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方恕生不知道江诵的身份,又念及对方安危,不愿意把他牵扯进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里来,什么事都没主动对他讲过,更别提央求他陪自己来这种邪乎的地方。
“啊……”有鱼抬手拂开垂委的杂乱枝条,“联会也没人陪你么?这牌子能送吧?”
那光像是被什么物质糊住似的,难以得窥全貌,只照得清身前两步远的位置。
周遭树木花草掩在浓白的雾里,如同丛生的稻草人,奇形怪状的。
“能送,但是一般不会送。”方恕生缩在衣服里,跟着他亦步亦趋,“送出去的牌子要是应了祸,会分出一些罪业应在请牌人头上。”
有鱼想起庾穗曾经试图递给他的平安牌,唔了一声。
“而且,相信我,有的时候,猎警比邪祟更恐怖。”方恕生心有余悸,“特别是实习猎警,连枪都能走火,法器都能照错人,太不靠谱了。”
话音刚落,头顶白雾里突然坠过来一捧黑白的影子,翅膀划出的风弧勾过两人的头发,“呀——呀——”叫着,又飞远了。
方恕生抱头惊呼,单手抡出手电筒,除了晃花有鱼的眼睛外,什么也没打到:“老鸹?”
有鱼凝神听过一阵,安抚道:“只是喜鹊,群聚的喜鹊。”
这里的喜鹊被道观养刁了,喜欢伪声吓唬人。
方恕生小声骂了句脏话,又不敢拿石头砸:“这是新晋保护动物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他们足足在巷内走了两个小时,经历多次鬼打墙,挡过喜鹊扔石头,才找着门口有灯笼的平安堂。
一黑一白,一亮一暗。
可那门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石头牌坊,还缠着藤。
后头没见着房屋道观,只牌坊正下头支了个破摊,外加一把破伞。
摊后侧坐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人,高马尾里竖着几根小辫,还编掺着彩绳。
那一块坏境很是清爽亮堂,别说雾气,连杂草灰尘都没有。
方恕生怂得有滋有味,为表诚意,心里建设数分钟才哆哆嗦嗦关掉手电筒,一步一挪,边打腹稿——道长好,我们来请平安牌,请问这里是……
而后他“移步换景”,瞥见对方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方恕生:“。”
开横屏也就罢了,可那道士玩的是乙游。
开乙游也就罢了,可那道士还截图结算页面,切屏发给一位顶着可爱QQ人头像的姑娘。
方恕生心里对这位道士的靠谱评分直线下降,睁着一双看透太多的眼睛,幽幽地说:“那位单主,知道对面代练姐妹是个道长吗?”
那道士一惊,“嚯”了一声,反扣手机,抬头扭身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人全副武装,乍一看比社恐的方某还方。
有鱼近前一步,说:“道长,我们来请平安牌。”
那道士清清嗓子,按灭不小心戳进好感约会界面的手机屏幕,企图恢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但显而易见失败了。
笑话,谁裹得只剩双眼睛还能端出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啊!
没有胡须可捻,那道士只好捻自己兜帽里不小心滑出来的两根蟑螂须刘海,拖着尾音,断气儿似地道:“施主啊……”
“呔!施主不是佛家人才说嘛!”方恕生高度紧张加高度嫌弃,充分发扬质疑精神,劈手一指,高声打断道,“你是个假道士吧!”
“现在讲究老祖宗的东西传下去就好,你管它怎么传的!”那道士眼珠一转,落在有鱼身上,大概觉着他比较好忽悠,继续拿着那调子说,“施主啊,我观你面色不佳,精气不足,招至旧骨缠身,恐要大祸临头啊,光请牌子怕是不行哩。”
“我呸!”方恕生叉腰,气得连帽子都掉了,“你才大祸临头,你个封建迷信!”
道士摇头道:“施主,这样不好……不能说得不好听就开始歪到科学那条邪路上去了。”
有鱼把企图跳起来骂战的方恕生轻轻扒拉到后面去,说:“那依道长看,要怎么解呢?”
“是这样的,现在旺季,但我们主打一个实惠。”那道士没忍住嘿嘿两声,从摊子下掏出一份写着“重磅!白菜套餐!”的木牌子,夸嚓立在两人面前,“你这种情况比较棘手,1699就行。”
方恕生撇撇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拉拉有鱼的袖子,示意跑路。
谁知后者低头看了一阵那鬼画符似的字,确认道:“1699,什么都可解?”
“包的。”道士说。
有鱼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扫码支付。
“鱼仔?”方恕生难以置信,声音颤抖,“你这个样子,等老了我是要专门卖你保健品的!”
有鱼爽快付完钱,在兴高采烈的“xxx到账”电子音中,淡声说:“我想知道缠着我的那只异端……的全部过往。”
“你被!”方恕生看过道士一眼,把有鱼拉开几步,压低声音说,“你被迷了心窍吗,为什么要探究它的过往?这种东西能送走就送走,送不走就超度啊。管它有苦衷还是情衷,跨物种大概率不得善终!1699诶!白事一条龙绰绰有余!”
有鱼:“……”
那道士招招手,示意有鱼探过身来,后并起两指,隔空点上他眉间,闭着眼斟酌半晌,哼哼唧唧地说:“这只异端嘛……”
“这就是个骗子吧。”方恕生木着脸道,“平安堂没收你租吗?”
“施主,你这样拆台,遇见个脾气不好的,很容易被打的。”道士睁开一只眼睛,“当然,我并没有承认我是骗子,但是……”他眼珠又开始骨碌碌地转,抻在有鱼面前的手指略弯,对着拇指搓了两下,“要不这位施主你换一个问题,这个,比想象中的棘手。”
“好吧,”有鱼很好说话似地点点头,“那么请问道长,‘澧春’二字,何解?”
道士弯起眼睛:“哪两个字?”
有鱼从牌坊上抹下点灰,直接写在了套餐木板上。
那道士深吸一口气,又开始斟酌性地“唔……”
“别人当骗子的都能言善辩,”方恕生抱臂看他耍什么花样,“你怎么只会唔啊嘛啊的。”
道士艰难道:“是这样的,施主,不管是他的过往,还是你的澧春,都比想象中的……”
有鱼一嗤:“包的?”
“包的!实不相瞒,贫道有一祖传法宝,名叫‘溯游’,顾名思义,你应该能猜到它的作用。我本来是不想给你的,它太伤身体,可我看你是个虔诚人儿,又爽快。”那道士掏出一颗药丸,不由分说,拉过有鱼左手,万分诚心诚意地塞给他,同时语速飞快,“嗨呀,但是我们这儿天黑不好下山,那小路崎岖不平,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通哪儿去了。”
手上动作也飞快——
他起身把过一旁的破伞伞柄,一拧一拽再一收。
符文亮起,那摊破桌子变成了一包束口袋,桌子上有的没的瞬间完全囊括,化成小小的一个。
那道士把包一把甩去背上,四个木腿变成了四根绒棒,像是玩偶包的手脚,随其动作一甩一甩的。
“两位施主!”说话间,他甚至跑出了残影,“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无期哈!”
方恕生大骂着追过去,只撞上一堵雾气重重的喜鹊墙,又尖叫着退回来。
有鱼垂眼看着掌心里的药丸——透明玻璃壳,鎏金般的内芯——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