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1 / 2)

第96章 九十六个女主结局(下)……

待到月满十五的那一日,赵晛自寅时便早早醒来,一想到谢昭昭话语间含蓄的暗示,他再难入眠,索性便起身召了汤水来。

赵晛将自己从上至下,里里外外都沐浴清洁了一遍,又特意在发间熏了香,褪下往日不离身的龙衮帝服,换了套绛色广袖缎袍。

他记得少时的谢昭昭最喜欢他穿红衣,每每他着红袍,她视线便似是流转不开一般,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总禁不住黏在他身上。

这些天,赵晛时常会想起往昔与她相处的日子。

越想,他便越忍不住懊悔。

自谢昭昭嫁给他后,他做了太多让她寒心的事情。从薛蔓到橙家,从太后到黄文曜,他似乎从未坚定地选择过她。

往日赵晛还可以自欺欺人,只认定自己羽翼尚未丰满,这才处处受制,不得已让她受了诸多委屈。

可直到亲眼见到赵瞿为她放弃一切,赵晛便忽然发觉,自己所谓的羽翼未丰,不过是怯懦逃避的借口。

如今兜兜转转,赵晛身边已是无亲近之人,他只剩下谢昭昭了。

他自是清楚谢昭昭的秉性,她向来决绝,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这些时日的付出终究被她看在了眼里。

她邀约他去凝云阁赏月,何尝不是想要主动与他破冰?

赵晛想,待过了今夜,等明日谢昭昭解了身上的余毒,他便拟旨册封她为皇后。

先前他欠她的,他会用一辈子来偿还她。

赵晛从早盼到了晚,见天色渐黑,便迫不及待地侯在殿外院中等着谢昭昭。

酉时三刻,谢昭昭从偏殿施施而来。

他迎着月色看清了她今日的模样,只见她云鬓峨峨,清眸流盼,鬓间垂落丝丝缕缕顺滑的乌发,坠在雪白的颈窝前,睫羽浓密,绛唇朱红。

谢昭昭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只是平日里不爱妆点,如今稍一打扮,便如明珠拂尘,光彩熠熠夺人目。

赵晛不禁看痴了去,视线停在她面上久久不能移开。

直至谢昭昭轻咳了一声,他才恍然回神,眸中满含笑意:“阿昭,你今日真美。”

他不掩惊叹,谢昭昭面对他直白的夸赞却笑而不语。

两人一同乘步辇去了凝云阁,赵晛的心像是被羽毛勾缠,又痒又麻,只望着她的侧颜,禁不住胡思乱想。

女为悦己者容,她如此打扮,显然是用了心的。

若她只是单纯与他在凝云阁赏月,何至于装扮得如此妩媚娇容,难不成她是准备与他做些什么?

如此想着,心底竟是莫名牵起一丝杂乱的欲念。

待步辇停在凝云阁下,谢昭昭倏而侧首望向他:“陛下,此处守着这么多禁卫和侍从,岂不扰兴?”

她嗓声轻而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齿间将那最后二字尾音拖得极长,听得赵晛浑身酥麻,更是确定了心中猜想。

“阿昭说的是,朕让他们都离开便是。”

说着,赵晛转头便吩咐下去,令守在凝云阁上下的禁卫和随从等人撤离此地。

待到凝云阁只剩下谢昭昭和赵晛两人,赵晛笑吟吟地立在她身侧搀挽住她的手臂,与她同登至阁楼高台之上。

此地早已备好酒水佳肴,因驱赶走了侍从,谢昭昭一坐下便主动挽袖,执起酒壶给赵晛倒了一杯清酒:“陛下,我今夜可以唤你怀璋吗?”

晛笑道:“当然,阿昭是朕钟情之人,唤朕什么都无妨。”

谢昭昭看着他将酒杯里的清酒一饮而尽,垂眸也笑了声:“怀璋,这些天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可我午夜梦回时,总忍不住梦见我嫁入东宫后的那段时日。”

说着,她缓缓撩起衣袖,将那两条手臂上横纵交错的伤疤显露出来:“你可知,我身上被割了多少刀?”

赵晛眸色一怔,目光定在了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上。

这些刀伤有些已经结了粗厚的褐痂,边缘微微翘起皮屑,似是将要脱落。有些化作淡淡的白色瘢痕,又长又细,衬在本就皙白的皮肤上却很是惹眼。

大大小小的刀伤,一眼望去竟是数不清有多少疤。

他心头一颤,面色微微发白:“阿昭,朕当初是救人心切,却不想被歹人蒙蔽,是朕对不起你……”

“我知道。”谢昭昭俯身,将手臂伸过案几,轻轻握住赵晛发抖的手,“我从少时便倾慕于你,自是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并非是有意而伤害我,不过是急于报恩罢了。”

“只是我每每瞧见我手臂上的伤疤,便会忆起那段时日的痛苦和折磨,我想或许这辈子我都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了。”

她语气哀伤而微微哽咽,似是带着无尽的挣扎,却又如此体贴地安抚着他的情绪,令赵晛喉间酸涩,不由在愧疚中生出一丝无措。

他向来喜欢自欺欺人,倘若谢昭昭不将这些话说出口,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将这一切过错推责在吕献或薛蔓身上。

但实际上真正给谢昭昭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和伤害的人,从来都是他。

赵晛恍神之际,听到谢昭昭悲伤的嗓音:“怀璋,长痛不如短痛,今日便当作你我之间的最后诀别,可好?”

“不……”

他下意识抬首,似是没想到谢昭昭今日的主动邀约并非是为了与他更近一步,而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阿昭,你不能离开朕!”赵晛反手攥住她的指尖,绷着微微发颤的嗓声,“朕可以补偿你,不管你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

说至最后,语气中已是隐隐带上哀求。

可谢昭昭却沉默不语,只一双眸子泛着红。

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不安。

不知在慌忙之中想起了什么,赵晛忽然掀起衣袖,将赤白的手臂横在了她眼前:“阿昭,你用刀割回来!你身上有多少伤疤,你便在朕身上割出多少刀来!”

谢昭昭向后撤了撤身子,似是受到惊吓般瞪大了眼:“这怎么可以,不行,我做不到……”

“这本就是朕欠你的。”赵晛视线在桌上寻绕了一圈,最后定在那炙鹿肉旁配着的金柄解食刀上,他拿起刀柄塞到她手中,“来!”

见她动也不动,仿佛僵在了原地,赵晛便索性将手掌覆在她掌背上,握着她的手攥住了那解食刀。

刀刃划在手臂的皮肉上,尖锐的刺痛瞬间如电流般传遍全身,赵晛疼得吸了口凉气,喉结滚了滚,看着血珠从皮肤争先恐后地溢出,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凝在一起汇成线,沿着刃边蜿蜒而下。

只一刀下去,赵晛便知道谢昭昭为何会因此而生出梦魇了。

因那巫医说薛蔓每日都要服药,他最初每天都会在她臂上割肉取血,往往她上一刀的伤口还未刚刚结出血痂,下一刀就要紧接而至。

这般火燎燎直达心尖的灼痛感,乃是谢昭昭曾经每日都要承受的痛苦,他却对此视而不见,便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牺牲。

一刀,两刀,三刀。

赵晛不停地握着她的手落下刀刃,但越往下,他的手便越颤,被黏糊糊血水浸透的手臂止不住哆嗦着,疼痛感在手臂的伤口处不断膨胀,撕裂感顺着伤处蔓延至全身,令他微微弓起身子,面色变得煞白。

约莫是第十刀的时候,他已是有些目眩耳鸣,额前渗出大滴的冷汗,沿着鬓角缓慢地淌下。

纵使对谢昭昭怀有愧疚之心,赵晛行至如此也亦是表明了决心,他悬在手臂上的刀尖抖了抖,粗粗喘了几声气,抬眸望向她:“阿昭,这样够了吗?”

“怀璋……”

她红着眼,挣开了他的手,攥着解食刀的手掌颤个不停。

赵晛见她几乎要哭出来,便知道她该是心软了。

他缓缓将布满血痕的手臂放置在案几上,正要顺势演一出苦肉计将她感动,发白的薄唇抿了抿,甫一启唇便见谢昭昭倏地向前探过身:“你不会数数吗?”

赵晛愣住,还未理解过来她话中的含义,摊开在案几上的手掌却在下一瞬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感。

竟是谢昭昭握着解食刀攮进了他的掌心。

刀刃狠狠贯穿了他的手掌,转瞬又被蓦地拔出,鲜血如注般从血窟窿里涌出,很快就把掌背染得通红,顺着指缝淌落在案上。

她的动作极快,一刀拔起,便又是一刀落下。

刀刃刺入他的腕骨,刺入他的小臂。

等赵晛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谢昭昭已是在他臂上连捅了三刀,刀刀狠绝,捅穿骨血和皮肉。

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猛地向后撤过身子,另一手握住这鲜血淋漓的手臂,手指深深陷入那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周围,大脑似是短暂地陷入一片空白。

“赵晛,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吗?”谢昭昭尖锐的嗓音从案前传来,她手中紧握着那柄解食刀,双目通红,“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过去是非对错我已无心分辨,你我此生终是无缘,若还有下辈子,我不要再爱上你——”

说罢,她便朝着那阁楼的城墙处疾步而去。

赵晛刚缓过劲来就看到谢昭昭飞扑向高台,他本来又疼又怒,可看见谢昭昭似有自戕之意,他再来不及思考其他,捂着伤手便咬牙向她追去。

“谢昭昭,你不许死!”

嘶哑的低吼声回荡在凝云阁上,赵晛用了浑身的力气才抓住谢昭昭的衣角,见谢昭昭已是半个身子悬在城墙外,他不敢松懈,顾不上疼痛,抬手用力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向回拉去。

便是在扯拽的顷刻间,谢昭昭忽然转身握住了他的伤手,随即猛地发力向前一拉。

赵晛毫无防备地由着惯性摔出了城墙外,直至身体腾空坠落的那一刻,他才堪堪反应过来谢昭昭从一开始邀请他到凝云阁赏月,便是抱了要杀他的决心。

难怪她特意将地点选在这高耸入云的楼阁上赏月。

难怪她方才要他支开禁军和侍从。

难怪她突然提起手上的伤疤,又流露出从未显露出的脆弱模样对他道起了心里话。

原来她并不是要自戕,而是要他死。

赵晛瞳孔紧缩着,视线死死盯在那趴在高台城墙上凝望他的谢昭昭。

月光照在她头顶,阴影将她的五官和神情都遮得模糊起来。

脑海中在这一刻飞快闪过往昔种种。

可笑的是,即便他死在了她手上,将死前的那半秒钟闪过的回忆却全都与她有关。

身体沉沉砸在石砖上,赵晛从喉间喷出一口献血,飞溅出的斑斑血迹均匀洒落在他脸上,他仍将双目瞪得滚圆。

回忆最终定格在了谢昭昭与他入宫初识的那一日。

那天艳阳高照,小小的她揉着刚刚锤过黄文曜的拳头,脸色分明苍白羸弱,却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问她是不是认识那婢女。

她说素不相识。

他问既然不相识,为何要出手相助。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

谢昭昭还是当初那个谢昭昭,从未变过。

而他们之间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谢昭昭并未立刻下去给赵晛收尸。

她独自在凝云阁赏了月,抬首可望璀璨生辉的星辰,垂首可见死不瞑目的赵晛,倒也是独有一番风味。

直到夜里起了风,她才下了凝云阁,费了些功夫将赵晛的尸首和满地血泊收拾干净,又泼了些酒水掩盖血腥味,将其伪装成了醉酒的模样扶上步辇。

随后谢昭昭唤来了宫人将他们二人送回了两仪殿。

她并不急着处置赵晛的尸体,只待进了寝殿内,她便随手将赵晛扔在了地上,稍作盥洗换了身干净衣裙。

今天是第二十三天,也是赵瞿与她约定好的最后一日。

谢昭昭等着他来寻她。

她坐在窗牖之下,仰首望着天上的月亮,久久,久久。

可谢昭昭从夜半等至天明也未等到赵瞿,倒是任羡之在曦阳微微亮时赶到了两仪殿。

“解药,这是解药……”

任羡之似是一路狂奔而来,他向来妥帖的仪容此刻已全然不见,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像是被风雨肆虐过的枯草,衣袍皱皱巴巴耷垂着,领口歪斜,尽显狼狈之态。

他颤着手将一颗白玉似的药丸递到她面前,眼底尽是蛛网般的血丝,胸口不住起伏喘着粗气。

谢昭昭凝望着他,迟疑一瞬却并未接过解药:“赵瞿呢?”

“他在哪里?他不是说让我等他二十三天,如今时间已到,他为何不来见我?”

她一连问了数个问题,任羡之默了默,抿唇道:“陛下无碍,请娘娘先行服用解药,待解毒之后……”

谢昭昭敏锐察觉到了他话语间的异样,她拧眉打断他:“赵瞿怎么了?”说着,她便推开任羡之,朝着殿外跑去。

任羡之连忙追上前:“娘娘,这解药来之不易——”

她这些时日吃了不少补品,再加上身体里的剧毒被解了七七八八,狂奔起来任羡之根本追不上她,不过转瞬之间,她身影已是消失在眼前。

两仪殿离立政殿并不算远,谢昭昭刚跑出殿院不久,便闻见空气中隐隐漂浮着的焦糊味。

这味道很熟悉,她越靠近立政殿的方向,那呛人的气息就越浓重,她心脏似是跟着急促的步伐提到了嗓子眼,直至她停在了立政殿外,看到那曾经碧瓦朱甍的宫殿此时

只剩下一片废墟。

谢昭昭脑子嗡地一下懵住了。

她怔怔驻足在原地,双脚像是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住,心跳极快,砰砰,砰砰。

耳中隐隐响起一阵空白的长鸣,那声音尖锐而又绵长,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径直刺入她的耳膜,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吞噬了干净。

她视线短暂地模糊一瞬,又很快聚焦。

只见泛青的天空中浮着袅袅灰白的烟,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闻之欲呕。残垣断壁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焦土之上,带着未燃尽的火星,在湿冷的风中明明灭灭。

宫人神色疲惫地从门海中不断取水,匆匆提桶灭着零星的余火。

任羡之追来时,便看到谢昭昭面色惨白地立在石阶下。

他僵着身子向前走去:“娘娘,昨日杨——”嗓音一顿,“吕献进殿给陛下送金丹,不多时立政殿便走了水,恰巧昨日大风,火势蔓延极快,两人都未能逃出立政殿……”

谢昭昭缓缓扭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你是说,他被烧死了?”

“赵瞿被烧死了?”

她又重复着喃喃问了一遍。

任羡之紧绷着唇,却答不上一个字来。

谢昭昭见他不语,便缓步向他走去:“为什么昨日立政殿着火我却没听到一点风声?你何时知晓了立政殿走水,又如何得知在此之前吕献和他在一起?”

“重喜呢?暗卫呢?昨日是风大,但若是殿外守着伺候的人,怎会任由火势蔓延却不去救人?”

“你们在骗我对不对?他怎么可能死?”

她字字发沉,似有千斤重,那语气中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怼得任羡之呼吸微窒。

谢昭昭停在他面前,双眸直勾勾盯紧了他:“你怎么不说话?”

任羡之抿唇沉默了一瞬,有些艰涩地开口:“娘娘可知,那金丹是何物所制?”他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此乃罂粟、朱砂、水银等剧毒之物混合而制,多年前先皇只服用数日便神志颠倒,不受控制染上毒瘾。”

“吕献以娘娘解药相要挟,逼着陛下退位禅让,又以命换命服用那剧毒金丹。陛下一连服用了二十多日,早已形销骨立,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这期间,陛下命我另寻解药,便是知晓吕献此人狡诈阴险,恐不会如约交出最后的解药给娘娘解毒。我眼看陛下日日消瘦,约莫在十日之前,他便已然时常昏迷不醒,只偶尔清醒却还念叨着娘娘的名字。”

“陛下自知时日无多,但为了娘娘的解药还是要继续苟延残喘拖延时间,他数着日子等到最后一天,直至吕献没了利用价值,便布置好一切预备将其铲除。谁料那吕献竟察觉到了异样,抱着必死之心往自己身上浸了火油,借着送金丹之名进了立政殿,随之自焚与陛下同归于尽。”

任羡之说到最后,嗓声已是隐隐有些哽咽。

他垂着首,将悲恸之色掩于泛红的睫下,薄唇紧绷成一条线:“幸不辱命,我制成了娘娘的解药。”

“此毒复发三次将无药可救,娘娘已是发作过两次,还请娘娘不要辜负陛下一番心血,尽快服下解药!”

任羡之双手将玉色药丸奉上,谢昭昭却垂眸敛住神色,脚下似是踉跄了两下:“赵瞿呢?”

她嗓音止不住发颤,呼吸几次沉浮,如低喃般重复道:“赵瞿的尸首呢?”

见她神情执拗,任羡之有些无奈,只得命人将今晨于断壁残桓中搜寻出的尸首抬了过来。

作为医者,任羡之见过不少死人,但这般面目全非骇人心魂的尸体却还是头一遭见。

他怕吓到谢昭昭,忍不住提醒:“娘娘,陛下尸首烧毁严重,您还是不要……”

话未说完,谢昭昭已是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