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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8034 字 1天前

☆、第41章 1.0.5

“芹姑姑!”金素棉打断金芹冲撞的话,冷眼说了声“退下”,金芹乖乖躬身退后几步侍立一旁。

主仆两一唱一和,锦月看得分明,神情依旧平静冷淡,岿然不动。

金素棉转而看锦月,嘴角的笑容在方才听锦月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不交出孩子、不收这些珠宝锦缎赏赐的时,便僵得不自然了。虽不自然,却还是耐着性子微笑着和锦月道:

“当娘的哪个不爱孩子,我当然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可是你既然跟了殿下就当知道殿下是天家储君,虽然权力大,但天家的规矩更大,若是违背恐怕又要被帝后揪出把柄,来说咱们东宫藐视祖制。”

锦月有些不耐,一直低垂的眸子缓缓朝金素棉抬起,眸底一片摄人的冰霜。金素棉不觉惊了一惊、浑身一凛——又是这样的眼神。

锦月:“这些话,还是请娘娘去和太子说吧。我虽暂住在东宫,却还不是东宫的人。”锦月一瞄那些珠宝首饰,“享不了这些富贵荣华,也不想当妃嫔姬妾。”

金素棉脸色一白,险些绷不住笑容,缓了好几秒钟才忍着气和尴尬,笑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金芹忙上去扶她,金素棉才回暖了些血色。

“好,看来萧姑娘心意已决,是不想领素棉这份情。那我也不打扰萧姑娘休息了,告辞。”

锦月面色冷淡,却还是礼貌周全,矮了矮身道:“锦月恭送太子妃。”

金素棉走了几步,柔声回头道:“不过本宫还是想提醒提醒萧姑娘。”金素棉一顿,仔细看着锦月的面容表情,“你以为,不做东宫姬妾就能留下孩子吗?你也曾是高官家族的千金,当知道皇宫里的规矩——太子殿下所有儿女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太子妃,生母可有可无。当然,你不做姬妾也好,出宫改嫁以你的容貌和才学,或许还能谋个高门正妻。”

双拳在袖下收紧,锦月垂眸禁不住牙关咬了咬,淡声:“锦月何去何从不牢娘娘操心。阿竹,送太子妃出门。”

?

金素棉自漪澜殿出来,心头颇有些气急败坏,走过云纹石头小路、花园、树林,连头上飞凤步摇走乱了也不觉,直到姑姑金芹追着叫住她——

“娘娘何必跟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卑微贱妾置气呢,您是高贵的从一品太子正妃,那萧锦月根本连您脚趾头都比不上。”

金素棉才停下步子,察觉自己失态,金芹姑姑帮着她整理了衣裙。

金素棉眼中不甘道:“她还无名无分就如此受太子重视,若有了名分更加名正言顺,我这太子妃就真成了一头虚衔了。”她不住含泪,“那日城门口我被太尉所俘,太子虽留下来,我却知道他选择了那对母子,留下也不是为我,或许太子欣赏我的才情和贤德,可他的心还是系在萧锦月母子身上。”

“娘娘莫着急,自古哪个王侯不爱美人,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只能您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坐着,最后陪太子一生一世、陪入皇陵的,只有您不是。”

听完这席话,金素棉稍稍安心,她往常都能端庄冷静,可每次对上萧锦月她就有些底气不足。或许是因为萧锦月曾有比她更好的家室、教养和学识,也或许是她与太子之间那段深刻的旧情,让她无法企及。

金素棉恢复冷静,心中思绪越发清晰起来。“她当姬妾不当姬妾都随她,但孩子当属于我教养,这一点不容置喙,否则,我这太子正妃岂不是要被整个皇宫的人笑话死么。”

金芹又窸窸窣窣和金素棉说了几句,主仆俩后头几步远跟着四锦衣侍女,从小园子穿过。

小园子旁的抄手游廊朱漆柱子后,隐着个杏白色、银丝挑重莲纹裙的孱弱美人,紧咬牙盯着金素棉主仆说话、走远。

正是映玉,她提着食盒,打算去看锦月,不想刚好撞见金素棉主仆说这些混账话。巧芝站在她身侧,小声道:“遭了,太子妃要对付夫人的姐姐,若是夫人的姐姐失了宠,夫人想要重获殿下的青睐就更难了。”

映玉柔柔瞪了巧芝眼,声音温柔含厉:“谁让你说这样的话。我盼姐姐好,不是要利用她。”

映玉转念想起现在的灵犀殿青灯照壁的冷情,眼眶微微红了红,“只要姐姐好好的,我们姐妹一直在一起不分离,其它的……我也不奢望了。”

她近来心头抑郁,加上生来有恶疾而留下了病根,频频卧病床上,而下依着粗大的朱漆柱子站着,泪光盈盈不胜哀戚,越发显得瘦弱得似要随风而去。

她又低声对自己重复道:“只要姐姐好,我就什么也不奢望了……”

……

送走金素棉,锦月便坐在桌边,手中捏着的白釉红梅茶杯凝眉出神。

阿竹安静侍立在一旁许久,见锦月杯中茶水都凉透了,忍不住出声:“夫人,茶水已经凉透了,要不奴婢给您换一杯吧。”

锦月怔了怔,嗯了声放下茶杯,而后说:“往后,不要叫我夫人。”

阿竹眼睛闪了闪,答“诺”。

锦月抿了抿唇,捧起桌上给小黎刚做好的新鞋子,忍不住指尖儿掐得发白。金素棉来此是否是弘凌的授意?宫中的规矩生母确实没有地位的,连皇帝都不能违背祖制,何况弘凌是太子还不是皇帝。便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处境,所以她才一直隐忍着秘密不告诉弘凌小黎的身世,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彩香进门来说,映玉来了,锦月才站起身便见映玉提着食盒急匆匆进来。

让屋中侍女都下去了,映玉才将刚才在小园子听见的话都告诉了锦月,忧心忡忡地拉着锦月的手:

“姐姐当小心啊,金素棉将我压倒,我现在既不得宠也没地位,我聪慧又不及姐姐,虽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小黎若落到金素棉手里,她忌惮姐姐,定不会好好抚养孩子的。”

锦月眼眸闪烁着冷厉和决心,道:“但我有一口气在,也不会让小黎去别人手里寄人篱下!”

锦月不常有这样决绝、冷冽的神情,她通常都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可以云淡风轻。是以,映玉略有一怔,而后嗯声点头,不由暗暗想起在牢中锦月果决地判断出潘如梦有问题,将潘如梦捆住的事。她这个姐姐平静温柔的容颜下,或许掩藏着谁也打不倒的智谋,只是,她心地善良,也不愿去施展争宠罢了。

映玉思及此处,越发觉得自己仿佛一无是处,红了眼眶,悄悄捏袖子擦了眼泪抬眸余光正好扫见屋中精致华美的的摆设,显然都是精心布置了的,不由心中暗暗泛酸,羡慕道:“不过也不怕,太子殿下心一直在姐姐这儿,哪怕金素棉是太子妃,也不敢把姐姐怎么样。”

锦月不想再提弘凌,若不是为了小黎她决然不会再呆在这殿中,于是转移话题,握住映玉瘦弱无肉的细白手:“弘凌找到了青枫和姜女医,明日就能接进东宫来,等姜女医来了就能给你好好看看身子了。她一直伺候你,知道轻重也了解病情,你也可以放心让她诊治,她不会说出去。”

映玉惶恐不安,羞愧难当,立刻伤心落下两行泪,锦月握她冰凉的手,安慰她别怕,映玉凄怆:“为什么老天那么不公平,别人生来都健健康康,而我却生下来就不男不女,受尽歧视。”

映玉扑进锦月怀中痛苦地泣不成声。“姐姐,我时常觉得自己真的好恶心,像个怪物,姐姐会不会也觉得我……”

“傻姑娘,你怎么会这样想自己。在我心里,你和这世上所有的姑娘一样美。”

映玉胎中发育有异,生来便有男女的双向性特征,当即就把爹娘吓了半死,这样的孩子俗称“阴阳人”,都说是家宅的大不幸,会带来极大厄运。

当时萧恭正官场失意,这事儿若传出,实在是桩大丑闻,便压下来,夫人陈氏也一病不起、看都不愿看映玉一眼,萧恭甚至动过将映玉溺死的念头。

直到一仙道上门说,孩子命中会有贵人,化解萧家和她自己的厄运,而后来了锦月,顶替了嫡女的位置。

也确实如那道士所言,锦月来了之后,萧家就开始顺遂,萧恭连升两级位列三公之一的丞相,一年后,萧恭找到了医术高明的女医“姜雉”,去除了映玉的男性特征,彻底变成了女儿身,只是那羞耻之处还是有一道丑陋的伤疤,以及腹中创口处时常绞痛,加上心里的自卑包袱,映玉身子一直孱弱,这秘密在丞相府里终究包不住,受尽歧视,是以映玉性格从小就比较内向、敏感。

映玉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天生疾病这是她的痛处、自卑之处,也是锦月虽然她犯了杀孽也不忍心实质惩罚她的原因。

映玉擦去眼泪,不觉红着眼睛笑了笑:“每次在姐姐怀里,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爹娘都忌讳我,这世上只有姐姐是真心疼我。姐姐就是映玉所有的光明,哪怕我再苦,只要姐姐不抛弃我,我也能够撑下去。我爱你,姐姐…… ”

想起娘亲临终前的对映玉的忏悔,锦月心中叹息,终还是没说出口。做错了就是做错了,爹娘冷待映玉是事实,再多忏悔又有何用。

映玉来找锦月本来是问萧家之案幕后凶手的,现在心情低落也问不下去了,便告辞了。

而下案子查到了九卿之一的大司农的身上,就中断。大司农与三公之中的两人——杨丞相和尉迟太尉,都关系亲密。让人不由觉得他只是替罪羔羊。

此时,与东宫紧邻的尚阳宫。

青袍太监跪在殿中,将东宫和漪澜殿的情况通报了详细。火云纹楠木小几旁,铺着羊绒毯,弘允长发未束,慵懒地席地而坐,身上浅杏色的长袍映得皮肤更加白皙,几分贵气,几分仙气。

他抱着一把十三弦竖箜篌,轻轻一拨,立时空灵仙乐从指间流出来。殿中跪着的太监和一旁侍立的婢女宫人都不觉微微侧目、陶醉,只觉殿中的人和琴,如仙如画。

废太子弘实也席地坐在另一块羊绒毯上,他对弘允用了尊称,可见弘允远超众皇子的地位,弘实着急问:

“五哥,奴才已经禀告完好一会儿了,您倒是说句话呀!您上回就不该放过太子,应该借他和禁军起冲突的事大做文章,让父皇将他废黜!”

弘实按捺不住对弘凌抢走自己太子之位的憎恨:“现在倒好,让他把尉迟太尉也拉了过去,现在他手握六成军,咱们要动他更难了!五哥,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放过太子,难道……”他眼睛一转,不可思议道,“难道是为了那个已经给太子生了孩子的萧锦月吗?似”

弘允闭眼沉醉箜篌中,微有些恼弘实的声音扰乱音律,缓声道:“你以为,弘凌是你么,那么容易被废黜。”他淡声,“若他有事,漠北的大军是他亲手带起来的,连匈奴都能打退,届时群起而反,生灵涂炭,你觉得好么?”

“那、那也总比让太子得势强啊。五哥您就别唬六弟我了,我知道您是顾忌那萧锦月母子……”

弘允缓缓睁眼,眼眸黑如夜空、吞日月星辰、容着银河万里,他缓缓说:“我要的,是太平盛世,而不是千疮百孔的天下。”

霸气从温和的眉宇渗透出,而后后流转了风情轻轻一笑:“不过你倒是说对了,我也是为了锦月。”

得知弘凌与尉迟太尉联手,他反而不着急了。弘凌性格执着,认定的事一定会做到,这次自己救了锦月母子、放过了他,对他自尊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现在他一定咬牙拼命的努力让自己变强,将自己打到。

弘允温文尔雅、闭目而奏,胜券在握。和他高贵出身、左右逢源不同,弘凌要稳固朝中势力,必须要扶持妻族。他越得势,锦月就会离他越远。

自己大意,在弘凌身上输走的女人,他弘允一定会拿回来。

**

夜晚,锦月正用晚膳,漪澜殿外边急急赶来个高大的剪影,他走得太急,缎料袍带摩擦得簌簌作响,玉冠下吹落的发束也在夜色昏暗中飘动如泉。

弘凌赶到门口,见锦月和小黎正在屋中围着圆桌吃晚膳,没离开漪澜殿,才放下了心,平复了起伏的胸口。

侍女见太子来忙添了碗筷,漪澜殿的侍女并着跟随弘凌来的奴才,一齐在屋中伺候,添饭药汤上菜,人虽不少却没一点声音。空气冷凝如凝胶。

锦月从弘凌进屋后冷淡地行了礼就不再说话,团子坐在两人间边扒饭、边黑眼珠左转转右转转,看两个大人,糯声:“爹爹,娘亲,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锦月黑着脸默不作声,拿着双如意纹银筷,对着满桌子菜没胃口。

扫了眼锦月,弘凌霜冷的俊颜荡漾着少见的暖人笑容,态度格外温和地给小黎夹了只糟鹅掌:

“这个是爹爹小时候最爱吃的。”

而后他又在桌上仔细挑选了一道“糖蒸酥酪”,亲自拿了镶翡翠珠的白瓷汤勺,给锦月盛了一碗。

一旁的奴才,包括曹全、洪安、阿竹、彩香等等在内,都不由吃惊——要知道自家太子这双漂亮修长的手,握剑斩过人头,执笔弹劾京兆伊满门抄斩,一箭射断尉迟太尉一根头发而让他投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干不出来?可拿碗伺候女人喝汤,这还真实破天荒啊!

“这酥酪我在漠北常喝,暖身滋养,你身子虚,最适合你。”

锦月垂眸看着一双虎口有茧、手背有旧伤的手,轻轻放下碗,里头奶白的乳酪上洒着鲜红的枸杞,还是不想说话。梗着白日金素棉的挑衅,任是什么旧日情深,这颗心也冷得不想再说什么了。

小黎眨巴着眼睛看弘凌:“娘亲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爹爹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啊?”

这儿子,真的是亲生的?!弘凌脸一黑,面子立刻有些难堪,清了清嗓子斜眼睨小黎:“食不言,寝不语。”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锦月开口了:“太子说得是,食不言,寝不语,吃吧。”

小黎哦了一声。弘凌蠕了蠕嘴,好不容易准备好的温言细语也没法说出口了,不由眯眼看锦月,这个狡猾的女子,是看准了他想说话借机堵他嘴。当真,狡黠得可恶。

晚膳后,弘凌实在憋不住,挥手让奴才都退下,小团子也被放了出去,他才开门见山道——

“你不要误会,今日素棉来找你并不是我授意。”

锦月冷笑一声:“‘素棉’?叫得当真亲热。弘凌,我只问你一句,你预备将小黎怎么办、将我怎么办。是要把小黎送给别的女人抚养,将我逐出宫,还是继续让我将小黎养在东宫,抑或想让我们母子从此消失在这世上你永远看不见!”

最后一句话令弘凌黑眸一睁,紧紧握住锦月纤瘦的双臂:“你们想去哪里,不许去,不许离开我身边!”

锦月被他握得有些痛,从他大手中挣扎出,质问:“那你就明明白白说清楚!”

弘凌:“小黎当然由你抚养,也只有你抚养我才能放心,我从未打算把他交给别人过。”“他是我们俩的孩子,是我弘凌唯一的血脉至亲,我难道会亏他吗。锦儿,你怎么就这么容易怀疑我呢,就不能相信我吗?”

锦月被逼迫着抬头与他对视,冷声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不相信你的女人们!现在宫中的女人,还有往后更多的女人,我知道这是维护太子-党势力稳固的必须,我知道你无可避免身不由己,但我请你,一定保护好小黎!若他有半点闪失,我绝不原谅你。”

锦月怒视的眼中含水光,弘凌心中触动,轻轻抱住锦月:“好,我答应你。”

锦月冷冷推开他:“虽然我答应留下,却不是当你姬妾,等到小黎长成,我便离开东宫。”又背过身去,“请你不要随便搂抱我,我们往后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弘凌望着锦月背影清俊的眼眸闪烁了闪烁。孩子还小,长大之期还远,也不急于改变她想法。

“好,只要你留下,都随你。我会警告他们别来漪澜殿扰你清净,明日宗正府回来确认小黎身份,我会提前打招呼,让他们别将你记录进去。你且放心。”

“嗯……”

……

经过这番冷言冲突,各自都无话,弘凌正要离去又被锦月叫住——

“萧家的案子你就预备将它压下吗?我萧家、陈家两门数百口人,都冤死黄泉,你当真要包庇尉迟云山?”

弘凌吃惊看锦月,此事极为隐秘,她怎会知道。“你在深宫,怎会知道这些?”他眼睛闪过冷意,“是弘允告诉你的?”

“你别诬赖弘允,他没有那么卑鄙的伎俩。”锦月冷眼看弘凌,眼中渐渐含泪,“看你如此着急,我应当猜对了。”锦月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让萧家冤案昭雪,我感激你。可你用掩藏包庇真凶,来换得尉迟太尉的拥护……弘凌,你非要我恨你吗?”

双拳在袖子下收紧,弘凌凝眉,低沉道:“你好好在东宫中照拂小黎,外面的事,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好好休息吧。”

说罢他绝尘而去,丝毫不停留。

锦月跌坐椅子上,心中烦乱。凌霄殿与漪澜殿近在咫尺,虽然隔得近了,她与弘凌之间也没有从前那样争吵,却仿佛,各自所走的道路让彼此越来越远。若一日弘凌真当了皇帝,三宫六院又岂是现在东宫几个姬妾可比拟。

在大司农被当做替罪羊砍头的时候,锦月便隐隐有怀疑,大司农是尉迟太尉底下的人,两人于杨丞相都走得很近,犹记少时爹爹便说与二人不太合。让锦月确定的,害是尉迟太尉那日明明绑了金素棉,又突然投诚过来,这更矛盾,唯一的解释,就是陷害萧家的是尉迟太尉。至于在爹爹死后,顶替上位的杨丞相,也脱不了干系。

仇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尉迟一府!

**

太子妃金素棉去漪澜殿吃了闭门羹,整个东宫都暗暗窃窃私语,耻笑的、不忿的,流言蜚语总是不少。

金素棉憋气,呆在椒泰殿,病倒了。金家颇为关切,告到弘凌跟前,锦月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只听说仿佛弘凌只说了个知道了,便没理会。

如此,东宫里的良媛良娣更加忌惮不敢前来漪澜殿滋扰,只是暗暗拍些眼线在漪澜殿外转悠,探听情况。

小黎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地位尊贵,和丰斗那样的义子意义完全不同!谁不好奇呢?

此外,众人也是好奇当年名动长安的第一贵女“萧锦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漪澜殿里这几日倒是安宁。虽然和弘凌摊开了讲明白之后,金素棉就没再来了,但锦月可不会愚蠢地认为她会那么容易放弃,金家的人也不会放弃抢走小黎。

只怕现在的平静,是在酝酿争夺孩子的大招数!

作者有话要说:  箜篌形状像弓,两端拉着琴弦,就是这种乐器。盛行唐代宫廷,声音空灵,皇族非常喜欢,以至于让民间都不许弹唱制作,后来渐渐绝迹了。 到了现代才按着古书渐渐研制出了箜篌,当然不知和古代的是不是一样咯。

☆、第42章 1.0.5

漪澜殿又来了些动作利索的宫人伺候,不是因锦月需要,而是小黎身份的改变,这些宫人算是皇孙的标配。

东宫的春坊里有弘凌养的门客、文人,昨日来了几个供锦月挑选,来给小黎当老师。弘凌果然很有眼光,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各有所长,虽然个个都是饱读诗书,可锦月看了看却还是不太满意。

教孩子和教大人不一样,得要耐心和细心。

春坊里的人都满怀抱负,想跟着弘凌打天下的,若让他们坐下来教个五岁娃娃读书,难免觉得怀才不遇。

所以,锦月亲自去了趟宫外的尚冠里,挑选了位姓澹台的大儒,满头鹤发,满面慈祥,一看便是宽严并济的良师。

澹台老爷爷本不愿入宫为皇孙老师,但听锦月说了萧家身份,立刻答应了。这位澹台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锦月少时的老师。

“娘亲,以后我叫秦小黎,不叫徐小黎了吗?”

清晨,锦月正给小团子穿衣裳,小团子仰头认真问。小家伙显然也感受到自己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了。

锦月给小黎系好蓝缎子绣苍松的锦缎小腰带:“是啊,因为爹爹姓秦,所以小黎也要改姓了。”

光是早膳就又多出十道菜来,一旁侍立的奴才除了阿竹和彩香,还有两个侍女和两个太监。

孩子吃了早膳,和澹台大儒在偏殿学了两个时辰的《诗经》,才自由了。似脱笼的麻雀飞腾出来,拉香璇在殿外的广场上玩投壶。

把壶颈长七寸、高一尺二寸的陶壶摆在一丈远的地方,把箭投入壶中就算赢。

阳光洒在广场地上,一片浓白,小黎和香璇在那儿嬉闹,很是开心。

锦月在一旁看着,眉间微微有隐忧。孩子是安定在此走不了了,可自己,又将何去何从。东宫所有人都看着她,这样无名无分地住在这里,她脸皮再厚也难免尴尬。

正思量着,阿竹从殿外疾走来禀告,说太子让太监送信儿来,她等的人进宫了,片刻就过来。

锦月一怔,风吹来,她脑子从方才的沉思中一惊醒,立刻站起来,心中忍不住狂喜。

是青枫,一定是青枫入宫了!

这时殿外忽然快步来了道淡蓝的人影,眨眼就到眼前,他瘦高、白皙,长发如墨,用蓝玉带高高束着,发尾像马尾一样蓬松垂直随风而荡。

容貌和映玉又六七分相似,清秀得很,些许女气。此时正俯视锦月满眼红丝。

锦月有些不确定了,眼前这个高挑秀气的少年郎,就是记忆里的小弟弟。“青……枫?”

萧青枫低声一答,紧紧抱住锦月。“阿姐,青枫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这一抱,可把一旁阿竹、彩香、香璇都吓坏了。

“放开我娘亲!”

萧青枫置若罔闻。锦月擦了眼泪,见小团子一撸袖管儿,白白的婴儿肥小短胳膊举着白羽箭,对着青枫凶神恶煞,“再不放开我娘亲,我扎你哦!”

萧青枫一听“娘亲”二字,不由惊诧,而后见锦月慈爱地神色立刻明白过来,秀气的脸对小黎微微一笑。

小黎凶神恶煞的小团脸立刻一愣,锦月收缴了小家伙的“武器”:“不许胡闹,乖。”

然后小家伙就真的乖了,不过他当然不是因为锦月让他乖,才乖,而是……

小黎缩在锦月退后,打量青枫,看眉毛看鼻子看下巴,然后拉拉拉拉锦月的袖子,小声问:“娘亲,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

锦月:“……”

萧青枫闻言不由笑露一排皓齿:“是叔叔,不是姐姐。”

小黎失望地“啊”了一声,诺诺藏到锦月双腿后,不理会了。

映玉比锦月小半岁,所以青枫比锦月和映玉都小四岁,而今才十六七。正是芳华年少的时候。

锦月笑着咬牙拍拍团子的小脑袋,可恶的小子。然后吩咐阿竹:“去灵犀殿通知江昭训,说青枫来了。”

“诺。”

阿竹办事利落,很快映玉就来了,姐弟相见也是抽噎得几乎不能自已。

青枫:“当年阿姐带着我和二姐北上,刚出了长安不久便遇到追捕,我失足坠入渭河,幸好我会凫水,不知被冲到了哪儿,最后被户农家救了。三年前,太子殿下让人来寻,一直将我照顾着。”

锦月倒是很意外,弘凌竟然早已找到了青枫,并照顾着,可是他却从来没告诉她过。转念一想也是,若是彼时她知道青枫还活着,断然是要去找他的,难免被人查到身份。

而下萧家满门,也就剩下他们姐弟三人。

劫后余生、沉冤昭雪,其中的生离死别、辛酸怨恨,只有姐弟三人能体会。当年的贵女、贵公子,而下却九族具无、无亲无故,天差地别得仿佛两世为人。

晚上,姐弟三人和随青枫来的女医姜雉,一起在漪澜殿用了晚膳。姜女医是个五十许的花发老姑姑,中等身量,一身褐衣,眉目间布着一层不深不浅的皱纹,总垂着眼帘显得有些深沉。

席间,姐弟几人说起了案子真凶,锦月略作沉思,还是没有说出关于尉迟太尉的怀疑,免得青枫和映玉冲动行事。

果然,便听青枫——

“若查到那幕后黑手,我定不能轻饶于他!阿姐可有线索了?”

“线索……暂时还没有,大概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锦月说完,小团子从锦月和青枫挤进来,认真脸举手。“还有我、还有我呢,娘亲我和你们一起计。”

惹得锦月和青枫都噗嗤笑,席上香璇也在,小黎非拉她坐在一旁,这会儿也拉上香璇:“还有香姨姨,香姨姨也一起抓坏蛋!。”

锦月、青枫、香璇都忍俊不禁,映玉脸色有些发白,见几人呵呵笑,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盯了香璇一眼,又微微气愤地含泪看了眼小黎,心中难过。

女医姜雉坐在映玉之侧,见映玉神色戚戚,给她添了块雪参鹿肉:“二小姐多吃些,别亏了身子。”

映玉听几人热闹,看锦月目光也在青枫、香璇、小黎身上转,难得看自己一眼,她垂首默默吃着鹿肉,渐渐喉头发酸。而后鼓起勇气,端酒杯插话——

“幸好……幸好青枫回来了,往后咱们姐弟三人互相有个照应,爹娘在九泉之下也总算可安心。”

映玉拿起小玉杯打算让姐弟三人一起喝,却听青枫凝眉道:“是啊,不过二姐竟然成了太子的姬妾,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他目光含冷,直视映玉,映玉心头一虚,杯中酒也一颤洒了出来。

青枫当然知道锦月拒绝五皇子弘允除了不确定是否爱他之外,便是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而今映玉却成了太子的姬妾,锦月生了孩子却无名分,如何不让他深思?

气氛骤然冷凝,锦月抿了抿唇,垂眸默了默,而后给映玉、青枫各夹了片火腿,道:

“吃饭吧,菜都凉了。”

青枫知道锦月的意思是不想让他们起冲突,这才缓和了笑容,说了句“二姐吃。”

映玉却哪还吃得下。

青枫说罢,便端着酒杯朝香璇说:“香璇姑娘,你陪着阿姐风里来雨里去,当真多谢了,青枫敬你一杯。你家在幽州,千里之外。往后也别把自己当外人。”

香璇脸微微酡红,羞涩低头客气。

映玉饭噎在喉咙,越发觉得如铁渣一样难以下咽,自觉如空气一般,却又如坐针毡,半晌压下心酸,柔声说:

“姐姐,青枫,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锦月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药藏局的侍医?”

映玉:“不必了,姐姐。”

姜女医自觉向锦月请缨跟去灵犀殿。现在萧家败亡,双亲不在,只有锦月的辈分最大,自然是主人。

姜雉和萧恭是故友,是以并不是完全的奴才身份,姜雉一直在萧家生活、照拂姐弟几人身体,锦月也自小得她照顾,视如奶娘一般,很是尊重她。

锦月:“也好,映玉自小由您照顾,您最了解她的情况,将她交给您我也放心,映玉就劳烦您了。”

姜雉含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老辣和深邃,飞快扫了眼锦月:“老爷夫人与我年少相识,照顾他们血脉,都是姜雉应该做的。”

锦月眸光动了动,疑惑,她仿佛从姜雉的眼睛里读出些许敌意。

锦月又让猜想准备了些夜宵,和姜雉一道送去灵犀殿。

姜雉到灵犀殿事,映玉正卧在床塌上难过拭泪。

姜雉对着锦月的老辣和城府都无踪无影,真心实意的心疼起映玉,忙上前去:“二小姐莫难过,哪怕他们都不理会你,你还有我。”

映玉双眸泛红轻轻依靠在姜雉肩膀上,梨花带雨,不胜哀戚:“看着他们几个有说有笑,我就就像个局外人,不受人喜欢,不受人重视,明明是亲姐弟、亲小姨,却还抵不上个异姓的外人……”

姜雉老眼微微发红,轻轻抚摸映玉的背:“大小姐是老爷收养的女儿,就算了,没想到三公子也……”

“姜姑姑你不是不知道,青枫向来与我就不亲,他只是喜欢姐姐而已。今晚他那般质问我,我……”

“终究你们不是一母同胞,还是有些隔阂。三公子确实更亲近大小姐。”

映玉含泪看窗外明月:“我的世界里现在只有姐姐了,我视姐姐为最重要的人。可是,姐姐却有那么多对她重要的人,太子,小黎,现在还有青枫,或许……那个蔡香璇在姐姐心里的位置,也比我重要。”

映玉来到窗前,清冷的月光洒在她凄清含泪的脸上,她平静、低沉说:“会不会有一天,姐姐为了这些对她‘重要’的人,而放弃我呢……”

姜雉见映玉白纱裙裹着瘦弱的身子,心中心疼不已,她自小照顾映玉,对映玉的苦楚和不安最是了解,知道她有多么不容易:“二小姐,你可不能这么一心一意地听大小姐的话了,她是……”

姜雉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总之,她做什么都是欠你的,若不是你她连个体面的姓都没有,更别说当萧家嫡女千金了。”

映玉垂泪。“自小爹娘姊妹都厌弃我、怕我,只有姐姐不嫌弃我。可是而今我在这昭训的位置上,恐怕姐姐也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对我了。”

姜雉环顾殿中,冷清、破败,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可怜二小姐,在此吃苦,大小姐住那金镶玉的殿中也不管你。”

姜雉取了披风搭在映玉瘦削一握的肩膀上,“夫人就生了你一个女儿,你才是萧家最金贵的嫡女千金,洛阳首富的亲外孙女,却落到这样青灯照壁、孤苦无依的地步。往后,二小姐必须自己靠自己,不能再依赖大小姐。”

映玉握住姜雉的手,如溺水者惶恐地求助:“可是姐姐和太子殿下感情深厚,太子是不会喜欢我的,我除了在这儿清清冷冷地了此残生,还有什么办法……”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出在那娃娃身上,若是大小姐那娃娃不在了,她与太子也就不可能在一起了。”姜雉阴冷道。

映玉吓了一跳,立着站起来怒视姜雉:“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小黎是姐姐的亲骨肉,我就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孩子有事,姜姑姑你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姜雉叹息:“萧家因大小姐而亡,可怜二小姐一片真心错付了人啊。”

映玉一怔:“你……你说什么,什么因为姐姐而亡?”

姜雉附耳,窸窸窣窣说了起来。映玉听完,如当头挨了个晴天霹雳,跌坐在地上,许久才如窒息的人突然得了氧气,捂着胸口大口的呼吸起来,颤声问:

“你……你,你说的,都当真?”

“大小姐也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我又怎会胡编乱造,冤枉她?”

映玉捂着胸口,闭目心痛如绞,这一辈子的信念、依赖,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姐姐……姐姐她怎么会……不……不会的……”

“她如何不会?若她真的心向着萧家向着你,就不会隐瞒害了萧家的凶手是尉迟云山的事实了。”

映玉呜呜哭起来,从未有过的声嘶力竭、凄凉哀伤,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眼泪流干了,才渐渐安静下来,靠墙坐在地上面无表情,许久才抬起眼睛,眸中已经是一片冷漠。

“姜姑姑,你曾在宫中侍奉,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二小姐是老爷夫人唯一的嫡系血脉,老身万死不辞……”

……

映玉受太后恩宠青睐的消息来得很突然。

锦月也是从阿竹口中听到,久居深宫的太后驾临东宫灵犀殿,坐了一上午,并大大赏赐了映玉,才知道的。

太后深居简出,吃斋念佛,身子孱弱,比太皇太后出门还少。

阿竹禀告:“说是江昭训偶闻了太后有久治不愈的咳疾,就熬了药送去,太后身子就大好了,亲自去了灵犀殿。”

锦月只觉奇怪,映玉为何不告诉自己,她要去接近太后。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一个弄不好,就是杀身之祸!就像她之前被太皇太后叫去一样。

“她能得些关注也好,免得殿中日子不好过。我也没有权力,帮不了她。”

思及此处,锦月便觉有些奇怪,映玉这几日竟然都不来漪澜殿找她和青枫,难道是那日吃饭青枫的话让她伤心了?

锦月暗自思量,连弘凌进来的通报声她都没听见。

杏黄太子朝服的男人一进屋,所有奴才都机敏地出去了。

已经有许多日没有来漪澜殿,弘凌忍不住有些思念,便过来看看,不想看见佳人在桌边沉思发呆,不觉轻轻一笑。只要能看见她的身影,他便心满意足了。

锦月听见背后有笑声,吓了一跳,慌忙回身站起来,却不想刚好撞到弘凌的下巴。两方都是闷哼,一个低沉咬到舌头吃痛,一个头顶撞得发懵。

弘凌忙扶住她发晕摇晃的身子:“小心!”

锦月看清是他,忙从他衣袖上缩回手:“抱歉。”背过身,“不知太子来有何贵干。”

看她畏如蛇蝎,弘凌眸子沉了沉,而后道:“没什么,就是想回家看看你,和小黎。”

说曹操曹操到,小黎从门口跑来,兴奋地大喊了声“爹爹”,就扑进弘凌的怀中。“爹爹想小黎吗?”

弘凌满面霜冷融化,清俊的脸上浮现笑意,如阳光浮在破冰的湖面:“想,爹爹一直都想。” 他现在所做的所有,都是为了给他们母子更好的未来。

锦月看父子倆其乐融融,不觉嘴角泛起笑容。

这时,门口太监急急来禀告——“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娘娘病倒了,呕吐不止。”

锦月心头一沉,接下来的情况自是不必说了。

弘凌尴尬一顿,便离开,只是临走前清冷冷的眼睛看她,说:“你瘦了。别想那么多,照顾好自己。”

心中说不出口的话,只能在脑海里回响:再等一等,等他完全接管了金家的势力,就给她妻子的名分。

锦月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冷冷嗯了一声。

弘凌绝尘而去。

留下小黎在门口依依不舍地观望,看了一会儿回头来,瘪嘴问锦月:

“娘亲,为什么爹爹一听见那个什么太子妃生病了,就立刻走了,都不看小黎和娘亲一眼。”

“爹爹……”锦月顿了顿,冷冷麻木道,“爹爹他,有公事要忙。”

安抚好孩子,入睡,锦月却睡不着,出来漪澜殿走动,走着走着竟到了殿门口。正要返回,便被幽暗处穿来的箜篌声吸引了。

听这声音,锦月便知道是谁,心中一喜,走过曲水小径,便见水边凉亭、摇曳地灯火之下,一藏青色金云纹衣裳的男子,闭目轻奏,高贵、雅致,风情流转。

果然是弘允。

“你就不怕弘凌闻声赶来,找你麻烦?私闯东宫可是违背宫规的!”

锦月含笑走进,和弘允说话她便没那么顾忌,不由如少女时语气也轻狂了些。

弘允应声而停,放下箜篌:“他若有这功夫来拿我,便不会放你独自一人在夜色里徘徊,郁郁寡欢了。”

锦月闻言笑意一收,知道他是指弘凌在椒泰殿,没时间,不由嗔了弘允一眼:“伤口上撒盐,可恶。”

锦月生气坐下。

弘允微微一笑,目光深下去。“锦儿,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是你五皇子做不了的,要我一介弱女子帮忙。”

“这事,只有你能帮。”

“好,你说。”

弘允一顿,正色道,“我尚阳宫,还缺个女主人。你看能不能帮忙,填补填补。”

锦月一愣,而后低下头:“你知道,我不可能离开小黎……”

弘允微微笑,早已料到这个答案。锦月不肯做姬妾,弘凌不敢强求也不肯放她走,可他去不知,栓着锦月在身边是最下策,只会一点点消磨感情,直到再也不回头。

弘允坦然道:“好,都随你,只要你记得这个空缺就好,等你有空了,有心情了,随时可来补。”

……

**

之后一日,漪澜殿突然来了圣旨,让锦月母子一起虽皇帝、太后等人去芙蓉苑行宫避暑,说是太后和太皇太后想看看小黎。

锦月心中不安,只怕她终究保不住孩子,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

随行的,除了东宫,还有各宫皇子、皇子妃。

一早,天刚亮,东宫的人都上了马车,锦月和小黎走来,便见金素棉在他们的马车边等着。

金素棉一身雍容的华裙,见锦月母子来,便朝小黎招手道:“小黎,过来母亲这边。”

锦月一愣,而后冷凝了眉。小黎呆了呆,看着金素棉没动静。

金素棉又笑盈盈地招手:“过来,跟母亲去前面的大马车坐。”

小黎朝锦月身边缩了缩:“你不是我母亲,她才是我母亲。”

金素棉尴尬地僵在那儿,一旁还有奴才看着,她脸色更不好看。姑姑金芹过来,哔哩啪啦说了一串:

“皇孙殿下请到娘娘身边去,只有太子妃娘娘才是你爹爹的妻子。这世上你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太子妃。萧姑娘顶多算你的生母,皇孙殿下是太子的长子,当为东宫作表率,黄孙殿下请吧!”

小黎怒凝了眉,虽然人还小,却因着和弘凌长得像而有几分冷冽的气势:“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你胡说八道,走开,我和娘亲要上马车!”

锦月一直盯着金素棉,金素棉这次也没有呵斥金芹,她脸色不好,可见这阵子东宫的流言蜚语,以及弘凌对漪澜殿的关注,都令她忍耐到了极点,不打算退缩了。

“娘亲,我们不要管他们,我们上马车。”小黎拉锦月朝马车走,朝金芹哼了一声。

刚到马车边儿,金素棉横了一步挡住,忍不住低低柔声:

“萧姑娘,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作为大人还不清醒吗?”

“祖制规定太子妃抚育教养所有孩子,让你教养已是我退让,而今出行你却还不让孩子和我团聚,不光我会被人笑话,太子也会被人议论治家无方。”

“萧姑娘不要让我难做……”

锦月凝眉,袖子下素手渐渐握拳。心中升起耻辱感令她难以克制。

金素棉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锦月要退让了,不由微微一笑,却不想锦月只冷冷说道——

“让,开。”

☆、第43章 1.0.5

金素棉说了一串话,不想锦月只不动不摇说了“让开”两个字,只觉自己说那么多话仿佛都成了废话,不住心口如有火焰烈烈烧起来,直烧得脸皮都发了烫。 她知道自己要忍耐、要保持端庄大度,可是,实在忍不住了:

“太子殿下不过是想留下孩子才与你虚以委蛇,不然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家室背景、这样的身份,还能留在东宫吗?你是长得美,可是东宫从不缺美人,你竟不知天高地厚本宫顶撞,根本是……”

“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锦月不欲再听,轻而果决打断,“锦月上回便说过,若您想带走孩子请先得太子殿下准许,锦月才可考虑。敢问太子妃娘娘可有殿下恩准,若没有,锦月便告辞了。”

金素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等等!你忘了数月前在椒泰殿门前,是怎么对我磕头道歉的么?”

锦月冷冷抬眸,直直看进金素棉的眸子底:“站着,不一定高贵,跪着,不一定卑贱。我在娘娘眼中看到了愤怒,害怕,嫉妒。太子妃身份高贵,眼里不当有这些东西。”

“你——”

金素棉满胸腔的愤怒喷到嗓子眼儿却被硬生生堵住,她已经输了阵势,再说下去就成泼妇骂街她丢不起那脸,便只得压低声怕别人听见地哼了一声,一拂华裙水袖,绷着端庄朝最前头的金银华撵而去。

而锦月,不动声色牵小黎。“走,跟娘亲上马车。”

她既不脸红脖子粗,也没有赢了仗的得意,依然云淡风轻,惹得马车旁的护卫、内侍、婢女都不觉微微侧目看她,讶异,刮目相看。

马车得得得地行起来,从博望门出了东宫,沿着长街到了太极宫外的承天门,与别宫的队伍会和后,才沿着狭长高阔的甬道往皇宫正前方的大门“朱雀门”走。

马车里还有阿竹随行伺候,她小心地撩开马车帘子朝外看了看,锦月也透过那巴掌大的缝隙看见高高的朱红宫墙上乌黑的重重瓦片。

瓦当上铸着飞禽纹,透着一种威严肃穆感,仿佛是让从这儿走过的每个人生畏。

阿竹从前头泱泱看不见头的队伍处收回是视线,对锦月忧心道:“姑娘,您这样冲撞太子妃,只怕她要狠狠报复您啊。”

小团子被马车摇晃得昏昏欲睡,锦月搂住他的小身子,免得让他摔了,而后说:

“‘夫龙之为虫也,可犹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阿竹,你可知道这话意思?”

阿竹垂眸:“阿竹愚钝,只粗粗认识几个字,不懂其中含义,姑娘恕罪。”

锦月:“这话出自《史记》,是说龙初为虫,可以驯养、供人骑乐,但他喉咙下有一片尺长的逆鳞,若人触碰,必杀之。”

锦月淡声说罢,将已经睡着的小团子抱入怀中拿了缠枝纹羊绒毯裹住。阿竹也明白其中的含义来不觉浑身一凛,敬畏看锦月:皇孙,就是锦月的逆鳞。但“必杀之”三字,闻之真叫人胆寒。

锦月抬眸,自己好歹是权臣官宦家长大的,也是有些脾性,要论阵势她当然有的。

而后见阿竹默然有些吓着的样子,锦月便说:“你能给我说这句话我很欣慰,果然,我没看错人。”

阿竹闻言才微微笑出来,恭敬低头:“能跟着姑娘,是阿竹的福分。”

马车是铁木做的,雕着花草鸟兽纹,铁木质地坚硬。铁木虽然不名贵,却是做马车的实用材料。

马车虽不大,但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凳子下放着薄毯,中间小方几上放着盘时令瓜果,另外还用青瓷盘盛了满满的一盘冰块,降温解暑,所以马车里比外头凉爽不少,虽然是热天,也不觉得太难受了。

芙蓉苑行宫紧邻着山水,山为清泉山,水为芙蓉渠。远远望去青山苍翠,行宫的琉瓦、朱门,在青翠中颜色妍丽,重叠的殿、阁屋棱上铸着飞禽走兽,精美而让人敬畏。

锦月母子随着东宫一行被分配到了景澜殿,东宫来的主子不多,除了锦月母子,也就只有弘凌、金素棉,郑良娣和映玉。

锦月也是到了景澜殿才知道映玉也来了,不过,是跟在太后的队伍中,住也住在太后的殿中。看来,她在太后处是很得宠。

趁着映玉来向金素棉弘凌报备去太后身边的时候,锦月想拉她询问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映玉刚在正殿报备完出来要走,便被锦月叫住——

“映玉!”

总是有丝病态虚弱的美眸此时一片寒冷,映玉顿住,没答话,也没有回身看锦月。

锦月上前拉她手:“跟我进屋去,我有话和你说。”

锦月意外地看着手心的白纱袖子却被抽回去,而后只听映玉淡声道:“姐姐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太后娘娘还等着我的汤药呢。”

锦月微微惊讶于她的冷淡,映玉向来不会悖逆自己的话。

“好,那我便在这儿说,你根本不会汤药,如此为了争宠而接近太后,实在太危险。若是被奸人利用恐怕难得善终,你可还记得我去太皇太后殿中……”

“那也总比在灵犀殿等死好!”映玉激动打断,猛地转身含怒朝锦月看来。

可在看见锦月瞬间,映玉眼中的“冷淡”情不自禁裂出些许柔软温情,语气也不由缓和了些:“姐姐,拜托你以后别再管我了,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反正……反正我们也不是亲姐妹,我不会牵连你。”

锦月心中一痛、如受电击,追上前几步朝映玉素白背影急道:“你这话……你这话是说与我决裂吗?”

映玉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说出口:“……姐姐说是,就是吧……”

锦月愣在原地,心随着映玉背影跑远而越发的沉重。莫名有种感觉,仿佛自己与映玉之间,越来越远。

映玉一路跑出景澜殿,才在门外的墙角停下,白袖子捂唇低声呜咽。

从这一刻起,她便失去了曾经十几年的心灵支柱。从此,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姜雉走来,慈母般替她擦泪:“终是有分道扬镳的这天,二小姐不必难过。往后要自己坚强,为萧家嫡系延续血脉,光宗耀祖。”

“姜姑姑……” 映玉哀伤垂泪。

*

景澜殿是四合的布局,正殿当然是太子住,左右两侧为偏殿,右侧金素棉住着,左侧则是锦月母子,往下一点是郑良娣——是个声音酥人媚骨的女人。锦月与弘凌在暴室外第一次重逢的那夜,弘凌华撵里的女人就是郑良娣,是皇帝所赐。

人不多,是以住得下,不过住在一个殿里就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锦月告别映玉回屋,还在怔忪,抬眼便见金素棉冷冷淡淡看她,嘴角似噙着些许笑容,不知是否远远看见她与映玉的摩擦。

金素棉穿着银红缎子绣暗花牡丹纹的百褶裙,裙摆拖地,头上梳着端庄的十字髻,点了宝珠和百花飞凤步摇,更衬托出她华贵的气度。

金素棉盈盈走近:“我原以为你们姐妹感情很好,没想到……”她的笑了声,说是笑不如说是轻鄙的哼声。

锦月福了福身,行了个礼:“锦月亦没想到,太子妃娘娘喜欢站在人背后听人说话……”

金素棉脸色变了变,解释:“本宫只是路过!”

锦月却已经淡淡走远。

金素棉心中更加有气,和个剑拔弩张的人吵架,至少可以酣畅淋漓,和一个不温不火却又一拳击中你要害的人吵架,才是最憋屈!不但衬得自己失了气度,还让人有火撒不出。

显然,锦月就是这种,金素棉现在也就是那样的“憋屈”,她紧攥着丝帕恨恨盯着锦月走远,只觉身上的束腰华裙累得自己要窒息过去。

金芹:“娘娘息怒,让那贱婢叫嚣去,要说雍容高贵、与太子殿下相配,东宫之中谁能比过娘娘。她生了孩子又如何,往后还不是娘娘的儿子。”

金素棉盯了金芹一眼,深吸了口气,才压下愤怒,恢复了气度:“走吧。”

……

锦月回屋里,阿竹见她脸色不好,额头有薄汗,就打了热水来伺候锦月洗了把脸。

小孩子嗜睡,这处行宫又比宫里凉快,团子又睡了一会儿才醒来,已快晚膳时分。

阿竹说,刚才皇帝身边的杨公公差人来东宫通知了,说今晚帝后在芙蓉苑行宫正殿摆家宴。各宫各殿的主子都得去。

团子睡久了,像根蒜苗儿似的长在绒毯堆里,呆坐发懵,一头绒绒的头发乱糟糟。锦月看了忍俊不禁,因着映玉的话带来的沉重才消散了些,让阿竹递来热手帕,给团子擦脸。

“我的小公子,睡醒了?”

小黎呆呆移过脸来,圆嘟嘟的脸蛋儿红扑扑的,点头:“是的,娘亲。”

锦月正给他擦脸,这时阿竹来说:“姑娘,太皇太后殿中的方明亮公公就来求见。”

锦月心中一动,她可忘不了方明亮。最后一次相见是那回弘允的案子,她被童贵妃、弘实母子利用来扳倒弘凌,方明亮带了羽林卫进屋来将她拖走,而后就是一阵严刑拷问……而今回想还让人后怕。

不过方明亮进屋后,便立刻扬起从未有过的客气笑容,拍拍袖子朝小黎行了个礼:“奴才方明亮,见过太子皇孙。”

小黎的正式昭告文书还没下来,又一直在漪澜殿,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大礼。

眨了眨眼睛,小团子黑滚滚的眼睛望了望锦月,锦月微微颔首,让他别说话,而后朝方明亮道:“方公公是跟随太皇太后宫的长秋监,几十年的老人,小黎还未得文书昭告,担不起您这样的大礼,请起吧。”

方明亮笑意融融起来:“杂家在宫中几十年,看人从不走眼,当时便觉姑娘不该是那般造化,没想到姑娘竟是隐藏了真身,乃是萧丞相的千金长女,还孕育了太子龙嗣,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虽然方明亮慈眉善目笑着,但锦月深深知道,这宫中,一寸天堂、一寸地狱,一旦失利,什么笑容和气都可刹那变成杀气,要人性命。便只淡声说——

“方公公谬赞了。”

锦月不多说一字,不温不火、滴水不漏,方明亮亦有些摸不透,而道出正事:

“杂家来是通知姑娘,今晚芙蓉殿晚宴,太皇太后娘娘说请姑娘和小皇孙也一定到场,不得推诿。太皇太后喜欢孩子,想看看小皇孙。”

锦月心中一跳,道了谢,让阿竹给了二两银子给方明亮当辛苦费,方明亮欢喜受了。

阿竹不懂,问为何方命令拿那几两碎银子那般欢欣,难不成他还缺那点儿银钱。锦月有心培养阿竹,便点破:“他高兴的不是得了银子,而是得了我的示好。”

“那姑娘为何不多给一些,二两银子也实在……实在太少了些。”

锦月顿了顿:“多了,才不好。”

多了难免引人注意,也显得她急切想要拉拢他,反而不好。

**

傍晚,在芙蓉殿摆了晚膳,殿上正中的高基座上是帝后龙、凤大椅,依次两边是太皇太后和太后,而下平地殿中是皇子分列两旁,为首的弘凌,身侧同坐的是金素棉。锦月母子在二人之后的普通小矮桌,安静用膳。

席上,歌舞芸芸、钟鸣鼓瑟,夹杂着几句弘实等人的奉承阿谀,倒也没有什么剑拔弩张。锦月悄悄打量了高位上的皇帝,那中年男人头发白斑斑,气息奄奄地龙一般盘在那儿,皇后和弘允模样相似,而后便是太皇太后和太后。

映玉不在,她只是太子的昭训,论资格不够参加这样的宴席,自己也是因为是皇孙生母,得了太皇太后恩准,才得以在此。

锦月从上头收回视线,不敢多看那四个可怕的人。

弘凌对面是弘允,他没有姬妾,一旁只有个青袍、黑帽的贴身小内侍伺候布菜、斟酒。

他今日穿着嫡皇子朝服,是深朱红缎子绣金云纹,头上也换做了金缎带、玉冠,衬得他皮肤白皙,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雍容贵气,让对面那一整列的皇子都黯然失色。

弘允灵敏的捕捉到锦月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如春江暖泉,让锦月心中一暖,是以锦月也回了个笑容。却不想身前突然有道冷冽的视线睨来——

竟是弘凌回眸的余光看来。

锦月一怔,弘凌的冷冽视线却化作个隐约的笑容,如雪山顶融化下的溪水,潺潺卷来,是一种冷冽的温柔。

弘凌五官清俊,和弘允的端正雍容不同,他是偏阴柔、秀美的长相,却偏偏生了个冷冽、果决又坚毅的性子,又锻炼出一身结实的体魄,矛盾的结合更显出种与众不同的独特。

锦月不觉忙低下头,不敢再东张西望。

天家的奢华在宴席上淋漓尽现,珍馐琳琅满目,各不相同,帝后是九十九道菜,其它根据地位依次减少,减到锦月母子这一桌,却也还有二十四道。

小团子伸长小胳膊,挑了颗个儿最大的“虾皮珍珠丸子”,喂锦月:“娘亲,来,小黎喂你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