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恕生反应过一阵,试图抬手回抱住他以示安慰,动作时却碰到一个硬角,摩挲几下后略显纳闷道:“你有东西,掉了。”
“什么?”江诵松开他,确定他能自己坐稳后,拢手打起白光,让开些。
他们身侧地面,静静躺着一本书,制式很眼熟,书壳角落有着医疗行业经典元素,蛇与手杖。
“记事簿?这东西不是在……乐知年身上……”方恕生虚起眼睛,断线的思维终于在想到这个名字时堪堪连上了,他一把抓紧江诵手腕,语气急促,血压飙升,眼前一阵花白,声音根本就没有喊出来——乐知年!他出事了!我,我的刀!
“没出事,穗穗给了他的坐标,空间通路稳定时,应该把最近的联会成员给召过去了。”江诵给他抚背,引导他换气,“你别急。”
方恕生呢喃要看那本书。
江诵将它拿过来,确定没有危险后放进他怀里:“写的什么?”
方恕生匆匆凑近扫过,脸色惨白一片,抖着嘴唇说:“发家史,明枫的发家史。江诵,医疗行业出大问题了,这里在烹制新型两脚羊,我入睡后甚至参与了过程。”
“什,你说什么……”江诵怀疑自己听错了,如果涉及人牲黑产,这已经不是棘手与否的性质了。
*
“我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庾穗的左侧短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搭在胸前,挽出个俏丽的卷,强行压住了那股子过头的暴戾气。
她们正在术法爆炸坍塌形成的三角区域内,外围境况有些惨烈。
两位女士的路数都比较极端,遵循赶尽杀绝原则,凭本事炸掉了大半个停车场连带着小半栋行政楼,死掉的异端摞起来大概能绕联会办公大楼四圈。
那头巨型怪鱼逡巡在这片废墟内,有时会以头骨顶开建筑材料,挑着尚且完好的肢体吞进腹中,再缓慢游远,受伤的尾骨扫过一只生有重瞳的眼球。
庾穗拿唐横在地面划出道印子,压低声音说:“假设,梦与现实间存在一扇门,睡觉即钥匙。进出权利原本掌握在入梦者手里。但这里有东西颠倒了这种认知,进而,所有可入梦个体形成的群体意识扭转了门锁。他们说不定还把这里当成了所谓现实,没法自主醒来,锐痛或死亡都不行,只能按……罅隙生态规则临时出去,所以我们总遇见‘职工’。”
宋皎其实有些想问那头怪鱼是什么,她又是怎么恢复清醒的,但她们好不容易才甩掉那家伙,万一有什么“不可言其名”的禁忌再召回来,就麻烦了。
她想了想,对此持另一种意见:“这种职工……有可能也是什么原住民吗?你们也说过,这里有两处罅隙。”
庾穗否认道:“哪有人上班上到堕进罅隙的,单纯工作的绝望度不会这么高……”
“哪怕涉及职场霸凌?”宋皎沉吟片刻,提出另一种可能。
“个体完全陷落需要达到三点条件,现世走投无路、濒死、怀揣大愿祈求神降并渴望抵达桃……”空间嗡鸣,庾穗不得不换了个词,“乐园之类的地方。哪怕职场霸凌,毕竟受害者可以自主选择是否逃离那个环境。”
“那如果……”宋皎脑子里闪过遇见的职工们,不由感到一丝违和,“无法逃离呢?”
庾穗奇怪地看她一眼,说:“又不是公然贩卖肢体或器官的国外,怎么会无法逃离。”
“……”宋皎仍不敢睁眼,摸索着给自己裹伤,边不理解地说,“好吧,可我们没在做梦。”
“这法子是要骗过空间意识,让它以为我们也是‘职工’,”庾穗那几缕长发被看不见的物质烧毁又复原,艰难维持着脾气解释,“现在不过是要醒了而已。”
宋皎迟疑地说:“另一种认知改造吗?”
“差不多,这地方遵循唯心。空间意识脱生于群体意识和欲望,凌驾于个体意识之上,自比主宰神明,但是,”庾穗站起身来,细细抚过刀身花纹,幽亮的光芒于她指间连通,她唇畔梨涡一绽,嗤笑道,“认真算起来,它们中的大多数连伪神都排不上号,现在居然敢搞分头绞杀,对象之一还是神明伴生灵。”
宋皎应声仰面:“你想怎么做?”
“罅隙本就以梦境作通路之一诱人失陷,那我就以梦貘神魂作引,”庾穗说,“将群体认知复位。”
“谁构造空间?”
“江诵。”
“谁排阵护稳?”
“郑钱。”
“几成把握?”
庾穗拿对方手指比了个“3”。
“你根本就是在赌。连纯血都不敢保证空间不坍缩,何况半血。”宋皎反手拽住她,“而且姓郑的只是疑似在这里,他还是个时灵时不灵的半吊子。”
庾穗把方才意外捡到的铜钱放进她另一只手心。
“太铤而走险了。”宋皎沉默少顷,说,“这样,你会消散吗?”
“总比所有人困死在这里强,说一句乐家人不待见的话,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庾穗目光微动,片刻报出个地址,“如果半月之后,我的凝核没有任何动静,劳烦你让乐知年把它放进墓盒里。如果他不想造访本家,也可以直接捏碎,再随便撒进什么能入海的水域里。”
宋皎不由低声骂道:“你们行动组根本就是些说干就干随心所欲的疯子,进来没有任何方案,撤离也没有任何方案。”
卷发不再恢复,短发的庾穗眉毛轻压,等过几秒,抽出手,就当她答应了,无所谓道:“交待完了吧,我开始了。”
这妮子真的自嘎得很干脆,看着不像第一次这么搞——
唐横挥就的术法图腾古老而肃穆,一笔一笔,星矢似的逐渐穿透她转为透明化的身体。
长发形象的虚影在身后显现过一瞬——头戴缠花骨冠,身着旧时深衣,合掌于胸前,眉眼低垂而悲悯。
不知名的吟唱字符自她心口涌出,带着抚人心神的微光粒子,无视建筑屏障,流向四面八方。
待那些细碎的能量波接近消失,梦貘化成了一颗珠子,樱桃大小,外壳透亮内里雪青。
它在半空起伏过几秒,叮的一声落在那枚铜钱上,余音绵长,极为空灵。
凝核烫得吓人,宋皎的手小幅度地抖了一下才握紧。
与此同时,她兔耳上那道弯月状的伤口终于撕开了。
里头嵌着颗血红的圆瞳,尘埃状的同色光点溢散而出,纠缠着梦貘神魂形成的无数光带尾巴,散入整个空间。
她收好东西,定过神,不确定是否能以这种方式把话和能力送至同伴身边,孤注一掷道:“高视同享,攻击茜红,那是没有空间重叠或者扭曲异化的地方。诸位,麻烦看清楚点,我可不想打着打着,被自己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