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宿(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886 字 2天前

在走进相府前,梁安心中始终在想,该如何向林凇平开口。

梁安终究不是无心冷情之人,即便心有天大疑虑,仍然害怕哪怕仅有一分一毫的错误,使得他误解无辜之人,而伤了荣哥的心。

冬荣,阿霜,林凇平生在霜降时分,阿霜的名字早也没人喊了,只有梁绍活着时候,还喜欢叫他。

叫他荣哥,也是梁绍嫌林大哥不够亲切,阿霜哥又过分亲昵不像话,因此折中让梁安如此称呼。

为何他叫阿霜哥便不像话,大哥私底下却始终叫早已名动天下的林凇平幼年时的小名,梁安始终没明白。

但遇到赵宴时以后,梁安好像明白了一个名字对两个人的意义。

那是只有他能叫出口的,如同两人之间的暗号,无人呼唤,而只有他能叫出口的名字。

对梁绍来说,是阿霜。

对梁安来说,是宵行。

梁安没有怀疑梁绍和林凇平之间是否如他对赵宴时一般有了超出普通朋友的情愫,但无比确信,他们比起自己,情深更重。

情至浓处未必还能分得清楚,到林凇平和梁绍这般情谊,肆无忌惮揣测其情是否单纯,更像一种侮辱。

梁安并未更进一步思索。

将大哥当做人生很重一部分,梁安身上重要部分由梁绍构成,即使这般,梁安都自认在大哥心中他与林凇平难分高低。

结论不过仍旧老生常谈,林梁两家情谊,从林凇平和梁绍起,才算得上情比金坚。

正因如此,要怀疑林凇平利用梁安,不亚于怀疑梁绍。

这又是梁安痛中之痛。

猜想就在心中鼓噪跳动,梁安意识到眼下所怀疑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越是如此,越是难以接近真相。

如果一切都被证实,那么梁安从前人生便坍塌粉碎。

其实,早也只是断壁残垣。

盯着“林府”二字,梁安凝望许久。

走到这里,已不能说是在追寻真相,也不像是在追查幕后之人,梁安的对手成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反复和自己对抗,梁安才能踏出一步再一步。

“梁将军,京都里出了要紧案子,大爷已随丞相入宫去了。”

这是可以想见的,沈濯灵击鼓的事不传到林家才是稀奇。

只是梁安没想到林凇平也去了,还走得这样快,让他白跑一趟。

要紧来问林凇平的不止这些,梁安又问:“家妹可有消息?”

管事回道:“大爷早派了人去接夫人回京,路途遥远,又逢世道乱,眼下还不得消息,大爷早也吩咐过,若是有了信儿,即刻送往将军府邸,不敢耽误的。”

对此事,梁安无论如何不会怀疑,林凇平不会伤害阿月,从阿月失踪起,林府便派了无数人四海寻找,南祁放出消息后传到梁安耳里,更快一步传到林凇平耳边。

他早命人去了南祁接应,这些事梁安也都清楚,也因此才能稍稍安心。

正琢磨究竟是在府里等等,还是兜兜转转再回宫里,梁安耳尖一动,越过对面的人看向发声地。

他问:“府上有麻烦?”

管事稍稍偏了一脚,躬身拜了一拜,对梁安道:“年关将至不太平,府上捉来的小贼。”

梁安不语。

管事又道:“不敢擅自做主请将军来府小坐,大爷回府后小人即刻差人去请将军。”

梁安听了点头应道:“如此,便劳烦你了。”

他转身离开,管事忙送,直至看他上马离去才收回目光回府。

“关门吧。”管事吩咐道,“家里主子爷回来前,不再迎客了。”

林府大门悄然关上,马从转角回身冒头,梁安盯着朱红府门,轻扯缰绳朝巷尾去。

只有林家小孩知道能从哪里翻进翻出的门,梁家的孩子自然也知道。

梁安轻巧翻进去,一路躲着严密巡查,在脑海里展开林府地图,想到方才那人所去位置,很快判断人会被带到何地,半点没耽搁,一路过去。

他进林府如入无人之地,对其中布防格局了然于胸,很快便看见拖着人走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悄无声息放倒了两人,被架住的男人奄奄一息,眯着眼睛叫了一句:“是你……”

他几乎摔倒,梁安匆匆把人捞起来,果然没听错,在沽州中遇到的古怪男人,何星。

那时何星断定梁安去往淮州必定凶多吉少,神神叨叨说了些“天机”“星宿”之类的话,梁安看他疯疯癫癫,虽未曾轻视,但心中确实不信。

不想有朝一日,他也对人说出了“我不求天”四字。

而后也许是被他“若果真天意难违,逆天而为也无不可”的话惊着,何星嘱咐了几句话。

【若你果真非同凡响,来日能破象平安,可再至此处找我,若寻不见,便去沽州祠堂下压上三颗圆石,我自有一番交代。】

梁安本没放在心上。

但淮州一难,凶相环生,若不得常震虎救下,恐怕的确活不过那日。

何星的话似乎也有应验。

他还仔细叮嘱的另一句是……

【紫薇势弱,群凶环伺,今时今日之天象朦胧模糊,若寻天机,当护紫薇。】

梁安不信,顺和帝却已驾崩。

可唯独有一点说不过的,那时梁安以为他口中的紫薇是指顺和帝,而如今看来顺和帝当时必定是群凶环伺。

但当时,何星说“紫薇尚未入宿”。

照此来看,印证当下情形,那时何星观天所言,竟一一应验。

至于他口中群凶环伺的势弱紫薇,自然指的是已登帝位的赵宴时。

梁安一瞬间想起许多,也将许多事同何星匆匆一面所说的话联系起来,不得不承认,也许何星并非胡言乱语,而天象星移斗转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从潭州离开后,梁安在极短的时间里做了非常多的事,其中一件,便是特意去了一趟沽州,顺便按照何星所说,在祠堂里压下了三颗圆石。

一连在隐蔽处观察三日,何星不曾出现,梁安没有时间耽误在这里,久等不到,也便走了。

当时只以为时间过去太久,何星当他死了,又或者何星早已离开沽州,更甚者,何星本从一开始便是诳人,不过是因人将自己代入其中受其迷惑而已。

而今日,在林府里瞧见那一晃而过的人影,梁安认不出来,但即便他声音虚弱不过说了几个字,梁安却听到了。

初遇何星正值梁安眼盲,却越发对声音敏锐敏感,声音有比眼睛更能判断真假的纯粹。

直到眼前,何星也认出了他,梁安终于确信,何星的身份,他已猜想到了。

带着何星无法翻墙,梁安也没想再悄悄离开,他将何星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出去。

林府里的人渐渐围在一起,一退再退,没有一个敢拦下他的。

管事听闻赶来,大惊失色,沉声道:“梁将军,烦请放下这犯人。”

梁安没停下,却说:“我带他亲自去皇宫,见一见林相林侯爷林将军。”

真是满门俊才,文臣武将出自一门,记录在史册中少不得是一桩佳话,偏偏落在任何一任皇帝身上,无异于泰山压顶,利刃悬于头上。

林府人和林家人一样聪明,管事自知拦不住梁安,更不敢强硬伤了梁安,看他此刻情形,只怕是要去兴师问罪了。

管事沉默半晌,挥手命开门。

他对梁安说道:“梁将军,未必事事清楚才叫清楚。”

类似的话梁安也听烦了,他也不想再去争辩对错。

他往外走,头也没回说道:“那是你们的道理,不是我的。”

世人大可以糊涂过下去,梁安不行。

他不听不信,要从心而为,不被任何人牵动着左右。

“速去宫中。”管事叫人,“告诉大爷,梁将军带走了何星。”

把人扔到马背上,何星呻吟一声,反而再次转醒。

不等他神志清醒,梁安上马抽绳启程。

“何星。”梁安叫他,“今日算我还当日破庙救命之恩。”

迷迷糊糊听见梁安声音,何星说不上是不是松了口气,在马背颠簸中说:“多谢。”

他一早知道梁安活下来了,那分明是陨落之象,何星叹息着,准备离开沽州,却在夜半惊醒,看那颗本已黯淡的星隐隐闪光。

留在沽州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大隐隐于市,最危险之地,他们未必能想到苦心想要捉住的人,就在沽州百姓为他们供上香火之地的桌案下。

本该离开沽州的,但何星因期盼着梁安有朝一日能来见他,因而每每查看桌案下是否有约定好的三颗圆石。

直到被抓住那一刻,何星并无惊惧,命也运也,梁安不信他,即便活着不过苟且,没什么意思。

却没想到,命不绝他,竟恰好在今日得以生机。

“平南将军不问问我是何人?”何星艰难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