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贯串(2 / 2)

“……”有鱼把死鱼腹里的油布包取出来,伸手还给他,不由问,“收信之人在下游么?”

“我不知他在哪里,说来讽刺,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全凭说书人之口。”对方道过谢,又从一旁框里捞出一条鱼,手上重复动作,嘴上边说:“我早前瞎过几年,四处寻医,有幸寻得一座仙山,那山上药庐边有只稻草人,告诉我,这世间的水在天是云雾,落地成江海,平日化雨化冰又化雪,随风飘摇,可谓无所不可达之地,用来传信再好不过了。”

有鱼一愣,转而讶然道:“稻草人?”

唐粟了然而笑:“先生一定奇怪稻草人如何说话,可万一它白天是稻草人,晚上便不是了呢。好比先头乱世,有的家伙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呢。”

有鱼无言以对:“……先生真是妙见。”

“不过我能找到的都是些普通的鱼,要上天入地的那种鱼才行,”唐粟眼睛一亮,惊叹,“啊,你袖子里的便是。”

话落,有银鱼拱着有鱼掌心游出来,吻部怼了怼他的手指。

也不知道邰秋旻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有鱼心绪有些乱,不单是因为那些话,他一会儿怀疑这是伪物的圈套,一会儿又觉得是魇貘的劣质骨灰又发力了。

说不定他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蜷躺在藤笼里,现在都是溯游在搞鬼。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银鱼,迟疑道:“你是……真正的唐粟么?”

“先生为何要否认我的真实?”唐粟说,“虽说人在睁眼前闭眼后,世界就不复存在。”

有鱼失笑:“这是个谬论,如若你现在死去,世界也依旧存在着。”

唐粟说:“不,先生,这个结论的前提在于,主体是‘你’而非‘我’。因此在‘你’的世界里,不能以‘旁人死去但世界依旧存在’,来辩证这个世界原本便存在着。”

有鱼手指抽动,想拿银鱼敲他脑袋:“……”

他现在相信对方是幕僚了,说话的确神叨得充满迷惑性。

“可我们本不该相见。”他试探说,“现在是……”

唐粟报出年号,那居然是初唐年间,他说:“我想起一个很有趣的说法,人之当下,到底是真切地活着,还是在走马灯呢?”

有鱼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在走马灯?”

“说不定是我呢。”唐粟垂着眼睫,有些郝然地笑笑,“说实话,我和他相依为命多年,自他走后,我真的很不习惯。如果真是我,我会很开心的。”

有鱼硬生生咽下那句节哀,问:“先生试遍了所有水晶棺,才定居在此么?”

唐粟摇头:“易代之际总有人寄情桃源,那地方似乎就在近海。”

有鱼捏着叶子,瞬间望向四周——没有崩塌或狂乱迹象。

唐粟还在说:“当年治眼睛时,我还于山间听过呢,却是不信。”

有鱼追问:“那座山叫什么?”

唐粟答:“叫……”

有鱼不确定这是不是某种限制,但他的确没听见任何发声,只看见口型。

远方传来飘渺的钟声,两三只黄鹤鸣叫着,飞向地平线。

唐粟侧耳听过,拱手告别:“我该走了。”

水流带着藤笼继续往前,有鱼动动尾巴,心绪不宁地看着对方渐行渐远。

“少时闻滨海之东一翠峦,漫山蜂蝶跹跹妍花纷繁……”

那教书先生慢声诵着,有种解脱的味道,越走身形越为清瘦,微微佝着腰,鬓角已至霜白。

“幼鹿静饮于溪畔,独角莹润生暖,此灵兮樊笼难窥探……”

他欣然而笑。

“程牧,我好好活到老了,你该应诺来接我了。”

有鱼脸色一变,探手伸出笼条:“等——”

话还没说完,只见对方抱起石头,安详投入急流之中。

巨大的水花在有鱼眼前炸开。

咕咚——咕咚咕咚——

模糊视线里,乐正瑛的声音逐渐清晰,正冲谁咳声呛道:“你似乎忘了这里的地势依我心念,我若要他顺水而来,他怎会……看不清你现在的样子呢?”

邰秋旻的声音忽远忽近,藏着点厌:“啊……乐正家,果然都很讨厌。”

而后纷乱水珠回落,天地清晰一片。

有鱼懵懵的,便看见了……

很遗憾,什么恐怖的都没看见,光觉得这遮天蔽日的草植泛滥得挺有艺术性,脑子里还闪回过一句句话。

——“生灵只能看见自己所相信的东西。”

——“鱼仔,你知不知道身边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同空间的生灵难以无限制来回穿梭,不管是能力还是原型,都会靠近原有物种或者出现形态压缩。”

……

所以他们看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曾在影视城罅隙见过邰秋旻的人,于现实再见又没有反应?

为什么乐正家明明有合照,却在见到他俩时无动于衷?

为什么他们的入职证件照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或者麻烦……

这里狼藉一片,堪比废墟,四处都是散落的破碎骸骨,无从下脚。

江肃华已然力竭晕了过去。

乐正瑛紧紧揽着她,表情变幻,片刻再三确认过什么,莫名惊恐地转向有鱼,失声道:“你为什么能左右我的认知?!”

笼球自上方化开半截,有鱼端坐在内,微妙地愣了半秒,心里发乱,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冲她无辜地眨眼睛,边微笑道:“前辈说笑了,我家朏朏,一直就是这么一副漂亮又无害的样子。”

话间,有什么物质靠近了他,磅礴又杂乱的气息里,静静蹿出两颗竖瞳似的焰苗,闪烁着,略显阴郁地盯住他。

“你刚才,遇见谁了?”邰秋旻的声音在他耳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