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 大朵大朵的白杜鹃正开得热烈灿烂。
落在相泊月的眸中,却犹如一把把银刀。
将他的双眼划得刺痛难忍。
杜鹃花再美会枯萎。
季旷柔也没有永远爱他。
她不要他了......
想到这儿,青年只觉得胸口处被插进了一个锋利的铁片, 一呼一吸间都会引起剧烈的疼痛。
隐约之间, 喉中还有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此时, 鼻尖萦绕的花香不再清浅,而是变得馥郁浓烈,熏得他头昏脑胀。
相泊月下意识地想逃。
一袭白衣,身形消瘦的青年急急转身, 踉跄着朝花园门口走去。
“少爷,你做什么去?”
哑奴与小天惊讶一瞬后, 很快便追上了他。
只因相泊月没走多远便又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哑奴便听到了自家少爷自引凤楼回来后,十几天来的第一句话。
“这里的秋千呢!”
与往日清润泠透的嗓音截然相反, 十分的滞哑又干涩, 还带着明显的焦急与颤抖。
相泊月指着原本季旷柔打下秋千的那个位置, 蹙紧了眉。
再次哽咽着问道:“这里的秋千哪去了?”
说完这话时, 他的眼睛已经红透了,泪水充盈其中, 摇摇欲坠。
这时,小天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回道:“这个秋千原本还好好的, 前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绳子突然就断了,本来想换一个新的, 但是我娘发现架身的木头也断了, 不能用了, 所以、所以就给拆了......”
话说到最后,小天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因着他这句话,惶然落下泪来。
他紧张无措地与身旁的哑奴对视一眼,想不通前一刻少爷还好好的,下一瞬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哑奴则皱起了眉,明白的其中缘由。
这秋千是郡主亲自打的,少爷心中其实喜欢得紧。
现下没了,触景生情,定然会伤心难过。
想到这儿,哑奴连忙上前扶住了神情凄惶的自家少爷,将他带离了花园。
回去后的相泊月,状态更差了。
甚至开始偷偷地绝食,会在哑奴走后将勉强喝下去的米粥再吐出来。
相泊月没有觉出这种方式是折磨和惩罚自己。
他仅仅觉得,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些。
身体难受了,心里就不难受了。
可还没过多久,便被哑奴发觉了。
对方开始每日监督他,逼着他把粥喝下去后还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一两个时辰,确定他不能再将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为止。
又一日夜晚,榻上的青年将瓷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之后,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的哑奴。
低声说道:“你走吧,药我不会吐的。”
闻言,哑奴皱起了眉,担忧之情顿显。
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少爷病了。
不仅是身上的,还有心里的。
身上的病好医,可心里的病,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那你好好休息,奴就在外面,有事你叫奴。”
打完手势后,哑奴转身将紧闭了一天的窗棂打开。
临近暮暑,天气仍是十分的闷热。
他抬头望了下天,发现今夜的月亮周围泛着橙黄的光晕,空气中还有一股湿热的水腥味儿。
想来明日或许会下大雨。
又见照进来的月光不甚明亮,想到少爷自小怕黑,哑奴随即又燃着了靠近相泊月床头,那盏做功十分漂亮的花灯。
回身见自己少爷已然闭上了眼睛准备就寝,哑奴随即无声退了出去。
身侧摆着的季旷柔的里衣,早已清香不再。
可相泊月还是将它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没了香味的抚慰,相泊月先是失眠。
直到黎明时分才浅浅睡去。
接着又陷入了梦魇。
一直重复地做着几个噩梦。
女人神情决绝而冷漠,对他的解释与哀求置若罔闻。
她说。
“本郡主对你已经厌烦疲倦了。”
她说。
“相公子是不是忘了,本郡主与你,已经和离了。”
她说。
“以后不要出现在本郡主的面前,太碍本郡主的眼......”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清晰,清晰到相泊月都能看清女人眼底对他深深的不耐以及厌恶。
那些不耐与厌恶化成了一柄柄利剑,径直插.进了他的心脏。
接着大力地捅刺翻转,疼得相泊月灵魂都在战栗。
梦里,他又回到己亥年的那个冬日,站在后门等了一天,可再没见到那个驻马嗅梅的红氅少女。
四年后的秋天,姐姐也并未出事,他与季旷柔之间,就像两条平行的线,再无交集与羁绊。
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她的消息。
知晓她在秋猎中拔得头筹,赢得了许多少年的芳心。
也知晓她护国有功,被皇上封为了正一品,尊皇长郡主。
此后更是接替了母亲安定王亲王之位,领兵出征讨伐狄国,大胜后不仅让狄国不仅签下了休战百年的条约,还迎娶了狄国的大长帝卿为驸马。
二人琴瑟和鸣,妻夫恩爱,还生下了许多孩子。
她依旧那么明烈张扬,只不过再与他无关。
季旷柔甚至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相泊月仿佛坠入了深海,浓烈的绝望将他团团包围,疯狂地涌进他的身体。
痛苦摧肝折肠。
啪的一声巨响将陷在噩梦深沼的相泊月拉回了现实。
他蓦地地睁开双眼,泪水已经将两侧的鬓发濡湿。
梦中那种绝望的余痛与压窒仍徘徊萦绕在他的心口。
挥之不去。
少顷,他方怔醒过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相泊月随即如遇大赦,流着泪扯出一丝惨笑。
幸好,那只是梦。
只是一个梦而已。
就在这时,相泊月突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以及火苗舔舐纸张的呼呼声。
相泊月疲惫地支起身子,但见榻下季旷柔送他的那盏花灯被风吹得倒伏在了地上。
蜡油滴落,加之高温的不断烘烤,灯身已经被点燃。
相泊月不顾一切地冲上床,急得昏了头,开始不顾一切地用手拍打起灯身上炽热燃烧的火苗来。
屋外的哑奴听到了响动,连忙跑了进来。
看到着火之后,急忙将一旁盛满了凉茶的茶壶抓来,倒在了已经烧了一半的灯身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