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杨桃(1 / 2)

方恕生僵立于阴影里,定定看了乐知年好一会儿,才有些迟钝地抬头扫过对方身后——虽然被对方的身高挡住了,加上他镜片碎了半拉,目前和半瞎没什么区别——才轻轻地、带着点恍然和压不住的隐晦惶恐问:“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乐知年持枪反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不是在公司宿舍吗?”

方恕生摆着头往后退了一步,眼睫一眨,表情依旧呆呆的,眼泪混着污血滚下来,整个人显得有点空洞而茫然,自顾自问着:“都还……活着吗?”

乐知年思索过几秒,想到什么,闷闷叹过口气,掩住手枪,小心道:“你是不是遇见……江诵了?”

这名字像个恶毒的咒,一下打破了方恕生勉力压抑的情绪。

他握刀的手腕打颤,惊梦般急喘过两下,带着点祈求意味地蹙眉看着他,半晌迟缓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不是没有认出彼此,直到重伤对方?”乐知年慢慢靠过去,企图如法炮制,来个手刀稳稳对方情绪,边瞎编,“别害怕,真没事,老大好好的,这只是一种……障眼法同幻术结合的……操控秘术而已。”

方恕生没有说话,在他走近时本能后退,撞到了墙边的落地花瓶,怀里的灭火器往下出溜一大截。

乐知年不打算来硬的,他俩同为战五渣,不一定谁能把谁平安放倒,下手没轻重更容易出事,遂脚跟一转,在人旁边五步远的位置靠墙坐下了,但枪口依旧隐晦地对着对方。

他捶着双腿抱怨:“哎呦喂,差点给我跑断气儿,这半年的运动量都没今天大。”

方恕生立在原地,费劲思考着什么,半晌胡乱抹过脸,深深换了一口气,慢吞吞挪到他对角线,靠墙倚着,平着点尾音问:“所以你们在查什么,能说吗?”

“能啊,”乐知年无所谓道,“水寨,就几年前毁掉一部分的四方山骨语水寨。”

方恕生不由想过那起影响颇大但官媒没有详细跟踪的重大自然灾害,眉头更深地拧了起来:“那地方不是在邻省吗?”

“不好解释。”乐知年耸耸肩,又念及庾穗的猜测,再次问道,“你不是在宿舍吗?鱼仔说的。”

“嗯,”方恕生低头抠了抠指甲缝里的血,声音很轻,“现在应该睡着呢。”

“那你……”乐知年倒吸一口气,重新打量过走廊装潢,“这里难道是……可是讲不通啊……”

方恕生放下灭火器,正好遮住了安全通道指示牌上的枫叶标志,轻声说:“是明枫大厦副楼,生活区,包含宿舍健身馆之类的。”

乐知年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暗道瞎猫又碰上死耗子——也不知道算幸还是不幸,这公司生意极广,又涉及高层甚至核心层,真出问题可就麻烦了,关键抖搂这问题的人怕是得被扒得只剩一层皮——边朝他的方向微微躬身,做洗耳恭听状。

“你们想得没错,这公司有古怪,”方恕生揉着眉心,有些艰难道,“他们能让员工在睡梦中继续工作。”

“昼夜都都都……都要上班?!这是什么新时代杨白劳!”乐知年一拍大腿,打着哈哈直呼黑心资本家,“可是对不上进程啊,你们又不是制造业,流水线一开就能……”

方恕生放下手,冲他歪歪脑袋,示意他能不能先听完再叭叭。

乐知年笑容尴尬,讪讪闭嘴,心说千万别太棘手了,别和罅隙有直接关系,就听对方说:“白天和晚上的工作以及记忆是不一样的,晚上偏向于处理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但我现在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尸体,或者只有尸体。”

乐知年脸颊肌肉一抽,见鬼似的瞪着他,张嘴失声。

“多以人类为主,男女老少皆有,不清楚是否为自然死亡,有的人签署过遗体自愿捐赠书。”

“评级、清洗、剥皮、剔肉、拆骨,还有器官分离什么的,分门别类,明码标价,各有工序和上下线。”

方恕生说得很慢,把能记起的都形容了一遍,时不时难以克服生理反应,会狠狠干呕一下。

“可见,人这种东西,抛开阶级和地位,疾病和死亡总能成就价值最大化,药械生意,呵,的确是以形补形。”

乐知年堪称惊悚地看着他,慢慢直起身体,贴住墙壁。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但有声音在脑子里疯狂警告着——够了停下,不能再说了——打晕他,记忆干预——无法干预——总之得编个理由,这件事不是他们能处理得了的,会被灭口的……

“我没有失心疯,也不是单纯的噩梦,我能确定这些是真实的。”

方恕生说着看向自己的双手——

掌心纹路里还留着洗不干净的血泥和味道,他实在不敢回想,平时敲敲键盘和拿笔的手每天晚上会干些什么。

他狠狠打过个冷颤,手里的短刀锵喨摔在地上,极亮的一声,惊动了两个瑟瑟发抖的灵魂。

“最重要的是,当你醒过来……我是说,在梦里完全清醒之前,这里的一切居然都是正常的,不管是思维认知还是生活环境。”

他说着望向四周,语气充满痛苦和无力,尾音苍白,像是风干的纸,陈而脆。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谁敲定了,梦境一定是虚假的……”

他说着想起那些工作内容和画面,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无处着依,但同时又沉甸甸的,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拽着他双腿往下方坠去。

下面有什么呢?

很正常啊,一望无际的草坪,散落着无数星星,黄色的,绿色的,金色的星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