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大厅,灯光一暗。
肖媛媛的短片开始播放了。
她的故事从老北京胡同开始。
四四方方的院落,一个天井之下,几个家庭或者几代人生活其中,镜头扫过去,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是破瓢烂碗的炊火之音。
极富生活气息。
没有生活经验的导演拍不出这种感觉。
为什么,因为很多人他就不知道四合院的真实生活是什么样的。
就拿七八十年代的四合院来说,根本就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马桶和抽水系统,那时候就上公厕,几家人甚至一条胡同就挤一个公厕,早上五点多公厕前面就排满了人,一个个提着裤腰带往里冲,在里面磨蹭久了外头就有人高声怒骂。
厕所一般还在四合院西北角,要视北京春秋季节风向,要是刮东南风也就罢了,运气不好碰到西北风,一条胡同都能闻到臭味,经久不散的那种。
大人小孩从胡同口路过都被熏的捏鼻子。
要不然北京人怎么都爱带围巾,脖子上挂个红彤彤的围巾是好看啊,那其实原本的功用就是挡风挡土挡臭气的。
就见屏幕上,主人公端着盆子出来,哗啦一盆黄渍渍的东西倒在了门口。
这是什么,这就是尿。
为了不上公厕,家家户户就自备尿盆,北京人的尿盆也是一大特色,各种材质有瓷的有铜的,造型还都挺别致,这玩意好不好就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经常有捧着自家尿盆去鉴宝的,一鉴还真是明清哪个官窑的瓷器,挺有研究价值的那种。
好家伙,就见镜头上,主人公倒尿盆的时候,不小心把尿盆磕了一下。
这就是故事的起因。
尿盆,一个福娃造型的瓷尿盆,碎了好大一个口子。
主人公倒也不以为意的,单手拎回去,却被自己老娘看到了。
他不心疼,但是会过日子的老娘心疼啊。
“还能用,买什么新的,新的不要钱啊,喊老丁过来锔一下就好了,老丁手艺好。”
镜头一转,晃晃悠悠的自行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灰色夹袄,带着雷锋帽的身影,就见他慢腾腾把自行车一放,带着个简易的藤箱还有个长长的钻杆,走进了四合院。
原来老丁,是个锔瓷的。
所谓的锔瓷,即为瓷器修复,就是把打碎的瓷器,用专门的工具——像订书钉一样的金属‘锔子’,修补完善的过程。
瓷器什么的,对物质生活匮乏的家庭来说,算是较为珍贵的日用品,打碎了就很可惜,相比于再花钱买新的,老百姓更愿意让锔瓷匠人修修补补。
就见老丁拉着钻杆,估摸着瓷器的厚度和缝隙的方位,闲话间,一个粗糙黝黑的大铁钉就被锔了进去,最后让主人公盛了碗水,果然刚才还滴拉着水的瓷器现在变得是滴水不漏。
水平是挺高。
但主人公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瓷器。
你说他那颗钉子钉哪儿不好,偏偏钉在了福娃的嘴巴上,搞得好好一个眉清目秀的福娃变成了一个豁嘴浑小子。
“老丁,你这手艺……”
这地方镜头专门给了个特写,看到福娃的观众不由自主哈哈笑了起来。
老丁也笑了,用布子擦着满手的油灰:“粗活儿,粗活儿,不讲究了啊。”
主人公的老娘闻声走了出来,提到了老丁祖上:“我咋记得我听我老表说过,你老丁家祖上是给宫里的娘娘锔瓷的,锔出来的都是宝贝呢。”
老丁倒也不觉得揶揄:“爷爷那辈还真是给宫里干活的,现在可不兴提这个,大清可都亡了啊,再提就是封建余孽啦。”
画面一转,老丁又背着他那个藤箱和钻杆走了。
倒也没走远,就是一边蹬车一边用粗哑的嗓子有节奏地喊着:“锔盆,锔碗,锔大缸了——”
有时候会被叫进去,有时候等一天都没活。
老丁的女儿看不下去了,本来她就不赞成,谁家的女儿想看到自己老爹风吹日晒的走街串巷,钱挣不到几个还搞得凄惶地很。
跟没儿没女没人管一样。
“爸,你就别锔了不行吗,现在一个尿盆不过六分钱,你一个钉子都四分,就算你不要工费,人家也觉得还是换个新的划算。”
你想瓷的铁的哪个值钱。
而且因为这个锔瓷的事情,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好几年前文、革的时候,老丁就被多次举报过,说他锔瓷这门手艺就是封建余孽,活该批斗。
还有就是举报他私藏钢铁,不支援国家建设什么的。
那时候大跃进大炼钢铁,就是号召所有人把自家的铁器什么的都交出来炼钢。
老丁不说话,女儿女婿也不好再说什么,两口子半夜说悄悄话的时候倒是能依稀听到叹气声,说老头也是铁了心了,跟那锔瓷的铁钉一样,楔了那个孔洞就再也出不来。
老丁也睡不着,默默坐起来,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物件。
镜头拉过去,就见是一张黑白照片。
黑白照片上,一个晶莹剔透的茶盏陈列在玻璃匣中,漂亮地让人挪不开眼睛。
就见这只瓷盏跟普通的瓷盏不一样,它的盏边,镶嵌了一粒花钉,看着如豆丁大小,却如同傲雪的寒梅。
而那弯弯曲曲裂开的缝隙,如同一枝古梅树,蜿蜒延展开的枝丫。
这是一只已经碎裂大半,却被重新锔在一起的瓷盏。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而这,就是老丁的爷爷的手艺。
人没有说错,老丁的祖上,真的为宫里锔瓷,而且锔出来的,是宝贝。
而这个茶盏,被后来的民国政府选送去了1935年布鲁塞尔万国博览会,在这个面向世界的窗口上,向所有人展示了我国传统手工技艺的精巧。
老丁的眼中,露出了自豪和叹惋。
自豪的是,老祖宗的手艺没有断,老丁从小继承了这门手艺,也做过几个这样精美的大件,不敢说是和老祖宗比肩,却也获得了无数的夸赞。
惋惜的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这门手艺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没落。
瓷器而已,打碎了可以再换的。
只有会过日子的女人还心疼这伴随了家里多年的破瓢烂碗,还想着锔一锔。
年轻人已经瞧不起那黑黝黝的铁钉了,嫌弃自己的活儿粗糙,把个好看的娃娃豁歪了嘴巴。
可其实,老丁会做不歪嘴的。
用金的、银的、甚至豆子,甚至素砂,镶嵌出各种精美绝伦的造型。
月牙,波浪,桂树,星河。
可已经没有人欣赏了。
没有人欣赏自己的手艺,大部分人都只会在四分的修补费和六分重买瓷器的钱里抉择,更多的时候,是院子里的小孩故意摔碎了自己的存钱罐,然后捧着一堆废渣过来让他修补。
故意欺负他。
可老丁并不生气。
他想来想去,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就让这门手艺失传吧,失传的国粹不止这锔瓷一个。
可他总是想起小时候,父亲仔仔细细擦着瓷器的时候说过的话。
“你得喜欢它,看着它们好,别人眼里这是不值钱的东西,可你眼里,它们是宝贝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一项手艺怎么能坚持这么多年。
看着自己手下,破碎的瓷器可以修复如初,甚至更增光彩——
老丁有一种由衷的高兴。
这不是能挣几个钱的开心,而是自己学有所长,能证明自己的高兴。
是自己价值的证明。
老丁感觉自己一辈子,不能和这门手艺分开了。
镜头到这里,整个电影的基调已经很明显,那就是对失传国粹的坚守和热爱,这简简单单、朴朴实实的一幕幕,却让所有评委和观众,心潮涌动。
“拍得真好……”
评委任楚春不知道被触动了什么,眼眶湿润了。
彭和平和朱倦勤都点了点头,电影的情怀不仅高尚,而且真挚感人。
当然电影最后是个很好的结局,老丁的外孙长大了,他对外公一辈子专注一门手艺的坚持非常敬佩,于是在社交平台上发起了对传统文化回归的倡导。
老丁锔瓷的手艺不再局限于一门一户,而是通过各种媒体网站传播到了千家万户,赢得了新时代人们的喜爱和欣赏。
最后老丁收到了国家非遗组织的邀请,不仅为他的锔瓷手艺申报了代表性遗产名录,甚至邀请他登上国际大舞台,对前来交流学习的外国友人展示我们自己的文化。
“哦,中国式大团圆结局,”曾芃本来看得全神贯注,但看到这个结局他就很不满意了:“好好的片子,为什么结尾总要强行圆满一下呢,落入俗套!”
在曾芃看来,电影的前半段还算不错,最大的败笔就是强行大团圆一下。
其实很多的手艺,失传就是失传了,一辈子等不到发掘,也碰不到现在这么好的时机被公之于众。
丁丁二话不说立刻喷他:“你说不行就不行?电影非得凄凄惨惨地好是吗?我就是俗气的人,我就喜欢大团圆,喜欢圆圆满满,你打我啊?!”
电影又不是拍给他一人看的。
毛病还多。
丁丁:“你听听这掌声,观众喜欢这电影,还没明白吗,对对对像你这种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是看不到听不到群众的呼声的,你就知道你的文艺片你的伤痛文学。”
丁丁也不跟他废话,直接用手比划了一下,威胁:“再拿你那文艺的眼睛看电影,老子就踢你下海。”
曾芃:“……”
……
台上,肖媛媛正在接受评委点评。
所有评委都给出了最大的好评。
程雪松还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你这个留美归来的背景,居然能如此关注失传国粹。”
肖媛媛闻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就是因为在美国留学了四年,我才更关注中国传统文化,我希望我们的国粹能发扬光大,有机会走向世界。”
肖媛媛提到了一件事:“我在构思这个短片的时候,和张明义导演有过交流,他说他以前拍《高山之下》,在戛纳拿了奖,回来却收到了江苏省句容市送过来的锦旗。”
当时张明义很有点摸不着头脑。
后来才知道,因为他的电影里出现了一个在当时几乎已经失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叫,秦淮灯彩。
灯彩就是在秦淮河上布置画舫,悬挂花灯,张灯游河。
这是明朝时期传下来的,跟每年元宵节的活动有关。
但后来这种画舫游乐的美术活动就渐渐消失不见了,直到张明义的电影中,为了剧情需要重现了这个东西。
因为张明义的电影影响广泛,《高山之下》一播出,秦淮灯彩就引发了关注,相当于变相救活了这么一门快要失传的艺术。
“张导告诉我,电影是大众的艺术,是传播的艺术,如果可以,就要利用这个东西去传播和发扬我们文化里,最优美的东西。”
话音未落,现场已经响起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后台,丁丁先是送上了掌声,随即又摇摇头,心里闪过一丝犹豫。
因为他准备的片子,无形中和肖媛媛重叠了。
他也是国粹的展示。
前有珠玉的情况下,他丁丁是否还能长江后浪一把。
丁丁很快就自我振奋:“来呀!挑战越大,感觉越爽!”
丁丁就是属弹簧的。
你不压他也就罢了,越压他他越来劲。
逆流而上,就是丁丁的本色。
因为他本就不是畏难的人。
何况,他这次的短片,也是用了足够的心血,有乔哥的加持,有剧组的努力,没有道理比别人差。
旁边的导演:“……”
这家伙手舞足蹈又在发什么癫。
上次也是这么发癫。
……
丁丁深吸一口气,和走下台的肖媛媛擦肩而过。
肖媛媛顿住脚步,眼神示意。
怎么样,看了她的片子之后,她就不信这个姓丁的还有什么信心能和自己对抗。
就见丁丁气定神闲,气场全开,直接放话。
“魔女,你拍的是很好,但我会更好,因为——”
就见丁丁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肖媛媛目光向下。
就见一个大大的‘22’号数字,闪闪发光。
丁丁哇咔咔:“老子有幸运号码加持,怕你个头!”
22,就是丁丁的专属幸运号码!
凭借它,丁丁已经连闯三关了!
他还会,一直幸运下去的!!!
……
丁丁上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留下创作者的背影,面向了大屏幕。
灯光一闪,丁丁的电影,开始了。
就见一阵密集而有韵味的鼓点由远及近地响起,一听这声音,观众就恍然,“京剧!”
没错,就是京剧。
一个亮堂堂的童声响起,“讲几个年幼人娘且听来,秦甘罗十二岁身为太宰,石敬瑭十三岁拜将登台,三国中小周郎名扬四海,十岁上学道法人称将才……”
镜头穿过围观的众人,在京剧的余音和众人啧啧称奇的嘈杂声中,主人公,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跟观众见面了。
这个小名叫小竹子的孩童,天生的一把好嗓子,在父母有意的培养下,在别人上小学的年纪,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京剧神童’了。
一百二十多段京剧名家选段,他不仅了然于胸,而且唱得那叫一个声音嘹亮清越,腔、字、气口半分不差,不少行当里的老师一摸他的后脑勺,都啧啧称奇。
为什么。
因为京剧关于发声有个专门的说法,叫脑后摘筋。
所谓的脑后摘筋,就是摸后脑勺,会唱的人唱起来的时候,后脑勺那一大片区域都是嗡嗡作响的,甚至跟筋骨一样突出来,发出微微的震颤。
其实也没那么神,换个说法你就懂了,其实就是头腔共鸣。
能做到头腔跟着胸腔共鸣,你说这个声音是不是立起来了。
小竹子就能做到这个,在别人苦练多年求而不得的时候,他凭借得天独厚的天赋就能做到。
声音饱满,韵白流畅,气息沉稳。
所有教过他的梨园人物都觉得他是个天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的那种,甚至有不少听闻他大名的人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跟他父母商量,要把他带去大城市发展。
没错,小竹子自小生活的地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村镇而已。
想要出名,肯定要往外走,见得人越多,越能被人知道。
父母当然非常得意,两个人在被窝里高兴地一晚上都在说悄悄话。
“我妈说了,以前有个算命的给我算过,说家里以后要出个小金童!”
“就你会说,我都嫁进你家十来年了,怎么才听说这个?”
两人做着美梦畅想着要把孩子送到北京还是上海去,在他们看来,这种大城市才配得上自己孩子的这种艺术天赋。
他们同样畅想自己孩子站在最大的舞台上,获得无数赞美和赏识的同时,也为这个普通平凡的家庭带来无限的风光。
这一对夫妻是由李铁和闻樱分别饰演的,李铁演这种小人物手到擒来,闻樱为了这个角色还专门扮丑了,也演得似模似样。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会发生。
所有电影的情节,都是需要推动的,你可以说电影很狗血,天雷滚滚什么的,什么车祸、失忆、分手、劈腿,但电影就是要依靠情节的波动转折来推动的。
当然以上这种情节推动属于比较低级的。
比较高级的是什么样的呢,那就是非常贴合故事需要,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转折。
就比如现在,孩子已经被剧团选中了,然而就在送去剧团之前,孩子生病了。
小竹子这个病,有预兆的,作为导演的丁丁在处理这个情节的时候,就做到了不动声色之间,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之前小竹子在唱戏的时候,就有几处不连贯,偶尔不经常地咳嗽几声。
但所有人都想着他练得太勤了,都只是让他多休息休息,注意嗓子。
然后被剧团选中那天,小竹子冒着风雪冲回家报喜,所有人都沉浸在极度的开心中,没注意到小竹子的脸色泛红,已经有了发热的迹象。
但在观众眼中,这就是很明显的伏笔。
前后都有呼应,这就让人看得明白而且舒服。
最讨厌那种前面没有任何铺垫,意外说来就来那种,叫观众看得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一点小小的炎症,遇到了风寒,这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吃点药打个针就好了。
对小竹子而言也是这样,送进医院打了两针就好了。
但他的嗓子,却坏了。
在观众惊讶的目光中,小竹子试探地张嘴,却发出了呕哑啁哳难为听的声音。
……
作为一个京剧行当的人,最注重保护的就是嗓子、脸和手。
因为这是要给观众看的。
有的京剧名家一辈子不吃一口辣,就是为了呈现最好的嗓音。
还有的人为了一个露手的动作,坚持每天晚上用玫瑰花水洗手,就是为了保护一双手的白皙柔软。
不是说热爱什么的。
而是,你要靠这个吃饭呢。
梅兰芳不给日本人唱戏,他就把胡须蓄起来了。
这完美无瑕的一张脸,就给破坏了。
他再站在那台上,人就不拿他当角儿看了。
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小竹子的嗓子坏了,就是一个谁也不愿意接受的噩梦。
就见屏幕上,饰演小竹子的小演员戴奇奇怒瞪着眼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张开嘴巴。
“啊啊啊——”
那唇色鲜艳的嘴里,吐出的不再是圆润清亮的声音,而是沙哑粗粝,仿佛磨砂一般的废音。
一把好嗓子,没有了。
他的所有梦想,也会跟着没有。
他不敢想这样的事情。
他的老师对他形容过外面的世界,那是一个光鲜亮丽的舞台,那是一个无边光景,那是一个有众多掌声、鲜花和赞美的世界。
他向往那样的世界,渴盼那个时刻的到来。
他急,他父母更急。
自从孩子嗓子出了问题,父母就开始千里奔波求医问药,大医院去了不少,小诊所更是偏方一张张地试用。
家里的药罐下的柴火,再没有断过。
父母宁愿寄希望于黑得像炭,苦的发酸的不知名中草药,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是真的废了嗓音。
更不愿意相信的是小竹子。
他已经被剧团选中了,很快就能动身去那个叫上海的大城市,等待他的是一场场万人观看的演出。
可是,剧团的老师皱着眉头看着他,一句话就判定了他的生死。
“嗓子坏了,成不了角儿。”
老师对他也是惋惜的,也用了办法让他重新提气,重新吊嗓。
可发出的依然是,那种闷吼。
仿佛那种得天独厚的嗓子只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拥有保质期的礼物,时间一到,就被无情收走了。
不会去问那个得而复失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小竹子双目无神地站在那里,看着父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剧团将他带走。
看着原本不吝惜夸赞的乡里乡亲甚至亲朋好友,一个个或幸灾或乐祸的眼神。
看着剧团的其他孩子在仅仅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大声吊嗓。
他本该是其中一员的。
甚至这些孩子的资质,都还不如他。
可是剧团的大门,对他关闭了。
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那个,崭新的世界。
……
“砰!”
黑乎乎的药罐被砸烂了。
碎渣和药渣滚落一地。
父亲的竹篾,母亲的木桶,都被砸的稀巴烂。
他们曾经用这种简简单单的活计,供出了一个京剧神童。
一家人坐在井沿旁,清澈的井水的一道道涟漪,都映着一个充满希望的家庭模样。
可是,为什么要剥夺。
那是小竹子无法排解的怒火和悲恸。
“为什么我不能唱戏?!”
为什么!!!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
观众红着眼眶看着镜头里,那个小小的人儿。
那原本灵气逼人的眼睛里,一切涣散,只有无尽的痛苦和不甘。
那秀气的鼻梁拧成了一个可笑的问号模样,也喷出了一个可笑的鼻涕泡泡。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他们看着这个孩子伸手扣挖着自己的喉咙,进行着一场谁也看不到的自虐。
丁丁听的到现场的抽泣和静默。
他知道没有人不会为这个镜头动容。
作为导演他已经无数次看过这个震撼人心的镜头了。
但他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很有成就。
因为戴奇奇这个镜头,是他释放出来的。
小小的孩子,他懂什么恨天不公。
戴奇奇是个棒槌,不会一夜之间被磨成绣花针的。
但丁丁知道他的死穴。
丁丁知道这个娃虽然年纪小,但很爱演,有个当童星的梦想。
但戴奇奇他爸妈不同意。
戴奇奇爸爸是个知名演员,当初在演艺这条道路上吃了苦,受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磨难,所以不乐意戴奇奇进入这个圈子里。
戴奇奇他妈妈又听他爸爸的。
两人不管孩子怎么努力表达想法,就是不把他往那条路上引。
所以孩子最喜欢跟干爹在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