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0.5
夜风徐徐,万寿殿的云石广场上空一片莲灯灿灿,弘实一边跟在皇帝跟前讲解原理,一边让内监不断的放莲灯,只怕太快结束而失去了来之不易的机会。
看着莲灯盏盏升空,迟暮的天子不禁叹息:“看着这莲灯,朕便不由自主想起瑶华皇后。瑶华,最爱看莲灯。”
弘实欣喜:“父皇您若喜欢莲灯儿臣每日为您折一百个升上天空,也算是为皇后祈福。瑶华皇后贤良淑德,只可惜天妒红颜啊……”
“瑶华薨逝的时候你还未出生,何来知她贤良淑德。”皇帝听惯了奉承,但关于此生挚爱的女子他却不想让任何虚假的阿谀玷污了她。
秦建璋看弘实一眼,只觉他这不成大器的模样有些厌烦:“堂堂皇子每日摆弄这些玩意儿,朕将你在宣徽殿闭门思过你就思成这模样!还不如太子……”
伴君如伴虎,天子喜怒难测。弘实僵硬地尴尬低头,孙子似的告错。放从前当太子时他还敢理论两句,现在他是半个屁都不敢放啊。
锦月与弘允离父子二人近,都听了清楚,不由对视一眼都是轻抿唇而笑。
弘实听着人群里兄弟姐妹们的暗暗嗤笑,恼怒不已,抬眸正对上锦月,横了锦月一眼。别人笑我就罢了,你这过往劣迹斑斑、不干不净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笑!
却在弘允看来的时候,弘实赶紧眨了眨眼掩饰了对锦月的怒视。
这个五哥虽然瞧着比东宫太子温和,可若真惹了他,指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弘实懊恼万分之时,忽然几处高台之后的万寿殿大门出,内监高呼——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着火?!
众人一同回头去,只见那处暮色朦胧中仿佛有浓烟滚滚,片刻后已隐见火光。
“啊,七皇子殿下臣妾好怕……”
“快跑啊……”
“别丢下我……”
“……”
皇子妃嫔、宫人立刻乱作一团。
弘允反应迅速,立刻将锦月护在怀中,又将皇帝护在身后。
秦建璋愣了愣,见只有弘允在身侧护驾,其余诸皇子、公主胆小怕死逃窜,根本顾不上他,不觉心中有气。
弘允大声对众人道:“不必惊慌,火烧不到此处!小北你火速去通知宫门局和羽林卫……”弘允有条不紊快速安排。“其余所有男丁跟我来救火。父皇安心,儿臣立刻带人将火扑灭!”
他刚要走,顿了顿,对锦月道:“在这儿等我哪儿都不要去,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弘允思维清晰、行动快速,锦月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带了人冲向万寿殿。
“弘允哥哥,小心啊……”
锦月不住担心出声。
其余刚才没“反应过来”还有皇帝、只顾逃命的宫人这下才后知后觉想要补救——
“护驾!快护驾!”
“保护父皇撤离——”
秦建璋推开扶他大太监杨桂安怒道:“护什么驾!救火、都去救火!”
他扫了眼惶恐的儿女、宫人,而后才想起什么,惊吸了口气:“太皇太后和皇后还在里头,务必给朕救出来!”
锦月担心,已经顾不得奴才的劝阻,跑上台阶到万寿殿前,火光已从槅扇映出来,半个正殿都已烧得透亮。
脑海里忽然闪过弘凌独自回殿的背影,锦月抽了口凉气。
弘凌,弘凌定在里头!
“娘娘奴才求您了,别再靠近了,要是您有丝毫闪失五皇子会杀了奴才的!”“娘娘别再靠近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拖住锦月,让锦月一步都走不动。
火光迅速透亮,锦月隔着几丈远都能感受到热浪,情不自禁捂住小腹护住孩子。
皇帝也赶上来,他满面焦急,像是气息奄奄的人被突然打了一剂强力针,怒冲冲呵斥那些畏火退缩的宫人。“谁敢退缩朕要了谁的命!快将太皇太后和皇后救出来!”
?
万寿殿里。
先前众皇子的席位已化成一片火海,热浪火舌似能将一切化为乌有。
万寿殿专门用来摆宴用,十分宽大,要从殿门口到太皇太后和皇后的坐席处,也有数丈远。
姜瑶兰与崔尚宫已退到最内靠着墙处,却也快忍受不住了。火海如一道火焰瀑布横在殿中阻绝了出路。
方才内监正在谋害太皇太后时,不想太子冲了进来,他们功夫哪里抵得上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回长安的弘凌,是以现在只能作罢退在暗处盯着。
弘凌抱着太皇太后,挥袖带风将长几立起,阻挡炙热的热浪。
“太皇祖母您醒醒,不能睡!醒醒!”
太皇太后腰带以下的袍子已经烧焦,黏在双腿上,一股强烈的衣裳、血肉烧焦的味道。太皇太后也已出气多、进气少。
或许是弘凌霜冷的气息给她带来的寒凉,太皇太后竟然动了动眼皮和裂开的唇——入她目的是火光,和在火光中抱着自己的曾孙,弘凌。
“太……太子……”老人气息极弱,眼睛看弘凌含着泪水,深深的动容、深深的愧疚。
死到临头,不想是曾经最厌恶的曾孙儿救了我……太皇太后心中模糊想着,指尖烧焦的手才弘凌的抬了抬,拉住他的袍角。“竟……是你……救我……”
她没死?! 姜瑶兰本以为太皇太后已死,见状心中大恐,紧攥住拳头盯着太皇太后的嘴。若是这老婆子说出什么来,她只能立刻让藏在暗处的死士不惜一切将太子杀死在殿中。
左右今日,她已经是豁出了性命要守住这个秘密,守住儿子的所有!
暗中的死士,已经盯着姜瑶兰的手,只待她下命令就伏击弘凌。
“您别说话,保存体力!我立刻背您出去!”弘凌将外袍用茶水浸湿,披在太皇太后身上。
“……不……”太皇太后摇头,沙哑地说不。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五六年前的弘凌,那个性格温顺善良的皇子弘凌,可见弘凌身上太子袍服又深深刺伤了她的眼睛,深深悔恨自己对弘凌母子所犯下的大错。可万千的话堆在嗓子眼,却生命力耗尽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太皇太后忽见姜瑶兰靠近,激动起来,烧伤的手朝姜瑶兰拼命的指,惊惧盯着她,喉咙沙哑地发出嘶嘶声。“她……她……”
“您想说什么?”弘凌感觉出不对,可太皇太后趴嗓子已嘶哑说不清,他也听不明白了。
“她……瑶华……她……死……”
在这断断续续的几个沙哑字音里,太皇太后在挣扎中耗尽了最后的生命,随后,耷拉下了脑袋。
焦黑的手落在地上,还指着姜瑶兰的方向。
“太皇太后!”弘凌轻轻摇了摇老人,却再得不到回应。
姜瑶兰大松了口气,而后扑过去拿起太皇太后的手哭喊:“皇祖母,皇祖母您醒醒啊……”
殿中火焰眨眼又蹿高数寸,情势危急。弘凌扯了一件布单子,茶水一浇,披在皇后身上。“走!”
皇后颇为意外,她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不想弘凌竟救她:“太子不想我死吗?我死了,尚阳宫就少了一大助力,你就可以如愿登基了!”
弘凌冷冷瞥她:“你不死,我也一样登基!”
你掌握不了我的命。
弘凌将皇后一推,穿过了横在殿中的火焰“屏风”,而他要走时,上头却掉落了一根木梁,砸在面前,立时火焰又高了不少、难以穿过……
“母后你在哪儿!母后,回答我啊!”
此时,门口处传来弘允的声音……
万寿殿已烧得火光透亮,在夜幕里如同火焰宫殿,可怕,美丽。
宫人来回奔跑着,端盆提桶来往泼水,却也是杯水车薪。
上空不断的落下烟灰,木头被烧裂的声音和瓦当掉地的啪啦声时时可闻,每个人的鼻腔都充斥着一股物品烧焦的气味。
锦月盯着火焰宫殿,紧张撕扯着绣帕子,嘴唇都咬出了血。“五皇子殿下!弘允……”
锦月急喊,嘴里还有个名字,可是几番到了嘴边,却都吞了回去。
皇帝秦建璋竟也十分担忧,不知为何他竟很害怕再也见不着那张脸。若是皇后葬身火海,他对姜瑶华最后的念想、慰藉也会完全失去了。
那样的日子,他简直不敢想象。
等待的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秦建璋已经陷入疯狂——
“救不出皇后朕将你们统统杀了陪葬!”
奴才们一听这话,越发拼命泼水救火。
而姜瑶兰被儿子弘允背出来时,也正好听见这句话,立时心中一片感动,眼泪盈满眼眶。幸好,她没有在殿中绝了生的念头,或许,或许皇帝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
这个认知,让姜瑶兰一双美目满是欣喜的眼泪,而后昏倒了过去。
“五皇子将皇后和太皇太后救出来了!”内监欣喜高呼。
“五皇子当真是英雄!”
秦建璋万分紧张地过去捧住姜瑶兰的脸,见毫发无损才放了心,又看了太皇太后、摸了脉搏,却僵在了原地。
西卫尉尉迟正阳禀:“禀陛下,殿中人不论生死都已全部救出!”
众人闻言都大松了口气,说总算都救出来了。
“御医何在!”秦建璋斥,袖子挥得啪啦作响,“快治!”
立刻侍医上前查看。
被救出的人躺在地上一排,锦月依次看过去,并没有弘凌!
锦月找到还在虚虚喘气的弘允:“弘允哥哥你看见太子了吗,太子还没出来!”
弘允一愣:“太子?他不是跟我们出来吗,也在里头?”
“他进去,他后来进去了!”锦月急道。
弘允将锦月的焦急看在眼中,眉间略有阴云一闪而逝。
此时弘实却道:“太子明明跟我们出来了,不在殿中!五皇子妃是看错了吧。”
见那火光越发明亮,锦月着急:“我没有看错,太子先随我们出来,而后又进去了!”
“你亲眼见他推开殿门进去的吗?”
弘实咄咄逼人,杨曼云也帮腔道:“就是,五皇子妃,你怎么老帮太子说话?”
立刻人群里有议论声,锦月呼吸一颤,可那爬上万寿殿琉瓦的火舌让她顾不得弘允的眼神和这些议论,冷斥六皇子夫妇:
“我是没看见太子推门进去,但六皇子和六皇子妃又敢确定太子不在殿中吗?若是太子死在殿中、你耽误救助,是不是可当谋害储君之罪论处,偿命呢?!”
“你、你强词夺理,父皇,我……”
“住口!”呵斥弘实的不是皇帝,而是弘允。
他拿起地上的湿袍子往身上一披,握住锦月的手:“在这儿等我,我进去救四哥!你放心,我一定救他出来。”
弘允说罢便大步朝烧得透亮的大殿去。
所有人都吃惊了,包括锦月也愣了。
东宫和尚阳宫是朝中两大对立派系,若是东宫太子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与尚阳宫争夺大位。
弘允此举无疑是去救一个要自己命的敌人!
“弘允哥哥!”锦月见弘允朝火海去,忐忑叫住他。那样的烈火,只怕有去无回啊……
弘允顿了顿,还是没回头,领着救火的一队人朝大殿去。
“羽林卫拦住五皇子!”皇帝喝令,立刻羽林卫拦住弘允一行。
皇帝怒视了锦月一眼,而后道:“谁也不许去救太子!”
烈焰已随着皇帝的话冲破万寿殿的屋瓦,火舌吻天。
锦月捂着小腹,只觉心中和腹中,都有一股绞痛。是不是孩子在心痛,所以她才会这样着急难过。
“你们不去救,我去……”锦月低声呢喃,谁也没听清,只见她抓起湿毯子朝万寿殿走了几步。
而后突然,万寿殿的两扇火吻的大门就被踢飞,仿佛流火飞出数丈落在不远处,众人大骇——
万寿殿中央一个男人站在,背后是熊熊火光和飘飞的火星子,火色映在他华缎长袍上,让他整个人仿佛在烈焰中燃烧。
“是、是太子!”
“……”
一片哗然。
弘凌刺啦一声撕扯掉冒火星的衣袍,朝天一扔,轻飘飘落入火海化作火焰。
所有眼睛盯着弘凌都露出惊骇表情。
弘凌会武,应是听见了秦建璋那句雷声般的喝令,目光灼灼盯来。秦建璋只觉这七儿子的眼神如鬼魅,竟比火焰热浪还要灼人,不觉后退了一步。
真的是弘凌!锦月瞬间似绷到极致的琴弦猛地一松,虚脱般跌坐在地,捂着小腹。
他还活着,没有死……
弘凌扫过外头这群人的面孔,有的害怕、有的心虚、有的落井下石地含笑,他冷冷勾唇目光落在秦建璋身上,那笑容冷冽至极:“好一个,‘谁也不许去救太子’!”
弘凌嗓音被烤得嘶哑,袍服被烧出了洞、秀美的长发被火吻伤毁了数寸。弘凌整个人仿佛炼狱里走出鬼魅。
“父皇,自回长安,儿臣心中虽有千般不平,但念及父皇生养之恩,儿臣处处忍让,哪怕父皇几次故意陷害,我也从未动过真格。”
弘凌鼻子轻哼声笑。“不过,今日你这句话,生养之恩也该就此了结了!”
弘凌退后,朝皇帝磕了个头,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
“你、你站住!你想动什么真格,说清楚,朕让你站住!”
“干什么……”弘凌呵呵笑了几声,越来越大,“当然是干,我回长安来要干的事!”
秦建璋气得身子有些哆嗦,可任他怎么喊,弘凌根本不理会他了。
“弘凌……”
一个细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皇帝都没能喊住的太子弘凌,在这一刻猛地停住身子,缓缓回头来。
锦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前来,或许只是因为对他残留的情愫,还等待时间来消退。
两人在烈火照亮的光线中,眼神相对,锦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哪怕潜意识让她追上来,可是理智却告诉她:没有什么好说了。
弘凌的视线落在了锦月身后,弘允担忧上前将披风罩在锦月身上,喊了声“锦儿”。
弘凌目光凛了凛,渐若结了浮冰的寒潭,除了冷漠再无一丝波澜,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无尽的冷漠,而后再无停留,转入黑暗。
弘允担心锦月怀着身孕出岔子才追上来,拿走了锦月手中滴滴答答落着水滴的湿毯子。“太凉,别抓着了,太子没事。你若还担心,我追上去看看他。”
锦月拉住弘允,低眸摇了摇头。“是我一时脑热了,不该关切的,让你难堪了。”
锦月袖子轻擦了下眼睛,握住弘允的手:“幸好你没事,否则我一定会难过愧疚一辈子。”“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皇后和太皇太后吧。”
弘允眼中的阴霾,在锦月说难过后悔一辈子时渐渐消退。哪怕你现在还没完全放下他也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多过于他……弘允心中说着,护在锦月身后往回走。
弘凌走出万寿殿便晕倒了过去。他确实不是鬼,也不是神仙,只是只是血肉之躯的人。
会痛。
会伤。
也有心。
陪同来的小内监已经葬身火海,得了消息来接应的东宫随扈、侍卫江广和李生路等人,在万寿殿外将他带了走。
幸而皇宫修建之初便考虑到了火灾,各个殿之间离了一定距离,而不至于整个燃烧。是以,只有万寿殿被火覆盖,临近殿阁免受火吻。
*
二更,宗庙丧钟敲响。举宫布上一层哀丧。
康寿殿外,大太监方明亮丧生火海,临时顶替他职位的太监带着哀伤高声宣——
“太皇太后,驾薨!”
随后各宫主子,身披霜色一路哭着朝康寿殿来,如蚂蚁结成了串。
锦月和弘允跪在正殿中,众皇子、亲王都来了,太子,却没有来。不由有人小声窸窣猜测——“极有可能是太子纵火。”、“我看也是,太子和太皇祖母向来不和……”。
正殿在哭丧,偏殿里皇帝悲痛交加,亲自审问起火原因。殿中跪了两个内监,是羽林卫在万寿殿的后方抓到的,彼时看着二人鬼鬼祟祟,手里还提着两桶火油,正当做水,冲屋子泼。
“说,是谁让你们纵火的!”皇帝喝问,“朕定要将这个狂徒揪出来碎尸万段,替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和枉死的宫人偿命!”
两内监任怎么被掌嘴,却都咬紧牙不说一字,视死如归。
“不说?”
秦建璋在瑶华皇后死之前一直是极有手腕的明君,现在被大火一刺激,倒似回到了从前精力旺盛、手段铁硬的时候。
“来人,给朕上拶刑!”
夹手的棍子上来,将两内监的手夹得血肉模糊。
两人杀猪似的痛叫,终于忍受不住了——
“陛下、陛下饶命,说,奴才说……”
秦建璋抬手,众人退后,内监二人痛得欲死,一同招了个人出来——
“是六、六皇子,是六皇子让我们做的……”
“六皇子让我们泼火油,烧死皇上和太皇太后,还有五皇子和太子……”
秦建璋嚯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目眦欲裂:“你们说,弘,实?!……”
“六皇子说,只要皇上和太子、五皇子不在,他就可以登基了……”
皇帝秦建璋重拍了桌子,怒骂“混账”。
“提六皇子!”
☆、第72章 1.0.5
报丧的云板声连绵叩响,如深秋的闷雷。
万寿殿内一片哀哭声,不管是否出于真心,每个人都拿着手绢擦眼泪,只怕一个不卖力,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锦月在弘允之侧跪着,也麻木地流着泪,对太皇太后确实没有过多的感情,有过的几次接触也仅仅是觉得这个老人眼睛老辣,看着偶尔慈祥,可一旦翻脸就是要命!
可在宫里,哪个身处高位的主子不是这样?
在这宫墙里,只要有了权力,就能随心所欲得到想得到的,毁灭想毁灭的,那些低于你的众生,都如蝼蚁一样任你处置。死了一个两个,还有更多的前仆后继来讨好巴结。
锦月在闷雷嗡嗡的哀哭声中,继续胡思乱想着。
殿外夜色已深,快三更了,弘凌作为太子还没来,这不正常,难道,是火海里受了伤……
思及此处,锦月忽觉身侧弘允身子有些摇晃,忙扶了扶:“弘允哥哥,你怎么了?”
弘允掌了掌额头,揉了揉眼睛,在火海里抢人十分费神费体力,何况他的眼睛不能受强光刺激,火焰太过明亮。
“没什么,可能是火焰太热,有些灼眼睛。”
“要不……”锦月想说要不去休息休息,可扫了一眼一旁跪了一串的弘实、杨曼云等皇子皇子妃,都哭得十分卖力,若是这时候去休息未免显得诚心不足、不敬太皇太后。
弘允见锦月想到,微微一笑,泛着些苦味与哀伤,他与太皇太后感情不浅,现在定然心中也难过着。
“我撑得住,倒是你,待僧人念完这段经文你便去休息。”
锦月眨眨眼,小声问怎么脱身,弘允凑过来说:“你有孕在身,只管装晕,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锦月低眸看了眼小腹,几不可见地朝弘允点点头。
僧人终于念完超度经文,锦月适时盈盈卧倒,弘允一声惊慌失措的“锦儿”将她抱住,急道“来人!五皇子妃伤心过度昏倒了。”
言辞意切,无比逼真,逼真得简直出乎锦月所料!
弘允可是诸皇子中的,“中正”“宽仁”优秀楷模,不想骗起人来竟有这样的高超演技!
也不知,从前自己是否被他演技所骗过……锦月一边想,一边装死,被手忙脚乱的奴才扶到偏殿榻上。
弘允一路护送,临走时小声说了句“好好歇息,等那边完了我就来接你。”
锦月动了两次睫毛,回应他“好的”。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眨一次表示不好,两次表示好。
弘允离去,屋里只剩下从尉迟府随嫁到宫里的姑姑周绿影,尚阳宫贴身伺候屋内饮食起居的和二侍女——青娥、青桐。这两侍女是弘允特意挑选,说是信得过。
听见吱呀关门声,锦月不再装死,睁眼坐起来揉膝盖,酸得直“嗯”声。
周绿影边用手心给锦月捂膝盖,边吩咐:“青桐、青娥,你们去找点热水来给娘娘暖暖膝盖。”
“诺。”
可二侍女刚出门,便又折返了回来,神色惊慌。
锦月凝眉:“怎么惊慌成这样,若让人看见还以为在做什么亏心事。”
“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二人告罪后,起身道——
“娘娘,六皇子被延尉监的人提到偏殿来了,拖得披头散发的!”
“童贵妃娘娘追着在后头哭,大喊‘冤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锦月忙起身悄悄去开了条缝的门口看,远远传来喧哗声,弘实大喊冤枉,被一队延尉监的侍卫押到隔壁的隔壁屋子。
那屋子门外立着不少侍卫,当中有皇帝的贴身大太监,杨桂安。他道:“六皇子别嚷嚷了,陛下在里头,好好把今晚的事说说吧……”
锦月微微吃了一惊。今晚的事,弘实?
锦月正想如何能偷听到审问,便听周绿影惊喜道:“小姐,这屋子和隔壁屋子相通!”
原来那重纱帘后便是另一间屋子。
锦月吩咐二侍女守住门,和周绿影去了纱帘后连通的屋子。
立刻,皇帝和众人的说话声音清晰起来。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弘实被皇帝提过来与二泼火油的内监对质。
“父皇我冤枉啊,我就是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谋害父皇啊,太子皇兄、五皇兄与我是手足兄弟,儿臣也是绝对绝对不会谋害他们的呀……”弘实哭腔喊冤。
皇帝怒拍桌子,“还敢狡辩!杨桂安,把证物拿上来给他瞧个清楚!”
“诺!”
杨公公很快领人提了几盏莲花灯进来,里头所盛的竟不是小蜡烛,而是大碗大碗的火油。
李汤禀道:“皇上,奴才查证过了,万寿殿之所以短短时间内沦为火海,便是因为火油的缘故。在屋瓦和殿中都发现了火油的踪迹。”
弘实瞠目结舌:“不可能,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变成了火油呢,我明明、明明让人放的蜡烛啊!一定,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啊父皇。”
皇帝怒哼:“先前还说每一盏灯都是你亲手所做,现在又说是吩咐他人所为。朕看你这嘴里是没有一句真话。”
“你想将我们都烧死,再登基称帝,却不想只害死了太皇太后,连皇后也逃脱了出来,你心思当真歹毒至极!朕,真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父、父皇,实儿冤枉,实儿真的没有,我虽然想当储君,可、可火真不是我放的,这火油我更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给朕住口!来人,把六皇子押进延尉监死牢!”
死牢二字将弘实骇得懵了,直到被拖出门才反映过来,高声喊冤痛哭,却只让皇帝越发厌烦——“堂堂男儿,贪生怕死成这样!”
……
墙这边,锦月听到此处已是一身冷汗。
烧死皇帝、太子、五皇子,而后登基,这阴谋未免太过大胆!简直是在玩儿命。可怎么看,弘实都不像是有这个胆量,敢在这么多皇室宗亲和天子眼皮底下酝酿大杀招的人啊。
锦月思量着。
周绿影小声:“没想到是六皇子,真看不出来。”
锦月沉思着摇摇头。
“小姐摇头,是为何?”
“我直觉,不是他……” 锦月顿了顿,“若他真安了烧死皇上、太子和弘允哥哥的心思,就不会兴高采烈地在外头和皇上讲解,一定会让大家尽快回到殿中。”
周绿影经锦月一提,才点点头。
“而且,这阴谋未免被戳破得太快,我总觉得,这只是开始……”锦月道。
此时隔壁又传来奴才通禀声,是昏迷的皇后苏醒了,赶了来。
锦月正凝眉思索着晚上殿中发生的每个细节,在脑子里细细的捋了捋,便听皇后姜瑶兰问:“六皇子如何了?”
锦月心中咯噔一声。今晚所有事仿佛都没什么意外,唯有,皇后满手细密的冷汗,这一个细节不太对劲。
锦月有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皇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见过大世面如她,也紧张得满手心冷汗呢?
**
夜半时分,在康寿殿中哭丧的皇子才得以被放走回宫歇息两个时辰,等天明再来。
弘允来接了锦月回去,一路上锦月一言不发地思索着事,几番想要告诉弘允在偏殿中偷听到的事和心中的猜想。
可是锦月想起弘允与皇后母子情深,而皇后对自己也十分不错,她便开不了口,说出这个怀疑。
东宫与尚阳宫只隔着一条长长的甬道,路过东宫大门时,锦月远远看见凌霄殿灯火如昼,宫人侍医进进出出,慌张忙碌。
一小太监匆匆跑出来,也不只是夜太黑还是累着了,径直冲撞进尚阳宫的车马队伍里。
弘允的随扈小北怒道:“大胆!五皇子和五皇子妃的銮驾也敢冲撞,还不快退后跪下!”
内监吓得不轻,磕头求饶、自扇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天太黑奴才瞎了狗眼,没看清路,冲撞了两位主子,奴才该死……”
弘允折腾一夜,很是疲惫:“小北,算了,放他走吧。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内监不想犯此大错竟无罪赦免,对弘允万分感恩:“从前就听闻五皇子德行高雅、宽厚仁德,果然名不虚传,奴才永远会铭记五皇子饶恕之恩,谢五皇子殿下、谢五皇子殿下……”
锦月看他背影不住叫住:“等等。”扫了眼那灯火如昼的凌霄殿,将心中那个问,换了个重点问出来,“你何事如此惊慌?”
内监道:“禀娘娘,我们太子被火烤伤了,御医在诊治,奴才是赶去康寿殿报送陛下的。”
锦月了然。“快去吧,别耽搁了。”
而后,锦月满脑子都是弘凌映着火光极度决绝、冰冷的模样。
“锦儿,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不必闷在心里。”
锦月抿了抿唇:“听说纵火的凶手是六皇子,弘允哥哥你怎么看?”
“纵火害死太皇祖母,又险些害死母后,简直罪不可赦!”
锦月微微吃惊,而后一想,自己能够这样冷静大概是因为与太皇太后和皇后感情都不深,皇帝和弘允就不同了。
所为当局者迷啊。
锦月正感叹,便听弘允说:
“不过,我也有些疑惑,怎么会是弘实,他若有这样的胆识,也不至于被废了。”
弘允悲伤叹息:“太皇祖母为皇族奉献了一辈子,却如此惨死,想要告诫子孙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锦月本是懒懒听着,可听到弘允最后一句时,眼睛倏尔睁大——是啊,她怎么把这个忽略了。太皇太后召集众人要说的话,还没说呢!
太皇太后没有说便死了,到底是不是如众人所以为的,召集所有人来是为储君皇子的人选,还未可知。
**
太皇太后虽意外驾薨,但管丧葬的奚官局早有准备,而太皇太后陵墓,是在数十年前高祖皇帝在世时就一□□建的,是以一切有条不紊,唯有缉凶审问一时,弄得宫中沸沸扬扬、人人自危。
向来诸事不管的皇帝,似一下子被激怒苏醒,大力查办。两日间,不断有新的证物和证词。
事实证明,锦月的预感太正确了。
第三日清晨,数百羽林卫、弓箭手内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东宫,剑拔弩张。
锦月赶紧让她那双能干的随扈行魏、浅荇去探,二青年很快回来复命——
“娘娘,是延尉监和羽林卫联合来缉凶,奴才打听了内部消息,说是昨儿个半夜那一双泼火油的内监经不住严刑拷打,承认是东宫太子让他们纵火,并嫁祸六皇子。”行魏道。
“皇上大怒,已经下令延尉监、宗正府和刑部严厉查办太子!方才大太监杨桂安已在博信门大门处宣读了割去太子储君之位的圣旨!” 浅荇补充。
锦月呼吸乱了乱,不住攥了攥手心:“那太子可被抓走了?太子武功高强又性格刚烈,恐怕不会屈服,只怕会血流成河。”
行魏道:“太子已经被押走了。奴才听延尉监从前交好的侍卫说,太子正重病在床,昏迷不醒,东宫禁军没有主子诏令也不敢大肆动手,是以很快就被拿下了。”
“昏迷不醒?”锦月一震,旋即想起几日前的夜晚,她去东宫所见,弘凌满身针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若是那样情况,别说关押了,就是在狱中将弘凌秘密处死都不难。
锦月捂着小腹,里头的暖意触动着她的心田,或许是这个小生命使然,让她不能明知弘凌可能是被冤枉,而置若罔闻。
“行魏,你密切注意东宫太子的情况。浅荇,你悄悄去万寿殿的废墟里找一找,看看那日太皇太后让人搬上殿来的物什可还有残留。”
“诺!”
这两日,锦月越想,越直觉仿佛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皇后那双握着她的冰凉的、满是冷汗的手,实在可疑。
可,皇后又为什么理由杀太皇太后呢?而且,若是真要杀,为什么不悄悄的杀,而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
锦月思来想去,想起太皇太后让人搬上来的那些物品,问皇后可认得。
皇后是否是怕那些东西,和太皇太后要说的话,所以酝酿了这个杀招,等着太皇太后把这些证物通通拿上来后,将太皇太后和这些东西,一同付之一炬……
浅荇很快从万寿殿打探回来,带回来一块掩藏在土瓦下的凤凰金簪。
乍一看,锦月以为是皇后所落下的,可细看,簪身还歪歪咧咧刻着几个小字——“瑶池金仙,华胜无数”。
锦月最后在静树那儿得到了答案。
静树姑姑泪眼婆娑,捧着簪子就跪了下去:“娘娘,这是……这是瑶华皇后的故物。这几个字,还是当年奴婢亲眼看着陛下刻上去,戴在瑶华皇后发髻间的。”
锦月惊吸了一口气,联系这两日所思,心中的所有疑惑渐渐浮现成形:“难道,是皇后怕太皇太后说出关于瑶华皇后的什么秘密,所以要铤而走险打出杀招么。”
“静树姑姑,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当年皇后和瑶华皇后关系到底如何?你当时是栖凤台的尚宫,瑶华皇后身边的人,应该十分清楚。”
……
锦月正在昭珮殿中询问静树,听她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而另一边,栖凤台,皇后姜瑶兰坐立不安,方才听看守万寿殿废墟的眼线来报,说有人去废墟里找到了什么东西,而后一闪不见了。
“娘娘,您别担心,或许是哪个贪财的宫人去捡漏呢。不一定就是谁在查。”尚宫崔景道,“先让内监指证六皇子,再让皇上‘抽丝剥茧’查到东宫,正常人的思维都不会再继续深想下去了。”
“那可未必,宫里的人几个不是人精!”姜瑶兰来回踱步,脸色沉沉,虽不慌乱,可手心却满是冷汗。“怎么还不回来复命,这些没用的奴才越发不济了。”
不是随扈不管用,是娘娘您太心急了呀,崔景当然不敢说。“娘娘莫焦急,高泉、高山二人武功是极好的,还从未失手过,娘娘稍安勿躁。”
这时姜瑶兰遣去跟踪万寿殿随扈的高泉高山兄弟,终于回来复命。
“娘娘,查到了,那人是尚阳宫五皇子妃的随扈,名叫浅荇,他仿佛取走的是个簪子。”
“锦月?”姜瑶兰吃了一惊,她想过是东宫的人,或者童贵妃,却万万没想到是新进门的儿媳妇,锦月。“簪子很可能是当时落下的证物。她去查那些东西做什么!”
“娘娘,五皇子妃聪慧非凡,眼神犀利机敏,若是她发现了什么顺藤摸瓜,只怕很难瞒住她。”
姜瑶兰来回踱步,思量了一会儿停下步子:“去尚阳宫!”
姜瑶兰的软轿步步逼近,而锦月这边,也将将听完静树说完姜家姐妹如何颠倒身份、嫁入皇宫,以及刚开始和睦,后来渐渐疏远的事。
外界传闻姜家姐妹双生同心,感情甚笃,却从未有人提起二人后来渐渐疏远。
锦月攥在手心的手帕都被冷汗湿了,在屋里徘徊了两圈,却不知如何决定。
除了周绿影和香璇,秋棠和静树都在屋中一同商议。
锦月道:“你们都说说,这当如何是好?”
“姐姐,若是这事儿真如你所猜测,是皇后害了太皇太后,那关系可就重大了。皇后是咱们殿下的生母,若是被人发现,只怕尚阳宫都要被牵连。”
香璇道。
秋棠:“是啊,香姑娘说得对,这事若被别人发觉可当真不得了,必是杀头大罪,娘娘恐怕也难以幸免。”
香璇重叹了一声:“可若不说,太子必然就成了替罪羔羊,处斩是一定的。”
秋棠道:“娘娘已与东宫决裂,太子生死已经与娘娘没有关系。而五皇子却是娘娘的夫君,舍谁、保谁,已经不必说了。您说是不是,娘娘?
锦月抬抬手:“你们都别说了。容我再想想……”
说罢,锦月低眸抚着小腹,那阵阵的温暖中,仿佛有个小生命睁着眼睛在看着她。
是装聋作哑,还是让真相大白。
是选尚阳宫,还是东宫。
☆、第73章 1.0.5
让秋棠和静树几人都下去了,锦月关着门独自想了一会儿。
香璇不放心,等在门外。
尚阳宫大门口,栖凤台皇后的软轿已经步步逼近,昭珮殿的二侍女青桐、青娥刚去承云殿旁尚阳宫詹事处领了绸缎,正好碰见皇后一行,是以二人赶紧抱了绸缎跑回来告知了香璇。
一听青桐、青娥说皇后来了,香璇着急得直冒冷汗,思来想去,凑到紧闭的门外小声道:“姐姐、姐姐,皇后突然来了。”
她正说着门嚯啦开了,锦月站在门后,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香璇:“姐姐可想好怎么决定了?皇后来了,颇有些行色匆匆,恐怕是咱们的人查的时候引起了她警觉,这可如何是好?”
一想起皇后胆大到敢谋害太皇太后,香璇便觉锦月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简直要完。
可锦月目光平静,扫了眼昭珮殿大门处那对泱泱疾行而来的锦衣宫人,淡声启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自乱了阵脚……”
……
姜瑶兰很诧异,不想锦月竟面色不惊地在殿中恭候她,并且命了侍女煮了茶水,看样子是知道她的来意,却也半点看不出慌乱。
“皇后娘娘请用茶。”锦月恭敬道。
“嗯……”
按捺住心中迫切焦急,姜瑶兰绷着勉强的笑意接过锦月双手捧过来的热茶,呷了一口,眼睛却如灵蛇的双眼一直洞察锦月,一瞬转过万千思索。
轻放下茶杯,姜瑶兰接过崔景递过来的绢子擦了擦唇。
“锦月啊,我来找你是有些事想与你说,你心思机敏,不知能否猜到母后所想?”
锦月低着眸子看茶桌上那滴不小心落下的茶水,倒映着姜瑶兰犀利的双眸,她浅浅含笑:
“锦月愚钝,不能猜到皇后娘娘的心思。不过……”
锦月侧身,姑姑周绿影适时递上个一尺长的妃色(比橘红色深一点)锦盒,锦月将锦盒递过去。“锦月那晚捡到个东西,想来是皇后娘娘不小心落下的。”
姜瑶兰见像是个簪盒,有些迫切地拿过来打开,眸光一闪,立刻紧绷的脸颊回暖了血色和笑意。
“这正是我掉落的簪子。不想给你捡到了,当真是巧了,呵呵……”
锦月只淡笑,不语。
姜瑶兰大松了口气,又心中暗暗吃惊,这尉迟锦月,总能一次次让她觉得低看了她。
本以为她只是那样的程度了,然而下一回,她还能干出让你吃一惊。尉迟锦月先于所有人查到真相,又毫不犹豫地将这证物不着痕迹地送还给自己,光说这份敏锐和冷静,就不是宫中一般妃嫔所能有的。
姜瑶兰正暗思着锦月为人,便听门口——
“母后,你来了竟也不知会儿子一声,直接来了昭珮殿,真是有了儿媳妇,就没有我这儿子。”
弘允突然到来,他穿着雪白的丧服,衬得他长发如墨、肌肤胜玉,清俊非常。
姜瑶兰措手不及,她正拿着金簪,弘允一眼便看见了这火吻过的金簪。
“这金簪……”
姜瑶兰心中恐慌忙缩回手去,生怕被儿子知道了自己干过的龌龊事,锦月却轻轻微笑,挡在弘允身前:“母后落了个簪子在我这儿,今儿个来取。”
姜瑶兰闻言,不由感激地看向锦月,而后趁机盖好锦盒交给崔景:“好好收着,莫再弄丢了。”
崔景何等有眼色:“诺。奴婢这就将它放到软轿中,免得一会儿忘记。”
“嗯,去吧。”
崔景“平静”地出门后,疾步往软轿去,捧着簪子仿佛抱着阎王的催命符,却不想在拐角撞上个人!
“哎哟——”
“啊。”
她和姑姑静树撞了个满怀,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道了歉,朝相反方向走。
然而崔景走了几步便顿住了,回头看朝昭珮殿走的女人的背影,凝神思量了好一会儿,只觉眼熟,却想不起来,直到她将金簪放进软轿,才猛地想起——
“是她?!”
?
姜瑶兰办完事、心头石头落地,便要走,弘允亲自送他出宫,锦月目送栖凤台的宫人走远,心中沉了沉,问香璇:
“我这样颠倒黑白,助纣为虐,死后应当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吧?”
“形势所迫,姐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五皇子殿下对姐姐掏心挖肺,任谁也不忍心伤害他。”
香璇顿了顿,小心着问,“只是不知姐姐是否还割舍不下太子?”
锦月轻轻扯了笑,目光越过密集的灰白云层,看向更高更远的天空,那里隐隐透出一角湛蓝天。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早已互无干系,而今还谈‘割舍’二字,就太荒谬了。”
锦月沉思了一会儿,另涌上来一层忧心:自己知道了皇后害死太皇太后和瑶华皇后的秘密,皇后若不能信任自己,恐怕,自己就会步瑶华皇后和太皇太后的后尘!
姜瑶兰连这两人都敢动,何况她这么个小小的皇子妃。她就算若不动,也是看在弘允的面子上吧。
……
“娘娘,你猜奴婢在昭珮殿看见了谁?”
回栖凤台的路上,崔景附在软轿边姜瑶兰耳边说话。
姜瑶兰这三日来夜不安枕,总梦见姜瑶华和太皇太后的冤魂,疲惫憔悴地托腮靠着轿子懒懒问——“谁。”
崔景睁大眼睛:“傅怀青!二十年前瑶华皇后身边那名震后宫的最年轻尚宫。”
姜瑶兰倏尔睁眼。“她?”
犀利的眼睛眯了眯,姜瑶兰手指细细地摩挲着玄黑长指甲上的粒粒朱红宝石。
“你可看错了?”
“娘娘,奴婢绝无可能看错,当年傅怀青是尚宫,奴婢是典膳局的御侍,每次她训话奴婢都要在下头看着,绝无可能看错。傅怀青心高气傲,当年瑶华皇后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她收为心腹。”
姜瑶兰摸着长指甲陷入阴冷的沉思,许久才道:“瑶华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收复的人,可尉迟锦月入尚阳宫半月就收为己用……若尉迟锦月不能为本宫所用,他日,必成大患!”
“娘娘说得极是!”
……
是夜,值夜的侍卫敲了三更。
延尉监的死牢里,白日零星的喊冤声也都熄灭下去。
死寂。
守卫监牢的狱卒应着闷响声倒地,两条黑影闪入牢中——正是李生路和江广。
二人白日躲过禁军的包围逃走,此番夜探监牢,弘凌正在监狱最深处,死刑犯所在特殊牢房。
这处牢房是三指粗的铁条子凝的牢笼,非鬼神都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