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皎洁(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170 字 2天前

经此一事梁安不想再在湘城久留,人多眼杂,总有心余力绌之时。

他守在赵宴时门外,一夜胡思乱想。

天刚蒙蒙亮,湘城中宿下的三百余人又悄无声息出城,继续赶往该去的地方。

梁安想要尽快赶到宿州,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连饭水都是将就着边走边解决,直到第二日正午时分,人不歇马也要歇歇。

荒郊野岭没有人烟,老卢已驱马去寻找能休憩之地,很快回来,说不远处就有茶摊摆着,不必绕行,正是他们必经之地,问了说备有干粮给过往赶路的行人。

这样一来倒是正巧,老卢见梁安点头,就此去安排。

梁安勒停马,等身后的马车上来,驾车的春子见梁安停下也机灵赶了两步和梁安并行。

梁安隔着车帘低声解释情况,再说:“委屈殿下。”

“无妨。”赵宴时没撩开窗帘,就叫梁安看着安排就是。

梁安应下,对春子点点头,一天被反复提醒无数次,春子当然知道将军是要叮嘱他好好驾车,小心别颠着车里的小王爷,忙眯眼笑着冲梁安行了个军礼扯好套马的车绳。

梁安被他逗笑,也对他没什么不放心的,春子比他还小四五岁,家里穷得吃不饱饭才送到军营里当兵,刚来时还不如个鸡崽子壮实,招兵时老卢也是可怜这孩子才收了他,现在也长高了,人又机灵又勤快,连伏山这没心眼子的都喜欢这孩子。

所以梁安才能在出京都时放心把谷摇光、谷知昂两人交给了小春子看顾,想起这兄弟二人,梁安又不免想到谷摇光身上究竟都藏着些什么秘密,至于他们两个到底会不会去淮州,梁安不知道,但他心里期望,他们会去。

短短几次接触,虽对谷摇光有所防备,但梁安没质疑过这是个头脑聪明的人,谷知昂是被他有心培养也好,是天生聪慧也罢,这样两个人才,若能塌心留在淮州,是百姓的福气。

梁安不会强硬留人,把选择权交给他们,如果他没看错人,或许会得到一个比他预估的还要更好的结果。如果他看错人了,梁安也不会失望,只会遗憾,北赵太缺人了,或者说,北赵边关城池太缺人了。

如今青州的空白被林鸿羽补上,其他地方依旧是在用老办法强撑,现下梁安还活着,梁家印信对各州城的守城将士还有威慑有威信,但梁安从昨日夜里坐在赵宴时房门外开始想,若死的不是别人,而是梁安呢?

这是个没有解法的死局。

如果梁安真的死了,最高兴的人无非两拨,所有被青州军压在关外的敌国军队,以及高坐庙堂蔑视武将的那些文臣……或许,还有尚未死去的弘文帝,和已成新帝的赵琮时。

“不许将军见太平”已不在天边而近在眼前。

从前梁安带着用不尽的蓬勃朝气去面对所有难关,在他人生里似乎永远没有过不去的坎坷,直到这一年多的时间走得每一步都步履维艰,梁安恍惚中想,原来他以为只需要打赢胜仗就可以战胜一切的念头是年少无知,原来他梁家人要的“天下太平”须得对抗的艰难一步并非东邦或南祁,而是北赵。

梁安还是长大了些,他已可以将这些令他血涌愤怒的念头平静想出来,但在回神的一瞬间,他又为自己的“平静”惊慌。

“挺直。”

竹板啪一声打在少年背上,刺痛叫人条件反射更绷直了身子。

“一时懈怠则遭其苦,懈意一生,即为自弃。”

盛师父在管束功课时候尤其严厉,从不会笑。

“出手即要一招毙命,没有把握就等待时机。”盛天将剑尖竖在梁安胸前,只要他低头弯腰便会刺伤,“再长久的等也要清醒警惕,不要麻木令握在手里的剑伤了自己。”

尚还年幼时梁安总想去玩,练功枯燥辛苦,他问:“师父,还要多久?”

“啪——”

又是竹板落在身上的清脆声,叫少年梁安紧紧闭上了嘴。

“对手不会答复你,时机是自己等来的。”“在那之前,你能做的就是清醒等待。”

梁安不知现在是否算是麻木,但他很快挺直脊背,像是听见了竹板划破空气拍在皮肉上的声音。

【挺直。】

他不能着急,或许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前夜的等待,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在那之前,他要挺直脊骨,保持清醒。

绝不能麻木。

“将军,下马吧。”

梁安回神,去赵宴时车边不叫他下车:“公子,此地简陋,我叫人送茶水来。”

车里淡淡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昨夜后梁安觉察赵宴时好像又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里得问题梁安也说不上来,但好像是不想理他了,可这种不理会又跟之前的生气不太一样……

梁安深觉自己愚笨,实在猜不透,又想着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也不一定。

毕竟赵宴时也跟他说话,梁安说话问话他也一一应对,只是好像不怎么想看见梁安……

太难了,梁安恨不能把自己脑瓜掏出来放水里涮涮再装回去,怎么这么一个人就难得他抓耳挠腮的。

梁安甚至想,要能清楚弄明白赵宴时,难度和叫他猜透许慎一差不多。

大家都歇歇脚,梁安也不想去惹赵宴时不痛快,他既然像是躲着梁安,那梁安就不凑到他跟前惹他不悦,招呼来人送了茶水去他车里。

这茶肆简陋,就在树下,三张不大的方桌摆着,店家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和大娘,应当是夫妻,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也招呼不开,约是看出梁安是主事的,忙端着茶壶倒茶,又拿了毛巾擦擦桌子。

伏山也坐过来端茶牛饮,喝完抹嘴:“老伯,怎么将摊子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汉堆着笑道:“穷乡僻壤,讨个生计。”

老卢也怪道:“这儿离湘城也就四十里地,照理说湘城富庶,去城里讨个营生不更好些?”

老汉哈着腰笑笑,约是庄稼汉老实不大会应付这种场面。

“官爷有所不知,我老两口哪里能同些有精神有力气的争买卖。”大娘听见过来放茶碗,她笑道:“这里远些,倒是有来往行人经过,只有我一家,这不,生意就来了么?”

她说得倒是没错。

老卢点头:“真是辛苦,在这儿有多久了?”

大娘笑笑:“也有三四年了,挣个糊口钱罢了,老身再去添些茶来。”

老卢谢了一声,喝茶又赞道:“这样干净的碗连个豁口儿都没有,可见二位老人家也是讲究人。”

梁安没注意,还是老卢心细,他点点头,从怀中多掏了碎银出来。

“整锭官银恐为他二人生事端,多留些散碎银子便是。”

已将将要入初夏,正午时分不算太热但也不算凉爽,好在茶肆就在树荫下,有风吹来喝碗凉茶倒是舒坦。

梁安盘算着再快些走,路上不再耽搁最多十日就能到宿州,到了宿州城也不必再这样辛苦,想必宿州民风淳朴,又是富庶之地也好管理。

宣王这些年来经营宿州,从未有一起民怨事件传出宿州,可见他爱民如子,即便被朝廷众人称为“中庸”,但在梁安看来却算是个实干家,他尚记得赵敏时曾说的“人如粮食”的理论。

赵敏时曾同百姓下地插秧,认为人和粮食一样,庄稼晒不着日头打不上粮,人久不吹风也要伤了精神,这种话非纸上谈兵人能说来。

这样的人治理出的地界,想必不会是民风彪悍之地。

更何况在临行前他还特意关怀,担心七弟到了宿州会有不适应之处,安排了他府上食客招待帮忙,如此一想,宿州之行对赵宴时来说也并非难事,只要撑到宣王回府就是。

也许皇帝也想到这点,所以才放心叫从未出过京都的赵宴时到宿州去,他不是要赵宴时做些什么,只是要留宣王在京,因此要放另一个皇家摆设立在宿州。

梁安要操心的事岂止太多,这些内情都在其次,现在最要紧的是护送赵宴时安然入宿,到时梁安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启程去淮州。

若宿州果然不错,留赵宴时一人也能应付,即便梁安不放心也总要去淮州,毕竟这是圣旨,不能违抗,更何况他的使命也不在宿州。

如今青州有鸿羽和盛师父在,梁安不得不松一口气,但他对林鸿羽连胜南祁两战这事仍然心有疑虑,叫赵宴时失踪事一耽搁,他险些忘了,记挂着要快快写封信去青州,跟鸿羽好好分析清楚事态。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大约是他启程了,一路上歇脚地不定,无论是从哪里来的信,竟一封也没有他的。

师父不爱写信倒也罢了,鸿羽明知道他最记挂青州和师父,怎么也不来信了?

还有京都里,虽然离开时候还不长,但梁安哪里放心的下,阿月如何,兰渝又如何,哪怕报个平安,就一个字呢,谁也不写给他。

真是愁死个人。

难道只有他一人惦记这个惦记那个夜不能寐,旁人都不在意他的?

他想着想着甚至不高兴起来,嘟嘟囔囔抱怨。

“你自言自语啥呢将……额,小梁爷。”伏山歪着脑袋瞪他。

“吃你的茶!”梁安转把怒火放在唯一还在眼前的,也愤愤瞪回去,这下子喝茶的心也歇了,“我去饮马。”

他拽着把干草心不在焉顺马毛,听见马发出声音又笑着拍拍:“好马,委屈你了,小马乖乖丸吃完了,小兰不在,翰昀也不在,我可没了办法,委屈你吃。”

“救命——”

手里的干草丢开,几乎瞬时间,梁安神色一凛按住腰侧的剑飞身向声音来源处疾奔而去。

是个女子声音,就在林中不远处。

他纵身疾行,声音越近了,远远已瞧见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跌跌撞撞跑来,她身后有五六个蒙面男子持刀紧追,只差数步眼看就要抓住她了。

“救命!”女子已看见梁安了,她声音带着哭腔,这一下激动脚下失衡绊倒在藤草间。

这一刻功夫,歹人已将其团团围住抓在手里,为首的蒙面男子持刀对着梁安:“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莫要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