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救下耶律青野,这些并不算什么。
军医只得翻开手里的羊皮卷。
卷中卷着各种长度粗细的银针,这些东西都要刺入宋知鸢的骨头里,来刺激药性。
银针入体,痛的人浑身打抖。
军医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眼珠子忍不住往床榻那边瞟,但宋知鸢已经开口了。
“继续试。”
她额头上都冒虚汗,白着脸说:“我可以的。”
她可以
的。
她抱着这样的念头,拧着眉等着军医继续。
军医只得低着头继续下针。
军医不明白耶律青野为什么搞这么一出,但他并不敢忤逆,王爷的性子,外人不一定清楚,但他们这些跟着王爷的人却是十分明白,王爷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这茫茫人海偌大大陈,认识耶律青野,也实在是报应。
耶律青野掌控欲强,北江的防线都死死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耶律青野杀意重,牢狱那么多人没一个能出来,耶律青野很少守别人的规矩,他不在乎每一个杀不了他的人,他可能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退让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绝对不会动摇他的原则。
他可以让宋知鸢骑在他脸上胡作非为,但不会允许宋知鸢插手北江的政务,他可以去为宋知鸢出兵找永安,但不可能让宋知鸢掌管他的军队,他可以将宋知鸢捧到天上去,但宋知鸢要听他的话。
宋知鸢只能留在他的目光范围之内。
一切都要按着他的想法走。
一切最好按照他的想法走。
否则他就会亲自动手,将所有事情掰向他想要的方向。
不要走到这一步。
军医想,不要走到这一步。
军医知道,耶律青野一定在听着,所以他也不敢停下。他选择又一次刺下了针。
——
耶律青野当然在听着,他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错过,他人还是躺在榻上的,但是魂魄已经飞到了宋知鸢的身边去,他要听她的忍耐,看她的颤抖,感受她的痛苦,同时,他能在这其中感受到宋知鸢的爱。
看,她真的爱我。
之前宋知鸢对吴公子说的喜爱,耶律青野不信。
轻飘飘,所以他非要试一试。
他要剖开她的胸膛,掏出一杆秤来,把她的心挖出来放在秤上量一量,看看他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少斤,他值不值得她去死,她情不情愿为他不要命。
他生性就多疑,旁人说几句话,难以动摇他这颗坚硬的、如山城般沉重的心。
他未必有李观棋那般细致,他可能观察不到那些微小的事情,但他心狠,他有他的办法,他会来验证宋知鸢爱不爱他。
人的爱总是会伴生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比如忍耐,比如奉献,比如我死你活的决心,如果爱,宋知鸢就应该挖掉她的血给他吃喝,如果爱,宋知鸢就应该情愿去为他死。
这种事屡见不鲜,人一旦爱了,再聪明的脑袋也会被北江水浸烂,耶律青野见到过。
他的牢狱里,经常有被细作连累的人,有些是被细作女人骗了的男人,有些是被细作男人骗了的女人,他们和她们为了一个细作,会出卖所有,包括自己。
耶律青野那个时候就知道,喜爱一个人,就是会变蠢的,他现在要看看,宋知鸢会因为他蠢成什么样。
北定王杀不了她,但是北定王会反复确认她的真心,然后才肯去相信她的爱。
当宋知鸢真的毫不迟疑,忍着痛为他试药的时候,他才能确信自己是被爱的。
这种确信自己被爱的感觉很舒坦,人像是飘在云端里,浑身的骨肉都松懈下来,那些紧绷的、怨恨的、愤怒的情绪都散了,只剩下了一片片满足。
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满足。
他胸膛里的欲壑被填满了。
直到宋知鸢因为试药过于疼痛而晕过去,床榻上的耶律青野才猛然坐起身来。
他再一次坐起来时,面上还带着几分潮红,一双眼落到案后,细致的、认真的、贪婪的瞧着他们。
不,应该是瞧着宋知鸢。
他的目光像是黏腻潮湿的毒蛇的芯子,嘶鸣着缠上宋知鸢的脖颈,细腻的查看宋知鸢的每一处。
宋知鸢方才是真的痛狠了,人直接痛晕过去了,额头和后背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直接从案旁边晕的砸在了地上,一点动静都没了。
一旁的军医赶忙跪在地上道:“王爷赎罪,药效太过猛烈,宋大人晕了。”
耶律青野的目光黏在宋知鸢的身上挪不开,也不去看他,只道:“下去。”
军医连滚带爬的走了。
军医走了,耶律青野便从床榻上走下来,踉跄着走向宋知鸢。
——
方才那军医说了一通谎话,唯有一句是真的,耶律青野身上的毒真的没清完。
他能用的解毒药都用了,军医也不敢给他再加解毒药了,是药三分毒,再吃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剩下的毒他只能自己扛。
他眼下的腿脚是真的没好,下来的时候人都是打晃的,走到宋知鸢旁边,竟是没了起身的力气,干脆一起倒下来,将宋知鸢抱在怀里,与人一起倒在了地毯上。
宋知鸢还在昏迷。
她用的药不是什么剧毒之物,只是刺激疼痛的,这东西是用在细作身上的刑审法,谁家的细作不肯言谈真相,就灌药加针刺,会让人痛不欲生。
昏过去之后再疼醒,疼醒之后再昏过去,这玩意儿北江那头熟啊。
耶律青野一见了宋知鸢如此,便知道这人一定是扛了极大的痛苦在忍耐。
她是这样爱他。
他看着她被汗水润湿的脸,看着她紧咬着的唇,心底里便又泛出来密密麻麻的心疼来,他抬起手,去揉着她可爱的脸蛋,随后靠近她,低头在她的脸上细细的吻遍。
吻她饱满的额头,吻她柔嫩的脸颊,吻她胭红的唇瓣。
她人还晕着,他却已经将她死死抱在了怀里。
耶律青野似是有些太激动了,以至于他眼前又有些发晕,这整个帐篷都显得燥热了几分,他抱着她,眼珠子都不愿意从她身上挪开。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宝贝?
他又何其好命,能得到这样的宝贝。
耶律青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连眼下的局势都快忘了。
两人正紧紧相拥时,帐篷外传来亲兵的通禀声:“启禀王爷,长安城中来了太监,说是要传圣旨。”
帐篷外面的声音虚虚浮浮的飘过来,像是隔着很远很远,耶律青野根本无心去管,他的所有心思都落到宋知鸢身上,现在就算是廖寒商死而复生走到他面前他都懒得搭理,更何况是远在长安的永昌帝。
这整个战局都捏在军队的手里,若是东水军那头来人说要与他言谈,他还能抽出时间去见一见,毕竟人家手里有实权,是真的能影响这个战局,但永昌帝能懂个屁。
“本王不曾醒来。”
耶律青野道:“命庞将军去迎。”
一旁的亲兵赶忙应下离去,去与外面的太监言说。
外头的太监也不耽搁,王爷这头没醒,那就去跟另外的人传圣旨,他手里的圣旨可不少。
亲兵以为这太监要去找太后和长公主,还在前面带路,但这太监笑呵呵的摆了摆手,道:“咱家要先见万将军。”
这太监来了,不曾去见刚
从廖家军手里夺回来的太后,不曾去见立下大功的长公主,却要先见万将军,听着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味儿。
但亲兵不曾管,他关键时刻会耳聋眼瞎一下用来保命的,所以他什么都不曾问,而是立刻带路。
太监先去见了万将军,随后,不过片刻,万将军便带着自己手底下那一队兵,直奔太后营帐而去。
万将军手里的兵可不少,足有三百人,这是皇城里的精锐,个个都只奉命于万将军,还另有一百人是万将军的万府私兵,每个人都是他的心腹。
这些人,围了太后营帐。
北定军与东水军隐约间察觉到了些许不同,但是又不大明白,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两拨人是一伙的。
长公主在帐内刺杀廖寒商,万将军在外面杀廖家军,这不是一伙儿的是什么?
亲兵琢磨了一下,不曾忽略此事,而是继续去给北定王禀报。
不要放过任何微小的涟漪,这是血的教训。
而帐篷其内,却比外面的人想的要更猛烈的多。
——
帐内母女二人本正在言谈眼下局势,外面的万将军突然去而复返,二人都是一脸防备。
“万将军此来何意?”
李万花见其来势冲冲,拧眉问道。
万将军神色冷漠的甩出圣旨,丢到二人的案上,道:“圣上口谕,太后李氏与逆贼有染,不可迎回大陈,请,太后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