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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还想挣扎着,朝她这边伸手。

过了会儿,沈凌熙的秘书往这边走过来。

“……程小姐。”

秘书不太熟练地,将嘴边那声“夫人”改了口,是一贯的低姿态模样,将话说得楚楚动听:

“沈总她现在,正在生病的脆弱时期,比较需要人看护。”

“您也知道,沈家的长辈已经没剩几个,都和她感情不大好……所以,您看能不能——”

程时鸢感受到附近几人紧张看过来的目光。

甚至,还见到了夏知燃准备开口替她驳斥秘书话语的模样。

她只略微想了想:“嗯。”

应了下来。

起身时,还记得和其他人挥手拜拜,云淡风轻地说,等沈凌熙退烧醒过来,脱离生命危机,她就会回来。

望舒情不自禁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很低地叫了她一声:“程程。”

但是又没有更多的话要说。

或者,那些话语,她没办法说出口。

程时鸢笑眯眯地应了她的呼唤,俏皮地给她抛了个飞吻,却主动跟着直升机一起离开,像个无情的、戏耍完别人的心,就抽身离开的渣女。

当晚。

剩下的嘉宾们也姗姗从大山深处,转移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镇上。

没了程时鸢这条核心纽带,她们各自之间便是不相熟的冷漠。

陈楚星窝在房间里,跟经纪人沟通自己之后的行程。

谢栀清按照自己上班时的时间线,抱着电脑找了个信号最好的地方,跟合作方打视频电话。

就连本来应该在节目里感情最好,有血缘纽带的夏知燃和望舒,互相之间话也少得可怜,像是过着过着就不熟了。

哪怕节目组强制安排她们互相合作,去换取一些食物。

她们也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摆烂模样。

这群总裁和明星们,宁可偷偷找人花钱买泡面,也没兴趣和情敌共处。

次日清早。

谢栀清在跑步的路上,忽然见到了身边增加的摄影师,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淡的面孔上,出现了很浅的笑容。

她一路按着昨天研究过的路线往前跑——

直到,一道靓丽的颜色,出现在田埂间的一片树林下。

这是当地村民们特意种出来的景点,花开时用来吸引游客,还特别用木雕,雕出了适合休息的木桌木椅。

花将谢时,零星的花瓣被昨天肆无忌惮的雨拍进泥泞里。

梦幻的粉紫色揉在黄蒙蒙的泥土中,让树枝和泥土之间,趴在桌上睡觉的那道人影,像无知觉成精化形的精怪。

她再度停了下来。

却不再像,从前晨跑时在花园里见到这幅身影时,想起诸多的不愉快,开始疑神疑鬼地,怀疑程时鸢又在给她设什么陷阱。

因为。

她直到现在才发现,愿意给自己设陷阱,不也是一种特别在意吗?

只要这个人还愿意出现在谢栀清的生命里,已经是惊喜和幸福了。

谢栀清这样想着,定定地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日头渐盛,日光试图突破树枝的封锁,亲吻那张漂亮的面孔。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抬起手,伸出的掌心,恰好挡在程时鸢那张侧脸的上方。

站在这个角度,谢栀清又一度感慨,她的脸真的很小,总觉得掌心一拢,就能将这张漂亮的脸整个覆盖。

就这样挡了不知多久的太阳,才见到女人微微翕动的睫毛。

“……你怎么,在这儿?”

程时鸢揉着眼睛,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摸到手臂上一层薄汗,不知道她在这里傻站了多久,顺手将人拉到身旁。

谢栀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顺着她的力道,挨坐在她旁边。

“我才要问你这个。怎么在路边就睡着了?”

说教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仗着在录节目,有人跟着,就总这样肆无忌惮,万一养成坏习惯,平常也这样,多危险。

但谢栀清又强行咽下了,像是拿这人没办法,叹了一口气。

程时鸢还没过那股困劲,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靠,起初把脑袋歪在她肩头,后来便不自觉往下滑,最后如液体小猫一样,趴在她腿上。

“我刚从医院赶过来嘛,那边冰冷冷的,睡不太好。”

嘟囔的声音里,满带着亲昵,像是本能地撒娇。

“本来一直在车上打瞌睡呢,到这里的时候,又被这些景色迷住了。他们刚好说,你可能会选这条路做晨跑路线呢,我就赌了一把。”

“你看,运气多好,又让我守到你了吧?”

懒洋洋的模样,明明连说话都懒得将嘴唇张更大些,眉毛却已经擅自得意洋洋地,飞舞了起来。

像是守株待兔成功的,聪明猎人。

不过这一次。

兔子是谢栀清。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过了很久,掌心很轻地抬起,落在她的发间,很轻地抚了抚。

谢栀清听见自己声音,有着同样的轻快和喜悦:

“嗯,又让你守到了。”

下一次,下下次,以后的无数次,都想被你守到。

程时鸢似乎从她简单的动作里,感受到了她此刻澎湃的心境,于是掀了掀眼皮,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不问我?”

谢栀清指尖顺入她的长发里,总觉得她的头发比前段时间更加顺滑,发丝也更坚韧。

这是一种,气血充盈,身体健康的标志。

她低下头,还见到程时鸢额间鬓边,长出很多细细密密的绒毛短发。

于是微笑着,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心满意足地回答:“想让我问什么?”

问那次医院里莫名抗拒的血检,问为什么这次参加个综艺,挖空心思地想挽回她,却又狼狈地、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前任。

问岛上沈凌熙最后的炸。药为什么变成烟花。

或者。

更近一些,问为什么昨天去陪沈凌熙,今天却又回来了?

这么多的问题,在从前足够困扰谢栀清很久,也会让自觉总是受伤的她,警惕地、一步步后退。

可是这一次,她就这样环绕着如此多的谜团,停在原地。

她没有再退,始终站在程时鸢一回头,就能找见的地方。

程时鸢在她怀里换了个姿势,仰看着她的下颌,故意挑事:

“问我最后选谁呀——”

“你不想问吗?”

还是一如既往地,用一句话就能勾得人为她心神大乱。

谢栀清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听见程时鸢抛出的问题时,心跳还是免不了乱了一拍。

只能投降般,叹着气回答:“你要是已经有所选择,没人拦得住你。”

就像从前决定和陈楚星结婚时一样,只简单地打了个电话,自顾自地抛出个疑问,就足够她为此发疯一整夜,失眠好几天。

再见到陈楚星的时候,谢栀清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那场噩梦发生。

可是现在,她兜兜转转,又改了主意。

哪怕她再如何使劲,倘若程时鸢铁了心,就是要和陈楚星举办婚礼,那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成为第二个沈凌熙吗?

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将人囚。禁起来,一辈子都不许她出去。

然后呢?

她关得住人,也关不住那颗心。

也总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愿意为了程时鸢的自由,来同她对抗。

毕竟,她和夏知燃之流,就是这样鬼迷心窍、走火入魔的。

——到时候,站在悬崖边,独自坠海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她了吧?

从救人出来的那一刻,谢栀清其实没有一刻停止过思考,但是或许是她确实不够聪明,她始终想不出最好的答案是什么。

现在看到程时鸢,她忽然就想通了。

也许她们之间永远没有最好的答案。

不过,谢栀清知道,自己能给出怎么样的爱。

“选人也可以,不选也可以。”她听见自己如此清晰地,近乎许诺一般郑重地回答:“就这样顺着你的心意,一直往前走吧。”

“不用回头看,也不用担心像沈凌熙那样的人阻拦。”

“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都是自由的。”

这就是她作为发小,作为曾经的恋人,最应该给的东西吧?

谢栀清这样想着。

然而本来只是心血来潮,突然逗她,连自己都想不清到底要听什么答案的程时鸢,却在这时忽然抬手,将胳膊挡在了眼睛前面。

好奇怪,明明她们俩之间爱哭的那个人是谢栀清……

但是为什么?现在眼睛湿润了的人,却是程时鸢。

她好像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总会对这轮清冷的明月念念不忘,因为她就是永远都会被这样皎洁的月光所吸引。

明亮的,永远也不会烫伤她的月光。

她转过身,将脑袋埋在谢栀清腰腹间,用亲昵的抱怨掩饰自己的失态:

“挡的什么太阳啊。晒死我了。”

一向对她包容又宠溺的谢栀清,却在这时候,起了坏心思,学着她小时候总是拆台的模样,弯下腰去,指尖拨过她的面颊:

“哭了吗?真哭了吗?让我看看?”

“啊啊啊讨厌你,坏栀栀,小气鬼。”

超级超级记仇的小气鬼。

谢栀清在她恼羞成怒的声音里,愉悦地笑出声来:“我坏吗?我都还没有拿手机给你录下来,哪里坏了?”

程时鸢用残余着丁点湿润痕迹的眼尾,恶狠狠地瞪她。

“我刚才听说,你们昨天抽签的合作任务完成得很差——”

“节目组决定惩罚你今天给所有人买早餐,我现在决定不陪你去了。”

谢栀清恍然想起来这件事,从善如流地改口:

“我错了。”

向来独立又坚韧的小谢总,指尖拭过的心上人眼睫上的痕迹,放软了声音,恳求她:

“陪我去吧,没有你的话,她们就要饿肚子了。”

她甚至主动在圆墩木椅旁蹲下去,回头看向程时鸢:“背你走过去,好不好?”

程时鸢气鼓鼓地跳上她后背时,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哪怕走在坎坷不平的路上,也没有让背上的人感觉到颠簸。

后来程时鸢甚至差点再度睡着,因为极致的安全感让人极致的放松。

她总是恍惚以为,这样的路有无限长,好像能一直走到她的人生尽头。

两个人悠哉悠哉地,在乡镇集市上像普通赶集的村民一样,在露天环境里各自点了一碗米粉。

程时鸢得以尝到两个不同的味道!

但她非常贪心,给其他人带回去新鲜早餐之后,还不忘了催促:

“快点快点,给你们点的我都没尝过,给我尝尝。”

望舒洗漱的速度最快,听见她的话,拆开筷子,乖乖地捧起自己那份,捧给她的动作,比祭祀都要虔诚。

程时鸢夹起这一筷子香辣的米粉时,隔着朦胧的水汽,忽然觉得她这双眼睛的颜色,似乎比以前看着更淡了一些。

就像是,能量都被吸收走了,即将暗下去的太阳。

莫名有种将小孩欺负得很惨的感觉——

毕竟,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发现望舒也能够给她续命,早在她们于那间美术馆里见面时,程时鸢就会将人推得远远的。

那一筷子米粉,最终鬼使神差地,送到了望舒唇边。

红油沾染上本来就性感的微厚嘴唇,像是涂抹一层火辣辣的唇彩颜色。

程时鸢哄了她一声:“张嘴。”

望舒本能地听从她的话,将那份米粉食不知味地吃进去,过了好一会儿,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好辣!

浅色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她呆滞地看着程时鸢,无法确定到底是对方故意点了这一份特辣米粉捉弄人,还是单纯只是自己无法欣赏这种美味。

程时鸢看她辣呆了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贯高挑的小孩似乎知道,自己身形给她的威慑感,所以在程时鸢这里总会半蹲或是坐着,这会儿也如此,居高临下的人,永远都是程时鸢。

俯身揉了揉,小孩的面颊,她满意地看见望舒这张漂亮脸蛋痊愈。

再没有之前残留的恐怖青紫淤痕。

忍不住嘀咕出声:“怎么总是这么好欺负啊?”

听见她的话,望舒的脸上,却露出了很小的笑容。

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优点。

“程程喜欢这样的话,一直欺负我也可以的。”

望舒没有那些人刻进程时鸢生命里的,一页一页的故事。

原本她以为,自己得到心上人的青睐,是因为她足够努力,然而在恋综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却渐渐明白。

似乎,她只是刚好有一点幸运。

而那点支撑着她,和小姨竞争、和其他同样出现在程时鸢生命里的优越对手竞争的运气,现在好像要消失了。

望舒甚至不知道要怎样去抓住它。

只能在程时鸢每一次笑眯眯地靠近时,永远待在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哪怕是无聊时的消遣,又或者只是喜欢揉捏自己的那种感觉——

什么都好。

望舒想,只要这个人在以后的生命里,有那么一刻,因为看不见自己而感到不习惯,又或者,会在某时某刻忽然想起自己。

好像也已经是一种成功。

程时鸢其实没有谈过那种从一开始就低姿态的,很卑微的前任。

以前她总是喜欢往上看,征服各个领域的强者,直到看见望舒,才知道自己好像对年轻乖巧卑微的小狗,毫无抵抗力。

从前有太多的人,在她生命里留下重要痕迹,一段又一段。

但是她从来也不知道,有人仅仅是因为她曾经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撩闲的一点点,根本不真诚的善举,因此惦记了她很多年。

甚至好像还把自己改造成了,完全值得被她喜欢的模样。

望舒是从一开始就带着满满的爱意来找她的。

因为没有过糟糕的过往,所以对她没有恨,没有怨怼,没有不甘,也没有那些不好的失败回忆。

她给程时鸢的爱意,如此纯粹。

干净,清明,澄澈。

也许,这也是程时鸢明明清楚小狗偶尔露出的真面目并不纯粹,却也乐此不疲地,始终会上她当的原因。

揉捏那张模特脸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程时鸢不知想到什么,陡然出声道。

“你总是希望我高兴,不管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会满足我。”

之前就这样。

在其他人都争着、抢着要做那个唯一的时候,只有望舒最先跟她说,在她这里,当她的情人也可以,当她见不得光的小三也行。

程时鸢这一生听过太多的交换和要求,却从来也没遇见过,像望舒这样的爱意。

她就这样捧着对方的面颊,确保望舒和自己对视着,始终能够看清这双浅色眼睛里最真诚的东西。

而后徐徐问道: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好像从来也没有跟我说过。”

“我想知道,你最想要的东西。”

总是不停地向她表达爱意,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爱她的小朋友,在此刻会想要她回报什么呢?

程时鸢摆出了循循善诱的态度,她知道没有人能够抵抗此刻的自己。

望舒的唇瓣果然很浅的动了动,答案呼之欲出。

“机会。”

最终,她很轻地如此开口道。

毫无保留地,迎上了程时鸢的眼神,似是为了证明此刻的自己有多真诚,她一字一顿地启唇:

“只是想要一个,和其他人一样公平的机会。”

如果程程你不打算选任何一个人,那我也认命。

可是如果有人得到了你的爱,那么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就是望舒最不平衡,最无助无力,也最想要的东西了。

她知道自己此刻注视着的,是多么闪耀的东西,甚至只要一想到,此刻参加节目的其他人,都曾经短暂地、完全地拥有过这样的美好。

望舒就依然控制不住,心中滋滋冒出的嫉。妒。

她们怎么可以……

那么轻易地得到,又那样不珍惜地错过?

然而很快,望舒就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很不好看,因为嫉。妒的面容,总是扭曲的、阴暗的。

她不想要程时鸢看见这样不美好的自己。

于是挣扎着,想要扭开脑袋:“没、没有也没关系……程程给我带的米粉,好像要冷掉了,我先把早餐吃掉吧。”

但固定她脑袋的手,却没有因此松开动作——

或许是因为望舒从来也不舍得拒绝程时鸢给的任何东西,总是,无效扑棱了半天,也没能将自己最想遮掩的东西给藏好。

“那么辣的早餐,不吃就不吃了。”程时鸢随口应她:“我还买了其他不辣的,你挑新的尝一尝吧。”

她本来就因为不确定这些人今天都想吃什么,所以特意多买了几份。

此刻看来,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

因为再也找不到借口躲避的望舒,终于让她看见了有别于平日的模样。

可程时鸢却露出了笑容。

她很轻地,凑过去在望舒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就像从前在珍珠群岛的那间医院里,亲吻这个因为脸上有伤而始终自卑、想要躲闪的小朋友。

“这样才对嘛。”

她轻声赞许道:“我喜欢真诚和真实哦。”

世上哪有那么多纯粹美好,一成不变的事物呢?

就连爱也不行。

纯粹的爱意之所以稀有,让她那样难收集,最后赌上了她的自由,和这些爱她的人的义无反顾,才终于滴滴答答地攒齐。

原因就在于,人心总是那样复杂。

没有人能始终如一地,不带任何目的地,奉献自己的爱意。

嫉。妒的爱,习惯的爱,愧疚的爱,这些才是常态……

“很高兴能听见你的真心话。”

程时鸢也如此真诚地回应道:“虽然我暂时没办法很快给你答案。”

不过——

能够在望舒这里,得到这样炽烈地、真挚的爱意。

程时鸢想,自己或许往后的一生都不会忘记,曾经被这轮小太阳,毫无保留地照耀的时刻。

而望舒听见她的话,也一如既往地,永远要做那个,始终给她回应,并且当最后一个落下话音的人。

“程程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心,和最美好的事物。”

就像那朵,已经在此刻的别墅小屋里,抽条生长出的向日葵。

望舒这个小小的向日葵种子,是因为曾经得到过了雨露,才能盛开出这样如阳光般耀眼的金色。

第45章 “和你一起度过末日会很有趣。”

程时鸢带着被金色向日葵照耀过的好心情,往借住的这个两层小平房深处走去,依次敲开了二楼走廊里的房间门。

探头探脑地,看至今还没下去吃早餐的陈楚星和夏知燃在做什么。

陈楚星正站在靠窗的位置打电话,几乎是在程时鸢打开房门的第一时间,就警觉地转过头去——

等发现是她,嘴边正在讲的粤语立即就停了,想要朝她走来。

却是程时鸢先一步给她比划了一个,忙完再说的手势,又贴心地给她关上门。

轻快的脚步,很快抵达尽头的最后一间房。

夏知燃竟然在插花。

用的还是她前两天在山上的时候,谢栀清给她编的那个花环材料,此刻花朵早已失去水分,但色泽却并没枯萎褪却,而是用特殊办法做成了干花。

干花错落盛开在不知名的透明罐子里,是永不凋零的美丽。

夏知燃随手把那个罐子递给她:“昨天给你留了光线最好的一间房,你把这个摆窗台上,窗景会好看很多。”

在夏知燃的成长过程中,阳光、雨露,所见的每一寸景象,都注定饱含金钱堆积的精致与美丽。

她从前学的又是艺术,哪怕现在不再从事相关的行业,对生活的浪漫品质追求,和从小到大开拓的眼界审美,都刻在骨子里。

她的卧室布局永远都是最让人眼前一亮的。

或许只是调整了床具的方向,也可能只是将随手可见的塑料格子廉价桌布,裁成茶几杂志压着的一角鲜丽背景。

明明也没有用什么昂贵的材料,就是让人总想住进她在的环境里。

就像……

某种冷血动物用宝石堆砌的斑斓巢穴。

程时鸢捧着那个玻璃瓶,真诚地建议道:“你参加这个恋综真的屈才了,要不下次给你报名什么‘梦想改造家’之类的节目吧?”

夏知燃笑骂了她一句。

若不是程时鸢也在这个节目里,她才没兴趣这样孔雀开屏。

程时鸢好奇地问她,给自己留的屋子是哪间。

夏知燃随手拿过桌上的山茶花味的特制护手霜,涂着掌心手背,准备站起来跟她往外走,却又鬼使神差地,驻足往窗外多看了一眼。

程时鸢好奇地往里面跟了两步。

“看什么呢?”

夏知燃在的这个房间,朝向的是大山的那一面,隐约能见到镇上先前挖的一口水井,至今还在投入使用中。

程时鸢先瞥了眼始终无法让阳光照进去的,依然雾蒙蒙的青山,随后才低头,去看水井旁边乍看静止不动,其实在不断小幅度蠕动的一团黑色。

她很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感觉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你……喜欢看这种自然景观?”

她甚至叫不出那一大片蛙类的名字,也不知道属于什么品种,总之密密麻麻,小小的,一片片在地上弹跳,还有互相倾轧的。

看起来好像是从水井里往外冒的。

虽然程时鸢一度很喜欢看动物世界,但隔着屏幕见到这些景象是一回事,就在这种景观不远处的现场,就是另一回事了。

夏知燃“唔”了一声:“昨晚来的时候,洗澡不太方便。他们说之前的暴雨下得太厉害,井水和山泉水都被污染了——”

“我本来是打算看看,镇上的人什么时候会过去打水,现在看来,这几天可能都无望了。”

嘴上如此轻松地说着,夏知燃的神色却冷凝下来。

昨晚这小镇又闷又热,总让人觉得又要下一场暴雨,可今天又偏偏出了太阳,无论如何,她不是很喜欢待在这个地方。

“算了。”她走过去,将窗户合上,问程时鸢:“你之前是不是说要买蛋糕?今天出门?”

正好,她也想要去更发达的商业区,暂时定个酒店,先洗个澡再说。

程时鸢可有可无地点头。

跟她往外走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你的惩罚,是什么?”

在医院陪护沈凌熙的时候,程时鸢只大概知道,这些嘉宾们因为互相不配合做任务,所以会面临新的惩罚,但具体是什么,她当时没问。

回来的路上,还是节目组说起谢栀清晨跑的事情,她才想起来,提前关怀了那颗青梅。

夏知燃得意洋洋地捏了下她的鼻尖:

“邀请一个人,陪我一起出门逛街。”

她本来还想着,今天程时鸢要是不回来,就和望舒一起出去。

——这是什么放海程度的任务?

程时鸢无语凝噎,但是想到谢栀清之前的任务也不过是买早餐,又意识到节目组确实对这群大小姐们,已经宽容备至。

就差求爷爷告奶奶地,恳求她们配合一下,给点能炒的其他cp素材吧。

她摇了摇头,跟着夏知燃把那瓶漂亮的干花放到自己的房间里,出门之前,又挨个询问其他人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想带的东西。

准备统统记进手机的备忘录里。

不过她们对她的叮嘱,却更偏向于让她早点回来。

眼见两人出门,节目组适时提供情报,说好吃的蛋糕店不在这个小镇,在另一个更大些的镇子上,走路过去要将近一小时。

想打车的话……

请嘉宾自己想办法。

经验丰富的程时鸢轻哼了一声,就朝镇上的大路走去。

这会儿非年非节,又已经过了旅游时节,这种偏僻小镇上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镇子空荡荡得很,几乎见不到行驶而过的汽车。

于是夏知燃狐疑地拉住她:“干什么去?”

程时鸢指了指自己的脸:“准备用美色蹭车。”

夏知燃:“……”

她噎了下。

又不得不承认,假如现在她们在大城市,估计程时鸢都不用有主动去路边的这个步骤,就会有车自动停下来问她要去哪里了。

她面色变来变去,很想拦住人,却又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为了这趟集体出游的成功,节目组提前给她们下达了规定,不许她们动用个人账户上的资金,只可以用节目组提供的约会经费。

而约会经费的赚取方式——

靠的是昨天她们的抽签合作。

所以,至今夏知燃能动用的财产额度是:1.5元。

一贯霸道的夏总,这会儿对于即将出卖美色的心上人,反复张了张口,也没能拿出以往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

甚至……鲜见地,有些气虚。

程时鸢睨着她:“其实我还有个更损的主意。”

夏知燃毫不犹豫地问:“是什么?”

程时鸢打量着她这个,在上山时几乎要靠望舒又扶又拽,甚至不停地需要停下来专门等待的虚弱家伙。

想到夏知燃好像自从来到这个节目,就反复暴露体能短板,又是在密室里跑太慢被npc抓住,现在又是面临出行困境,忍不住笑了下。

“可惜你不行。”

夏知燃:“?”

她脸色沉了下来,咬牙切齿:“你说谁不行?再说一次?”

程时鸢表情无辜地眨着眼睛:“我的意思是,我的主意你做不到。”

这次没等夏知燃质疑,她就飞快地朝旁边摄像小哥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分享了自己参加综艺节目时,勒。索节目组的丰富经验。

“其实,只要拿出愿意走这一小时的觉悟,现在开始用短跑的速度向前冲刺,等摄像小哥追都追不上我们的时候……他就会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

摄像小哥:“???”

他发出了惨叫声:“程老师!”

然后程时鸢又立刻说出了第二个馊主意。

“要不这样吧,夏知燃你回去等我,你这个惩罚任务我帮你做了——”

夏知燃和节目组同时发出了拒绝的声音。

程时鸢小幅度撇了撇嘴。

然后听见了夏知燃从后槽牙挤出来的声音:“等回去,我就锻炼!”

至于现在嘛。

不可一世的夏总,最终还是靠着程时鸢无敌的美貌,守株待兔地,蹲到了过路的一辆小轿车,并顺利得到去隔壁镇的省时攻略方式。

程时鸢很少见她这样气短,在后座还无聊地,抬手挠了下她下巴。

“哎呀,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夏总吗?”

“几天不见怎么混这么拉了,都开始吃美女的软饭了?”

吃前任的美貌软饭,怎么不叫吃软饭呢?

夏知燃被她逗小猫小狗的动作惹得皱眉。

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然而转头撞进她眼底的笑意里,动作顿了顿,换而将面颊贴上她的手掌心,彻底从野生的毒。蛇,变成家养的宠物蛇。

懒洋洋地开口应答,像是随性地吐信子:“软饭,香。”

程时鸢:“……”

糟糕。

有点可爱。

可惜司机姐姐在不断地,通过后视镜瞄她们俩,频率之高,让人很难认为她是在看这空旷平坦山路的车况。

于是程时鸢只能舔了舔唇,摸了摸夏知燃的面颊。

留下了一手,山茶花的香味。

她不确定地,抬手又闻了闻,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改掉了喜欢用炽烈霸道香水的习惯。

这是夏知燃护肤品的味道。

明明很浅也很淡,可是依然无法让人联想到温柔。

反而有种,若有若无的性感。

莫名其妙的自信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在这一刻,程时鸢脑袋里冒出个怀疑,感觉夏知燃在勾引她,并且有理有据。

“到了。”

就在这时,司机姐姐依依不舍地,停下了二十迈的车速。

她总觉得这两个美女的台词很有意思,想多听一会儿,就连眉眼里的官司也有趣,好磕爱磕!

奈何先前一激动,油门踩快了。

程时鸢笑着跟司机姐姐道谢,搜刮了夏知燃身上的钱,给人买了一根天热用来降暑的雪糕,这才高高兴兴地走回她身边。

抬头看了一眼民宿招牌,灯简陋地只露出了半边。

发出灵魂一问:“你刚不是没钱了吗?怎么开钟点房洗澡?”

夏知燃往节目组方向看。

“恭喜嘉宾夏知燃,抵达惩罚任务目的地,现将昨天扣除的一百元经费送还。”

程时鸢理直气壮地通知她:“你省点花,我一会儿买蛋糕钱不够呢。”

夏知燃:“……”

她有气无力地示意程时鸢再看一眼这间读作民宿,却看起来更像普通旅馆的地方。

“我要是不省,能选这个?”

也是。

夏总这辈子所有的苦,都在这个恋综吃完了。

程时鸢跟她走进房间之前,摇头感慨。

直到房门拧开——

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感慨早了。

因为这间钟点房,竟然是一件情侣情。趣房。

洒满了塑料花瓣的,摇晃的水床,以及床头一排加锁的,标满了各种价格的不同档位的情。趣用品,就这样直挺挺地冲着她们俩。

角落里还有一些黑色的,皮质的用品,以及一些大红色绳子。

墙上甚至还贴了许多搔首弄姿的褪色旧海报。

体验惊奇到了极致,程时鸢巧妙地感慨出一声:

“哇哦。”

下一秒,她脑袋就被夏知燃转到门的方向去了。

“少看。脏死了。”

没有洁。癖的夏总,也险些被这些看起来不知使用多少次,甚至大概率没有换过的用品污染到,当场患上洁。癖。

她拧紧了眉头,直接出声道:“算了,你去楼下等我。”

随后就想抓着洗漱包,往浴室里走。

程时鸢歪了下脑袋,没想到她现在规矩正经起来,稀奇地多看了两眼。

结果。

恰好见到夏知燃后面,自天花板上坠下来的,那盏土里土气的玫瑰形状吊灯,在摇晃。

程时鸢情不自禁地,盯着摇晃吊灯又看了两眼,却好像被传染了那股摇晃感,最后好笑地抬手去按夏知燃的肩膀:

“不是,你怎么也跟着晃……”

话到一半,她倏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夏知燃反应比她更快,在听见窗外不知哪里高处的铁皮板子坠落、发出巨大倾倒声响时,第一时间就将程时鸢往怀里拉。

建筑物摇晃得太厉害,这旅馆走廊太狭窄,这里又是六楼,现在冲出去指不定会和其他人一起卡在楼道里——

夏知燃最终瞄准了,结构狭窄又恰好位于承重墙边的那间浴室。

短短几步路,晃得两人四肢都不听使唤,差点互相给对方一个滑铲。

躲进浴室的时候,程时鸢转头看见夏知燃惨白的脸色,试图拉下她护在自己头顶的手,才拽下来,那只手又重新挡了上去。

明明。

如果天花板真的开裂,真有东西掉下来的话,这样也挡不了什么。

但是夏知燃就是执拗地,想要用肉。体凡胎护住她。

世界摇摇晃晃,程时鸢想到出门前见到的,那一幕井水边的异常,却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这次我们可不是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你怎么还这么不高兴?”

夏知燃在这将倾的世界里。

回想起很多很多的画面。

美术馆里,泼在程时鸢身上的油墨;密室逃脱里,程时鸢突然被关进那个密不透风的棺材;一起爬山时,她们遇到暴雨,现在,又是地震。

有那么一瞬间。

夏知燃忽然想到,会不会其实她和程时鸢,就是老天难容的孽缘。

不光是她,她们夏家的每一个人,都会给程时鸢带来灾难。

她的哥哥,她,甚至望舒。

“为什么每一次……你和我在一起,都遇到这种事?”

夏知燃从来明晰的凤眸,第一次光芒变得模糊。

外面扬起的灰尘,从民宿旅馆的窗户席卷进来,空气也变得浑浊,让日光再也无法透进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去。

在这一刻。

夏知燃想到,程时鸢本来陪她出门,是为了买庆祝重生的蛋糕,现在却和她在这里,再度站在了地狱的边缘。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会因为任何事情,动摇已然坚定的决心,然而在这个她们俩都可能归为尘埃的现实中,夏知燃却忽然感到后悔——

如果早知自己才是程时鸢不幸的源头。

她唯愿此生,都不与这人再相逢。

温暖的指尖,却在此时抚上她的下眼尾。

程时鸢很少见到夏知燃露出这种眼神,她还以为,夏知燃最多会被自己气哭,又或者,流出恨意的、决绝的泪水。

不过那滴泪,也迟迟没有落下。

于是她就这样,始终停着动作,却露出个微笑。

另一只手扇动着,想将两人之间的灰尘扬走,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

“可是。”

她说:“你知道如果是世界末日,我最希望带上谁吗?”

“是你,夏知燃。”

相比于夏知燃,其实程时鸢对这种生死边缘的感觉,更加熟悉。

以至于现在,她竟然没有多少的惊慌,而是格外地平静。

她之前遗传的疾病,现在遇到的这些天灾,对她来说都是她无法控制的人生意外。

从前程时鸢会怨怼、愤懑、无法接受,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如果老天注定要让她陷入绝境,再给她希望。

然后再在她重生的时候。又突然将她拽回地狱里。

那么,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怨念可以说了。

这是她的命,她已然接受。

但是,程时鸢一点也不觉得,她命运的终途会停在这里——

说是直觉也好,是一种坚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迷信也好。

她在尘埃灰烬里,笑得很温柔:“不是因为恨你讨厌你、想和你同归于尽,而是因为我觉得,和你一起度过末日会很有趣。”

程时鸢其实始终都能理解,夏知燃对她如此激烈的情感。

夏知燃是内心情感十分丰沛的人,爱意浓烈到极致,就会变成恨海情天,她的世界里只有爱的、厌恶的,和无感的这三种类型存在。

她们俩之间最初横亘的故事开头已然错误,结局又怎么样才算善终?

之前无论程时鸢怎么想,都觉得她们俩最平和的相处姿态,应该就是末日般的世界吧。

只有更强烈的危机出现,夏知燃对她的恨意,才会转变回极致的爱。

然而在此时此刻。

她看见了,超过她想象的夏知燃。

“哪有人会期待末日?”

感觉到外面的猛烈摇晃停了下来,夏知燃一边恐惧着更为强烈的震动,一边又想要这宁静,无限延长。

或者仅仅是,足够把程时鸢送到更安全的地方也可以。

她最终也没有让那滴泪落下,只是悬在程时鸢头顶的那只手,缓缓抚上心上人的发顶,很轻地说道:

“不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危险吗?一直就这样,过着平安的生活吧。”

每一次遇到危机。

夏知燃都比之前意识得更加清晰。

想要程时鸢活着。

好好地,平安地——

哪怕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想要程时鸢活着。

说完之后,夏知燃偏过头,听见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地震的预测功能,可惜信号非常差。

“想现在试试下楼吗?”她说:“我记得对面那栋楼后面,是一片空地,应该比较安全?”

程时鸢想了想刚才的震感。

她之前出国,去过地震频繁的国家,也多少感受过这种感觉,虽然摇晃得特别厉害,如果这里是震中,级别应该不高。

那个掉下去的铁皮板子是最响亮的动静。

“走吧。”

她们手牵着手,谨慎地离开了洗手间,往外走去。

之前房间里的坠灯,落在了那个水床上,碎片扎破水床垫,水流汨汨地流出来,落了满地。

或许是所有的不幸,都在这之前用完了。

她们一直走到空旷地带,都没有再遇到迅速扑来的余震,成功地和镇上的其他居民们汇合。

夏知燃收到了一条卫星短信。

是谢栀清发过来的——

对方在问她,程时鸢有没有在她身边?是不是安全的?

她将短信亮给程时鸢看,问她要不要给那边回个电话。

不过显然,谢栀清对此更为着急,几乎是短信发过来的下一秒,电话就打了过来。

在空地上吵嚷的背景音里,程时鸢很少见地有了一次,超大声说话、甚至要吼才能让对面听清楚的经历。

她电话打得身心俱疲,确定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之后,迅速地,将手机塞回给了夏知燃,让她解决。

夏知燃的回答很简单。

她直接把谢栀清烦人的电话给挂了。

等到程时鸢和节目组的人碰面,汇合之后,程时鸢真心实意地对他们发出了灵魂疑问:

“你们找的,这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啊?”

同样历经坎坷的节目组工作人员:“……”

摄像小哥木着脸,看着她们这两位经历危险,似乎感情更好的人:

“可能就是为了见证程老师您伟大的爱情。”

毕竟,伟大的爱情,总是需要经历坎坷的。

夏知燃若无其事地,在旁边拿着湿纸巾,帮程时鸢擦着脸上的灰。

听见这话时,动作不着痕迹地停了下。

她想,如果她们之间一定要这样才有爱的话——

那这种伟大的,总是会伤害到程时鸢的爱意,不要也罢。

第46章 “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一刻想过要和你分开。”

程时鸢是过了好几天,才意识到夏知燃没有以前那样黏着她。

从前总是会找机会,又争又抢,短暂地失去先机之后,一定要蓄势找回场子的人,现在却常常,只是待在能看见她的地方。

那双总是透露出压迫感的、仿佛能剖开人灵魂的锐利凤眸,现在却幽幽地,甚至放空地落在她身上。

如果说以前,程时鸢从她身上联想到的蛇类,更偏向于影视作品中的阴险、狡诈、阴暗、有仇必报等特性。

那么现在夏知燃就更像是,程时鸢认识的朋友养的,那种笨笨的、呆呆的,毫无攻击力的家养宠物蛇。

之前程时鸢其实很喜欢惹怒夏知燃,看她拿自己没什么办法的样子。

总之就是有种无能狂怒的美感。

但是现在。

她觉得这个不会再动不动就朝她亮出毒。牙,大部分时候都特别安静的家伙,连阴暗窥伺都有种呆萌的感觉。

于是莫名其妙地,她就会手痒,主动往夏知燃跟前走去。

想撩拨一下。

结果以前总喜欢设置陷阱等着她,引诱她过来的家伙,现在却总会“碰巧”地想起来有什么事情,不着痕迹地从她视线里面溜掉。

真的很像那种……突发社恐,害怕生人的胆小蛇类,似乎非要找到个安全的隐蔽的地方,才敢放下心来继续探头探脑地观察别人。

程时鸢实在没忍住,主动揪住了她。

“你在躲我?”

在这个,恋综即将录制到尾声,所有人都会主动找各种机会,表达爱意的时候,唯有夏知燃一反常态地远离她。

不得不说,这是引起她注意力的新型有效手段。

夏知燃仍旧很介意,待在她身边就会给她带来各种不幸事件这个点,然而只要触碰到她的温度,闻到属于她的味道,又没有办法拒绝她。

干脆懒洋洋地,顺着她的力道,坐到她旁边,又倚到她身上。

“有吗?”

夏知燃睁着眼睛说瞎话,双手已经很自然地环上程时鸢的腰身,亲昵的模样,仿佛想在对方身上找个合适的位置挂住。

程时鸢难得有些怀疑自己。

因为贴过来的时候,夏知燃又没有了那股躲人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多想。

由于这趟集体旅行遇到的麻烦实在太多,节目组也担心这群金尊玉贵的嘉宾们再遇到点什么事,让他们和保险公司都赔不起——

所以在受灾地区刚恢复交通,就迫不及待把她们送回了最初录制的地方。

住久了、甚至让人觉得熟悉的独栋别墅里,如今客厅只有她们俩。

夏知燃光明正大地,枕在她腿上,明明工作也很忙,但是手机一连响了好几次都不见她去接,只格外贪恋和程时鸢在一起的时光。

明明之前还能理直气壮地,在地震时,不许程时鸢说什么末日的话。

但对她而言。

这个已经进入倒计时的恋综,确实是夏知燃的感情末日。

她跟程时鸢不在一个行业,家里对影视产业也没有什么投资,甚至因为最近的一些生意,她之后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待在国内。

属于她们俩的人生,只短暂地在十多岁那年相交一次,又在这一年阴差阳错地再度撞在一起。

往后余生,就会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夏知燃很少从这个下方的角度去看程时鸢。

以前是自傲,不肯低头,加上她身高本来就是高的那个。

现在才发现,程时鸢这张脸不愧是荧幕宠儿,只看脖颈和下颌这一段,也美得,足够成为她的灵感缪斯。

其实夏知燃有一件事撒了谎。

所有人都以为,她转专业之后,不再碰画笔,是对人生转折的记恨,是为了提醒自己,做了继承人之后不能再那样玩物丧志。

美术成了在她这里,不能提及的逆鳞。

就连长辈们偶尔想要在画廊买画,投资一些艺术品,也会斟酌着她的面色,只从金融和投资的角度来咨询她的意见。

但是。

这些都不是夏知燃不再触碰画笔的原因。

而是因为,见到程时鸢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对这个人上了瘾,从此闲暇时想要提笔,落下画笔的那一刻,脑子里都只有这个人。

当场她们分手太难看,一度让她觉得是耻辱。

所以也不想留下那种上锁的画室,以免哪天里面一幅一幅全是程时鸢的画像,让人觉得她是什么深情又扭曲的变态。

心脏是唯一能藏她秘密的地方。

除此之外,泄漏出的每一分无可救药的爱意,都有可能在某日成为别人发现她弱点的尖刀。

她甚至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只要不画,看不到那些“证据”,就可以欺骗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也没有那么爱。

一骗,就骗了很多年。

直到节目里重逢的那一刻,封锁多年的情感,在一朝决堤。

于是她想了很久,又忽然出声说道:“如果你要选,就选一个,很爱你,但是又不要太爱你的人。”

爱到极致,像她这些年一样的话——

就会变成一柄,刺向程时鸢的尖刀。

夏知燃说话还是这样,习惯地用程时鸢很不喜欢听的语气,仿佛从容镇定,坚信能够给别人指出最正确的道路。

但这是程时鸢第一次,没有像从前一样反感。

因为她听到的句子,分明是:

‘你不要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程时鸢笑出声来,第一次选择听取了她的意见:“好啊。”

从善如流地,像个听劝的乖宝宝。

可是夏知燃又忽然觉得心脏那里闷闷地痛,明明已经有所决定,也已经因此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

真听见程时鸢真的不打算选她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她只能闭上眼睛,躺在这个人的怀里,拼命回想这些年和对方没有交集的那些生活,以此来慰藉自己。

不过是回到从前而已。

回到从前,而已……?

之前她用了十一年,才一遍一遍地用尊严,克制自己不要听见程时鸢的消息就去找人。

现在的她,比当年得到的更多,又要用多长的时间去淡化呢?

仿佛注定她们之间结局遗憾——

大门开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陈楚星在助理的拥簇下,进来时就迫不及待地,看向程时鸢,那双极具魅力的眼睛里,好像有藏不住的惊喜溢出。

助理条件反射地,想要替她跟程时鸢说点什么。

却被她给阻止了。

然而有这么一遭打扰,夏知燃也无法继续这样旁若无人地,赖在程时鸢怀里。

半不情愿地起来时,夏知燃阴暗地想,她刚才的叮嘱还漏掉了一句话。

那就是。

‘也不要找年纪大的,因为老了容易走在前头。’

陈楚星当然听不见夏知燃的心声,然而在看见她主动起身回屋的背影之后,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姐姐有什么大好事想和我分享吗?”

程时鸢的话语,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陈楚星本能被她的声音吸引,话到了嘴边,才神秘地摇了摇头:

“还没定下来呢。”

“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

她其实不是这么迷信的人,只是事情一旦和程时鸢有关,她就想要那个好消息成为百分百的现实。

程时鸢看见她眼睛好像闪烁的星星一样,散发着迷人光彩,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明明平常就是这么一个很难藏住事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大事就属她最能藏——

当然,也可能是从前的自己有太多情感滤镜,所以看得不够清楚。

程时鸢这样想着,最终朝她道:

“那就等姐姐确定了,再告诉我吧。”

“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

她看了眼这客厅里过于密集的摄像头,转头问陈楚星:“要出去散步吗?”

陈楚星的身体,先一步替她点了点头。

夜晚风清云淡,两人走在别墅外小花园里,铺设的一块块青石板上。

也许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有童趣,石板总会在花园树林里走着走着开始分叉,看起来像是通往未知的新探索道路。

程时鸢挽着陈楚星的手,在偶尔间隔远的石板之间蹦了下。

然后跟她笑着说起,以前去谁谁谁家里的时候,在修建的欧式大庄园里,会真的有人无聊到把绿化修剪成小迷宫,让给你人在里面转着玩。

陈楚星大部分时候都安静地听着,适时地给出一两句回应。

恰到好处地,有让人越说越开心的本事。

直到程时鸢又突然停下来,出声问她:“你有想要和我说的吗?”

陈楚星怔了下,又很快回答:“有。”

当然有。

她们之间有那么多的遗憾,再见面的时候又是那样特别的情况,甚至连今晚月下散步的平静,都有种奇异的奢侈感。

陈楚星真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话想说——

奈何节目组跟着的摄像头,却阴魂不散。

于是最终,她只能微笑着出声问道:

“我的演唱会巡演还没有结束,之后要在另一个城市开,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来当我的特邀嘉宾?”

程时鸢这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

从前她们谈恋爱的时候,陈楚星就有想过转型,因为影视市场如此残酷,对年岁渐高的女人,递剧本时格外苛刻。

觉得她们过了三十,就不能演年轻恋人,再过分点的,直接给人家递那种给配角当妈的角色本子。

陈楚星本来嗓音功底也不错,她自己也有想转成歌手的想法。

那时候就会笑着问程时鸢,如果以后开演唱会,要用怎么样的方式请她出场,两个人聊了很多,浮夸的、恶搞的、玩梗的出场方式。

但后来没有了下文。

程时鸢从她眼底见到了,当年残留的遗憾。

这一次,她没有再让陈楚星露出破碎的眼神:“好啊。”

她问:“还有呢?”

陈楚星在她鼓励的眼神里,好想说出那一句:

还有,你能不能在这里最终选择我呢?

可是,这几天看着竞争者们,依次和程时鸢相处过后流露出的姿态,她却无法将这个奢望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其实程时鸢早已有了决定。

而这个决定——

从沈凌熙绑。架程时鸢的时候,所有嘉宾都已然读了出来。

于是,她改而笑着,同程时鸢分享了,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还有,我已经真正地自由了。”

从那时候她决定背离沈凌熙的命令,在程家晚宴上试图做点什么,后来又一意孤行地,要去赴赵家的那场宴会时。

沈凌熙对她起了杀意,已经是不打算再用她。

她凭着幸运的本事,过了那一关死劫。

直到沈凌熙从跳海事件里活过来,到今天都没有再给她发任何消息,甚至还删除了和她的特殊联络方式。

陈楚星已然渐渐地回过神来。

沈凌熙从此不再是她的老板了。

她年少时走投无路,堵上一生的这场交易,终于在这时得到了终止。

程时鸢看着她眉眼中轻松的笑意,还未开口,已然听见了刮过的风声,仿佛这片树林先于自己,替她庆祝了这件大喜事。

于是。

她也不再说,自己先前在医院照顾沈凌熙时,亲自从对方那里讨来的回报,那就是让沈凌熙还陈楚星一个自由,并且不能够加以报复。

那时候沈凌熙刚从监护室里醒过来,听见她只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从来都让人摸不透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似受伤的模样。

但最终,还是应下了她的话。

此时此刻,程时鸢咽下了自己之前想先一步传达的消息,看着陈楚星像是终于从囚。笼里走出的困兽,自顾自地确认身上的锁链枷锁全部消失。

她适时地,送上了自己最真诚的祝福:“恭喜你。”

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都能够从心选择要走的路。

再也不要因为任何人,对自己委曲求全。

陈楚星却看着她,很轻地开口回答: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去走你自己的路吧。你也是自由的,对吗?”

其实陈楚星特别想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若无其事地隐瞒下去,看着程时鸢反过来以保护者的姿态,永远护在自己身前。

她知道程时鸢一定会这样做的——

她爱的这个人啊,一贯如此恩怨分明。

险些欠了她的命,自然也肯用命来还她。

但陈楚星不想要这样的回报,哪怕她知道自己能分清程时鸢的爱意真假,是否在演,可是她怕用这个理由将人留久了,就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她好想好想,问程时鸢一句,之前承诺给自己重来的机会。

究竟是出于某种境况的迫不得已,还是其实……真的想原谅她?

但每一个深夜,这些念头划过脑海,涌到嘴边的时候,陈楚星又很残忍且清晰地知晓,答案究竟是哪一个。

所以。

她不想要让自己比其他的竞争者,更加卑劣。

最初进入这个恋综,也只是为了查清楚程时鸢的身体状况,想办法给对方治病而已,现在人已经健健康康地站在了面前,她怎么能得寸进尺呢?

只要能够一直一直看着这个人就好。

哪怕不是在那个最近的位置。

她知道程时鸢有多么渴望自由,从前收拢翅膀、停在自己身边,已经是陈楚星这一生最最顶峰的幸运了。

那时候她太笨,太无能为力,又太自以为是,错过了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陈楚星,总算头脑清楚了些,不再那样蠢笨了,也不会再用任何理由,逼迫程时鸢做出与内心不符的选择。

如果程时鸢想要飞向天空,从此像这阵林间的风一样,来去自由,不再停在任何人的身边,那陈楚星甘愿做一条仰望飞鸟的鱼。

只要这只飞鸟落在海上的影子,与她有片刻重合,她也会因为那短暂的一刻,欣喜若狂。

程时鸢情不自禁盯着她此刻的眼神在看。

好像又想起来,当初喜欢了陈楚星很多年,终于在那场高奢的vip晚宴上见到人时,自己的心动模样。

她甚至还记得。

那时候特意走到陈楚星的身边,看到这人站在闪闪发光的饰品柜旁,却一点也不比柜子里陈列的饰品暗淡。

精心打扮过的程时鸢,站在她的面前,还有点担心,自己不够耀眼,故作大方地笑着问她:“请问你有没有给我推荐的系列呀?”

她很担心被陈楚星拒绝。

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陈楚星很有看人的眼光,对待看中的富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因为这个人家世背景很差,所以很会趋炎附势。

但程时鸢那时候只有一个感觉——

还好我很有钱。

甚至,她担心自己有钱得不够明显,够不上陈楚星另眼相看的档次。

那天她特意观察了很久,发现陈楚星对富婆们都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体贴寒暄,看起来,好像对女生并不会特殊来电。

问出第一句的时候,程时鸢就决定,等会儿就随便选一条陈楚星推荐系列的手链,让她帮自己戴,再假装不经意地问她,择偶会不会考虑同性呀?

结果。

陈楚星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会儿,才恍然想起来什么,侧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拉出首饰盒,挑了一枚嵌了钻石、设计特殊的戒指。

她很温柔地执起程时鸢的手,带着温柔笑容,将那妹闪闪发光的戒指,一寸一寸,推进了程时鸢的无名指。

直到程时鸢怔愣地看着她,精致的脸上露出近似呆滞的表情。

陈楚星倏然笑出声来,跟她道歉:

“对不起,你太好看了。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戒指肯定很适合你……我这样自作主张,会不会很冒犯?”

程时鸢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平常戴饰品从来不戴无名指,所以哪怕戒指并不重,于那时的她而言,却很有存在感和分量。

随后她又抬眸,撞进陈楚星始终弯弯笑着的眼眸里。

在那一刻——

程时鸢蓦地意识到,自己原本准备的问题,似乎不用问了。

而此刻也一样。

陈楚星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和当年初见时别无二致。

当年陈楚星默许她的靠近,甚至为她在娱乐圈保驾护航,努力托举她向上走,是因为爱她。

现在陈楚星咽下所有的不甘和懊恼,没有用重逢以来的低姿态,楚楚可怜地向她诉说一句爱意。

可是甘愿从台上退回到幕后,甚至要用同样的自由朝她贺喜,也是因为陈楚星爱她。

“姐姐,真的希望我一直自由吗?”

明明已经反复确认过这个人对她的爱意,可是程时鸢好像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巩固了一些喜欢欺负的人坏习惯。

忍不住地,想要恃宠而骄。

陈楚星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终究也没有克服心口的抽痛,将那个答案再说一遍。

而是一半像说服自己,一半像说给她听,有理有据地开口:

“你是明星呀,小时。”

“参加恋综的明星,哪有真的谈恋爱的?这会影响你的人气。而且你如果都拒绝的话,结果还会很不一样啦——”

所有人都能看到她们对程时鸢的爱。

陈楚星甚至能想象到,哪怕这个节目对拍摄的素材再挑挑拣拣,最终剪出来的,也一定是她们深爱程时鸢的模样。

这个恋综会将程时鸢的魅力无限放大。

如果恰好能火,那以后的路人们回想娱乐圈的角色,或许也有那么一两个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迷人的女星,能俘获一众优秀女性的真心。

陈楚星知道,程时鸢不喜欢自己擅自替她计划打算一些事情。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忍不住,想要让程时鸢飞到更高的地方。

她想要让整个世界都看到,她喜欢的人,就是这样闪闪发光的。

所有的人都应该像她初见程时鸢一样,对这样一个人感到惊艳。

然而听见她回答的程时鸢,却没忍住皱了下眉头。

“还不如刚才那句自由。”

她说:“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这样的说教啊,姐姐。”

“讨厌吗?”明知道她在故意刺痛自己的心,陈楚星也还是如她所愿地,露出了难过的眼神:“那小时喜欢听什么?”

“当然是——”

程时鸢抬手虚虚地,点向她心口的位置,理所当然地回答:

“想听你的真话。”

陈楚星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果然对她任何要求都没有抵抗力。

“真心话是……”

“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想要和你在一起,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一刻想过要和你分开。”

“这一生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得到的时候没有珍惜。”

对你的爱意。

从来没有一刻减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