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巧珍下意识地反驳:“骗子。我刚来的时候,你明明想赶我走。”
钟巧珍可没忘记,自己进入姜府的时候,姜妮儿曾经传话于她,让她赶紧离开。
姜妮儿惨然一笑:“因为我并不想你真的接下那件东西,那代表着……”
姜妮儿的话戛然而止,她身体猛然前倾,钟巧珍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下移才看到有只手穿透了姜妮儿的腹部,伸了出来。
“讲话效率太差了,我有些等不及了。”赵建新的脸阴恻恻地从姜妮儿身后露出,刚刚他被钟巧珍和楚星耕联手赶走,却没想到是故意躲了起来。
“赵建……新……”姜妮儿扭头看向这个男人,“果然,你也来了。”
“怎么,那五个大傻子也预言了我的出现吗?”赵建新笑得一身戾气,钟巧珍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他看起来非常讨厌姜妮儿。
对了,姜妮儿,钟巧珍记得赵建新的母亲也叫这个名字。
“真恶心,姜远觊觎我的母亲不成,居然无耻到用她的脸和名字生造一个赝品。”赵建新的手恶意地撕扯姜妮儿的身体,将她像纸人一样一点点撕开。
明知道那只是个脑域幻影,钟巧珍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姜妮儿脸色惨白,似乎马上就要消散,可她却忍耐着凑到赵建新耳边说了什么,随即赵建新脸色大变。
“胡说八道!”赵建新愤怒地将她一脚踢开,姜妮儿的身体像是被敲碎的冰人,瞬间断成两截,冰碴子呼啸着向着四面八方溅射开来。
赵建新愤怒至极,那还是钟巧珍头一次看到这个人失控。
“我来取那五个大傻子留下来的东西,其他的事情,我不感兴趣!”赵建新恶狠狠地说道,“那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
“你的?”楚星耕说,“你死了好几百年了,这元人遗宝怎么就成你的了?”
钟巧珍感到自己的手被楚星耕抓了过去,他一边吸引赵建新的注意力,一边在钟巧珍手心写字。
“1、2、3,朝后跑。”
钟巧珍辨认出楚星耕传达的讯息,他想让她离开,但赵建新的实力根本不是楚星耕能对付的。
“你别!”钟巧珍出声阻止,楚星耕却已经将她往后一推,自己如同一道光冲向赵建新,无数空间利刃组成的空间网随着楚星耕的动作将他和赵建新同时笼罩其中。
这完全是自杀式的打法。
“跑!”
一扇空间门在钟巧珍身后打开,钟巧珍看到了白昼的荒凉古城,看到了高举着双手的方栖淮和税务专员,随即也看到了他们俩身后密密麻麻的枪炮武器。
阴无月坐在轮椅上,冷若冰霜地看向钟巧珍,她说:“开火。”
钟巧珍遽然往后退,却感到身后撞到了什么。
“不对,阴无月不是在看我,她在看我身后,我身后是什么?”钟巧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她回头,赫然发现有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离她极近的地方,那是钟巧珍曾经见过一面却早已忽略的脸孔,是那个自称楚家密探的年轻女人楚莹。
“被困了那么久,终于能出去了,只不过得劳烦你替我挡一挡。”她轻笑着按住钟巧珍的肩膀,钟巧珍一瞬间觉得自己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感恩,比心。”她说。
钟巧珍蓦然惊觉,十五年前也有个元人来到铁山城,只不过那个人并不是她,而是“楚莹”。
无数的炮火在下一瞬间向钟巧珍铺天盖地地罩来!
第106章 “钟巧珍!!!”钟巧珍听到身后传来的楚星耕撕心裂肺的叫……
“钟巧珍!!!”
钟巧珍听到身后传来的楚星耕撕心裂肺的叫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慌和不敢接受,但疾风团的炮火并不会被楚星耕喊两声就吓退。
正是楚星耕亲手打开的空间门串联起了外部和内部,现实和幻境,让那些威力无穷的炮火此时尽数倾泻到了钟巧珍身上。
“我不会坐以待毙!”钟巧珍想说,她撑起全副精力,构筑护体罡气。
楚莹对她使用了某种法术,以至于钟巧珍此时宛如傀儡一般无法掐诀,护体的罡气勉强攒起,却在她身前波动游移,被那些炮火不断打薄削弱。
“唔——”钟巧珍冷哼一声,她清楚地感觉到至少有四五发子弹打进了她的肚腹,而她甚至连痛感都因为楚莹动的手脚变得麻木,反而不觉得怎么疼痛。
“我现在简直像一截枯木。”钟巧珍想。
“继续。”楚莹说,揪着钟巧珍的衣领将她像人形盾牌一样往前推,“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开门,我可不想死。”
钟巧珍说:“所以姜家这次发布任务是因为你?这十五年,你一直躲在九号卫星城里?”
楚莹冷笑:“不是,是。”
这意思就是姜家的任务不是冲她来的,但她这十五年来的确一直在九号卫星城里,一个在地理上,在客观现实中其实早就不存在的记忆幻境之中。
钟巧珍灵光一闪:“你会寄梦之术?”
还在神虹大陆的时候……钟巧珍想到这里,略有些失神,但很快重新集中精神。
“钟巧珍,就算你没有真正去过神虹大陆,但修士钟巧珍的确来自神虹大陆,你脑海里所有关于神虹大陆的一切记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钟巧珍告诫自己,稳住心神,记忆徐徐展开。
神虹大陆有许多门派,有些是天下闻名的名门正派,有些是声名狼藉的歪魔邪道,还有一些门派,入世不深,门派据点秘而不宣,门下之人也藏头露尾,从不在人前轻易暴露,其中有一派就擅长蜃景寄梦之术,叫作“陵梦派”。
“灵梦”这名字乍一听似乎十分美好,好像是专给人送灵性之梦的,但这一派的灵可不是灵性的灵,而是陵墓的陵。
自古以来,陵指代高大的坟墓,灵梦变成了陵梦,自然也从灵动美好一下子变得鬼气森森起来。此派门人所做的事情确实也和他们的门派名字一样,亦正亦邪,诡谲难定。
人活着有记忆,人睡着了有梦境,陵梦派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寄生于他人的记忆或是梦境之中,一方面藏匿行踪,窥探他人的人生,躲避岁月流逝与寿元终结;另一方面,他们也以他人的记忆与梦境为食,通过吸取宿主的养分使自己的修为不断成长,直至破境成功,而到了那时候,被他们寄生的宿主要么早就身死道消,要么就是就算留下一条命,也已变成脑死亡的植物人。
钟巧珍微微打了个寒战,这个门派在修士钟巧珍的记忆中也云遮雾绕,十分隐秘,没想到居然在九号卫星城的历史尘埃中,藏了一个。
姜妮儿(严漱雪)的身体那么差,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分出了一个九号卫星城分身的关系。
“你还挺有见识。”楚莹说,“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知道这个。”
钟巧珍问她:“所以你也是来自……唔。”
钟巧珍又中了几枪,楚星耕的嘶吼声离她似乎隔着一条江。她能推测楚星耕应该拼尽了全力想来帮她,但赵建新压着他打的情况下,后者根本无法分身。
“砰”的一声,钟巧珍木然下瞥,看到自己的左臂断了半截,骨头已经露了出来,仅靠几丝皮肉连接着,松松垮垮地吊在那里。
“阴无月,当年九号发生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账全都算在我身上这不合理吧!”楚莹虽然躲在钟巧珍身后,但这铺天盖地的袭击之下,她也很难全身而退,所以不得不出声周旋。
“如果不是你,那位云麓的真人不会入魔,铁山城和九号卫星城不会在闪铁大火中付之一炬,我的家人不会死,我也不会落到用这种方式苟延残喘到今天的地步!”
阴无月话音落下,钟巧珍忽而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她眼前全是炸开的战火光芒与硝烟,甚至不知道自己又被打中了、打坏了哪里,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没能力支撑防御,身后的楚莹似乎也在快速变弱,以至于连她身上的疼痛感也逐渐复苏了。
“你、你是不是也来自神……神虹……”
“闭嘴,死到临头了就别那么好奇了。”楚莹骂了钟巧珍一句,大声对阴无月说,“那都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姜家闪铁是用人魂邪术堆出来的脏东西,那玩意儿有活性,控制权又都握在姜家人手上,如果不及时制止,有朝一日,只要姜远一声令下,四大家族会同时失去抵抗力,到时候整片大陆都会变成姜家的!”
“那与我和我的家人有何相关!”阴无月面容狰狞,她本就一身义体,只有脑袋是本体,平时看起来就诡异得很,盛怒之下,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一股能量波呼啸而来,钟巧珍像被一辆极速行驶的车子迎面狠狠撞了一下,和楚莹一起向后重重摔出去,分开落地。
“得跑。”钟巧珍头脑清晰,但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的两条腿都被打折了,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
“怎么没有关系?”楚莹破口大骂,“谁让你们钟家一家搬到铁山城,谁让你母亲去姜家当婢女,就算我不破了姜远的法术,端了姜家在此地的窝,你们一家或早或晚也不过是落得个尘矽病死,送进敛魂庄齐齐整整的结局,哪里还有你今天站在这里的机会!”
阴无月肯定觉得楚莹在挑衅自己,所以她坐在轮椅上,一挥手,笼罩下来的炮火变得更为密集,钟巧珍要不是趁着她俩吵架就开始往外爬,现在可能已经被打成筛子了,但用处不大,她还是中了好几下。
这下楚莹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失去了钟巧珍,这一轮攻击过后她虽然没死,但也全身破破烂烂起来。
“你疯了吗,”楚莹说,“你不是云麓元人派来的吗,我和云麓元人还有渊源,何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钟巧珍身体疼得很,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可你所谓的小节是别人一家最重要的命。”
“愚蠢!”楚莹怒瞪钟巧珍,“凡人寿命不过数十年,本来就如蝼蚁一般低贱!”
钟巧珍骤然有些恍惚,这熟悉的论调让她又想起了记忆中的神虹大陆,想起了修士们。
修道之人往往自视甚高,有所得者最先获得的变化就是身强体壮,寿元增加,所以在他们眼中,很轻易便将那些为了几十年辛辛苦苦劳作的凡夫俗子与自己区隔开来,可人修了道,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在这一点上,修士钟巧珍显然有自己的动摇。
“所以,关于我们过往的记忆,我们还是人的时候的记忆是被刻意抹去的吗?”钟巧珍在这一刻突然有了这种感觉。难怪自己的记忆中没有修士钟巧珍根脚的来历,即便岁月再漫长,修炼等级不断提升,人怎么会记不得自己的出身呢?
那么,到底是修士钟巧珍自己为了提高修为,还是有别的什么人为了某个目的抹去了她过去生而为人的记忆?
阴无月再次抬起手,楚莹急叫:“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拿不到姜家变异人返祖的关窍了!”
炮火在这一刻骤然停了下来,然而下一秒,阴无月便冷酷无情地挥下了手:“避开脑袋,格杀勿论。”
所有的枪炮在这一刻齐齐加大功率,喷出火花,钟巧珍觉得自己像瞬间掉进了一个炸开的烟花里,人是轻飘飘的,周围是虚幻不实的。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乘风而上,眼看就要飘出云外,忽然腰上一重。
“巧珍!”
血腥味扑鼻而来,钟巧珍昂起头,看到浑身是血的楚星耕挡在自己身前,努力将她拥进怀里。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所有冲着钟巧珍而来的攻击全都打到了楚星耕的身上。
“你……为什么……”钟巧珍迷惘地看着楚星耕。她不懂情爱,想必修士钟巧珍也不懂,所以她很迷惑,为什么明知道是死亡的结局,楚星耕却还要做这种徒劳无益的事。
“噗——”楚星耕吐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在钟巧珍身上,双手却像是被焊死了,依然紧紧箍着钟巧珍,以至于两人交叠着倒在了地上。
“楚星……耕……我、我不懂……”钟巧珍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想要触碰楚星耕,但他遍体鳞伤,钟巧珍甚至害怕自己一用力,这个男人就会像打碎的玻璃瓶裂成一小块一小块。
“我不想你死。”楚星耕咬着牙艰难地说。
“可现在我们打不过他们,就算你挡了这一次,下一次……”
“下一次我也替你挡,我会一直挡在你的身前!”
钟巧珍浑身一颤:“我不需要……”
“我可能没你强,但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楚星耕说,“我就是不想你死,不管你需不需要。”
“可你自己要死了!”钟巧珍心情起了波澜,她感到自己的内观境中仿佛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乌云蔽日,狂风吹皱了池塘,原本长得很好的唯一一朵月光花骨朵,也像遭了虫害一般蔫蔫的垂下了头。
“我不赖你。”楚星耕说,“我这一辈子没怎么为了自己任性过,我想任性一次可以吗?我、我替你死,没给你添麻烦吧……”
一股无比复杂的情绪从钟巧珍身体的最深处升了起来,挤得她左摇右晃,无法“站稳”。
道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楚星耕说:“我没你强,但我想替你挡”;
楚莹说:“凡夫俗子,贱过蝼蚁”,楚星耕说:“我就是不想你死,哪怕我替你去死”;
钟巧珍说:“我不需要”;他还要卑微地问一句:“可我想任性,我没给你添麻烦吧”?
“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钟巧珍下意识地问。
楚星耕的眼皮已经快要合拢了,却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回答:“我喜欢你……”
“喜欢……”
“年轻人还真是说话做事从来不看场合!”赵建新的声音传来,钟巧珍扭头看到提着一个血淋淋人头的赵建新,那颗人头赫然是圆睁双目,死不瞑目的楚莹。
果然,赵建新以身入局,并不是白来的,他也看上了楚莹掌握的那个秘密。
“返祖变异人……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吗?姜家和那五个元人修士到底藏了什么秘密?”钟巧珍想。
“拦下他!”阴无月愤怒的尖叫传来,“你凭什么杀我的仇人!”
刚刚停下的炮火再一次向着此处袭来,钟巧珍拼命想要推开楚星耕,但男人已经昏死过去,重得像泰山一样,很重、很重、很重地依然挡在她身前,但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提起,扔到了一边。
赵建新笑着对钟巧珍说:“你也还欠我东西呢。”
“我?”钟巧珍蓦然想起,那是她从赵建新那里拿走的五行灵核,现在它们已经被她消化,成了她内丹的组成部分。钟巧珍问:“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你哪里弄来的五行灵核……”
赵建新说:“楚莹说得对,你的好奇心有点太强了。”他用空着的那只血淋淋的手,伸进了钟巧珍的丹田之中。
“唔……”钟巧珍现在根本无法动弹,金色的鲜血混着浓稠的暗红色的血不断从她嘴角流出,她又感到了那种轻飘飘的感觉。
赵建新,在剜她既成的金丹。
“怪不得你的变异如此奇特,原来你是别处来的。”赵建新轻描淡写地说着,却做着最残酷的事。
钟巧珍痛得两眼发黑,牙关紧咬。
“找到了。”赵建新说着,正要动作,却忽然微微一顿,他看向钟巧珍,“倒是个能吃苦的,可惜,不是一边的。”
赵建新偏开头,钟巧珍用最后力气召唤出来的定心剑重新被释放,擦着赵建新的耳朵飞过,在空中碎成一片光尘。
“再没有后招了。”钟巧珍想,她想了一切办法,技不如人,只能到此为止,只是楚星耕……她微微偏头,看向远处昏死过去的年轻男人:“好好的当你的少城主不好吗,何苦跟着我……”
钟巧珍的思维开始散漫,她眼前昏黑,感觉自己好像在涉河。
河面不算很宽,水流却着实湍急,往对面看,影影憧憧,也不知道前面是个什么去处,可钟巧珍下意识的觉得,她得过去。
一盏灯忽然亮了起来,这让钟巧珍想起在临海市她每晚回家的时候,严漱雪总会给她留一盏灯,那是钟巧珍从未体验过的来自母亲的牵挂。
“巧珍。”严漱雪的声音响起,钟巧珍惊讶地看向那个头发花白,身子骨瘦弱的女人,真的是她提着一盏灯,出现在朦胧光晕之中。
“巧珍,不管我是姜妮儿还是严漱雪,也不管你是临海市钟巧珍还是修士钟巧珍,甚至是别的什么地方的来客,我们的的确确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你就是我的女儿。”
钟巧珍猛然睁大眼睛,蒙尘的记忆被拭去尘灰,再度变得鲜明。
她是修士钟巧珍一身修为的凝聚;她被姜妮儿和姜魁化名钟和伟夫妇带离铁山城一路东躲西藏,直到在临海市住下;由于修士钟巧珍破境之时遭遇重创,虽然凝成元婴,但她却先天不足,一直处于灵窍未开的状态,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被命运牵引着上了赵建新的当;临海市五年前的大难中,赵建新复活,而她钟巧珍也终于因为那颗五行灵核补上了拼图的最后一块,于是经历了长达五年的梦中苏醒,直到楚星耕等人到来……
“妈……”钟巧珍想喊一声严漱雪,却嗓子干哑,发不出声来。
“我把你养大,可不是为了看你死的。回去吧。”严漱雪说,“我女儿,将来是要屠恶龙的勇士!”
狂风刮过,忽而龙吟之声响彻天际,钟巧珍被吹得连连倒退,抬头看去。一条头上长角,外形有几分似龙的粉色灵蛟灵活地游过天际,充满灵性的大眼睛看向钟巧珍。
“辟邪……”钟巧珍从那熟悉的目光中找到了对方的身份。
临海市白彩的宠物辟邪,原本是条变异小蛇,后来吃了她在荒草乐园湖泊里找到的赵建新留下的匣子里的不明结晶,开始沉眠蜕皮,再后来,不知去向……
“你也二次变异了吗?”钟巧珍想,辟邪飞向的地方,出现了一束光。
“去吧。”严漱雪说,“妈妈给你在九号留了礼物,你拿了大胆去走你自己的人生,妈妈会永远在这里守护你的。”
……
赵建新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明明已经胜券在握,阴无月等疾风团的人虽然有坚枪利炮,但他耍了个花招,隔开了双方,一时半会儿对方奈何不了他;楚莹的脑子已经落到他手里,回去足够慢慢挖掘云麓元人们留下的秘密;那两个小孩现在也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可为什么,他突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抓紧时间,拿了五色心就走,这女孩子太诡异了!”赵建新正想着,忽然一怔。
原本已经双眼无神的钟巧珍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神智,清明澄澈的双眸牢牢盯视着他:“赵建新,你也欠了我债,我替临海城的所有人,来找你报仇了!”似乎是为了钟巧珍鼓劲,突然天空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第107章 “爆、破!”一声钝响加一团火光,钟巧珍的身体像断线的风……
“爆、破!”
一声钝响加一团火光,钟巧珍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向后飞出去,又撞到不可见的屏障,重重落到地上,她的腹部血肉模糊,被炸得一塌糊涂。
“找我报仇,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赵建新的手上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芒,他的掌心中托着一团混圆的金色光团,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光芒忽明忽暗,他将手用力一握,将那团光芒按向自己的体内。
“我可不是什么小说里的反派,陪着你慢慢说话等着你反击。我是赵建新,赵建新是英雄,变异人世界第一,也是这片大陆第一的英雄!”赵建新微微昂起头,看向天空,眼神中充满了倨傲,“大军当前,炮火压制又怎样;五雷轰顶,异世界来客又怎样;这里是我的主场,这个世界是我的世界,我的存在才是这个世界得以延续的原因。三百年前,是我拯救了这个世界,三百年后,我仍将是这个世界的中流砥柱!”
钟巧珍的金丹已经完全被赵建新“吞”入身体,他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子:“你算什么东西,姜妮儿那个山寨货算什么东西,姜远和四大名门又算什么东西,在我眼里,你们全部不过是蝼蚁!”
应该已经死亡的女孩的身体忽而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还没死透的青蛙神经抽搐。
赵建新微微皱起眉头,谨慎地看着钟巧珍的“尸体”。他能从三百年前世界末日的一片乱世中杀出,除了能力强,心机谋略当然也不可小觑,正当他抬起手,打算将钟巧珍的脑袋拧下来好让女孩凉个透的时候,忽然间整个人微微一顿。
“蠢货!”赵建新肉眼可见的动作变得僵硬,他像被看不见的线捆缚住了一般,以一种无比诡异的姿势一点点扭过身,双臂紧贴裤缝,中门大开。
阴无月的轮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到赵建新眼前,虽然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层赵建新打造的屏障。冰冷、苍白的女孩脸孔贴紧屏障,那上面写满了浓重的恨意,顶级脑域变异者的力量硬是隔着屏障传递进来,强行控住了赵建新的身体。
“我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九号卫星城重开,那个女人再现人间,你却赶在我前面把她那么轻易地杀了!”阴无月漂亮的脸孔变得扭曲狰狞,配上她全身散发着莹莹绿光的义体,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不管你是赵建新还是别的什么,我要你死!”
随着阴无月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发出,赵建新像是被看不见的钢筋绳索不停缚紧,他的身体从上往下出现了三个转折,转角处骨头断裂,白花花的断骨像雨后春笋般戳破皮肉,强行顶了出来,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赵建新毫无所动:“可惜啊,我是不死的,废了这个身体也不过再找一个罢了。”
阴无月阴沉沉地看着他,再度加码,赵建新的身体瞬间被拦腰拧成两段,整个人的上半身往后塌下去,脑袋也成了后脑勺朝人的样子。
“姜妮儿害死我全家,害死整座铁山城与九号卫星城的人,我杀她千百次都不为过,你既然杀了她,那这千百次的无间地狱只能由你来偿了!”阴无月恶狠狠地说。
“无间地狱?”赵建新发出奇怪的笑声,或许是因为脖子被扭断,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浑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谁不是生活在无间地狱之中?”
“你说什么?”阴无月蹙起眉头,并不想问但无法忍住,“装神弄鬼!”
“我已经说过了,你们在我眼里都是蝼蚁,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值得我装神弄鬼?”赵建新声音阴沉,“可笑你们连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都不清楚就为了点蝇头小利打生打死,蝼蚁就是蝼……”
赵建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
“什么声音?”赵建新疑惑地发问,不只是他,此时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正在作战的阴无月,还是不远处被挟持的方栖淮、税务专员,又或者是疾风团所有团员和那些被阴无月操控的赏金猎人,此时全都一致地侧耳,仿佛在倾听什么。
冷风呼啦啦吹过,送来荒凉之地的悲凉之声,这里甚至连一只活着的昆虫都没有,比无人区更无人区,但却在这样的死地里,隐隐约约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卖包子,新鲜低等变异兽肉做的包子,买三送一,可划算咧!”
“防毒面具,卖防毒面具,手工绘制,价格低廉,精巧好看,最适合女工佩戴!”
“俺想着每天多干两小时,一个星期就能多领一天的工钱,一个月就多四天,一年四十八天,早点攒够钱,俺就回家盖房子,让老婆孩子不用再跟着俺颠沛流离!”
“你是外乡人吧,没事,来了铁山城就是咱们一伙的了。这里不讲究本地人外地人,大家都是天南海北来的工友,咱们以后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互相帮助照看着点,争取高高兴兴上工,安安全全回家!”
“丽姐,你伤着腿了,在宿舍里休息休息,你放心,这几天你的活,姐妹们替你干了!”
“你说这闪铁会不会有一天被开掘完了,到时候咱们上哪儿找活干呢?老姜家给的工钱可比其他地方多多了!卖命钱?咳,卖给谁不是卖……”
忽男忽女,或远或近的声音随风涌来,像无数细小不可见的虫豸往人的耳朵里钻。那是市井之中的声音,是铁山城的工人,是工人们的家眷,是姜家的奴仆,是许许多多早已死去甚至连名字都未留下的人们的声音。
“让他们停下来!”赵建新突然发难,他的手伸过屏障直接掐住了阴无月的脖子。阴无月瞪大眼睛反击,但她的脑域攻击此时却仿佛失了灵,对赵建新毫无作用。
“团长!”胡一兰、晏小雪同时动作,蝴蝶兰的花瓣像暴风雪一般呼啸着冲向赵建新,其中夹杂着挂着锋锐鱼钩的钓线,与此同时,厉剑风发出怒吼,他不知何时已经跃上半空,双手举着阔剑,向赵建新重重劈落。
“没有用的东西!”赵建新话音方落,疾风团风花雪三人突然同时向后摔出去,阴无月的嘴角也渗出一丝鲜血,“我再说一次,你们连这个世界的规则都不知道,是不可能赢过我的!”
天空中乌云持续涌动,明明已经天光,却忽明忽暗,如同赵建新予人的印象。
这位被记载在历史上的变异人大英雄,此时此刻的样子和所作所为实在很难让人将之与救世主这几个字联系起来,相反,他比十五年前撕破虚空追杀修士钟巧珍的那团东西更古怪也更邪恶!
伴随着“咔擦”一声,赵建新徒手扭断了阴无月的脖子,后者怒目圆睁的脑袋低垂下来,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死却也毫无办法。
“你看,人总是会回到自己的宿命当中去。十五年前,你侥幸捡了一条命,十五年后就要在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方式,还了这份债,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之一。”赵建新转了三个弯的身体说不出的诡异,他居然还尝试着用自己断掉的手把上半身支起,把脑袋慢慢转正过来,“好了,我该走了,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赵建新突然停下话语,他疑惑地问阴无月:“都已经这样了,你搞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阴无月无法发声,只是愤怒地瞪视着赵建新。
赵建新烦躁地掏了掏耳朵:“让那些声音停下来!”
阴无月不语,更多的声音,不,是声浪传了过来,比之前更响亮,层次也更丰富。
除了人声,这次还多了许多生活的声音,打水、洗衣服、打扫房子、煮饭炒菜,笑声、聊天声、吵闹声、孩子的哭声……许许多多平凡无比的声音组成浪涛,无形地将这一带笼罩,仿佛整座铁山城又活了过来,闪铁矿火焰烧天,街道上人流如织。
可是,明明这里什么也没有!
赵建新的脑袋古怪地扭动,打量四周,这里依然是一片废墟的样子,连块完整的砖头都看不到,更不用说充满烟火气的人潮。
赵建新心中警铃大作,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威胁。
明明看不到有形的敌人,明明他自诩是凌驾于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居然感到了慌乱。
明明这里没有任何能威胁到他赵建新的人和事物!
赵建新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楚莹已经死了,楚星耕不知死活,阴无月将死未死,疾风团的那些人都无法靠近他分毫,至于钟巧珍……赵建新的目光落到倒在地上的钟巧珍身上,终究没有移动。
“好奇怪。”赵建新想,他明明已经杀了这个女孩,还掏走了曾经被她“偷”走的五色心,那团强大的能量经过女孩的熔炼变得更为柔和易于吸收,已经被他彻底消化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声浪一波波地传来,充满了活力,像是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人在赵建新的周围活动。
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濒临崩溃,赵建新突然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不知怎么,一股无名火自他心头蹿起,他怒吼出声:“闭嘴!”
声浪并未因为赵建新的怒吼而中止,反而更加提高了音量。
“年轻人怎么走路的,撞到人了没看到吗?”
“对不住哈大叔,我连着上了三天三夜的班,脑子有点不清楚,您没事吧?”
“三天,你不要命啦!小伙子,我是没事,你赶紧去买点抗辐射的药,这闪铁矿辐射大,你可得留神别基因崩溃了。”
更多的声音传来,仿佛有人打开了一扇时光的窗,无数旧日光阴从那个小小的窗口一涌而入。赵建新心烦气躁:“都是蝼蚁,还是死了的蝼蚁,吵什么!”
一声炸雷响过,钟巧珍刚刚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身体宛如一张叶子,被轻风托起,缓缓地升了起来。
“别想借尸还魂!”赵建新再度发难,想将钟巧珍的身体炸个粉碎,但这一次,他的力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哎,兄弟,那是我们的人,你对她动手可不行。”
“就是就是,虽然咱们没什么大能耐,但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
赵建新惊愕地发现有人保住了他的手,有人缠住了他的腰,他一挣扎,就有更多的手从虚空中伸出,将他拦住。
“不好,他力气有点大!”
“撑着,我们来了,人多力量大!”
“快快快,大家都来帮忙!”
“姜姑娘说了,她替咱们留着神智,有朝一日咱们也得帮帮她闺女!”
“废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赵建新瞳仁巨震,那一瞬间,他看到钟巧珍的身前身后密密麻麻全是人。男女老幼,年龄肤色各异的人,他们的身影介乎透明与实体之间,却没有虚无感,反而扎扎实实,将钟巧珍围在中间。
人们伸出手,搭在钟巧珍身上,许许多多黯淡的光芒开始自动组织起来,向着钟巧珍的体内输送,一个个“人”消失,而女孩的伤口开始痊愈,苍白的脸孔重新变得血色充盈,她像是重生了一般,在半空中慢慢睁开眼睛。
“他们……不,我们不是蝼蚁,”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为沉静,却充满了“生”的力量,“凡人、百姓,不是蝼蚁,我们的命不比你们名门精英的命贱!”
雄浑悠远的钟声如同从苍穹之上传来,下一瞬无数的星星静静倾落,星光如同利剑,将赵建新钉在原地,撕成了碎片!
第108章 星光没有声音,却拥有强大的杀伤力,几乎是转瞬之间,赵建新便已千……
星光没有声音,却拥有强大的杀伤力,几乎是转瞬之间,赵建新便已千疮百孔。
然而,赵建新也并没有痛呼喊叫。
他原本就折了身体,歪着脑袋,此时身上又添了数不清的创口,看起来简直像块马上就要报废的破布,但他只是用古怪的姿势,把脑袋转前转后看了看,然后用沙哑古怪的嗓音笑话钟巧珍:“都跟你说过了,我是死不了的,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大不了我再换具身体就是。”他恶意地盯着钟巧珍,有种微妙的挑衅态度。
“我这具身体你眼熟吗?哦,五年时间,你可能已经认不出来了。你那两个朋友,我记得是一男一女,一个叫金什么刀,还有一个叫白什么的吧……”
钟巧珍冷若冰霜:“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废物利用罢了。”赵建新说,“一样是海难溺死,尸体被鱼虾吃了不如被我收起来用,至少还有让你们老友重逢的一天不是吗?”赵建新讲话愈发难听,仿佛钟巧珍刚才那一招触到了他的逆鳞一般。
钟巧珍静静地打量浑身是洞的赵建新半晌,摇摇头:“五年而已,尸体也不会成长,你这具身体不是金大刀的。”
“今天不是,未来再见可能就是了。毕竟我说过了,我不会死。”
钟巧珍却轻轻叹了一声,赵建新骤然脸色一变:“你叹什么气!”隐隐有些气急败坏。
钟巧珍说:“活不能好好活,死又死不了,赵建新,你真的觉得自己的不死是什么上天的馈赠吗,在我看来,这更像是诅咒。”
“你!”赵建新的脸色一瞬间阴沉得可怕,残缺不全的头颅上两只血红色的眼睛更显凶狠。
钟巧珍说:“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试图弄明白你的过去,可惜临海市的历史书语焉不详,除了知道你是拯救人类的变异人第一人、大英雄,其他一切都是云遮雾绕。然而,你刚刚自己漏了底。你说姜远觊觎你的母亲姜妮儿,可见你们是同时代的人。”
“是又怎么样?”
“是同时代的人,就应当都见证了怪物变异人,也就是嗜血返祖变异人那一段。我现在大概弄明白你这个变异人英雄和姜家借助元人之力改造变异人的关系了,”钟巧珍紧紧盯着赵建新,女孩子眼神犀利,与刚刚的星星箭雨如出一辙,“你也是当初改造人的一环吧,而且,应当是……”
赵建新猛然打断钟巧珍:“别废话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簌簌掉落的星光箭再次阻止了赵建新的攻击。
“你是那个失败品吧。”钟巧珍轻易制止了赵建新,自顾自地往下说,“按照我的推测,返祖变异人就像是入魔的修士,不是轻而易举能扳回来的,就算云麓元人有什么秘术,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成功。什么一夜之间变正常,姜家在这件事上一定做了隐瞒。”
钟巧珍望向如今已成为废墟的九号卫星城:“敛魂庄,敛魂之所,后来敛的是铁山城打工人的尸体,但在那之前,敛的又是什么?闪铁如果是用元人魂魄所制,那么在那些元人死前,铁山城根本就没有闪铁这种矿藏,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在铁山城聚居,更没有什么收敛客死他乡的尸体的需求,那么敛魂庄存在的价值会不会是,收敛变异人的实验失败品?”
钟巧珍死死盯着赵建新,但脚下却轻轻移动,慢慢移动到昏厥过去的楚星耕身前:“都说三百年前世界末日,人类被迫变异,因此成为嗜血怪物,而后姜家力挽狂澜,奠定四大世家之位,你赵建新横空出世,扭转了普通人类对变异人类的看法,从此人类进入运用变异力量对抗变异动植物,重建人类文明的进程,直到今时今日,形成四大世家八大名门的格局,但这里头有个问题,五年前,发生了二次变异。”
钟巧珍与其说是在与赵建新对话,更像是在自己的脑海中穿越百年时空,运用她的智慧和知识,回溯对比曾经发生但她并未见证的点点滴滴,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五年前,临海市二次变异潮使得变异动植物大开杀戒,直接屠了满城,这五年来,这片大**处皆是如此,只有人类却仿佛被锁死了基因,再也没有任何进步,这不合逻辑。大家生活在同样的背景下,要变理应一起变,所以唯一的可能是……”
钟巧珍轻轻吸气又吐气:“人类的变异从一开始就是人为的,姜家参与了这一切。”
赵建新微微后退半步,一下子仿佛委顿了下去。
钟巧珍说:“九号卫星城的与世隔绝并非什么云麓元人修行避世的需要,而是因为那里是改造变异人的实验场所,是埋葬失败品的墓场,这也是十五年后姜家试图回收此地相关资料的原因。他们既不想这些事情被人所知道,又想要重新找到操控变异基因的办法,促进人类的二次变异,因为他们害怕,害怕再不跟上整个世界变异的脚步,人类和姜家都会被世界淘汰了。他们还想坐稳世家的宝座,只是十五年前,修士钟巧珍意外撕裂虚空,来到九号卫星城,加上姜妮儿出手相帮,让这一带被封闭十五年,谁也无法进入,才使得整件事情一直被耽搁至今。”
钟巧珍说:“赵建新,你是个失败品,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也多半附加了强大的副作用。你死不掉,但这种‘不死’显然并非祝福。”钟巧珍想起过去,在记忆中,她曾与金大刀、白彩一起夜探荒草乐园,据说那里埋葬着赵建新深爱的女人,现在来看,纯属一派胡言。
赵建新根本已经不是人了,自然也不会有那些属于人类的感情。
“做流芳百世的变异人大英雄本来应该是你最好的结局了,但是你却不接受。”
“你以为是我自己想从坟墓里爬出来吗!”赵建新语气激动,“你懂什么是求而不得吗!我也想长眠,我想什么都不管,但我做不到,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于血和杀戮的需求,所以我总是冲在对抗变异动植物的最前线,人人都叫我一声大英雄,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白天不杀足够多的变异动植物,或许到了晚上我就会扭断身边人的脖子!只有死亡,死亡能够结束这一切。我原本是这样以为的,直到我发现哪怕被变异动物踩成肉泥,我也会一点一点地重组、恢复过来,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那样鼻青脸肿地重新回到人世。多可笑啊!我这样的怪物居然也能流芳百世!”
钟巧珍说:“那颗五行灵核本来是能帮你的,只是你不懂得如何消化。”
赵建新嗤笑:“你说那颗五色心?多亏你熔炼它,现在我已经消化它了,接下来只要读取楚莹脑袋里那些元人的记忆,我就能找到重回人间的方法。”
“不,你想错了。”钟巧珍说,“你拿走了我的金丹,原本足以让你重新凝练内核,慢慢形成一个新的你,就像……”钟巧珍顿了顿,随后轻快地接下去说道,“就像十五年前的修士钟巧珍孕育我那样,但这和你要的根本不同。”
“什么意思?”赵建新冷冷看着钟巧珍,眼神充满焦躁与警惕。
“修士钟巧珍在兵解前曾经告诉我,虽然我是来自于她的元婴体,但我是我,不是她。”
“你是你,不是她?”
“也就是说,你或许可以孕育一个新的你,但老的那个你将依然存在。”钟巧珍说,“如果修士钟巧珍不是半步元婴,本来现在你应该能看到两个钟巧珍,我,临海市钟巧珍,还有她,修士钟巧珍。”
赵建新蓦然脸色变得煞白:“我还是我,不死的怪物……不、不可能!”
“而且因为你消化了我的金丹,我想,你应该比以前更难死了。”钟巧珍说话的语调一直不疾不徐,似乎没夹带什么感情,但此时听在赵建新耳朵里,简直充满讽刺。
“你闭嘴!”赵建新发出咆哮,巨大的能量从他身体之中涌出,将那具残破的身体彻底撕碎,随风而散,此时出现在钟巧珍眼前的赵建新宛如一团形态不定的乌云,甚至有点像十五年前追杀修士钟巧珍的那团。
钟巧珍心中微动,感觉自已隐隐触碰到了什么,但此时来不及细想。
“我杀了你!”赵建新的怒吼如同怪物的嘶吼,震得人耳膜生疼。乌云中翻出血色,夹带着浓重的煞气,向着钟巧珍俯冲而来,像一把锋利无比的镰刀,誓要收割她的生命,但钟巧珍却没有惧怕。
“虽然我没了金丹,但我母亲给了我别的、更好的东西。”钟巧珍说,“赵建新,我现在是个人了。”
乌云略微迟滞片刻,随后更加狂怒一般将钟巧珍团团包围。
“巧珍……”刚刚自昏沉中勉强醒来的楚星耕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令人肝胆俱碎的一幕,他拼命想要爬起来去帮助钟巧珍,但此时他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钟巧珍像一只站在洪水前的小蚂蚁,独自面对这一切。
凡夫俗子,蝼蚁而已……
“就算是蚂蚁,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挡路者,来战!”女孩子的声音从乌云之中传出,一点火光在那片黑红色的煞气中亮起,而后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赵建新发出惨嚎,火焰噌的一声腾起,将那片乌云彻底蒸发。乌云消失的那一刻,楚莹怒目圆睁的脑袋落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钟巧珍站在原地,表情平静,手掌中托着一团跳动的赤红色火焰。
“这是人类得以延续至今的最初最原始的依赖,是希望和文明的火种。”钟巧珍说。
第109章 “神虹大陆有个说法,凡人的身上有三把火……”钟巧珍定定站着,……
“神虹大陆有个说法,凡人的身上有三把火……”钟巧珍定定站着,看着已经变得浑身焦黑虚无的赵建新,现在的他看起来甚至不知道是个什么物种,没有人能想到,三百年前的变异人大英雄会以今天这样的面貌出现,并且会败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手里。
“以前我不懂,刚刚,我母亲教会了我,这座城里的人教会了我。”钟巧珍说,“第一把火,叫想活着;第二把火,叫想好好活着;第三把火,叫想让我的家人孩子也好好活着……”
钟巧珍回想刚刚濒临死亡的一刻,她所感觉到的一切。那时候的她就像是跳出了这个躯壳,化为十五年前、三百年前甚至是更多年前在这片土地上栖息生存的无数普通人,他们背井离乡,漂泊至此;他们在冰天雪地中努力生存,钻木取火;他们第一次用明亮的火光温暖自己和家人,做出了第一顿焦熟的晚餐……
火光照亮了人类文明发源的初始,穿越无穷岁月,陪伴人类至今,在火光中映照出的有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青壮年疲惫但踌躇满志的神情、老人沧桑慈爱的关怀,以及一户户人家,一幢幢房屋,一个个城镇所记录下的凡人们的生活足迹。
最平凡的凡人,最普通的普通人,在修士眼里,他们宛如蝼蚁;在姜家眼里,他们是廉价劳动力和掩盖真相的障眼法;而在变异人大英雄赵建新眼里,他们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消耗品,但这个世界处处有他们的足迹,他们努力地生活,努力地挥洒汗水,建设一栋栋房屋,一处处城镇,他们代代繁衍,无论在和平盛世还是世界末日,他们只是努力活着,想要过得好一点,并为此愿意付出辛劳和心血。
“凡人所求不多……”
“那是……因为他们弱小……”赵建新像是不肯消散的幽魂,虚弱得近乎透明的黑影中发出沙哑的声音。他是死不掉的,但不代表不能被击败和暂时失去力量,“若是他们强大,他们也会……和我一样……”
“或许吧,但总有人能坚守自己的本心。”钟巧珍说,她变得完整,记忆也拨云见日,她看到了修士钟巧珍曾经走过的每一步道路。从一个普通的乡下小姑娘,到在乱世中踏上修行的道路,独自走过无穷无尽的坎坷,实力不断精进却并非为了成为人上人、天上人,她始终保留着自己与普通人之间的联系,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修士钟巧珍在修真盛行的神虹大陆,也是一个异类。
“流月宗钟巧珍……”
钟巧珍在心里慢慢念过这几个字,那是修士钟巧珍最初好不容易拜入的门派,但也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成为排挤她的强大力量,以至于一个金丹巅峰期的修士即将破境的那一刻竟无人守关,以至于被人偷袭至陨落。
钟巧珍以前努力活着是为了回到神虹大陆,后来加上了为金大刀、白彩、严漱雪夫妇以及临海市的普通市民报仇雪恨的目标,现在,赵建新已经败于她手,她的前一个目标却失去了意义……
“神虹大陆不是我的家,是她的家。”钟巧珍的回忆里有修士钟巧珍苍白带血的面容,她被追杀得有些狼狈,却始终神情刚毅,义无反顾。“所以我还是会回去的,我要找到害死你的凶手,为你……不,为我们俩报仇!如果可以,我还要掀翻那个世界!”钟巧珍重新修正目标,做出了决定。
“赵建新,”钟巧珍说,“你不是想死吗,我送你上路。”
那个虚弱的黑影聚散不定,已经没有力量却对钟巧珍充满恨意:“没用的,我说过我死不了,我会回……”
黑影的声音戛然而止,钟巧珍手中定心剑寒芒闪烁,插入那团黑漆漆东西的内部:“没关系,我不介意多试几次,总有一次能成功。”钟巧珍说完,那团黑影也彻底消失。
整个世界仿佛突然间安静了。
冷风呼啸着穿过这片旷野。姜妮儿的脑域幻境和赵建新的屏障都已消失,铁山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残破的荒城废墟伫立在结满了冰霜的大地上,周围一片死寂,如同死地,曾经存在过的九号卫星城此时只剩下一片散落在半空中的碎片,如同一道疮疤,被冻结在历史的阴影中。
然而就是这样的地方,仍然有人生存。
钟巧珍举目望向远处,在一些破旧勉强能遮顶的屋子里能够隐隐看到人影。他们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但是因为害怕,始终不敢靠近,但他们也没有离开这里,因为在这里,这座曾经繁华兴盛,后来因为闪铁矿绝脉而被姜家放弃的城中,他们十分艰难地重新建立起了一个家园,这里再次成为了一些人的家。
“自来故土难离。”钟巧珍想着,轻轻叹了口气。
时间刚刚好,仿佛所有人都被解冻了一般,疾风团的晏小雪惊叫着,和其他团员一起冲向阴无月的残躯,七手八脚的检查她的情况;方栖淮也终于找到空当,解决了看押他的傀儡,拎着税务专员的脖子,用他的靶子异器,蹿到了钟巧珍身边。
“刚刚吓死人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楚星耕比较严重。”钟巧珍弯腰检查楚星耕。
这位大少爷过去一定是受过伤的,哪怕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但他保命的潜意识加上被那个元人修士引导着转化的筑基期修为,使得他在昏迷的情况下无意中竟然释放出了护体的罡气,并且在生死关头吊住了一条命。
钟巧珍略松口气,掐了个疗愈的法术,慢慢将其包裹起来。
“哇,这是什么能力!”方栖淮惊道,钟巧珍双掌中流泻出浅蓝色的光芒,如同清泉将满身血污的楚星耕浑身洗涤,蓝光所过之处,较为浅的伤口快速愈合,而那些深可见骨的重伤至少也不再流血溃烂,有了转好的趋势。
“巧珍,你可真厉害!”税务专员也发出感慨,努力伸直脖子,想看个究竟。
钟巧珍的手忽而一顿:“你怎么知道我叫钟巧珍?”
“啊,不是你自己刚刚说的吗?”税务专员用枯瘦的手指挠着脸皮说,“你刚刚跟赵建新说本来这里会存在两个钟巧珍什么的,放心啦,我们赏金猎人用假名很正常的,我发誓,绝不跟别人说你的秘密。”
钟巧珍说:“哦,原来这样。”她重新投入到对楚星耕的治疗中,仿佛没看到税务专员伸出枯瘦的手臂,好像想要摸一摸楚星耕,查探他的状况。
然而下一秒,一道光芒闪过,光芒消散的时候,原本躺着楚星耕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会……”
明晃晃的定心剑从税务专员身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钟巧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人身后,而不远处,方栖淮架着昏迷的楚星耕从靶子图里出现,一现身便背着他继续往前跑,飞快拉开与两人的距离。
“你听到了钟巧珍的名字不好奇正常,但你不应该知道楚星耕的名字。”钟巧珍冷冷说。
“我说过了,赏金猎人用假名很正常,我只是接受度高一点。”税务专员仍然试图辩解。
“是啊,用假名正常,但是听到真名是九歌城的楚星耕楚少城主却毫无反应,这可不正常!”钟巧珍转动手腕,定心剑利落划过税务专员的脖颈,然而如同剑砍败革的感觉随即传来。
“不好!”钟巧珍警觉地迅速撤身后退,原本应该是税务专员的地方腾起一团烟雾,落下轻飘飘一只被割坏的皮影人。
“杀手?”钟巧珍惊异。她在临海市的脑域幻境中曾经见过有人追杀楚星耕,所以多留了个心眼,没想到真的被她猜中,税务专员是第二个来刺杀楚星耕的人。
“你也是堕天的人,楚星耕的仇人是把你们堕天全包下了吗?”钟巧珍在脑域幻境中见过了堕天排行二十一的京右卫门,又在漭原秘境中偶遇了排名第九的菅原阿鼻,所以猜测这又是一个堕天的杀手。
“嘿嘿嘿……”阴森森的声音飘忽不定,从四面八方传来,“小姑娘倒是有点见识。”
“好说,也就是见识过你们排名第二十一的和第九的两位死在眼前而已。”
钟巧珍的话成功让税务专员的阴笑停了,他显然有点笑不出来了:“菅原桑也死了?”
“没错,死在我和楚星耕手里。”虽然菅原阿鼻是曲南柯杀的,但反正税务专员不知道,那是发生在秘境里的小秘密,“你单刀赴会,应该排名很靠前吧,让我猜猜,你是老八还是老三四五六七?”钟巧珍故意用轻慢的语气刺激敌人,实则暗中掐诀,寻找隐匿起来的税务专员的踪迹。
“不可能!”税务专员果然大声反驳,随即骤降的星光穿透地面,将那一带的冰霜融为雪水,又蒸发殆尽。
“跑了?”钟巧珍皱眉。变异人和邪修毕竟不同,她发现自己每次遇见一个强大的变异人,就需要修正一次自己的战斗经验,“你看起来很尊敬菅原阿鼻但对京右卫门无感,所以你的排名应该在十到二十之间,我猜,十五名?”
钟巧珍放出的寻踪术有所反应,无数肉眼看不见的术所形成的丝线传递回感知,她捕捉到了某个方向,骤然放出剑气。
有砍中了什么的感觉传回来,那里留下了几滴血迹,但税务专员又滑不留手的跑了。
“混蛋!菅原桑不可能败给你们,你们一定是用卑鄙的手段暗算了他!我先杀了你,再杀楚星耕!”
税务专员恶狠狠的声音落下,钟巧珍感到一股杀气,猛然闪身避让,一道剑气堪堪擦着她的肩膀划过,然而她忽而觉得另一侧腰上一寒,伸手去摸的时候已经摸到了一手血。不知什么时候,她被税务专员声东击西偷袭了。
“呵呵呵~~~”阴森森的笑声愈发张狂,夹带在冷风中听得钟巧珍有点头晕目眩。
“不对。”钟巧珍忽而意识到,她在刚刚和赵建新的对决中并非毫发无损,虽然姜妮儿和满城普通人对于生的希冀和对明天的期许填补了她失去的“心”,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但这也是有时效性的。
“巧珍,我来帮你!”
“别过来!”钟巧珍制止方栖淮,“带楚星耕走,越远越好!”
“巧珍……”
“他才是你的雇主,我没事,我能对付他。”钟巧珍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也传来嗡鸣声,但她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据手上传来的术线的感觉确认了方栖淮与楚星耕的离去,随后在一片昏暗中寻找藏匿起来的税务专员。
又是数道剑气射出,钟巧珍再次听到了击中破革的声音。
“你死定了!”
阴冷的声音与杀气同时传来,钟巧珍旋身掐诀抵挡,五道杀气挡住了三道,另外两道,分别划破了钟巧珍的侧脸和左肩。
“他也用剑?”钟巧珍已经看不清了,她此时就像天生天养的野兽一般,凭借着某种直觉在战斗。
钟巧珍迅速回忆,并不记得税务专员佩了剑。
“而且这剑气……”钟巧珍闷哼一声,在再次出手攻击落空后,右臂挨了一剑,“像我的,确实像我的。堕天十五名的杀手,他的能力是什么,如果是攻击性强如菅原阿鼻的,早就应该动手了,可他一直在避免和我正面对决,袭击楚星耕的时候是用偷袭,袭击我每次都是在我出手后反击……对了,他的赏金猎人ID是税务专员……”
钟巧珍渐渐有了结论:“他从我的攻击中抽取力量、抽取招式,还施加于我自己身上,这是抽税!”
钟巧珍既然有了结论,也就有了应对的方式,然而还没等她实施,忽然间,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税务专员?”
惨叫声只发出了短暂的一瞬,而后沉寂。
钟巧珍竖起耳朵,戒备地寻找敌人的踪迹,然而刹那间,她放出去的寻人术线仿佛失去了目标,宛如延伸进了一摊泥沼。
“怎么会是泥沼?”钟巧珍蓦然反应过来,术线落空后,她应该感到的是虚无,而非沉重,除非,此时有别的敌人将她包围。
双腿发软,心跳加快,钟巧珍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失去自控能力。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死在刚刚得知真相之后!”钟巧珍想要给自己一巴掌,但实质上她只是往前踉跄了两步,拄着定心剑勉强半跪在地上。
四周像是突然从冰原来到了火炉之中,燥热的泥沼翻涌出粘稠的土腥气,将钟巧珍团团包围。
“四面全都是敌人,哪来的这么多敌人?”钟巧珍不明白。
刚刚那声惨叫依稀是税务专员的,那是他的新花招吗,还是,有别的什么人杀死了他?
钟巧珍什么也看不到,她不知道自己此时面对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