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年的临近, 姬安最明显的一个感觉是——奏疏变少了。
到了年关,过年就是最大的事,连议朝和政事堂的气氛都变得平和又喜庆。
腊月廿九这一天, 政事堂议事都仿佛带有团拜会的味道。
随后,姬安给各部门的朝参官都送了精美的桃符。这是宫中每年都会有的一笔固定支出,每年藏书阁都会新雕一版桃符来印刷。
姬安还额外给自己的“秘书团”和《大盛旬报》编辑部每人都送了一份, 意外收获一波好感度。让姬安暗暗感慨还是给低阶官员送东西值,上回冬至送肥皂, 收获的好感度也全是来自低阶官员们。
不过,再想到高阶官员们马上会给自己的香皂供献销量,姬安也就心平气和了。
时间终于走到腊月三十, 岁除。
这天姬安起得和平常一样早,又是一次焚香沐浴, 穿上那套层层叠叠的礼服。
岁除日第一件事,祭祖。
郑永和朱顺扶着姬安出殿, 等在殿外的马车也是只比祭天时用的那辆次一等。
上官钧同样穿戴得整肃,候在车旁。
姬安走到车门边, 看见上官钧的坐骑在, 就说:“大司马这一身不太方便骑马, 和我一同乘车吧。”
上官钧应声“好”, 跟着姬安一同上了车。
朱顺和郑永不禁对视一眼, 都想到了冬至那一回。
马车动起来,姬安倚着软枕假寐。太庙离得近,走不了多久就能到, 没有躺下来补眠的时间。
上官钧见此,便没出声,同样闭目养神。
马车很快来到太庙。
上官钧将姬安唤醒, 郑永和朱顺再为两人整好衣冠。
姬安下了车,等候的宗正卿连忙带着在京的一众宗室子弟迎上前。
再看到上官钧也从车里下来,宗正卿禁不住嘴唇动动,不过到底没说出话来。
祭祖不是官员参与的活动,能祭拜太庙的只有宗室。哪怕朝野皆知上官钧和先帝养子无异,想来祭拜先帝后亦是人之常情,可毕竟于礼法不合。
但,姬安明显准了,就更没人敢出来置疑。
姬安往宗正卿身后扫视一圈,问:“琳琅王还没到?”
未等宗正卿回话,就听见一阵车轮和脚步声。
姬安转头一看,见一辆车在一队家丁的护卫下驶来,停在不远处。
不一会儿,姬含思在华知允的搀扶下下了车。
见姬安已到,姬含思赶紧快步过来,先请罪道:“臣来迟,请陛下责罚。”
姬安淡淡道:“跟在我与大司马身后。”
姬含思应过是,正要入队,宗正卿却上前一步拦下华知允。
姬安看到华知允不情不愿地放开姬含思,还极快地往这边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看上官钧,才退回姬含思的车旁。
姬安转过身,带队往太庙里走。
来到正殿前,宗正寺的官员已经候在门外,准备好递香。
按着规矩,天子先独自进去祭拜,再是宗室,三五人一起进。
姬安想了想,对上官钧道:“大司马与我同进。”
他觉得,先帝后要真在天有灵,那比起自己,肯定是更想见到上官钧。
上官钧看看他,点下头。
两人接了香,一同进殿。
殿里的牌位不少,虽然姬安前面只有三位皇帝,但还有配享太庙的皇后、宗室与功臣。
先帝后的牌位摆在前面明显的位置上,姬安一眼便看到了。
他在一排软垫中的一个上跪下,转头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也在看他。
姬安一笑:“来,先帝与先太后肯定也很想念你。”
上官钧垂眸,执着香在姬安旁边的垫子上跪下。
叩首之后,姬安为给上官钧留出点时间,闭目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起身,将香插进香炉中。
上官钧跟着起身,同样上前将香插进香炉。
姬安看向他,低声说:“以后,你也会在这里。”
上官钧微愣,转眼看来:“陛下……愿意吗?”
姬安笑道:“大司马乃国之柱石,自当配享太庙。”
上官钧眸光微闪,片刻才回道:“谢陛下。”
两人出了殿,姬安没等其他人祭拜,直接和上官钧上车离开。
车中,姬安自己扯开下巴的绑带,低头让朱顺给自己取冕冠,一边道:“告诉车夫,去大司马府。”
上官钧听到,回说:“陛下不用送我,我回宫中更衣换马。”
姬安:“直接过去近,何必还要绕个路。而且,今日不是亲友之间会相互拜年嘛,就当我去你府上给你拜年了。”
上官钧目光一片柔和,提壶倒杯热茶,递给姬安:“外头冷,陛下暖暖身子。”
*
天子车驾驶进大司马府。
姬安下了车,左右看看,也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哪里。他虽在大司马府中住过三个月,但活动范围有限,还不如上个月跟上官钧回来赏花时逛的地方多。
上官钧问:“陛下要不要补一觉?”
姬安想了想,觉得也好。一是上官钧要祭祖,他不能跟着;二是晚上要守岁,的确睡饱些更好。
于是点头说:“那我去春和院休息吧,你不是说那里还给我留着。”
上官钧眉头一动,却道:“春和院那边没有暖墙。”
刚才在大门相迎的黄义收到他示意,赶紧接话:“对对,春和院那边不够暖和。主院屋中的暖墙已经烧好,陛下还是到主院休息吧。”
他俩都这么说,姬安也就没坚持,只说:“那就去主院好了。黄义送我过去就行,大司马不用特意过去了,去祠堂忙吧。”
上官钧微一点头,又道:“陛下穿着衮冕,行路与骑马都不便,还是坐轿过去快些。”
姬安低头看看衣袖衣摆,不得不承认上官钧说得对。
黄义原先就准备得充分,很快调来一顶暖轿。
姬安和上官钧挥手暂别,坐进轿中,被一路抬到主院里。
轿子摇晃得舒服,姬安被晃出困意,下轿时眼都要睁不开了。
黄义连忙将姬安引进卧房,又吩咐人上热水。
卧房里温暖如春,姬安净过面洗过手,让朱顺和郑永帮着脱了礼服,散开发髻,就钻进床上被子里。
他打着呵欠吩咐:“今日你俩不用再跟着了,先回宫去吧。”
朱顺应过一声,给姬安掖好被角,再放下窗前竹帘遮光,就和郑永退了出去。
姬安刚才还没觉得,现在屋里暗下来,那种熟悉的感觉也跟着涌上。
他半睁着眼,扫视一圈屋内。除了身边没有上官钧,一切都和先前一样。
甚至枕头和被子上传来的淡淡熏香味,都能勾起姬安的回忆。明明当时并没有刻意去记住,此时却能轻易地回想起来。
连带着,姬安也想起那时每天醒来,都会发现自己扒在上官钧身上,享受“人形暖炉”。
姬安笑着合上眼,感觉自己等下会做一个好梦。
此时的外间,朱顺小声对郑永说:“我还是留下来伺候陛下,你先回宫,让……小七过来,带一套陛下的常服。”
郑永点点头,独自离开。
上官钧祭完祖,走出祠堂,见黄义候在外面,就问:“圣上睡了?”
黄义:“该是睡了。朱顺还留在主院,郑永回了宫里。”
上官钧一边往主院去一边问:“可有准备午膳。”
黄义:“二郎放心,奴刚让厨房加了圣上喜欢的菜。”
上官钧进到主院屋中,小厮们已经备好了热水与更换的常服。
他净过洗手后,瞥一眼站在边上的朱顺,一边让人伺候更衣一边道:“把原先给圣上放东西那间屋暖起来,招待圣上的内侍休息。”
黄义微愣,但立刻转向朱顺,笑道:“朱内侍,原先那屋里的东西都全着,我这就让人点两个熏笼抬过去。”
朱顺却是向上官钧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回道:“谢大司马,不过,奴还是在这儿候着圣上召唤。奴跟着圣上久,圣上使唤奴更省心些。”
上官钧也不逼他,只点下头,再吩咐人:“上些茶点。”
又道:“我在榻上躺一下,可铺了被褥。”
黄义连忙说:“奴这便为二郎铺。”
上官钧:“动作轻些,别吵醒圣上。”
黄义应着是,随上官钧转进里屋去。
小厮们过来请朱顺坐,又有人去给他上茶点。
朱顺眸光微微闪烁,笑着道谢坐下。
上官钧进到卧房,先看了看床上的姬安。
姬安侧身躺着,双眉舒展,睡得安安静静。
或许是屋里暖墙烧得有些热,他被子滑到了肩头下,一只手抓着被沿,也不知是刚才把被子推开了,还是想将被子拉回去。
看他被下微微有点缩着肩的姿势,大概是被子漏进风又觉得凉了。
上官钧不自觉地扬唇,压着脚步声走过去坐到床边,伸手给姬安扯好被子。
没一会儿,就能明显看到姬安的姿势展开了一些。
上官钧突然想起,刚复生回来那日,醒过来发现姬安扒在自己身上,之后姬安用的理由就是“被子漏风”。此起回想,可能真不是借口?
在回忆中恍了会儿神,上官钧才察觉黄义来到身边候着,抬头看去,见黄义示意对面榻上已经铺好被褥。
上官钧就站起身,脱下外袍,散了头发,让黄义伺候着躺下,再将他遣出去。
屋内昏暗,上官钧隔着一段距离看床上的姬安,就看不太清脸。
不过,仅仅是这样,这屋里的气息都仿佛变得柔软。
上官钧记忆中的上一个温暖新年,已经相隔了十二年,是上官太后还在世之时。上官太后过世后的第一个新年,他也是和先帝一同度过,可两人都摆脱不了睹物思人的悲伤情绪。
再之后的十年里,上官钧就只能独自过新年,友人都有家人,也不好专程叫来陪自己。身边虽然还有忠心的仆从,但毕竟尊卑有别,他也不拘着人在身边,只让他们自己热闹。
上官钧先前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本身就是个喜静的性子。然而现在看着姬安,突然便感觉,以前到底还是冷清了些。
有一个人在身边,就刚刚好。
这时,床上的姬安翻了个身。被子几乎完全遮挡住他,只留出半个后脑勺在外。
上官钧这才没再注视对面,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白日补眠或午睡的习惯,原以为自己睡不着,只打算闭目养神。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平和而温暖,竟然也渐渐睡了过去。
等上官钧再醒过来时,发现对面床上的姬安变成了仰睡。
并且,似乎是蹬了被子,被子又滑得露出肩头。
上官钧有些好笑,揭被起身,披上外袍,再次走到床边坐下,帮姬安拉被子。
姬安睡得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瞧着就极有生气。
几缕发丝黏在脸上,有一缕还粘在嘴角,一下就将上官钧的目光吸引过去。
姬安的唇色似乎也比平常更红一些,可见刚才大概是真睡热了。
突然,姬安动了动唇,还伸出点舌尖舔舔嘴角,好像是那缕发丝让他感觉到不适。只是舔了几下没能弄掉,又不快似地扁扁嘴。
上官钧不禁扬唇,伸手过去,小心地拨开那缕发丝。
手指滑过脸颊的触感让他留连,禁不住再轻轻抚过。
这时,姬安的睫毛颤动几下。
上官钧停下动作。
下一刻,姬安就微微睁开眼睛。
眼里带着惺忪,似醒非醒似的。
不过,姬安像是认出了人,冲上官钧露出个笑,还伸手抚上他的脸。
力道一时轻一时重,睡迷糊了一样。
上官钧刚想将他的手捉下来,那手却是又往后一滑,勾在自己后脖,向下施力。
上官钧本就前倾着身,没预料他突然用力,就顺势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