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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静地坐上了回城的马车,在清凉州那隐蔽的宫门前下车时,掏出提前备好的银钱赏赐了车夫。

车马辚辚声渐渐远去了。

她从小门走进,仲春时节,花香漪漪,水流潺潺。她僵硬地走着,眼前景象化成一团粉的绿的,飘飘忽忽。

纪襄突然笑了起来,接着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脚踝钻心的疼。

她没有逞强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坐在原地。

这一年她已经摔过四次了。

第一次是在大慈恩寺,她和司徒征在楼梯上狭路相逢。她不小心踩到披帛,司徒征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走了。当时她以为,这就是二人人生里最后一次交集。

再是她被下药,头晕眼花,摔在水榭中,司徒征突然出现,将她救走。

还有上回他和章序斗殴时,章序推了她一把,她在灌木后坐了许久,才慢慢回屋,回屋后摔倒了。

脚踝上的疼痛提醒她,真的结束了。

她和司徒征就此一刀两断,不会再见面。

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害怕被人发现,不用觉得自己违背礼法,是一件好事。

她对自己说,这真的是一件好事。

纪襄安静地坐了许久,巡逻经过此处的宫人帮她叫了软轿,将她送了回去。

第76章

纪襄走后,司徒征面对着敞开的大门,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

心中有个很小的声音,在说纪襄走了。

那又如何?

谈家的事情就此结束,他和纪襄也结束了,这很合理。

往后要做的事情更加艰难,他不会有任何空闲。

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书案后。

看着桌上的两匣珠宝,他“呵”了一声,没有将它们收好,也没有移开。他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认真读了两页,大约是被纪襄翻阅过,这上面的批注不是他所写。

他忽觉困顿。

司徒征揉了揉眉心,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因为昨夜饮酒而不适。

但仍是有些困。

他走到床榻旁,上床侧躺下,闭上了眼睛。

也许昨日他真的醉了,因为他昨夜入眠时,根本没察觉到异样。但眼下,枕畔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清甜芬芳。

虽然微乎其微,但他还是感觉到了。

这是人身体发肤洇出的香气。

司徒征皱着眉头躺了一会儿,只觉浑身都不自在。他重新坐了起来,下床整理衣冠,将青筠喊了进来。

“你过来闻闻——罢了。”

青筠正要上前闻郎君所指的枕头,又被他叫停了。小童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问道:“郎君,我还闻吗?”

司徒征问:“你多久没有换过床褥了?”

青筠挠挠头,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确认的日子了。司徒征半个月没到静园了,是以他也没有来过。

他瞥了一眼郎君的脸色,道:“我现在去换。”

司徒征抬手阻止,这时画墨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看到门开着,一惊,连忙进来行礼问安。

她从没有如此茫然过,想问什么又不敢。

“纪姑娘走了。”画墨嘴唇开开合合,最终只说出这一句。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司徒征,捧起手里握住的一对玉镯,在日光下闪着莹润的光。她恭敬道:“这是纪姑娘赏奴婢的。”

司徒征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画墨低着头,看来郎君不打算要这对镯子。她不敢立刻带上,动作轻轻地收好。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画墨和青筠对视一眼,正想告退时,司徒征道:“你去闻我的枕头,有无异味。”

她是女人,去闻纪襄的味道倒是无妨。

画墨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没有问什么,上前拿起司徒征说的枕头,放在鼻下闻了闻。

枕头自然会有味道,但远远称不上有异味。

“有没

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画墨仔细地再嗅了嗅,道:“郎君若是想确认有无香味,应该是沾染了房间里燃着的檀香。”

她放下枕头,有些不安,泪水在眼中打转,连忙忍住。

实在是不知道为何,她说完后,郎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冷冷的,面色不善,让人瞧了都心里发慌。

司徒征闭了闭眼,淡声道:“把床褥枕头都扔了。”

“烧了。”他又补了一句。

画墨和青筠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画墨到底比青筠机灵一些,想到了是因为和纪姑娘恩断义绝,所以她睡过的被褥枕头,郎君不想要了。

但是烧了

司徒征霍然起身,道:“罢了,不必管这里了,给我重新收拾一间卧房。”

他走出房门之前,回身看了一眼屋内。

这张书案从前都是纪襄坐在他身旁,那时他脑中偶尔也闪过类似“红袖添香”的话。但纪襄从没有给他添过香,磨过墨。

她都是看着他,和他说话。

坐在他的怀中。

司徒征走了出去,春光朗朗,天色温润,流云慢慢地在湖水一般的碧空上飘动。

今日天气怎会这么好?

他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又想到纪襄问他要回手帕。

那日她送完手帕没多久,章序就来了。他和章序斗殴一场,回到静园后,让陆谨给他包扎过。至于收在衣衫里的手帕,他完全没印象放在了何处。

他命画墨去问浆洗衣裳的仆妇。

许久,画墨才回来,向站在一棵树下的司徒征回禀道:“郎君,孙大娘说手帕沾了血污,很难清洗。她觉得您也不会要了,就把有血污的地方剪掉了,剩下的丝绢她舍不得丢,原本想试着能不能卖,但这些时日没出去过,就还留在手里。”

她硬着头皮,将缺了一块的手帕递上。

纪襄绣的芍药花,仍在淡青色的手帕上,栩栩如生。

司徒征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

画墨实在琢磨不出他在想什么,她低着头想告诉他,她亲眼看着纪襄绣了很多块手帕,从中挑出了一块最好的给他。

她记得纪襄娇柔的笑容。她是抱着绣筐,想了很久的配色图案,才笑盈盈低头绣手帕。

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她现在的主人是司徒征,既然他没问,她也不敢擅自提起。

“扔了。”司徒征轻描淡写道。

他转身就走,将手帕随手往后一扔。

细薄的手帕在空中飞舞片刻,落在了泥土上。随即,几片绿叶被风吹落,覆盖住了它-

纪襄回到寝居后,因为一夜没睡好,头晕眼花。

碧梧见她只有一个人回来,竟然还是被抬回来的,吃了一惊。纪襄虚弱地告诉她自己又摔伤了,让她去请医士。碧梧扶着她上了床榻躺着,给她盖好被子,才匆匆出去了。

纪襄僵硬地躺着,突然伸手提着被子盖过自己的脸,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命令自己什么都不准想,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睡,连医士给她涂过膏药都不知道。直到傍晚时分,她才被碧梧叫起来用晚膳。

她仍是昏昏沉沉的,握着筷子的手都没有力气。

碧梧早就想问了,开口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画墨怎的还没有回来?”

她戳了戳碗里的一块肥美鱼肉,道:“她不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再出去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碧梧反应了一下,才迟疑道:“您是说,您以后不会再找司徒郎君了?”

纪襄神色淡淡地点点头。

碧梧呆住了,目光惊疑地在纪襄脸上打转。

她沉默了许久,问道:“那您还退婚吗?”

纪襄莫名被他的问话逗乐了,她轻轻一笑:“退,为何不退?”

碧梧小声道:“您别太难过了,您年纪还不大,以后再仔细挑选,总能选到更好的。其实,章郎君也挺好的。”

最后一句她说的有些吞吞吐吐。只是章序竟然不计较纪襄和别的男人来往,这一点,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原本就有婚约的,也很难退。既然如此,保持不变不是很好吗?

纪襄一笑,没有说话。

用了晚膳,她仍是提不起精神,半坐半躺在床榻上,发呆。

没多久,萧骊珠来了。她这两日听了一耳朵的闲话,正想和纪襄说。见纪襄躺在床上,也脱了鞋子,躺在她的身边,开始和她说肃王谋逆后的事情。

昨日几个大将军和王公贵族都亲眼见到了肃王无诏带着数千甲士来,多亏围场中人警惕才没有酿出哗变。这事板上钉钉没有能争论的地方。

昨日起全城戒严今日行宫也加了不少人巡逻,谈贵妃谈昭仪连夜自缢,其余谈家人都软禁了起来,斩杀肃王的小兵连升了三级

骊珠说得热闹时,还轻轻拍了拍手。

纪襄也笑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她曾经这么在意这么憎恨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她除了恶心过她两回,什么都没有做。

纪襄的心中,又涌起深深的怨恨来。

她打断了骊珠的话,轻声道:“我和司徒征断绝关系了。”

“姨母这两天是高兴坏了——阿襄,你方才说什么?”骊珠瞪大了眼睛,看着身旁的纪襄。

“是他骗了你,又不要你了吗”

纪襄扑哧一笑,思忖片刻道:“不是。之前我和你说过我讨厌谈贵妃,是因为她真的欺负过我。当时司徒征帮了我,也答应会帮我报复她。就这样,谈家的事情一了,我们也没关系了。”

这个理由应该很合适,不会让人怀疑多谢。她想。

骊珠懊恼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干嘛不来找我呢,我也会帮你的。”

纪襄笑:“是呀,是我当时太没见识,也太傻了。”

其实现在想想,她可以告诉骊珠,告诉太后。或者直接和另一个受害的人太子合谋。

都不用涉及任何男女之情。

骊珠目光柔和,看了纪襄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虽然她现在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完全不在乎。但她前阵子还娇羞里带着喜悦,和她轻声细语地说起司徒征。

她喜欢过他。

骊珠不知该如何安慰,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京城?等回去了,你一定要陪我去我陪嫁的庄子上住段时间。里面还有一个果园呢,到时候我们一道去摘果子,钓鱼。”

“还有还有,我二叔去东南做官,今年底就要回来了。他之前答应过,要带两个当地的厨子回来,到时我们一起回国公府尝尝”

纪襄心头一暖,笑盈盈地听着。

她听着听着,慢慢浮起了一个想法。

送走骊珠之后,纪襄一直在想该如何做,如何做得万无一失。

她的脚伤得不重,第二日就可以如常下地了。恰巧这日御前宫人来传召,有她熟悉的玉萱,纪襄道:“之前几位姐姐说过要让我搬到宣光宫去,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几个宫人都一口应下了。这种小事她们完全可以做主,也不用之后穿过一宫再来传纪襄。

纪襄住的这座小殿,隔壁两个厢房原本也是住了人。一个得了疫病迟迟不好,过了半月就被送回家养病了。还有一个是托了关系,换到了更大更热闹的住处。

就这样,这里只有她一人住,宫人寥寥,偏僻又安静,所以司徒征才能来去自如。

她不觉得司徒征会反悔,再来找她。

但她也不想住在这里了。

玉萱吩咐了人给纪襄迁居,携着她的手往前走,笑吟吟道:“纪姑娘总算想通了,住在宣光宫多好!”

她道:“以前劳烦姐姐多走了。”

玉萱抿嘴一笑,和纪襄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低声提醒道:“姑娘这几日进了紫极殿后,切记要小心一些。”

纪襄笑道:“我明白的。”

她回过头 ,看了一眼她住了半年的寝居。此刻正有几个宫娥在利索收拾她的东西,床帷已经被收了起来。

当时暴雪夜,她掀开床帷,屋内只有一盏烛火悄悄燃着,一片朦朦胧胧的昏黄中,他大步向自己走来。

那种心情,再也不会有了。

第77章

纪襄从紫极殿中出来后,跟随宫人的指引,去了她的新住处琼琚阁。

廊下有一丛丛含苞待放的丁香花,屋内陈设新亮靡华,物事一应俱全。碧梧已经备好了茶水,正在整理她的衣裳。

见她进来后,碧梧笑道:“姑娘如今的住处比从前的好多了,就连会客的花厅都亮堂不少。不像原来的会客都只能进屋了,走路都要怕撞上,早就应该搬过来了。”

她说完,就继续低头折纪襄的衣裳。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说错话了。

御前宫娥早就提过一次,姑娘用话推了,宁可麻烦一些,还不是为了

她抬眼去看纪襄,她正站在卧房门口,和四个新分来伺候的小宫女聊天。

纪襄给她们塞了两条小银鱼,向她们仔细打听了一会儿琼琚阁的事,听说了和太后寝殿不远,想了想,决定去给太后请安。

她让碧梧跟着一起去,进殿后,她去给太后问安,碧梧则是去找之前相熟的姐妹叙话了。

纪襄才坐下一会儿,喝了半杯茶,章序就来了。

见到她,章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给太后问安。

太后不喜欢年轻男女出去游荡,觉得没人看着会出事。但二人都是她的小辈,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坐在一起也无妨。

何况今日章序还格外乖巧。

她高兴地让他坐下,慈爱地叮嘱他好好养伤,不用经常来给她请安,有这份心就好。

章序应了,飞快看了纪襄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太后自顾自说了几句,见二人都不答话,笑道:“怎么,你们二人认识这么久了,还害羞起来了?以后做了夫妻,还要干坐着不成?”

纪襄干干地笑了两声。

章序道:“姑婆,那个什么和尚说的话,肯定不准!您看我之前还受伤了,如果那时已经下定,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

闻言,太后蹙起眉头,呵斥道:“胡说什么呢,不准对大师不敬。”

她又缓和了神色,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纪襄的心悬了起来,连忙道:“娘娘,如今宫里的大事才过了不久呢。”

太后原本是想再请大慈恩寺两位高僧给章序纪襄算算命数,被纪襄一提醒,现在的时机确实不合适。

而且,回到京城后让大师亲自见见两个孩子,应该更准。

太后道:“阿襄说得对,等回到京城后再议吧。”

纪襄也盼着离开行宫回京城,装作不经意道:“那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

她说完,太后和几个宫人都笑了起来。纪襄一怔,她们是以为她着急了吧。

纪襄心内一哂,没有解释。

这一切都十分没意思,不管是这些误解,还是解释。她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被人误会了又如何?她就算解释了,别人也当她是害羞。

而且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了,反正以后就不会再见到她们了。

太后道:“等过了陛下万寿,大约九月中启程回京吧。”

纪襄点头应好,绽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没一会儿,太后就让他们散了。

章序走在纪襄前面,一声不吭,也没有回头看她。直到二人走出殿前那一段曲折的廊道,章序才回过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大约是从冬日暴雪起,发生了太多事,他又经历了性命攸关的时刻,整个人看起来长大不少。

也阴郁不少。

纪襄停住了脚步,章序却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收回了视线,径直走了。

她和章序的方向不同,也走了。纪襄心里盘算着日后需要安排的事情,一路都在安静思索。

章序走出一段路,回过头。她和婢女二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玉色衣裙的背影。

他不想和她说话。他已经想好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和她单独说话,免得她一开口就是要退婚。

只要他想想办法,尽早娶她和她完婚,任何事都迎刃而解。

让几个秃驴说点好话应该不难,他甚至怀疑那所谓的两年后成婚,就是司徒征装神弄鬼出来的。

但看她毫不犹豫地走了,全然没有和他多说两句的意思,章序心中又不很是滋味。

他回到自己的寝居,肋骨处隐隐作痛。章序翘着二郎腿,半躺在床上,开始琢磨怎么买通和尚,让他们说必须尽快成婚。

过了五日,他去赴太子的宴会。

这种宴会未必是太子乐意举办,只是传达一个意思。肃王的谋逆已经过了,虽然司阳城和行宫里依旧戒严,但宴饮玩乐,往常该如何就如何了。

普通民众在城内出行也不再限制。

宴会设在宣光宫的长乐殿中。章序到时,大半人都已经来了。

五皇子朝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章序无所谓坐哪儿,大步走了过去,他坐下才发现,他对面竟然是一袭青衣的司徒征!

司徒征也看到了他,神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太子是最后入席的,举杯说了几句安慰兼之勉励的话,就不再开口,示意开始歌舞宴饮。

笙歌曼舞中,在殿内旋转的舞女身姿婀娜,而乐声清越。众人推杯把盏间,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章序玩着手里的银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司徒征,目光却是阴沉极了。

五皇子夹菜时注意到他的神色,不由挑了挑眉。他突然想起司徒征和章序前阵子因为口角狠狠斗殴了一场,据说两个人都是头破血流,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度。

什么口角能到这地步?

而他一直都想拉拢章序,如今更是被亲娘催着早早定下需要安排的杀手。

章序就挺合适的。毕竟司徒征有本事会保护太子,难得有和他势均力敌的人

他心思转了转,热情地拉着章序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众人都是薄醉。

五皇子指着一个美貌舞女,道:“姿容不错。”

章序随意地瞥了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五皇子转转眼珠,道:“你要是看得上,我帮你讨过来。”

章序皱眉,正要拒绝,看到对面的司徒征似乎是滴酒未沾,神色淡峭,也不动筷,像是人来了,魂没来。他突然来了精神,大声道:“多谢五殿下美意,但我方才看到司徒瞧了这舞女好几眼,想来是心里喜欢却不好意思开口讨要,五殿下不如成人之美。”

他声音很是响亮,盖过了乐声。主殿阔大而深,纵使有坐在后面没听见的,一个传两,渐渐也被前头的人传了下来。

顿时,殿内一片哗然,嗡嗡声不绝,比先前还热闹几分。

如果是旁人宴饮看上个歌女舞女,倒是没什么稀奇。但是司徒征不近女色是出了名得,之前拒过皇帝赏赐美人,还一直有传言说他在灵云寺练的是童子功。

他怎的会看上一个舞女?

偏偏章序还大声喊破了,这下司徒征可真是不得不出言了,要么拒绝,要么收下。众人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看向司徒征。

那个被五皇子指过的舞女,哪里还能安静跳舞?不光是她,舞女们都停了动作,跪在中间。

乐声也跟着停

了。

坐在司徒征旁边的顾明辞目瞪口呆,他虽然没有一直看着司徒征,但司徒征可不是这种人,正想给他辩解时,司徒征冷冷地开了口。

“章郎君自己收下吧,毕竟多一个也不多。”

他一说完,章序就可以肯定,是司徒征在纪襄面前说他的坏话。

搬弄是非,真是下作!

章序冷哼一声:“君子不横刀夺爱,还是司徒你收下吧。”

他将“横刀夺爱”说得格外重。

虽然他只是一说,并无任何证据表明司徒征多看舞女。但这种事情,要让司徒征怎么证明呢?即使他说他没看,又有何用?同样也证明不了什么。

这种事情根本说不清楚的。

对上面色冷冷的司徒征,章序心情愉悦地咧咧嘴角。

五皇子撞了撞他的胳膊,道:“章兄,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干嘛给司徒征送美人?”

他猜到了章序是要故意给司徒征难堪,倒是好奇起来他们怎的结下了仇怨。

若是能让章序也恨上太子就好了。

章序哈哈笑道:“他真看了。”

他没压低声音,司徒征冷笑道:“我看了又如何?人人都在看舞乐,我有何看不得的?只我绝无纳美之心。”

司徒征自然不会盯着美貌舞女瞧,但他懒得就此争辩。

他目光凛冽,如两道剑光,射向章序。

章序则是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转着手边一个空空的酒杯,目光毫不相让。

殿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太子在上首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热闹,道:“不过一桩小事,不必争论,继续喝酒吧。”

说着,他抬了抬下颌,身旁内监立即去让舞女们都退下了。乐工都还留在殿内,少顷,悦耳丝竹声重新响起了。

太子已经说了不必争论,就是对此事做了判定。章序和司徒征没有再开口。五皇子凑到章序耳边,小声道:“我看皇兄就是帮着司徒。”

章序哂笑,附和了几句。上回他和司徒征打架,太子根本就没问为什么。想来太子是知道的,知道司徒征勾引了他的未婚妻。

他冷笑几声,痛饮了一杯。

宴会经过这么一打岔,比平日里散得早。结束后,章序几步追上了司徒征,讥笑道:“好一个不近女色的司徒征,连拒绝美人都是一本正经。”

司徒征回身,直直地看着他,神色厌恶里带着审视。

章序相貌不错,家风严厉清正,他亦有明朗前程,且他和纪襄青梅竹马,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但他家虽然严厉管束,却还是养出了章序这种性子。而且家风严厉,嫁进去的儿媳亦会生存艰难。

章序十五岁起就有了外室,难免日后不纳妾。除此之外他还莽撞,冲动,刚才的举动无聊至极,甚至有些卑劣。

司徒征想通这几点后,错愕极了,神色一滞,他怎么能让纪襄嫁给这种人?

纪襄温柔善良,聪敏机灵,又是他小时就认识的女孩。

他之前是不是神志受损,竟然还想着让她两年后嫁给章序?

司徒征只觉心中盘旋多时的一片乌云被驱散了,这段时间的心情悒悒,一切都有了答案。

如果纪襄日后要嫁人,嫁给他才合宜。

也只有嫁给他才对。他们二人都已经同床共枕过多回了,他不可能再娶旁人!

他之前怎会如此愚蠢?到现在才发觉他根本不会再娶旁人,也不可能看着纪襄另嫁他人!

司徒征想定,正要转身走人,章序道:“你在纪襄面前胡说八道我的坏话,真是无耻!”

“什么?”司徒征蹙了蹙眉。

章序见他如此反应,嗤笑道:“随便你承认不承认。总之,她在太后面前已经答应了,回京后就和我定亲。”

他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毫不心虚地将太后的意思说成是纪襄的。而且纪襄当时根本没有反对,还问了何时回京,她很有可能已经改变了心意,不想着退婚的事了。

章序想到此,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司徒征握紧了拳头。纪襄竟然愿意嫁给章序了,也许她觉得章序不是太差,嫁给他也能过得好。

可他呢?

章序又开了口,司徒征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只觉自己浑身上下,如在被烈火焚烧,极力忍耐着痛殴章序一顿的冲动。

他从前觉得和纪襄的相处没有什么不妥,所以不曾费心想过他们究竟是何干系。从一开始算是桩你情我愿的交易,她要结束,他也不会纠缠。

但他忘了去想一点,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格外关注她,他当日为何要截停太子?

他仰头,日光刺着他的双眼,似乎在讥笑他从前的看不清。

从最开始和她来往,他就违背礼法,不复他一贯秉行的君子之风。那他何必现在再做什么君子,任由她高高兴兴嫁给章序?

这个根本就配不上她的男人。

他要将纪襄抢回来。

章序见他面色肃重,一声不吭,觉得嘲讽他也没意思,早就已经走了。司徒征独自站在日光下,压抑着心头那股就要喷涌而出的灼热烈焰。

顾明辞和几个友人从他身上经过,诧异道:“司徒,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的还站在这里?你脸色怎么难看,别生气了,章序就是胡说八道罢了,你要不痛快,一会儿随我们去校场骑骑马。”

司徒征淡声道:“我还有事,走了。”

他要立即找到纪襄,幸好才过去了不到十日,他有信心能将纪襄哄好。

第78章

司徒征知道太子设宴的同时,太子妃也在临湖的水榭里设了一场春日宴。

他没关心过有何人受邀,但纪襄肯定是在的。

司徒征往水榭方向走去,一整片波光粼粼的湖都有侍卫把守。因是太子的卫率,见到他的侍卫都点头致意。

但他没有理由走到水榭旁。

司徒征站在一颗树下,树冠遮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影。司徒征目力极佳,隔着半片深湖,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见纪襄坐在湖心亭里。

她今日穿着一身丁香色衫裙,清纯绝俗,坐在裕华县主和大公主之间,手指正灵巧地编着一个粉紫色的花环。

编好后,大公主接过把玩了一会儿,作势要带到她头上。她笑着躲开,钻到了裕华县主的怀中,三人在婢女的看护下嬉闹起来。

隔着盈盈湖水,司徒征仿佛都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

因为她真的很开心,笑容灿烂,娇靥微红。

司徒征家中有几个姐妹,听说过一嘴姑娘之间关系好的会同吃同睡,至于手挽手之类的事更是常事。但看到裕华县主揽着她的肩膀,大公主似乎也在碰她,司徒征微微蹙眉。

大庭广众打打闹闹,实在不是淑女所为。

最终大公主还是将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很好看。司徒征静静地看着,那股全身仿佛要爆裂四散的感觉,终于缓解了不少。

但他心中仍是团着一股火。

没一会儿,二公主走到了她们身边。隔着这么远,司徒征都能感受到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尽管她很快就恢复了温柔的盈盈笑语,但他还是看了出来。

他想起当日太子的问话。

但他明确拒绝了,他对二公主并无任何男女之情,也自认不是良配。

一湖之隔的她,似乎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二公主。从二公主来后,她就没有再开过口了。

他已经拒绝了,她为何还这般?

司徒征不明白,但他知道他必须早日和她解释清楚。

他其实很早就对她上心了。

不然,他这些时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还会长久地持续下去。

一想到她当日是用何种心情从静园里独自离去的,他心中就有强烈的愧怍之情涌起。

这种愧怍和后悔混在一起,在他心中不断叫嚣着。

司徒征原本因为看着她笑颜而平静的心,又躁动起来。他一动不动站在树下,目光定定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错过。

他看见她站起来又半蹲下,给年纪尚小的五公主看头上花环,又看见她就着裕华县主的手吃了一块点心

湖边垂柳如幕,偶尔有高声笑语远远飘来。他不知站了多久,这场宴会才结束。

他看着纪襄离去的方向,远远地跟上了她。

她是和裕华县主一起走的,二人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身后跟着七八个宫娥,紧紧簇拥着。

司徒征面色平静地跟着她。

她怎能这么高兴?

难道她其实早就想要结束了吗?还是他先前忙着安排肃王事务的时候冷落了她 ,让她已经失望了?

可那段时间

司徒征揉了揉眉心,他只顾着自己大事的忙碌,却忘了那时他们的事情才被章序亲眼撞破,惹出事端。

她那时只能找他想办法,她需要他。

司徒征在心里给自己记了一道,叹了口气,脚步也不由加快了。

片刻后,他停住了脚步。

她走进了宫中内眷住的宫殿,这一片有侍卫内监日夜值守,是他不能进去的。

甚至不该出现在这附近。

司徒征转身走了,开始琢磨起如何挽回她,以及毁了她和章序的婚约-

纪襄送走骊珠后,半躺在榻上休息,玩闹大半天也挺疲累的,这时碧梧上前,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片刻,纪襄才睁开眼看着碧梧,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碧梧咬咬嘴唇,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

纪襄坐起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和我有关?”

“也不算吧”碧梧迟疑再三,还是将宴会上司徒征和章序的争执说了,“奴婢想不通,章郎君是不是在诬陷人啊?”

纪襄淡淡道:“和我们没关系。”

她转了话题,问:“碧梧,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契在哪里?”

碧梧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摇了摇头。

“之前太后让人给了我,一会儿我找出来给你——”

她还没说完,碧梧就惊惶地打断了她,跪倒在地:“姑娘,您要赶走奴婢?”

“不是赶走。”纪襄莞尔,扶起了她,“我怎会赶走你呢?碧梧姐姐,你我认识多年了,我在你面前也不拐弯抹角了。你离了我,拿着身契和你积攒的银钱,不论是嫁人还是做点营生,都比跟着我强。”

碧梧喃喃道:“能做什么营生?”

“你刺绣好,做的点心也是色香俱全。若你不想抛头露面开铺子,你是宫里出去的,去一些人家教姑娘仪态都可。除此之外,能做的还有很多,只我一时想不到了。”

碧梧完全不明白话是怎么转到她可以开铺子上的。她想说她觉得一直伺候姑娘一辈子就很好,但又有点心动于纪襄说的话。

她疑惑地问:“姑娘怎么会想到这?”

纪襄只是笑了笑。

碧梧继续问,脸上带了些小心翼翼:“姑娘要奴婢什么时候走?”

“你想走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还有几个堂叔伯”

碧梧坦诚道:“奴婢一时也想不好,若是奴婢不想走,您会让奴婢一直跟着您吗?”

纪襄答:“让你去骊珠那里吧。”

这下,碧梧是真觉得十分奇怪了。她自认最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姑娘也不像是生她的气,怎的突然就要给她考虑以后了?

她实在想不通,问了出来。

纪襄笑道:“和你没有干系,是我另有打算,身边不能再有人了,你好好考虑吧。”

碧梧知道纪襄心意已定,只好问:“姑娘让奴婢考虑多久?”

“这段时间行宫和司阳城都在戒严,你要走也不行的。你慢慢想,我也是真心觉得你离了我会更好。”

碧梧看了纪襄几眼,她知道纪襄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比如她想退婚,虽然还没有成功退掉,但她有了这个念头后就没有再反悔过。

她不知纪襄日后是有什么打算,想问,又隐隐有感觉纪襄不会告诉她的。

碧梧心事重重地下去了。

纪襄十指握着茶盏,片刻后,又放下了。

如今,她现在和行宫中众人一样,都被困在了高墙内。

而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纪襄琢磨了片刻,走到书案前,开始磨墨-

许多事情从前没有细想过,一旦察觉不对劲,就会怀疑之前种种异常。章序已经认定了是司徒征在纪襄面前说他的坏话,如此一想,就觉察出先前不对劲来。

比如太子举荐他的两次。

第一次回来之后,纪襄对他大发雷霆,赶他走人。第二次也是,纪襄催着他走,不肯让他送回去宫去。

那个歌女真有这个胆子,敢跑到纪襄面前胡说八道?

说不定是司徒征发现了,捅到纪襄眼前去的。

可偏偏,章序现在丝毫不想知道纪襄和司徒征究竟是怎么好上的。

他想着想着,目露凶光。司徒征可以通过太子的关系,支走他暂且远离纪襄,那他也可以这么做。

让司徒征走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了。

章序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一惊,站了起来。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两圈,慢慢停了下来。

翌日,他挑着午后的时间去给皇帝请安。他知道皇帝的作息异于常人,寻常人用过午膳后皇帝才会起身,一进去,就看到了立在一旁当文书的纪襄。

他目不斜视,给皇帝请安。

因为他曾有救驾之功,皇帝一直颇为喜欢他,和颜悦色地问他是否有事回禀。

章序跪地叩首,是来给自己请罪的。此次肃王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地倒围场旁的荒地,是他失职。毕竟,皇帝曾经让他去搜寻过司阳城已经周边能容纳千人的空地。

皇帝一笑,道和他无关,不必多想,又和蔼地让章序起来。

章序谢恩过,道:“陛下,臣担心司阳城内仍有不少荒地是无人驻守,包括上回坍塌的蓬莱山中,也是寥寥数十个禁军驻扎。臣唯恐仍有祸事。”

皇帝道:“你觉得谁还会谋逆作乱?”

被如此一问,章序顿了顿,道:“回陛下,臣自然看不出谁还包藏祸心,只是以防后患。”

皇帝道:“那朕派你再去领人巡视几圈。”

章序垂着眼:“臣不敢。臣上回有罪,犯下如此粗陋,多蒙陛下圣恩不怪,臣不敢再做此事了。臣觉得太子,五皇子都很合适。”

他说完,又瞥了一眼皇帝神色。他知道皇帝对他不错,所以理直气壮地推拒了。

果然皇帝没生气,道:“你说得也有理,朕想想。”

章序心内烦躁,他一直都是有一说一的性子,但又不能直说让司徒征去。

皇帝才不会看人脸色,压根没注意到章序脸上的急色。他径直走了下来,正要走过章序身边时,纪襄低呼了一声。

章序眼疾脚快地将自己不小心掉落的荷包勾了回来。

二人如此动静,皇帝才有察觉,笑了两声,道:“你们二人退下吧。”

纪襄应诺,率先告退了。真是奇怪了,章序的荷包是棕褐色,和地上颜色虽然差不多,却绣着白色麒麟图案,皇帝怎么可能会看不到?

他不可能预料到章序会反应快,而且看皇帝事后的模样,是才发觉的。

纪襄突然想起,有一回皇帝自己在看奏疏,是眯起了眼睛。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大事

章序紧随其后出来了,默默地走在她身后。直到二人都走出了紫极殿,见纪襄没有停下说话的意思,章序才追上去,问道:“阿襄,你看出来了吗?”

纪襄一惊,强装镇定问道:“看出来什么?”

“我想让司徒征滚远点。”章序急道。

纪襄凝眉,反应了一会儿,道:“随便你做什么,和我没关系。只是你在陛下面前耍心眼,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你不要再做了。”

章序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纪襄会关心他,他很高兴。瞧她毫无反应,像是根本不在乎司徒征会不会走,他更高兴了。

章序继续道:“阿襄,你这些时日在做什么呢?”

纪襄一笑,道:“在忙。”

她又折返了回去,和一个宫娥说话,请她安排几个人送她回去。宫娥一口应下了,点了几个宫女内监送她回去。

章序站在一旁,脸色晦明不定。

第79章

司徒征骤然发觉,现下想和纪襄单独说上一句话,可谓十分不容易。

半个月过去了,他除了有过几次远远地见到她的机会,但想要走近些,都是不行。

她住在宫眷住的宫殿里,侍卫内监看守严密。除了去紫极殿和

找裕华县主,她几乎不出门。而每次出来回去,都有一群宫女簇拥着她。

纪襄也没有再去过譬如清凉州等僻静的地方。

自然,他要是真想,也有办法趁夜将她从宫里掳走。但司徒征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

这日,他去太子寝殿商议事宜,坐下没多久,远远听见有纪襄来看望太子妃的通报声。

司徒征心中闪念,道:“殿下,您之前说过要帮我的话,还作数吧?”

太子极少听到司徒征这么幼稚的话语,不禁疑惑道:“帮你什么?”

司徒征神色微赧:“帮我娶纪襄的事情。”

太子一惊,挑了挑眉,他问:“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莫非要看着她嫁给章序这种小人?”

太子道:“天底下所嫁非人的女子不计其数,你要一个个管过去?”

司徒征抿抿唇,道:“我只有和她待在一处,才觉得自在舒服。”

“和我们待在一起还委屈你了?”太子好笑道。

司徒征没有说话,抿了抿唇。

太子心内狂笑,他从没有见过司徒征这种窘迫的模样。他笑着摇摇头,道:“你既然明白过来了你就是喜欢纪姑娘,直接告诉她就是了,需要我帮什么忙?”

司徒征坦白道:“她听见了我们那日的对话。”

“哪日?”太子话一出口,自己就回过神来了,“她很生气?她不要你了?怪不得你最近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司徒征皱眉:“我有心不在焉?”

太子又不是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笑笑。

“我问过你两次如何看待纪姑娘,就是不信你的意思。司徒,这说来说去,是因为受我连累,害得你十四岁起清修了五年,在此事上过于蠢笨,还不如常人。”

司徒征难以置信问道:“我蠢笨?”

你连自己在想什么都弄不清,这还不蠢?太子叹气道:“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请殿下一会儿传她过来,我想和她单独说说话。”司徒征脸颊微红,有些羞耻。

“可以。”

太子应下没多久,就听内监来报,纪姑娘求见。

二人对视一眼,太子微抬下颌,示意将人请进来。

纪襄看都没有看站起来的司徒征一眼,道:“殿下,我有事要和您说,请您让殿内所有人都下去,只留我们两个人。”

太子一怔,使了个眼色给司徒征,又让所有人都退下了。他一向是个温和的笑模样,此时也笑问道:“纪姑娘寻我何事?”

“殿下,之前太子妃应该同您说过,我会尽我所能襄助您的事情。”

太子点点头,太子妃之前和他说过。对于纪襄,经过上回谈氏发狂的事情,他知道纪襄可以信任。

“殿下,不论是司徒征还是太子妃都没有和我说过半个字,以下都是我自己猜测的。我如果猜错了,您可以立即让我走人。”

纪襄深吸一口气,道:“殿下,恕我直言,您现在就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太子的大拇指飞快摩挲食指几下,严肃道:“你如何得知?”

“我好歹在陛下面前混了个女侍中的官,种种迹象,都能推测出殿下你的心思。殿下不用紧张,我不会做告发您的事,也不会勒索您。我的意思和从前一样,我是来帮您的。”

“为什么,是因为司徒征?”太子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纪襄。 :

“和他没有任何干系。”纪襄淡淡道,“我以前不懂事,如今日日有看奏疏的机会,才知道除了几个富庶大城,民不聊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而陛下宁可粮仓里的粮食放着发霉,对奏疏中的惨状都无动于衷。”

太子沉默许久,面色沉重而黯淡。

他道:“我明白了,多谢纪姑娘看得起我。但你要帮我,必须得十分小心。”

不愧是夫妻,太子和太子妃二人的反应竟然这么相似。纪襄莞尔:“殿下,我也是有私心的。您日后如何封赏您的左膀右臂,也要封赏我。我并不是因为司徒征帮您,所以您不能把我和他算在一处。”

闻言,太子忍俊不禁,点了点头。

二人又密谈许久,才彻底对彼此放心。纪襄也在要告辞的时候,轻描淡写说出了她对皇帝眼睛的猜测。

留下错愕万分的太子在殿,纪襄微微含笑走出了内殿。

在外等候已久的司徒征看到她这回竟然没有被宫女簇拥,立即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他快步追了上去。

纪襄早有察觉,回过头,如果他要说些正事,她可以听一听。

“襄儿”

纪襄立即扭头继续向前走,她对此地还算熟悉,专门挑有宫人侍立的大道走。她知道司徒征一直在跟着她。

但走了一会儿,纪襄就不认识路了。她凭着直觉,拐弯,见到有个青年夫人打扮模样的女子,扶着一棵大树正在哭泣,连忙走了过去。

余光里,她瞥到司徒征在远处停住了脚步。

这夫人停住了哭泣,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点点的脸。

竟然是谈采薇。纪襄有些恍惚,想起了去年听说过她成婚的消息。

她可不想安慰她,但这里再往前走就是出宫的侧门了。纪襄不想回去,干巴巴道:“你别哭了。”

谈采薇抹了一把眼泪,也不说话。二人沉默对立了片刻,谈采薇突然出声道:“纪襄,你一会儿陪我一块出宫去吧。”

纪襄蛾眉微蹙,不假思索正要拒绝,谈采薇道:“你能帮秦从仪说话,就不愿意陪我一趟吗?”

她问:“你要我陪你出宫去干什么?”

谈采薇似哭似笑,呵呵了几声才道:“今日是我谈家女眷幼子被押送流放的日子。”

而她已经出嫁,不至于落罪。她道:“我千金买通了看门的侍卫,他让我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巡逻换班时就送我出去送行。”

纪襄没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是想去的。

她最恨的谈贵妃自尽身亡了,可她对作威作福的谈家人亦是深恶痛绝。能亲眼看着他们被流放,是否要去,纪襄迟疑了。

谈采薇面色惶惶:“你不愿意就走吧,只要你不和别人提起这事,我就已经很感激你了。”

她捂住脸,低声痛哭。

纪襄问道:“如今行宫戒严,你确定你能出去?”

谈采薇抽抽搭搭道:“我将我的嫁妆大半都拿了出来,给守门的侍卫。”

一年前,她还是那个在芳林园被众贵女簇拥着的高门姑娘,欺负起人都是笑嘻嘻的,神采张扬。现在却独自躲在这里哭泣,等着给被流放的家人送行。而不用流放的亲人,都等着砍头。

纪襄对她并不同情。

她站了片刻,同意了。

谈采薇感动地走近想要上前握住纪襄的手,被她躲开了。她收回手,自嘲道:“我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你陪着我。”

纪襄没有答话,没一会儿,有侍卫过来,不远不近地朝她们招手。二人走了过去,跟着他的指引,一路走出了侧门,坐上了一辆狭小的马车。

谈采薇自嘲笑道:“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小的马车。”

她又看向纪襄,面色复杂道:“你是个好人。”

纪襄淡淡一笑,没有应答。她才要掀开车帘,就被仿佛脑后长眼的车夫一声暴喝制止了。

被骂的是纪襄,谈采薇却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片刻,大概是想到了今时不同往日,忍住了没有发作。

纪襄觉得约摸是要保密,毕竟带她们出来,已经是一件违背命令的事情了,并不生气。可过了许久,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去汉阳是骑马去,坐马车回来的,一路都是平地,还有来行宫也都是一路平地。而现在的马车声音和前两回的很不一样了,像是上了山。

纪襄仔细回忆了在司阳城的几次出

行,猛然间掀开了车帘,高声问道:“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不知名的山里,道旁绿树成荫,山壁参差嶙峋,绝不是去送行的路。

被她道破,车夫停了下来,一把掀开了帘子,目光淫。邪地看向两个年轻女子,哈哈大笑道:“你们说呢?”

纪襄脸色煞白,她不知道车夫要做什么,但显然不是好事。谈采薇却是也高声笑了起来,抽出衣袖里带的匕首,道:“我本来就不想活了,怕自裁不成,你若能杀我最好不过!”

话音一落,纪襄和车夫都看向了状似发狂的她。

谈采薇眼睛赤红,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纪襄,如果你有来世,你别再好心到跟个傻子一样了!”

纪襄道:“你本来就是想拉着我一起死。”

“狗皇帝说了不追究出嫁女的罪,但我夫家怎么可能容得下我,没几月就会毒死我的?”谈采薇咬牙道,“都是一群贱人,往日吃了我谈家多少好处,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她目光又柔和下来,道:“我拿出所有嫁妆出宫,是想给家人送行后再自裁。虽然见不到她们了,但还有人陪我一起死,也是不错。”

在明显有些疯疯癫癫的谈采薇面前,欲行不轨之事的车夫都迟疑了。

纪襄想不起她和谈采薇出来时,有没有除了侍卫之外的人看到了。但她和碧梧说过,如果她过了未时还没有回去,去找骊珠或是大公主,在宫里大肆寻她。

原本,这是她为太子若是不信任她想要灭口做的准备。

纪襄看了一眼天色,此地人迹罕至,她必须冷静下来,从已经疯了的谈采薇和强壮的车夫手里脱身。

第80章

纪襄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高声道:“你既然已经收了她的银钱,就应该让她去见亲人最后一面。”

若能回到人多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比在这荒郊野外更有逃跑的可能。

车夫“呸”了一声,吐了一口黄黄的唾沫在车旁边。“到我手里的才五两银子,却让我去犯这个杀头的罪!”

纪襄沉吟片刻,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道:“这个可以付你,用作你的车费。”

簪子上有一颗人小指头大的珍珠,还是皇帝之前赏赐的。

谈采薇的视线定在纪襄脸上,没想到纪襄好心到这地步,这时候还在帮她想让她见谈家人最后一面。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由手中一松。

这是意外之喜了,纪襄飞快地接过她握着的匕首,转了转眼珠,将自己的簪子扔到了谈采薇脚边。

车夫原本是打着奸了二女后再将她们卖掉的心思,看到这么大一颗珍珠的簪子掉在了一女身边,立即去捡。

谈采薇虽存了死志,却也决不允许一个肮脏低贱的下等人靠近她,尖叫一声,向他打去。小小的车厢里一下子多了一个人,拥挤不堪。

纪襄双手抱臂,缩在角落里,心跳如擂鼓,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若是平常,这强壮的车夫可以轻易制服谈采薇,但她已经半疯,不断地在踢打车夫,甚至将这车壁薄,车厢小的马车踢出了一个洞。

这洞越来越大,纪襄看准了时间,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缩着身体从洞里跳了出去。

她不敢松懈,立即快步向前,拔出了匕首,奋力往马臀上刺了下去。黑马一声长长的嘶鸣,狂怒起来,向前撒腿就跑,车厢随即东倒西歪。

纪襄听见了谈采薇凄厉的尖叫,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这车厢经过她时恰好朝她这里撞来,这力量岂是她能受得住的?纪襄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撞倒在地,身子向下滚落。

这一切,都只是几瞬功夫发生的事情。

纪襄身后就是密林,她闭上眼睛,耳边风声呼啸。她心跳如骤雨,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脑中空空。

突然耳边风声停了,她睁开眼睛,试探地四处打量一番。她卡在了一棵树前,离山道尚且不远。

腹部肋骨,还有头上都疼得厉害,纪襄连连抽气,捂住了脸,幸好头脸没有流血。

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早知如此就把匕首拔下来了。但是她又怕耽误下去,车夫会反应过来。

纪襄叹了一口气,眼下的光景,总比方才面对两个恶人要好。

她见的外人少之又少,纵使知道人心险恶,经历的大多还是宫廷斗争,不知宫外亦是同样可怕。纪襄砰砰狂跳的心平静些许,哎,谁能想到谈采薇在宫里哭得涕泪横流,却是想着要拉着她一起死?

还有这个车夫,分赃不均怎的不去找那几个侍卫理论,只知道欺软怕硬。

纪襄狠狠鄙夷了一番二人的做法,身上实在疼得厉害,又责骂自己蠢。

说来说去,她就是把人想的太好,才会一直被人骗!

纪襄疼得动弹不了,想着缓一缓再走出密林,不知思索了多久,天色欲晚,突然听见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车夫调转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纪襄想定,高声喊道:“救命!”

少顷,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纪襄正觉得脚步声熟悉时,司徒征的脸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司徒征神色焦急,鬓边薄汗,拨开眼前的树木,大步走了进来。

纪襄坐在一棵大树前,僵了片刻。

许久不见,许久没有和她开口说过话,司徒征不自然地抿抿唇,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纪襄没有理他,偏过了头。

司徒征走到她面前,又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她仍是不语。

司徒征没想到她这么冷淡,不由一怔。

纪襄抬头看着山道,开始思索该怎么出去。往旁边走一走,肯定是有出去的路。

司徒征注意到她的视线,道:“不要紧,你坐会儿吧。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会有人来找我们的。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他当时在原地等着,见纪襄一直没有折返,心中觉得奇怪。走近一看,纪襄和他记得是谈氏女的女子都不见了,司徒征立即去问守门的侍卫。

起初,侍卫收了巨额银钱贿赂,怕被问罪,不肯说也不敢说,敷衍了过去。但一人神色不自然,被司徒征疾言厉色地逼问,一害怕,就交代了。

司徒征没有急着问罪,立即折返回去,拿出令牌调了二十余人。一部分去谈家流放路上找,一部分沿着车马印迹搜寻。

他没想到纪襄会出事,只是若被人撞见她去送行,皇帝万一得知,或许心中有所猜疑。

谁料车马的轨迹是一直往山里无人地方去的。

纪襄确实身上疼痛,她估摸着自己身上已是一片青紫了。她没有逞强,仍是坐在原地。

司徒征也坐到了她身旁。

他问:“发生了何事?侍卫说你是和谈氏一起出来的。”

纪襄烦闷道:“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真是宁可在这里被野兽吃了,也不想和司徒征扯上什么关系,更不想被他找到!

纪襄没好气地捡起脚下一块青石扔远,不想和他说话。

没一会儿,她又提醒自己的念头很是幼稚。既然想好了要和司徒征彻底断绝关系,她回去之后还得备一份像样的谢礼。

司徒征皱了皱眉,道:“当然有关系了,你怎会独自在这里?”

纪襄反问:“和你有什么干系?”

司徒征道:“你的事情,当然和我有干系了。不然,我为何要来找你?”

纪襄一口气堵在胸口,司徒征确实找到了她,他想知道为何,是理所当然的。她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司徒征面上露出一丝错愕,他的目光在纪襄的身上打转,怎么也想到这般纤细的女孩儿竟然能自己从车厢里跳出来后,又疾速去刺马。

但转念一想,她一直都是如此聪明,又有韧性。从初初学会

骑马就跟着他们骑行,帮着谢方陈情,察觉蓬莱行宫的异样。

她一直如此。

他柔声赞许道:“你做的很不错。”

纪襄不理他,沉默了片刻后道:“司徒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回宫后我会送上谢礼。但请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被人看到,会有误会。”

司徒征笑了笑,道:“被人误会就误会吧。”

“我在乎被人误会。”纪襄眨了眨眼,“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干系,你不懂吗?我当时说的明明白白,你也说了好的。”

司徒征揉了揉眉心,斟酌了片刻:“那日是我喝多了胡说八道,我口不对心,我并非将你当做”

“你别说了!”纪襄尖声喝道,站了起来。

司徒征不明所以,也站了起来,微微俯身看着她。经过此事,她的发髻凌乱,脸上也沾染了不少泥灰,只一双眼睛明亮极了。

纪襄浑身发颤,极力忍住眼泪,颤声道:“怎么,你现在是想说,你其实是心悦我,爱慕我,是不是?”

司徒征颔首,他道:“是真的。我想我可能很早就对你上心了,只是我自己没发现”

纪襄眼中含泪,缓缓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让我难过的是什么,你我天差地别,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在意什么。”

司徒征身子一晃,面露不解道:“是什么,襄儿你说出来,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是你在处置肃王的时候,一丝一毫都不曾透露给我呀。

纪襄心中默念,他们二人的开始,就是因为她激愤之下想要报复谈贵妃,司徒征许诺会让她参与。

诚然,司徒征教了她不少。

可在大事面前,他也许是信不过她,也许是瞧不起她,别说参与了,他都没有让她知情。

司徒征没有做到他的承诺,过去种种等同错付,她何必在乎是否真心喜爱这种事呢?

听到他说从很早就对她上心时,她心中一颤。可紧接着,她告诉自己,就算如他所说,他真的很早就喜欢自己了,那他也是对她隐瞒到底的人。

她以前一心一意地信赖着司徒征,信赖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成。

但他对她,显然没有。

他这种呼风唤雨的天之骄子,和她着实不是一路人。

纪襄道:“不重要了。还有,请你不要再这么叫我,我觉得恶心。”

这个称呼实在太亲昵了。

以前被他这么叫,只觉得甜蜜羞涩。如今听着,纪襄只觉得自己以前很蠢。

司徒征面色一白,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纪襄冷冷淡淡的脸,难以置信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纪襄静静地坐到一旁,背向司徒征。

她厉声告诫自己不准哭,不然别说司徒征了,连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纪襄眨眨眼睛,忍住了泪水。

司徒征看着她的背影,她整个人都缩在一起,看起来很是难受。

他抿抿唇,走过去,蹲到她的面前,问道:“你怎么了?”

司徒征想起她方才简单说的事情经过,问:“是不是身上很疼?我抱你上马,现在回宫传太医看。”

他有些懊悔,只想着能和她独自说说话,一时忘了她还被车厢撞到过。

纪襄淡淡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和碧梧说过若我未时还没有回去,就去让裕华县主找我,想必他们也能找到我的。”

司徒征微微蹙眉,道:“你受伤了,需要及时包扎治疗,我现在就能带你回去。”

说话间,又有几骑府卫骑马而来,扬起一阵烟尘,见到了司徒征的座驾,停了下来。司徒征提高声量,命下属都在外等着。

“你怕人瞧见,我让他们先走,我独自送你回去。”司徒征低声道,语气温和。

纪襄道:“不必。”

她原本身上虽然疼,却还能忍受,还有精力在心里骂人。眼下却是越发疼了,冷汗直流,眼前的绿树丛丛都模糊起来。

纪襄咬咬嘴唇,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司徒征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让她倚在自己的怀中。纪襄意识不清地倚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立即用力推开了他,呵斥道:“别碰我。”

她冷笑道:“怎么,你是觉得你想和我好,我就必须要听你的?”

司徒征立即道:“我并非是这意思。”

他从没有哄过谁,若说有,也是纪襄。从前他想了一下从前,纪襄很好哄,只要他愿意服软,解释几句,她就不会生气了。

像现在这种光景,她受伤了都不肯倚在他身上舒服些,也不肯和他共骑,真是从未有过。

他一时犯难,低声道:“你想要如何?”

她如果再不听,他只能强行将她先带回宫疗伤了。

纪襄无力地倚靠在树上,过了一会儿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她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没有应声。

司徒征凝眉看了她片刻,正要俯下身将她抱起时,山道骤然热闹起来。中气十足的说话声,马被急速勒停的嘶鸣声,还有抽剑的金戈声,混在一起。

他皱眉,走了出去。

眼前是另一队禁军侍卫,也许是纪襄说的她提醒婢女要去寻她做的准备?她怎么会预料到出事?

正想着,一个少年从向司徒征行礼的侍卫中走出来,焦急道:“司徒,你找到纪姑娘了吗?”

谢方也不等司徒征回答,走到他走出来的地方,欣喜若狂,立即招手让一个武婢上前。听人说纪姐姐不见了的时候,他着急,立即就要出去一起找,正好他爹也在,提醒他带几个武婢或者干粗活的仆妇一道去。

纪姐姐坐在地上,脸上灰扑扑的,唇色苍白,像是受伤了。

谢方走进去,轻声问道:“纪姐姐,你还好吗?”

纪襄顾不上问他怎么来了,扶着树干想要站起来。谢方连忙道:“你别动!”

他带来的健壮武婢上前,蹲在纪襄面前,谢方小心翼翼地扶起纪襄上了武婢的背,在一旁护送着她上了马车。

司徒征目光直直地看着谢方的动作,他出来太急,完全没考虑到还要另备马车。

沉沉暮霭中,眼看着纪襄已经被武婢背上了马车,他只好下令道:“回宫。”

谢方骑马护在马车旁,回过头提醒司徒征:“大人,谈夫人也失踪了。”

司徒征莫名从这少年的笑脸里,品出了一丝令他不舒服的意味。他不知自己是否多心了,闭了闭眼,命令道:“去找谈氏。”

谢方在旁护送纪襄下了山。车厢内,纪襄被几个健壮的婢女抱着,又有个略通医术的婢女用巧劲给她揉了揉腰腹,舒服不少。

行了一段路后,谢方掀开车帘,对纪襄道:“纪姐姐,我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