄喉、猪血、猪脑花、鸭肠、肥肠等这些不入流的“下水货”接受良好,尤其是尝过“五彩猪脑”的胡家夫妇,火锅里的猪脑花被赋予了更多滋味,胡县令称赞道:“脑花嫩似豆腐、细如油脂、盛过羊髓”。

老北京铜锅固定搭档是猪肉,滚肥的猪肉裹上麻酱,斟一杯滚烫的新酒,京都人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一下就被唤醒了。

就连一向追求“素食主义”的才子李渔,也迷上了肥猪肉的“甘味”,鲜笋与肥猪肉煮成一锅,甘味融入山中之笋,就变成了文人心里矜贵的“鲜”。

这股鲜味还真是收获了不少文人的喜爱,最先带动这个浪潮的还是宁王,作为地道的京都人,到饭馆毫不犹豫地点了京都铜锅,光点肉食显得俗腻,故而宁王勉为其难地点上了几份时蔬,黄瓜片清新、菠菜鲜甜、冬瓜软烂、生菜爽口、藕片梗揪,即便火锅味厚,也盖不过其原味。

唯有山笋的本味与肥肉的甘合为“鲜”,将铜锅的滋味发挥到极致,宁王大喜,食三碗笋捧腹而出,为其作词:“笋味难觅,厚酒肥肉,至清至浊,百味滋荣,缥缈飞天苦寻挚鲜。”

故而,人人都想将宁王的挚爱滋味品上一品,众人惊觉:“果然鲜美!”如此,成功掀起了一股“铜锅鲜”的浪潮,就连后山的笋芽都要被拔光了。

任凭城中的人如何沉迷铜锅,陆离只听福珠的推荐,选了奶白的猪肚鸡锅底。

陆离在马背上颠簸数日,最需要一道清淡的锅底来抚慰,只是菌汤锅底被点完了,不然,香蕈入清水煮沸,散发的淡淡菌香疗愈脾胃,用饭的同时还能养胃。

羊肉片瘦韧、猪肉片肥嫩,香脆小酥肉泡了汤汁,软的没了骨头,肉肠有肠衣的保护,还是一如既往的弹牙,炸豆腐泡兜满了汤底,满嘴爆汁,嫩豆腐软而不烂,卤肉的咸被中和了,鹌鹑蛋却挂上卤味;河虾鲜甜、木耳厚朴、茼蒿清爽、豆芽脆润,福珠怕陆离食不饱,让阿余又上了好些主食:手擀面、宽粉、米饭统统端上了桌子。

最后,陆离饮一碗提前盛出来的猪肚汤,绵滑醇香,清爽不腻,提心吊胆的忐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家的归属感。

食完火锅,免不了沾一身“锅气”,陆离用完饭,自行去后院的僻静处透气,望着空中那轮残月,才发觉中秋已过月余,未免不生出“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的惆怅。

福珠见他颓丧的模样,心中自是不爱多事,还是忍不住过去道:“残月疏影,心中难免怅惘,不知陆公子为何啊?”

陆离低头,入目的便是小娘子流光的眼睛,眸光璀璨如星子。

此情此景,陆离内心无比奋然,他摸索着袖子里藏了多日的金钗,心里反复斗争,忍不住将昝钗握在手中,鼓起勇气塞到了福珠手里,

福珠趁着月光细看,陆离给她的是一副金花卉钗,钗尾的花瓣团簇,流光溢彩,本想夸赞师傅好手艺。突然,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陆离:“公子为何意?”

簪钗自古便是相期始终的“正妻”信物,女子佩戴于发间,贴近皮肤,朝夕耳鬓厮磨,故有“朝暮伴君画搔头”之意,所以福珠第一反应便是将昝钗塞回陆离手中。

陆离顺手接过,没有塞回福珠手里,只是将簪钗轻轻插在福珠的发间,看向那副璀璨的眸子道:“只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姑娘难道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福珠想把簪钗拿下来还给他,却被陆离摁住手:“姑娘今日如此慌张,可不是董娘子的性格。”

他将福珠的手轻攥在手里:“董娘子何不问过自己的内心,再来拒绝亦不晚。”

福珠要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嘴边,也忘了自己还握着陆离的手。

片刻,晚风吹过,福珠头脑清明了些:“我与你地位悬殊,表面上你虽是酒楼的东家,但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你的谈吐、气度、所接触的贵人,还有你总之,这些都不是普通商户能做到的。”福珠忍着没说,那神神秘秘的行踪,更让人断定,他绝不是普通百姓。

不过陆离猜到了,他接着福珠的话茬道:“还有我莫名的失踪,对吗?”

福珠没想到他自己点破,迟疑地点点头。

“我不是胡来之人,此时关系重大,等合适的时机,我自会与你解释。”陆离认真道:“还有,我是真心对待姑娘,绝无二心,这一点我得自辩。”

“好,你的行踪我不追根问底,但我也有要言明的东西:我董福珠永不做妾,且吾乃善妒之人,容不下妾室,成亲后不可拦着我经营生意,也不可能逼我生孩子,更不可重儿轻女!”

福珠一连串说完,任谁听完,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陆离却淡然一笑:“姑娘所说,亦得我所认同,所以你不用担心。”

福珠以为陆离回被她的话惊恼,谁知他如此淡定,到底是她想的多,还是他想的少了:“希望陆公子好好消化消化我说的话,不必急于答复,今晚之事,我只当公子头脑一热,暂不做数。”

福珠抽出自己的手:“陆公子有反悔的机会。”

这下换陆离着急了:“我不用消化,今晚的答复亦是日后的答复,你问我千百次,也是同样的答复。”

“不可,改日反悔胜过往日后悔,我们都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福珠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好,那便听你的。”陆离与她交代:“明日我还要离开,归期不定。”

陆离摁住福珠的动作:“簪钗不要着急拔,就放姑娘那里,若我真反悔,回来再拿,可行?”

话说道这个分上,福珠也不好再拒绝,只在陆离转身的时候,将簪钗拔下来揣到宽袖里。

第57章 四喜丸子 福禄寿喜

自那日晚上,福珠又好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陆离,有时候她会将宽袖里的发钗拿出来端详,钗尖圆润,纯金的钗身华靓,延伸到钗尾,没有繁琐的坠子,七朵花瓣,大小形态各异,飞浮在花心,张扬着生命力,花药也雕的栩栩如生,末梢恰似随时能被吹飞的金粉。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福珠摸索着发钗,念着陆离此人,思虑着两人的谈话。要说对他没有感情是自欺欺人,但是要硬逼着她为了男人顺应这个朝代,福珠做不到。

无论何时,女子都要有自己的精神支撑,即便是成了亲,妇人的所有归属,绝不能毫无保留地寄托在那个男子身上。

长此以往,时间会拔掉她身上的翎羽,磨平棱角,失去傲气,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丧失了选择的能力,灵气也消耗殆尽,最后只能任人磋磨。

多想无益,还是搞事业要紧。昨日傍晚,铺子里来了奴仆,说是府里的太夫人过寿,来这里订几桌火锅宴,主人家还叮嘱,凡是食铺里的,其他招牌吃食也都点上。

询问住址时,福珠大悟,是京中显贵的家主,因老人住在京郊,偶然尝了有福来的吃食,对此喜爱有佳,故而寿宴也要添几道有福来的菜品。

福珠向奴仆细细询问了人数,客人的饮食喜忌,再次确认好地址与时间,奴仆才离开。

既是来祝寿的,必会携家眷同往,何况奴仆定了足足十余桌火锅,寿宴的规模可见一般。人多了,口味也就杂了,火锅可以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除此之外,福珠要做的菜,也要兼具酸甜苦辣。

除了客人点的菜品,福珠还单独给寿宴配一道四喜丸子作为饭馆的特殊心意。

祝寿讲究喜庆,所以这道寓意“福禄寿喜”的四喜丸子刚刚好。

寿宴还有几日,福珠已经提前告诉肉菜江要准备的食材,尽管量大,幸好可以提前筹备,倒是不慌不忙。

这天,还发生了件趣事儿,从蜀地来的商人点了川渝火锅来食,滚烫麻辣的火锅,配上干碟儿,简直是麻上加辣,沈夫子和安御医光是看,都觉得嘴皮子发胀。

好不容易赶上休旬假,沈夫子赶紧与老友约着来尝暖锅子,沈夫子喜爱养生,安御医什么都行,便迁就他,点了鲜香清淡的菌汤锅底。

铜锅端上桌的瞬间,沈夫子感觉呛到的嗓子都被净化了,将切的精薄的五花肉片放入锅中,裹上厚厚的麻酱,芝麻增香却不夺味,体验的全是食材的本味。

两桌邻座,是辣与淡的两极口感。那桌的商人见安御医两人食的如此清淡,不屑道:“要说这锅子,还是麻辣的过瘾,这霸道的口感,与爷们相配!”

呵,安御医和沈夫子怎会听不出,这是讽刺他俩呢,胖御医道:“时节热燥,羊肉性温,辣椒助热,容易内生燥热湿邪,年轻人又食的杂,注意实火上涌,小心后不利啊。”

说罢,那商人顿感屁股火辣,自己这几日排便不畅,莫不是跟这有关系?被辣红的脸更红了,安御医见他的样子,就知自己说中了,转身对阿余道:“给邻桌的客人上两杯菊花茶,就当是我请客的!”

福珠在柜台听个全部,憋笑憋的难受,沈御医啊,可是知道怎么挖苦人的。

阿余不管这些的,菊花茶马上就送到两人面前了,茶色淡黄,浮着几朵鲜花瓣,那商人忘了羞赧,忍不住端起茶碗来饮了一口,花香四溢的液体泛着甜,咽进灼干的喉咙,唇齿间还有菊花的余香。

原先以为辛辣的食物只能与酒相配,饮了菊花茶才知,竟还有如此解火的饮子,有了它,食辣子再也不怕上火了。

他又饮了一大口花茶,悄悄看一眼邻桌,发现那胖老头看着自己笑,有些不好意思:“老丈,刚才说话多由得罪,实在对不住。”

“无妨,年轻人心高气傲,出门在外也要收敛脾气呀!”安御医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吵吵也就过去了。

福珠见此景,这不就是现代版的火锅鄙视链嘛,在川渝火锅店不吃辣是大忌,她上学时去火锅店聚会,点的鸳鸯白汤锅底也被“嫌弃”过。

想到此,福珠打算上新鸳鸯锅,虽然千年后白汤锅底会被川渝地嫌弃,但是现在可以让食客同时体验两种“极”与“极”。

福珠的图样并不精准,所以锻打的时候与工匠不断沟通调整,断断续续忙了两日,做寿宴的日子也到了。

因着两家都在京郊,距离并不远,所以福珠做的菜也是外送的,听那家的仆从说,厨房里忙的锅碗瓢盆乱飞,进去都怕误伤到自己。

阿余好奇:“得多大的席面呐?”

“无关乎大小,是厨子间有矛盾。”那仆役说完,便去指挥装车了。

福珠和林大厨一人一灶,抓紧赶菜,林大厨在给里脊肉裹糖衣,用特制的大勺上下翻动,小臂的肌肉一鼓一鼓的,这是个要功夫,费力气的活。

福珠这边的锅里煮着盐水菜,她实在翻不匀那么多菜,所以选了轻快的活儿。片刻,福珠用笊篱捞出烫好的菜心,将其摆到四喜丸子的小碗里,便可以装车交工了。

福珠这边收拾清了,那边的席面应该也开了。忙过午食,大家也饿了,吴氏正在烙饼,福珠将特意留好的四喜丸子端出来,阿余看见,雀跃道:“还是小姐想着我们,今天出锅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馋!”

白瓷金边的小盅里,躺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丸子,汤汁清亮,只飘着几滴油花,看似清淡,鼻间的香味却掩不住人。

阿鲤端起小盅抿了一抿汤,鲜甜无比,沾了汤汁的丸子外皮软嫩,用勺子轻轻一戳就碎了,阿余尝了一口:“好似点的豆腐脑!”

福珠笑笑:“我们小阿余的词汇量越来越丰富了,快赶上美食评论家了!”

外皮过过油,即使浸汤蒸煮过,依然保持着弹而不糟的状态。阿鲤偏爱这种清淡口的,不言不语,拿了吴氏新烙的饼就着吃。

光看外表,以为是纯猪肉馅的,细嚼内里还有拍碎的荸荠碎和笋丁,正好祛除了肉的肥腻感,却又不失猪肉的细腴。

田氏尝了夸赞道:“比狮子头要清淡,在夏日里食也不觉得荤肥。”

寿宴上的食客也是同感,淮扬菜讲究细致精美,润滑的肉圆一上桌,就把人的目光吸了去,手慢的人都没抢到,即便是上了年纪的寿星,也胃口大开的食了两个。

肉圆看起来平平无奇,食起来口感却扎实,明明是荤菜,却又带着清淡素雅的香气。

“当然啦,狮子头是红烧的,偏重咱们北方菜的浓油赤酱,四喜丸子是用的淮扬做法,兼北方的咸、色、厚,并南方的鲜、脆、嫩。”

后世的四喜丸子是加淀粉糊将丸子团起来,但福珠用的是荸荠末的天然胶质,增加爽脆口感的同时,还摈去了猪肉的荤黏。

再有,猪肉的肥瘦要恰到好处,多一分肥,少一分瘦都不行,不是四六肥,更不是三七肥,是凭的一种感觉,精确到得嫩汁却不能出油的状态。猪肉的处理也有讲究,不是切,更不是剁,而是经过粗斩细切方得颗粒的口感。

“其实我还放了虾肉泥,所以食起来更鲜甜!”

福珠说着,舀了一大勺四喜丸子,满足地食了一大口。

阿鲤看得:嘶,小姐好舍得,这么美味的食物一口都撩没了。

福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开始逗她:“让我猜猜,小阿鲤又舍不得吃食了?”

大家都笑了,实在阿鲤有她的食物理念,别的人是恶狠了就吃疯了,她是更舍不得吃,一点一点地省着吃,毕竟是大锅饭,导致有时候她就夹了一筷子,就被抢没了。

只有福珠知道,这是被饿狠了,阿鲤头发枯黄,一看就是从小没吃过饱饭的,又忍不住强调:“以后我们小阿鲤都不会再挨饿了,喜欢的食物就要大口享用,不要担心消失这个问题,咱们下次还会做。”

阿鲤重重点头,学着福珠舀了一大块丸子塞进嘴里,以她的吃法,切碎的肉团汁水都流失了。

大块的丸子里兜满了汤汁,在唇舌间爆开,加上充沛的咀嚼感,她感叹道:“还是大口吃肉爽呐!”

福珠欢笑:“说话越来越像阿余了!”

“像我一样粗鲁些,力气还大,就不会被人轻易欺负了去!”阿余搂过阿鲤的肩膀:“以后大大方方的,别害怕,有小姐和我罩着你!”

看阿余开导阿鲤的样子,感叹道:“我们阿余长大了,如今也是创实的大姑娘了!”

他们都在变好,一切都朝更美好的地方前进。

铺子里正忙着准备飧食,那家的奴仆又来了,福珠记得装完车已经付完尾金了,因着他留下的那句话,不怪她多想,上前道:“老丈,可是菜品有不满?”

那管家笑道:“并不是,我将四喜丸子的寓意转述给家里,老夫人甚是欣喜,我家老爷说给他挣了好大的面子,让我特意给您送赏钱来。”另一家子则是被堵的有口难言,连带着他也多得了三个月的月利,真是沾了这里的福气,

说罢,将钱袋子塞到福珠手里,坠的她手疼,足见装满“硬货”。

福珠客气地将管家送走,到后院将钱袋子拆开,好家伙,里边掺和着金银锭子,这家老爷大方的离谱。

既得了赏钱,也要共享,尤其是秋老虎的天,灶间的活计实在难熬,所以福珠给林修包了个大红包,以高温补贴的名义发出去。小阿鲤还得了串铜钱,她来的时间最晚,没想到自己也有。

她心里高兴,小姐一视同仁,但她却不愿接:“我也派不上用场,不累赘大家就算好了,我不能要这赏钱。”

“傻孩子,说什么呢。”田氏不会说别的,只觉得这孩子懂事的过头。

“你是我们食铺的一员,就有你一份,你不愿接这赏钱,难道是想跳槽了?”福珠给她分析道理。

“我不是”阿鲤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福珠见她吓怕的样子,属实太没安全感,软了语气:“阿鲤,不要总掂量自己在铺子里的价值,慢慢来,给自己成长的时间。”

“好,我听小姐的。”阿鲤抹了把眼泪,双手接过铜钱,开心地笑了,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奖励呢?

第58章 虎皮肘子 有客从远方来

自那天开始,小阿鲤开朗多了,答复客人的话也变得脆生生的,俨然变成了合格的“跑堂使者”。

天气渐凉,火锅这吃食越来越受欢迎,尤其是新上的鸳鸯锅,迁就伙伴还不用委屈自己,与此同时,福珠还添了新口味:清油锅底、菊花锅底,汤底咕噜噜的,热气腾腾的氛围愈发与深秋应景。

菊花火锅带着淡雅的清香,很多食客接受不了花瓣和鱼肉的撕裂感,属实被冷落了几日。

还是那个喜辣的商人,看见菜单上有他喜爱的清油锅底,点完又想起那胖老头说的话,又加了个菊花锅底给自己败火,甭管有没有用,起码心理作用是安慰到了。

清油锅底可不是清汤,一字之差,千差万别,福珠特意在其后面备注了“麻辣”,与其他辣口火锅不同的是,它以清油作为锅底,辣椒、麻椒加的不必川渝火锅少。

那商人起初对菊花锅底同样爱答不理,但是那股素雅的香气总往他鼻子里钻,还有野菊靓黄的颜色,实在抓人眼球,他涮了豆腐片进去,味清甜、微苦,又涮了羊肉卷,薄薄的肉片沁满了花香,是与众不同的味觉体验。

周围的食客看见锅里飘着的几朵野菊,还有商人沉醉的吃相,也纷纷点上一个菊花锅底,尤其是嗜辣的顾客,解馋的同时,还能养生。

这几日刘氏带着陆元毅来的次数也多了,一如往常,飧食来的迟,走的也晚。

陆离从鲁地回来直奔饭馆,因着带着外人,今日没有从后院进门,正巧和要离开的刘氏碰个正脸,陆离这次倒是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二嫂。”

刘氏躲不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带着儿子匆匆走了。

福珠见到这尴尬的场面,走过去问:“你和她也有过节?”

“没有,虽然陆林无恶不作,我这二嫂从未掺和过他的事,不过也没说过几句话。”陆离和福珠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上扬,带着欢喜。

“或许她也知道,陆林做的事不光彩,觉得对不住你们吧。”福珠让陆离去后院坐,跨过后门,没了铺子里的吵闹,福珠才道:“这些日子,我觉得她的日子过的不好,总是愁绪满面,而且前两日,手臂上还带着淤青,像是鞭痕。”

“像陆林那种禽兽,虐待妻儿之事做出来也不稀奇。”陆离鄙夷道:“不过你放心,我往后绝不会这样。”

“咳!”终于,身边的人受不了了,发出声音打断两人。

“哦,忘了介绍,这是迟武,祁靖的副将,这次与我一同回来探亲。”陆离淡淡道,显然是对刚才的打断不满。

“迟将军好。”福珠对出现在陆离身边的官员已经习惯了,哪天就是跳出个皇帝来也不稀奇。

迟武高壮,比陆离还要高一个头,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修边幅,络腮胡往外炸着,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开口却是个憨的:“姑娘好,嘿嘿!”

不用想,陆离肯定是秘密做他的事去了,福珠也给两人上了鸳鸯锅,陆离点的是酸汤锅底,迟武嗜辣,福珠给他推荐了川渝火锅。

福珠往酸汤锅里下了猪肉卷,刚要往辣锅里放时,被陆离抓住了手:“迟副将会自己食,不用管他。”

说罢,看了一眼迟武:“对吧?”

迟武哪里敢说他没见过这锅子,只学福珠将肉卷投进去:“会的,姑娘不用麻烦!”

见陆离往外捞肉,迟武也学者他把肉往油碟里蘸,麻辣刺激的口感,甫一入口,感觉毛孔都舒张开了。

迟武竖起大拇指:“味道绝了!”

陆离默默摁下他的手:“吃食都堵不上你的嘴。”

福珠告诉他:“旁边的是酸梅饮子,可用来润嗓。”看了眼陆离,接下来的话又咽回去了。

这顿饭,迟武食的肚子溜圆,比军营的伙食强多了,得了陆离的吩咐,先离开了。

陆离刚刚看出她的迟疑,特意等迟武离开,小声说道:“他走了,若有话,可以说了。”

“若刘氏不是坏人,下次来,我想问问她是否需要帮忙。”福珠也小声问道,毕竟不像帮个恶人,反过来再咬你一口就不值了。

陆离以为福珠要说他走之前,要考虑的事,谁知是关于陆林的,略有点失落:“据我了解,刘氏出身盐商,性子娇惯单纯,受陆林哄骗嫁过来的,算是个正直的主母。”

“也是个可怜人。”福珠惋惜道,下次刘氏来的时候,要探探她,能帮多少是多少。

“那”陆离迟疑道:“你这些日子有没有考虑好?”

“考虑什么?”福珠正琢磨刘氏的问题,冷不丁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答应我的,回来告诉我答案!”陆离语气里带着委屈:“你不会将咱们的事忘了吧!”

福珠哭笑不得,她在这思考正事,陆离竟在一旁儿女情长:“考虑好了,现在咱们事业都未竞,维持这种状态就好,先不考虑往后的成亲之事。”

陆离脑袋肉眼可见的耷拉了,福珠赶紧找不:“这种状态就是互赠礼物的状态,至于以后的事,还要观察你的表现。”

“当真?!”陆离双手拉着福珠的手:“那以后我见你,边不用找理由了。”

“不过还要保密,咱俩的关系不准说出去。”福珠怕最后没法收场。

“好,就听你的,我不与别人说。”陆离还是委屈地离开的。

为了安抚他,福珠问他:“明日若有功夫,来食铺用饭。”陆离说好。

怕他误会让他尝菜,又加了句:“是特意做给你接风洗尘的!”

这下陆离被哄好了,眼里亮晶晶地:“明日一定来!”

陆离这次回来,心里背的担子不轻,鲁地没有发现那批军饷的踪迹,来往的大小船只都严查也没查到,陆离和祁靖猜测,这批货还没有运回倭国,只是暂时转移了地方,所以陆离决定再次南下,祁靖脱不开身,派了迟武保护他一同前去。

董父又杀了猪,他也一直在改进养猪的方式,新出栏的猪肉膘厚肉细,福珠让林修给她将两只猪前肘留下了。

前肘骨细,肉质紧实,脂肪含量少,比后肘的筋头巴脑多,用来做虎皮肘子给陆离接风再合适不过,顶级的食材加上恰如其当的烹饪方式,大家又有口福了。

虎皮猪肘与普通肘子的区别在于油韧的外皮,色浓、皴皱,形似猛虎的黑纹。

猪肘的毛即便已经处理过一遍了,免不了还有残毛,福珠和阿鲤各叉着肘子在柴火上烧。

拿下来时,肘皮已经烧成黑炭了,阿鲤担忧道:“小姐,焦糊了,还能食吗?”

福珠看看了她手上那个,肘皮褶皱却不破:“烧的很好,只要不把肘皮杵破,颜色深没事,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福珠本来担心她会把皮烧破,肘子就没了卖相,没想到,手法还不错:“肘腿也有脏腥气,火烧可以净化异味儿,况且咱们一会儿就刷,洗完就漂亮了。”

阿鲤听懂了,如释重负,这么好的猪腿,可不能浪费了。

福珠让她从屋里将壶里的温水提来,来回跑了五六趟,堪堪将锅里的肘子没过,阿鲤擦擦汗:“幸好锅够大!”

“那可不,这是专门订的,那里都买不到。”福珠搭着她的肩膀,叉腰道:“先进去吧,得泡上一会儿。”

刷肘子换了人,阿鲤和阿余各执一只长柄猪毛刷,在茂密的树冠下吭哧吭哧地刷着猪皮。

“呀,小姐,颜色果然淡了!”阿鲤觉得好神奇。

洗干净的肘皮呈淡黄色,全然不见刚才的黢黑,福珠用干净的纱布将边皮的水拭干:“如若火候烧的轻,出不来皮色。”

她打开今年新产的蜂蜜,用勺子轻搅两下,黄澄清亮的蜜浆缓缓流动,福珠搬起瓷罐,将稠密的蜂蜜直接倒出来,用宽刷蘸了涂在猪肘皮上,三人齐下手,没一会儿,就将两只猪肘挂好浆了。

“小姐,好香甜。”阿余舔了舔手上的蜜水。

“这是没添过水的蜜浆,颜色也靓。”挂完皮水的猪肘要晾一会儿,等浆水黏在表面方可下锅,福珠让两小的将锅洗净,搬柴,起油,烧火。

风干的肘皮靓泽,浆水犹如镀上的蜜脂,过油烹炸,颜色更重了,阿鲤见肘皮由蜡黄转为焦黄,福珠仍不出锅,着急道:“小姐,千万别糊啦!”

“得炸的颜色重些,不然炖的时候就没皮色了!”福珠用勺子往上边淋油,肘皮刺啦地响,变得皱巴巴的。

草果、大料、桂皮、花椒与素油煸香,下肘子再放辣椒、皮牙子、葱段、姜片,淋上多多的黄酒和老酱油,因着肘腿太大,福珠煸完一个再弄一个。

肘皮要接近虎纹色,才有卖相,入锅炖煮前,福珠特意用□□糖炒了糖色,再次给肘子裹上一层焦糖色。

文火慢悠悠炖上一个多时辰,福珠告诉阿余转大火收汁,等锅里的汤咕噜冒大泡的时,将猪肘捞到白釉撇口盘上,接着打掉漂浮的肘油,过滤掉杂物,放盐、芡粉、香油、葱油,把酱汁熬到在锅里“颠墩儿”,由上至下淋满整个猪肘。

陆离带着迟武早到了,京城连个熟人都没有,探亲只是借口,他也没地儿去,就跟着陆离晃悠。

那肘子还是迟副将帮忙叉出来的,福珠表示:一会儿让迟将军多食些肉!

“别说,这酱红的大肘,加上一道道的肉褶子,还真有点‘虎’气势!”赵凝儿踩着饭点儿到的。

众人看着硕大的肘子,无从下筷,福珠先夹了口肉皮:“俗话说:“‘吃肘子,先叨皮!’”

大家伙一听,纷纷去夹“虎皮”,软糯劲道,再往下尝,瘦肉酥烂脱骨,轻轻一拽,大骨棒就拖出来了,烂而不失其形。

骨髓都化入汤了,浇汁粘稠,用瘦肉蘸着食,髓脂的胶质感,口味别样有趣。

第59章 公安锅盔 分别

迟武觉得这次跟陆离来对了,他9岁就到军营了,大口吃肉的机会不少,那时候觉得真香,但跟今日比起来,才觉得以前食的肉那么糙呢。

一开始他不好意思甩开腮帮子,见大家都食饱了,两桌的猪肘都被他扫尾了,陆离看着惊讶的福珠,怕她心里不顺,解释道:“迟武是军营出了名的大胃口,能吃也能战!”

福珠懂他的意思,笑道:“我们将士保家卫国,食的越多越好,饱了才有力气杀敌!”

陆离倒是没想到她有如此宽阔的心胸,倒是他看人浅了:“珠娘眼界之宽,倒是陆某想多了。”

“你也是关心则乱嘛。”福珠知道从古至今社会对女性都有偏见,所谓“头发长见识短”,不就是“瞧不起”,所以慢慢纠正这个观念,任重而道远。

“是我的不是,我们珠娘本就是与众不同的女子。”陆离大大方方承认,他又想到什么,接着道:“珠娘,我还要带着迟副将离开一段日子,若你要和二嫂接触,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陆林,毫无涵养,有任何忤逆他的事,他都接受不来。”

“好,我记下了!”福珠没想到他还记得昨日跟他提过的事。

陆离不放心地嘱咐道:“若有事,记得去酒楼找付掌柜,或是去猪场找陆岸也行!”

“知道啦!”

“你们要去的地方远吗?”福珠又想起什么。

“倒是不近。”陆离要去临安也就是现在的苏杭地区,有消息来报,那边的码头有异动。

“那路途遥远,我来给你们做些耐放的吃食带着吧?”别的帮不上,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挨饿了。

陆离怕麻烦福珠,可想起路上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的,忍不住答应:“咳,做些简单能充饥的即可。”

“经久耐放的吃食,想要多复杂的都没有。”福珠实话实话道:“就把手底下能用的给你们对付下,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两日后启程。”陆离道。

福珠心里都想好给他们带什么了:“交给我吧,完全来得及。”

“不拘什么,只要是你准备的就是好的。”

听他的意思,带的吃食不是用来充饥的,好像是用来睹物思人用的。

迟武听陆离的交代,跟着陆禾去采买了,因着这次是暗访,得做足准备才行,如若再找不到头绪,皇帝那边实在搪不过去了。

耐放还禁折腾的吃食,非过油与烘干过的莫属,既是出门在外,便是越能解饱越好。

烘干的肉锅盔带着韧劲儿,口感却是脆的,福珠打算做些公安锅盔当作主食让他们带着。

这吃食本就是一早的军粮,其实锅盔还有不同的做法:军屯锅盔,两者形状做法大不相同。公安锅盔是鞋底状的,薄薄一个,馅料都藏不住,饼皮似破不破。

军屯锅盔是圆圆的小饼子,厚度如白吉馍,包上馅料,下锅炸透再进炉子烘烤,味道更酥软,但是立了秋的天,依旧很热,福珠怕放时间长了有哈喇油味儿,所以油少一点的公安锅盔更合适。

其实还有一种不带馅料的锅盔,来自于关中地区,其直径大于两尺,厚度如木锅盖,又大又圆又厚大发面饼子,干、白、香、硬、倒是耐嚼耐放,就是缺点佐菜。

还是带馅儿的食起来有滋味儿,关上铺子的木门,收拾完回家,福珠和田氏各活了一大盆面,用老面引子发上。

翌日早上,面团起的不大不小,老面发酵的面食麦香更浓,但对发酵时长和温度的要求更严格,面发大了,做出来的东西会有一股酸臭味儿。

面准备好了,福珠让阿余取来猪腿肉,先斩成丁,再大致剁成肉馅,既有肉的纤维感,还能保留颗粒感,因着锅盔主打一个“干”,剁馅的时候,福珠没有让阿余往里加葱姜水,而是直接放葱姜丁抓匀。

葱姜即便是直接放也不突兀,与油混合还会散发独特的香料气息。

五香粉、盐、面粉里泼热油,再用筷子搅成糊状,油酥放凉抹在擀的薄薄的面皮上,口感更酥香。

长长的面卷裹着油酥,阿余用刀小心地分成大小一致的面剂子,阿鲤负责把两边捏紧,防止酥油漏出去,再传递给福珠,用擀面杖碾成包子皮大小,往里塞上满满的料,“啾啾”向下,拍上卤熟的白芝麻,再次擀薄。

至于要多薄呢?当然是越薄越好,直到里边的肉馅露出来,似破不破的劲头,面饼如铜币厚就行了。

阿余看着不规则的饼子,操心道:“小姐,这也太不讲究了,虽然陆公子是自己人,也不至于把吃食做的这么丑呀?这还怎么给情郎留点好印象?”

福珠嗔她一眼:“什么什么情郎,小孩子净会瞎说,这锅盔就是废土风的,越破味道越好。”

阿余心里犯嘀咕:明明这次看着陆公子跟小姐更亲密了,而且之前小姐都没做过,这次突然想起来给陆公子带吃食,难道两人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总之以小姐为主,阿余心里虽然八卦,却暗自压住内心的好奇,继续做起事来。

擀好的锅盔提起来的时候,又抻大了些,福珠将锅盔放到大铁盘里,用木条隔断着上下几只盘子,直接一股脑放进面包窑里烘烤,因着锅盔薄,一刻钟就烤熟了。

福珠还领着阿鲤做了梅干菜的肉锅盔,将泡软的梅干菜剁碎,与肉馅拌匀,抓到发粘,就算好了。为了区分两种口味,这次表面拍上的是黑芝麻。

一连做了足足有百余个锅盔,剩下的面,福珠分成两团,擀成厚面饼,用竹签插了小孔,简单纯粹。

福珠告诉阿余:“不用填柴火了,用膛里的余火就够了。”

出窑的公安锅盔两面金黄,中间福珠特意拿出来翻过面,用力一掰,锅盔嘎嘣脆,却不掉渣,脆中带韧,用力压它,也不会轻易碎掉。

锅盔要晾凉才能收起来,不然让水汽塌透,就失了口感。

打包锅盔的时候,窑里的陕北锅盔也铲出来了,阿鲤端着厚厚的饼子,吃惊道:“小姐,咬一口得张圆了嘴!”

阿余心想:抱着它啃,不怕饿着了!

“这个是陕西锅盔,外皮干硬,内芯酥软,一口让你嚼好久!”福珠用刀将它切成八角,方便下嘴。

几人将锅盔拿到食铺,大家分食了几个,梅干菜馅的锅盔颜色深,油脂香里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清幽而神秘。

福珠特意给陆离备了鲜剁椒,用来夹厚锅盔,拿一角用小刀割到尾部却不能穿,加上咸菜,酱料一类的小菜,越嚼越香,细品还有一丝老面的回甘。

“若没有佐菜,干食也可,就是得多备些水,只要不着潮,月余也坏不了。”福珠嘱咐道。

陆离带着陆禾大包小包地离开了,福珠贴心地把吃食的保质期用纸条标注好了,怕路上长毛。

陆离前脚走,刘氏随后就到了,跟长着眼似的。

福珠正琢磨,以前都是两日必来一次,这回倒是隔了有五六日。一进门,刘氏照旧点了一菜一汤,陆元毅看见柜台上摆着锅盔,阿余在后边嚼的咔嚓响,小心翼翼跟他娘说:“娘,我也想食那个饼子?”

刘氏翻了翻菜单,发现并没写那个吃食,本想回了儿子,可看见他眼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娘给你问问。”

“小儿嘴馋,姑娘这饼子可卖与我些?”刘氏问阿余。

阿余做不了主,扬声问福珠:“小姐,有位夫人想买锅盔!”

福珠在厨间忙碌,闻声与刘氏道:“这东西是做来自己用的,倒是做的不多,也不值什么钱,若喜欢就分两个与您。”

阿余捡了鲜肉锅盔和梅干菜锅盔端给陆元毅,还赞了句:“小公子,有眼光,这饼子可香了。”

陆元毅没遇到过如此热情的人,有点招架不住,愣住不知说什么好。

“我这仆从很是欢脱,莫吓到小公子。”福珠不好意思地对刘氏说。

“阿余,莫要无礼。”

“好的小姐。”阿余也怕吓着小孩子。

“无妨,他没有那么脆弱,只是不习惯罢了。”刘氏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把话生咽了下去。

“若不方便,夫人可以到后院谈话。”福珠看出了她的难出。

“可这不耽误你吗?董娘子。”

福珠笑笑,轻松道:“这有什么,林大厨干的比我还好,少了我一个人也无妨,实话说,这次我也有话想与夫人谈。”

“好,就听你的!”刘氏好奇,福珠想和她说什么,跟着福珠到了后院。

陆元毅自己端着两个饼子,哒哒地跟在他娘后边,像南极的帝企鹅,圆滚滚的可爱团子。

福珠接过他手上的盘子放在石桌上:“小公子,这里凉快,坐在石凳上用吧。”

福珠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知道夫人的身份,也知夫人的日子难熬。”

刘氏也不惊讶,只苦涩笑笑:“是我那三弟告与你的吧?”

“他什么也没说,我只跟他确认了你的身份。”福珠说到:“况且,这也不用问,单从夫人的状态就能看出来,幸福的人脸上是挂着笑的。”

“也是,我这幅鬼样子,谁看了都明了。”刘氏道:“可我不知这与姑娘有何妨?”

“没有妨碍,咱们大可以维持食客与掌柜的关系,但我看不下去你被如此折磨,换句话说:看不得女子被磋磨。只想帮尽我所能,帮你摆脱困境。”

阿余端了饮子来,福珠将菊花水端给了刘氏,山楂水酸甜,小孩子喜爱,放到了陆元毅前,她饮了口乌梅饮子,嗓音清亮:“刘姐姐手臂新伤叠旧伤,脸颊消瘦,难道要一忍再忍?”

“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我明明”

“明明已经盖的很严实了?”福珠反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和陆离关系匪浅,只是你想利用我对付陆林,那你找错人了,陆林现在视我为仇敌,我什么用处都没有。”刘氏颓丧道。

“他们男子之间的仇怨,跟我们没关系,我只是站在女子的角度,想让你摆脱家暴的夫君而已。”福珠也不急,严肃地说:“你看小公子,在他爹的阴影下活的战战兢兢,以后回忆起来,他的童年是一片恐惧吗?”

“我倒是想摆脱他,可是怎么能够啊?当初嫁给他已经背离了母族,现在我没那个脸开口让家族再帮我。”刘氏留下两行清泪。

“娘,莫哭,还有元毅陪着你!”小儿跑到刘氏面前,伸出小手,替她抹掉眼泪,熟练的程度,看来不止一次这么安慰他的母亲了。

福珠见此景,不由得感慨:“有这么懂事的孩子,你确定不拼一把?”

“如何拼?”刘氏将儿子抱到膝盖上,她如今什么都没了,只怪自己当初一意孤行,闹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如今盼陆林做的那事,不牵连母族就罢了。

第60章 撒尿肉丸 女子也有力量

“为何要靠家族?谁说咱们靠自己扭转不了局势?”福珠反问。

“可会有人帮我吗?”不怪刘氏,只是女子在本朝人微言轻,一般来说,只有男子提和离或休妻的份儿,若男子不同意,还真没有女子主动的先例。

福珠从不瞻前顾后,只一心向前看:“没人向着你,咱们也得奋力争取。”

“我询问了夫子,他说大礼朝建朝初就有律法:因奸、因杀、因殴詈、因嫁卖、因逼娼导致夫妻二人关系破裂,女子也可提出义绝的请求。”福珠还听沈夫子念叨:这是太祖皇太后专为女子提出来的,只是朝堂鲜少提及,故而被世人遗忘了。

“当真!?”刘氏抱儿子的双手紧了紧。

“沈夫子博学,熟读律法,他说的定不会错,如若你担心,等胡县令来了,我让他再帮你查一查?”为了稳妥,福珠不忘叮嘱刘氏:“姐姐千万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受更过的伤,尽量顺着他掌握更多证据,暂不可在他面前透露。”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我不会露出一丝马脚。”刘氏知道陆林虽然没有纳妾,却流连于花街柳巷,在采花巷一直养着外室,只是她不想理罢了,如今要人证物证一起拿下。

刘氏心里想着事,也不想吃饭了,领着陆元毅便要离开,福珠拦住她们:“这件事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能半成的,刘姐姐还是用完午食再离开吧。”

刘氏一想,是这个理:“我太心急了。”

“能理解,乍一听这个消息,我也很激动,不过天大地大,用饭最大!”福珠开玩笑道:“再说,刘姐姐不饿,小元毅饿了吧?正好,今天我新研制了涮到火锅里的肉丸儿,你们刚好尝鲜!”

火锅在陆元毅的期待里终于上桌了,福珠特意让阿余给娘俩端来一盘撒尿肉丸,浅口盘子里装着四个大丸子,粉白粉白的,如肥杏子那么大,用筷子一夹滑溜溜,刘氏夹了好几次都没夹住,略微有点尴尬。

福珠递给她勺子:“还是用这个漏勺吧。”

她把丸子用筷子拨到漏勺里,直接入锅煮:

“这个丸子本就是熟的,将它再次水煮是想让其更入味儿。”

刘氏接过勺子,轻轻地放在锅里,福珠见她动作生疏,告诉她:“勺柄尾部有个小挂钩,可以勾住锅沿,滑不下去的。”

“呀,这个木勺做的好贴心。”刘氏松了手,果然没有滑下去:“董娘子好聪明。”

倒也不必夸她,都是借鉴的后人的智慧。

让刘氏两人在后边慢慢享用,福珠去前厅里忙了,阿茂正在“揉”丸子,用猪肉摔打成的肉泥,加上淀粉,细腻丝滑。只见阿茂用小勺挖一团肉馅,手上的“糊糊”一裹、一卷,一托,肉丸子就做好了。

揉好的肉丸子要放进冰水里,不然就散了,若速度快,可以直接投进水里慢煮,阿茂的速度显然是做不到的,所以单给他拿了冰碗。

“我来跟你一起做。”福珠搬了个竹凳坐在对面,她的手法就快多了,左手一裹,“咕噜”就会有一个丸子滚进锅里。

林大厨正在做里边用的肉馅,他想破脑子,也没想到又硬又难嚼的肉皮竟然能便成这种美味。

福珠攒了大半年的肉皮,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了:肉皮拔毛洗净,切成小丁,用白水加葱姜水煮到黏糊糊的,再冷却,里边的胶原蛋白会凝成固体冻。

此物只能充作汤汁,真吃起来会腻口,需加些瘦肉碎进去改善口味。若是想让口味再丰富些,还可以加些金黄的嫩玉米粒亦或翡翠的竹笋丁,瞬间让你找回春天的感觉。

刘氏把勺子从锅里提出来,给了元毅两个,小儿心急:“它们变得好大呀!”

然后张嘴就咬,他娘一把捂住已经张圆的嘴:“小心烫,吹吹再食。”

陆元毅说不出话,点着头:“唔唔唔。”

刘氏撤回手,小儿立刻说:“我给娘碗里的也吹吹。”

“你呀,鬼灵精怪!”刘氏心里甜甜的,仿佛从丈夫那里失去的,都能从儿子带给她的温暖弥补回来。

刚捞出来的丸子煮过火了,涨的像鸡蛋那么大,一会的功夫又回弹回去了,刘氏给他蘸满了麻酱汁,用勺子递给他:“慢慢食,小心里边烫!”

刘氏也期待地咬下去半个肉丸子,汤汁闷闷地流出,剩下的还剩在里边,在日光下,像一汪池水,小肉丸卧在汤汁里,怪不得叫“撒尿肉丸”,原来是取其形。

陆离带着四人南下,五人快马加鞭,这会儿已经到了保定府边界,到了河边,马儿去饮水吃草,几个人找个树荫各自坐下,陆禾从竹篓里拿出公安锅盔,一人分了一个,这已经是陆离能舍出来的最多的了,福珠给他的东西,可舍不得都给了别人。

他们这次分的是鲜肉锅盔,一口酥脆,迟武这么鲁莽的汉子,都两手托着,小口小口的咬,生怕掉一块被蚂蚁抢了去。

陆离知道,这饼子看着虽薄,韧劲也足,他将饼子一掰两半,鲜肉锅盔从里往外淌油,入口的猪肉末已经被烤的焦香,油脂已经被逼仄出去,伴着花椒的辛麻,沁人心脾,焦躁的心疏朗许多。

福珠做鲜肉锅盔的时候,特意炒了椒盐,盐粒与去籽的花椒粒按比例炒香,炒到锅里冒出白烟,麻味儿越来越浓郁,用石杵捣碎,和肉末拌到一起,气味更绵长持久。

在中医药单里,花椒是“万金油”,可活血通络,消炎杀虫,所以福珠特意给陆离装了一罐子椒盐随身带着。

同行的另两人,是迟武的部下,食了锅盔,觉得麻味儿上脑,瞌睡虫都被赶跑了,殊不知,福珠拌馅儿的时候,特意多加了些花椒粉。

胡县令常来,所以福珠不缺跟他打听的机会,用完火锅,胡县令擦擦额头上的汗,正和夫人感叹撒尿肉丸鲜嫩多汁,福珠小声道:“胡县令与夫人可愿到后院散散热气,特意给两位准备了桂花浆水。”

后院,两碗浆水底色乳白轻透,表面浮着一撮亮黄的金桂,饮一口酸酸甜甜,花香和蜜香在齿间回甘。

福珠停顿片刻,开口道:“胡大人,其实今日我是有事相求。”

“那你说说。”胡县令放下饮子,一改吃货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县令的模样。

“我替好友询问,礼朝是否有女子提出义绝的律法?”

“你是从何得知?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到过了。”胡县令做了十来年官,他只用到过一次,外放途中帮一徐娘摆脱了醉鬼夫君。

福珠一听,胡县令不仅知道,还实践过:“这女子嫁了有权势的男子,如今不愿和离,休妻也不肯,流连采花巷回去拿妻儿撒气,现在身上还有淤青呢!”

“这是殴詈的物证,若她想义绝,得速去衙门找仵作验伤记录,光是淤青还不足以成功,得搜集他外会女子的证据,府衙会按‘奸’与‘殴詈’两罪叠加判离。”

得了胡县令的指引,待到刘氏来的时候,福珠一字不差地转达给她。

“我知晓了,回去我便想办法找证据。”刘氏点点头,其实她心里还惦记着陆元毅,若真的义绝,孩子她能带走吗?

福珠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刘姐姐,胡县令说了,他到时候会想办法帮你把孩子争取过来。”

刘氏听了,倒是宽心不少:“福珠妹妹,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这傻妇还在苦苦守着他。”

“这世间的女子本就不易,我看到了,只想能帮一个是一个,恰好刘姐姐好运,这律法我只告知了你。剩下的还要你自己努力。”

“不管能否与他断了,我都记着你这份恩情。”

福珠提醒道:“寻他外宿的证据,可有难处?”

刘氏是商户之女,头脑不钝,她眼神清亮:“放心,我有办法。”

“不说这个了,等刘姐姐自由的那日,我给你好好做一桌庆祝!”福珠挽起她的手:“先去尝尝我前两如新做的浆水!”

福珠笑嘻嘻地对元毅说:“哦,因着是米发酵的,小孩子也可以饮哦。”

回去的路上,刘氏让马夫改道去街里,马车停在了街口,吩咐仆人:“元毅吵着要炒板栗,你便在这里等我吧!”

说罢,刘氏也不管他,兀自带着陆元毅走了,进了繁闹的街市,刘氏随意转了转,转身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