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欢喜,难免亦常有泪。我哋大家,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
就见KTV包厢里,一个人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着:“人生不免崎岖,难以绝无挂虑,既是同舟,在狮子山下且共济,抛弃区分求共对,放开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
热情激昂的歌词感染了包厢里的人,大家一起挥起手臂,大声唱了起来:“……同处海角天边,携手踏平崎岖,我哋大家用艰辛努力写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角落里小乔啧了一声:“丁导这是喝嗨了啊。”
原来因为《游龙戏凤》电影的爆红,丁导一时之间也成了香港炙手可热的导演之一,听说嘉禾的邹老板和邵氏的方老板同时对他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去自己的公司执导电影。
给出的片酬也是相当不错的。
怪不得丁导如今春风满面,直接自费包场KTV,邀请全剧组嗨翻天了。
就见丁导咣地开了一瓶香槟,翻搅着金黄色的酒液,“cheers!”
小乔刚喝了一嘴泡沫,就见丁导已经扶肩搭腰过来:“我说小乔啊,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这么好的才华,你就跟我干,我现在拿下了嘉禾的片约,邹老板让我自己创作剧本,创作什么他都给立项……”
在丁导的设想中,小乔搞剧本,他拍电影,张玉演电影,只要这个三脚架稳固,他们就还能创作出《游龙戏凤》这样高质量的电影。
继续火爆香江!
“我丁某混迹香港这么多年了,才总算活出个人样来……”丁导咂摸了一下嘴巴,小小的眼睛里露出志得意满和发迹的炫耀:“游龙戏凤的票房加上邹老板给我开的薪酬,我按揭了深水湾的一套房子,我丁某总算不是无根的浮萍了,我有房子了!!!”
香港这地方寸土寸金,不管是几十年后,还是现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之下,其实有上百万人终生都要为一套房产发愁。
曾经有人统计过香港住房的价格,最终得出的结论则是其房价要高于百姓年收入的20倍,这几乎是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而普通老百姓就算有房,那个房子也不是普通的房子,而是逼仄狭小到被称为‘鸽笼’的房子。
不记得哪个香港明星的访谈里,这个明星说她和她老公睡的床必须要跨过老公才能下床,这就是说他们家里至少有两面墙抵着床边和床尾,这就是比较典型的一种笼屋,想象一下三边都可以下床的房间,对大部分香港人来说,就是一个毕生奋斗的目标。
丁导的房子就是这样,在深水埗的旧楼当中,旁边的邻居都是一些移民或者老人,不足七平米的房间里只能放下一张床,基本上没有什么活动空间,他在里面住了快六年了。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机遇,拍红了一部电影。
算上片酬和预支薪水,他凑了九十万,终于按揭了一套深水湾的房子,在丁导的人生规划中,有房就代表他终于混出了个人样,再加上嘉禾的许诺和肉眼可见的光明前景,难怪他会兴致高昂地唱起《狮子山下》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了。
《狮子山下》是70年代香港长篇电视剧《狮子山下》的主题曲,这个电视剧是个单元剧,围绕草根阶层普通大众及其生活,反映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香港人吃苦耐劳和自立自强的精神,引人共鸣。
这首歌深受香港人民的喜爱,比如大街上小乔也能一再听到,他跟着这首激昂向上的歌曲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却见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就见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齐耳短发女人,正是之前跟张玉在咖啡馆喝咖啡的人。
这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容端庄又姣美,气质独特,小乔站在她面前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能感觉她恐怕也是电影圈的人。
一问果然。
这个叫夏孟的女人在知道小乔和张玉的关系之后,便也邀请他喝了一杯咖啡。
“你是从哪里来的香港?”
一般人问这个问题,都会问你是从大陆哪儿来的香港——
但夏孟的问题,却没有让人看到香港和大陆这种地域上的分别,在听到小乔说出北京两字之后,夏孟微微一笑:“我是从上海来的。”
1937年日本正式侵华那一年,夏孟出生于上海一个文艺之家,父母都是文艺界名流,她的少女时代得到了老上海浓重的艺术氛围的熏陶,她甚至在明星影片公司的黑白电影中,饰演了几个孩童角色。
47年之后她随家人迁居香港,在女子中学中她比较热衷戏剧表演,等毕业之后,就被长城电影公司挖掘出来,正式步入电影行业。
“您都拍了什么电影?”
这本是小乔出于礼貌的随口一问,没想到夏孟却认真回答道:“我拍的都是,左翼电影。”
‘左翼’两个字让小乔不由自主一愣。
有了之前在轮船码头的铺垫,观众就知道左翼代表着什么,这种寻求阶级平等、男女同工同酬、维护自身权益、社会保障之类的东西,在香港这个本该有天然土壤的地方,却被视作某个政党邀买人心做出的统战口号,一种被视作洪水猛兽的东西。
左翼本身来说是变革的、进步的,是自由和民主政治的教旨阵地,它本身具有革命性、群众性和战斗性的三大特色,提倡的就是以上那些东西,表现在文学、艺术、创作上,比较有名的就是三十年代成立于上海的文学组织——中国左翼作家联盟。
数一数左翼作家联盟里的成员你就知道了,鲁迅、丁玲、茅盾。
左联培养了一支坚强的革命文艺大军,为建设人民大众的革命文学道路,作出了卓越贡献。
左翼不仅在文学上有所建树,在电影上也有突出贡献,尤其在香港这个被资本主义统治的时代,突出的矛盾让各种斗争风起云涌,受殖民和资本双重压迫的人们更需要这种进步电影。
虽然是,被当局严格限制,甚至制裁的电影。
……
小乔也没想到在香港这种大环境下,真的有电影公司在锲而不舍地拍摄进步电影、发行国产影片,团结和号召香港影界。
“你们,叫什么?”
“我们以前叫长城电影制片有限公司,凤凰影业公司、新联影业公司,”夏孟道:“现在叫银都机构。”
听到这个名字小乔忽然激动起来:“《少林寺》?!”
82年上映的《少林寺》,哪个人没有看过呢?
电影最终票房过亿,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可你要知道这是八十年代的电影,而此时的电影票价,是一毛钱一张啊。
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最终票房过亿,你想想有多少人看过这部电影,这部电影又是怎样红遍了大江南北。
这居然是银都拍摄的电影。
夏孟点了点头,笑道:“银都前身长城成立于1950年,三十多年的时间,我们总共拍摄了二百多部电影,与香港本土的优秀电影工作者和国内外众多电影机构都有过良好合作。”
虽然有如此悠久的历史,但银都的发展,却远比不上嘉禾、邵氏,就是因为他们的电影总有进步颜色,他们跟北京的关系远比人们想象的深,也因此受到了不少不公平的待遇。
比如嘉禾的电影里,可以随意出现抹黑我党、抹黑pla的情节内容,我党八十年代pla的制服甚至可以被随意穿在僵尸身上,不少电影情节甚至出现了我党内部贪污腐败、权利独裁这种恶意丑化的内容。
而表现解放军正面形象的电影总是遭到群嘲甚至抵制,试图揭示资本家腐败以及英国殖民统治的电影更是一上映便遭到封禁,这就是左翼电影的现状。
然而面临的越是打压,处境越是艰难,左翼电影越要扎根群众,越要在困境中开出花儿来。
“道理我都懂,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找张玉?”小乔问道:“如果看上了她的名气,全港有那么多比她名气大一百倍的人,对你们的宣传更有利,为什么不去找她们?”
夏孟和张玉的见面,不用说,一定是她代表银都机构邀请张玉加入他们。
可这本身,就是一个冒险的决策。
只有小乔这个穿越人士才确定无疑地知道香港是被咱们和平收回来的,现在没有一个人能笃定地说,香港将来一定会和平交接——
英国和中国的角力,是足以让全球震荡的政治博弈。
在此时谁也不敢保证,香港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政治体制的不同,社会意识形态的不同,思想文化的不同。
这是一百多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尤其是,香港此时各个方面的话语权,仍然掌握在英国人手里,他们对北方大国的诋毁和偏见,对底层人民的煽动以及他们激起的恐慌,都是一个大的社会层面的风暴。
这时候让一个刚刚红起来的女明星说义无反顾地加入带有红色印记的银都机构,对这个女演员而言,有可能面临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可以这么说,香港文艺界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亲英的,这个阶层注定和培养他们的资本站在一起。
所有的资本要的都是无拘束的发展,这一点英国可以给他们,但大陆不行。
如果你站出来说一句亲中,那真的是有可能受到所有人排挤,甚至有可能因为政治立场而丢工作的。
这还不是九十年代大陆已经露出强硬铁拳,在谈判中击败撒切尔夫人的时候,这时候的英国仍有日不落帝国的余威,没有人相信英国会放弃香港,放弃它在香港的利益。
在他们的宣传下,他们成为了一种保护者的身份,而试图收回香港的大陆政府,被他们抹黑定义为夺取他人果实财富的,入侵者。
在这个风向下,为大陆说话的人,那就是所谓的叛徒,是要被唾骂的。
明星可以在邵氏和嘉禾之间反复横跳,不会有人说他们反骨仔,但一旦从邵氏脱离去了银都,或者从银都出来想要加入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