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一直都在◎

佳慧超市, 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女孩儿把一瓶矿泉水放在了收银台上，站在收银台后的张丽说：“两块。”

女孩儿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扫码支付, 很快，收银台前响起了两元到账的提示音。

张丽问女孩儿：“要口袋不？”

小本经营的超市跟商场里的大超市不同，塑料袋都是免费提供, 但如果顾客买的东西少，比如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只买了一瓶水，那肯定是不会提供袋子的，只不过她看这女孩儿手上还提着其他东西, 这才出口问了一句。

女孩儿说：“不用了，谢谢。”

果然不用, 张丽心里满意, 而且女孩儿很讲礼貌, 也是她这几年发现的，现在进店里的年轻人比起那些老头老太婆都要有礼貌多了。

“张阿姨”

买了矿泉水的女孩儿没有离开，反而还叫她, 张丽诧异抬头，她现在五十多岁了，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的确叫她阿姨, 可这个女生是怎么知道她姓张的？

看清楚面前女孩儿相貌的那一刻, 张丽微微睁大眼睛, 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小茜！”

赵小茜笑着点头：“是我, 张阿姨。”

“哎呀！”

张丽有些激动, 赶紧从收银台后绕出来, 眼睛盯着赵小茜, 说：“哎呀哎呀, 刚刚我没紧过得（注意）看，居然没把你认到，小茜，你啷个回来了也？他们也？”

她赶忙端出红色塑料凳子放在赵小茜身边，招呼着说：“来坐，你没得啥子事情噻？”

赵小茜不好意思地坐下，摇头说：“今天放假，没得啥子事。”

张丽也赶紧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很是开心：“你看你现在好漂亮了哟，以前叮叮大一个，出门就跟到你们哥哥后头。”

中老年女性总是有这样的魔力，时间带来的生疏在她们那里化为了浓浓的热情，张丽赶紧给赵小茜倒热水，还要拿瓜子花生给她吃。

赵小茜手里被塞了一把花生，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装着热水的纸杯，看到张丽总算是坐在了凳子上，她暗暗松了口气。

张丽不好意思地说：“对头，等哈儿就在我们这里吃饭嘛。”

赵小茜摇头：“张阿姨不用了，我待会儿还得坐车回去。”

张丽：“啷个的也？才回来逗嘛，啷个就要走了？”

赵小茜说：“我就是想回来看看福利院。”

张丽叹了口气，“你们福利院的房子遭拆了，都拆了一年了。”

赵小茜点头：“我知道。”

一年前，他们就知道了星星福利院要被拆掉的消息，大哥哥还带着他们一起回来最后看了看小院。

张丽不明白：“拆了你还回来看啥子也？”

赵小茜笑了笑，说：“就是看看这里要建什么。”

张丽哦了一声，告诉赵小茜：“说是要修一个新小区，到时候我们这边的矮房子都要拆了重建。”

赵小茜说：“那挺好的，有赔偿款可以拿。”

这个社会，谁都知道，但凡遇上了拆迁，都能发上一笔财。

张丽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笑意，说：“八字都还没的一撇，哪个晓得是不是真的要拆到我们这边来哟。”

她又问赵小茜：“啷个你一个人回来的也？他们也？”

赵小茜说：“他们都有事，还在上班。”

张丽：“陈然都还在上班吗？我听说他在当中学老师逗嘛？”

赵小茜点头：“他是放假了，不过他旅游去了。”

张丽立刻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还是当老师好哟，每年都有寒假跟暑假，一放假就可以到处去耍了。”

“对头，你也，你现在在做啥子？”

赵小茜：“我在法院上班。”

张丽眼睛都亮了：“当法官呀？哎呀哎呀，真的太好了！”

“安骁也，我记得他也是读的法律专业是不是？”

赵小茜点头：“安骁哥哥在S市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莎莎也，莎莎在做啥子？”

“莎莎姐姐在医院工作。”

“医生呐？”

“嗯。”

“哪个医院的医生？”

赵小茜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张丽更开心了：“太好了，要是我们以后去市里面的医院，就有熟人了！”

接着张丽又问许晨月在做什么，赵小茜：“月月考的公务员，在村里面工作。”

张丽倒是很懂：“大学生村官！”

“最小的那个周来也，他怕是还在读书？”

赵小茜：“嗯，小来还在读大学。”

张丽连连点头：“要的要的，你们几个娃儿都要得，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你们造孽巴巴的，哪个想得到你们现在一个个的都有出息了！”

她看着赵小茜，脸上都是感概。

赵小茜又跟她聊了些，最后看看时间，跟她告别了。

走出超市门口，赵小茜看向了马路斜对面，那里原本有着一栋三层的小楼，现在楼已经被拆了，还围起了蓝色的铁质围栏，让人看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况。

她走了几步，远离了超市，更加靠近了星星福利院，于是她就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了。

站在马路对面的站台前，她就这样看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那个记忆中的福利院，老旧的大门里是小小的院子，星星在院子里摇着尾巴跑来跑去，小来追着星星，然然戴着帽子不满地抱怨着灼热的阳光，安骁哥哥帮他挡着太阳，月月、莎莎姐姐还有她从房间里背着书包出来，安骁哥哥冲厨房的方向喊着：“大哥哥，我们走了！”

于是厨房里，大哥哥走了出来，问他们：“水果牛奶带了吗？”

她们三个都是带了的，只有然然，总是会忘记，于是他赶紧跑去装牛奶水果，他们就站在院子里等他，小来被大哥哥拉去洗手，要给他背上书包，他也要上学了。

那样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就好像她一走过去，就能回到那旧日的时光。

她走到了马路对面，蓝色的铁围栏挡住了她的视线，更挡住了她的路，赵小茜低头看去，两个铁围栏之间露出了一块石头，一块巴掌大小的不规则的石头，很明显是建筑物的一部分，她弯腰捡起了这块石头，不知道它来自福利院的那个部位，但她把这块石头装进了自己的包里，就好像把那些过去和回忆都装入了这块石头里带走。

最后，她透过围栏之间的缝隙，看着里面的废墟，无声道：再见了，我的家。

傍晚之前，赵小茜回到了她租的房子里的，屋子里空空的，冷冷清清，她把那块石头洗了洗，放在了床头，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做晚饭，最后洗漱好之后，躺在床上。

借着床头的灯光，她一直看着柜子上的石头，她没有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