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皇帝的深意。
锦月捏着圣旨跪在原地许久,杨桂安一行已经走出东宫,她也没有起来。
秋棠、青桐见她跪着沉思,脸色阴云密布,也不敢打扰。
圣旨是用楚国御供的桑蚕丝密密织成的缎子,柔软丝滑,可锦月捏在手心却如攥着一把荆棘,刺得手心火辣辣的痛。
秋棠忍不住上前扶:“娘娘起来吧,虽然是六月天,但长跪在地上也伤膝盖。杨公公他们早走远了。让太子殿下回来看着您这样跪着,又该担心了。”
想起弘允,锦月才回神,收敛了满心的不甘愿起身来。一擦脸颊,才发现大热天,竟出了一层绵密的冷汗。
拿着圣旨,锦月愣愣沉思,想回昭珮殿。因为周绿影被锦月安排专门照顾小桓,随侍左右的是秋棠和青桐,她们跟在后头也不敢打扰。
锦月走了半晌,才猛然想起——这是东宫,不是尚阳宫,哪里有昭珮殿?
此时夕阳西斜,漫天晚霞色彩斑斓如一匹巨大的南地进贡的华缎,映在宫阙琉瓦上,更流光溢彩。
繁花怒放灿烂似锦,花林漏下夕晖,在她脚边的灰云石地上被雕刻各种各样的光影形状。
夜色蓄势待发,夜来香已等不及送出阵阵香气随风落入锦月的鼻腔,隐隐,还有玉兰的味道。
锦月仓惶地看了四下景色,才认出是念月殿,她和小黎被潘如梦从微尘院要到这儿给她当差。
她竟不由自主走到了这儿。
青桐循着锦月的视线落在玉兰上,小心翼翼着道:“奴婢记得娘娘很喜欢玉兰。虽然玉兰高雅,但在宫中玉兰并不多,尤其现在是六月底,玉兰是三四月开的,不想这个荒芜的殿阁不但有这么多玉兰,而且还花开二度。”
锦月望着阔叶间零星的雪白花瓣,木然道:“玉兰喜向阳湿润,土壤肥沃,根须水润而不积水。这底下有暗埋了水槽控水控温,所以才六月也开。”
青桐见锦月终于说话了,想循着这机会多说些话转移锦月的注意力,疏解圣旨带来的不悦。
“娘娘了解得可真详细,只是这底下暗埋的水槽……”
她说到此处忽见锦月眸光阴了阴,秋棠一个劲儿给她递眼色,她猛地住口,才想起层可能。
回到凌霄殿,锦月说想静想些事情,便闭门一个人呆着,秋棠和青桐留在殿外侍立,小声交谈——
“我一个劲给你递眼色你也不注意,这是东宫,从前四皇子所住的地方,玉兰花是谁所种,一目了然,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秋棠训斥道。
青桐万分后悔:“尚宫大人恕罪,奴婢当时见娘娘一直看玉兰只想起娘娘喜爱玉兰,一时糊涂没有想起来可能是旧太子所种。”
见青桐悔意切切,秋棠才饶了她,只让她记住东宫里的一切事物不能乱提。
青桐恭敬答“诺”,而后又止不住疑道:“娘娘情不自禁走到那处,恐怕心底里还是伤怀过往的,这回圣上下旨娘娘操办旧太子婚事,当真是为难娘娘了。圣上不是站在我们这边么,怎么也这样过分我们娘娘呢。”
秋棠:“皇上自有皇上的深意,他虽不站在上安宫那边,却也未必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天子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她话说了一半,青桐机敏,也领悟了:皇帝可能会另立皇子继位,光皇子就有十来个,最小的是十四皇子,历代幼年继位的皇帝也不是没有过……
皇帝的深意为何,锦月直想到二更,才开了门。
此时夜色浓重,凌霄殿外灯火点得少,有些昏黑。
蓦地出现个人,将锦月吓了一跳——
“弘允哥哥?”
“嗯,是我。”弘允听闻圣旨来了东宫,也顾不得手里的政事,赶忙回来看看。他从昏暗的廊下走到殿门口,与锦月一同进殿。
“这件事难为你了。父皇最近身子极差,时而神志不清,下的旨意也越发让人难以捉摸,他竟同意了弘凌的无耻要求。”
锦月顿了顿。“皇上身体如何?”
“我暗问了御医,说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
“若陛下驾崩,弘允哥哥难过吗?”
弘允眸子暗了暗,负手望向殿外,锦月从他背后看去,将他背影勾勒出些落寞和深沉。对于这个曾经关心宠溺自己,又骤然冷漠的父亲,弘允已是看得透彻。
“血浓于水,难过自是难过。不过……不会很多。说到底,他对我的宠爱也不过是将我视作瑶华皇后儿子的化身,而今发现母后害了瑶华皇后,也一并不想看我一眼。这不是真正的父子亲情。只是我不愿同父皇装巧卖乖,连累了你,你放心,明日我便去宣室殿请令,免了你这桩苦差事……”
弘允语气沉沉,锦月心中的想法越加坚定。皇帝的深意,恐怕是让她绞碎太后与母族傅家与弘凌的联盟,换而言之,不惜任何代价阻挠这场婚事。
“弘允哥哥你且放心,对于他我早已心如止水,这次的事不足挂齿,我能做好的,你便安心吧……”
锦月忽然懂得了废后姜瑶兰先前的苦心和嘱托。弘允一个从小生活在光明中的嫡皇子,是不会愿意搞那些阴暗下作事的。姜瑶兰是想让她来做。
弘允忽觉锦月用力握住他的手,侧脸才见锦月仰着脸,对他展颜露出个坚定的笑容。他反握过去:“我已抚慰好了姜家的臣子,只待过些时日,分崩的臣子会重新聚拢我旗下。”
锦月欣慰点头。
接下来第二日,太后在清宁殿召见了锦月,叮嘱联姻事宜。
殿中熏烟袅袅,太后保养得宜的手隐隐泛着雪白柔光,闭目,一粒儿一粒儿地数着青檀佛珠。佛珠常年在她指尖盘旋,一颗颗已经盘得油光水滑,仿佛它主子的心境,在常年的沉寂隐忍后,已坚硬圆滑,力量蓄势待发。
“你是太子妃,自当家以来做事缜密,从没出过错,皇帝既将此事交给你来办,哀家也没有多余的话可挑剔,只是……”
太后一顿,睁开眼睛。
“只是这回婚事的两方,一是的四皇子,另一个是重臣傅家的嫡女千金。傅家的女儿也就罢了,是哀家母族有事都可担待,但四皇子为我大周立下赫赫功劳,却蒙受冤屈多年,天下人都看着这回婚事,若是有差池恐让天下人说我皇室治家无道,薄待四皇子。所以这次婚事要声势浩大、要风风光光,算是给四皇子的抚慰,给天下百姓看看天子的恩泽。你要方方面面都顾及好,切不可将东宫那套节省的法子套在这事儿上,知道吗?”
“锦月明了。”东宫的节省,哪是她想那样节省的,只是掖庭分发来的用品、月例全数减了大半,不省,无一度日。
“哀家说什么你都说‘明了’。”太后略有不满地拢了拢眉头,“但愿是真的‘明了’才好。”
锦月张张口,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上次请安太后就给了他们那样的难堪,这回没有旁人在,她又岂会温言细语。只怕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是以干脆低脸闭口。
太后见锦月恭恭敬敬、温温顺顺不说话,也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便叹了口气道:“哀家在宫中看了多少女子的恩怨情仇,你那点儿心思如何逃得了哀家的眼睛?再善良大度的女子也是善妒的。”
太后目光如炬,锦月只觉脸颊一片灼烧。
“你既然已经嫁给了弘允,就不要再想着和四皇子那些有的没的过往了,上次花园密会的传言哀家不希望再听见第二次!更不见你因为任何心思,而敷衍行事,给四皇子婚事抹上污点……”
锦月心中一哽,更低了头恭顺道:“太后明察,关于花园密会传言纯属谣言,锦月一心系着太子,从未想过不该想的事。这次婚事是陛下圣旨,锦月呕心沥血也会让婚事顺利,让傅小姐风风光光嫁入皇宫,与四皇子,姻缘美满。”
太后绵长地“嗯”了一声,慈祥的目光交缠了犀利,一寸寸辗转过锦月的皮肤:“如你这般做事说话都滴水不漏的女子,哀家已许多年不曾遇见了。哀家,也相信你能将此事做好……”
太后之侧的姑姑云心道:“皇孙还小,太后娘娘恐太子妃要照顾孩子又要操心婚事分身乏术,便已传了懿旨入广明殿和广惠殿,让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协助太子妃操办此事。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太子妃还不赶紧谢谢太后。”
锦月心中咯噔一声,心知太后是派那二人来监视自己。“谢太后体恤。”
片刻,七皇子妃郑淑妍和八皇子妃田秀玉就来了,二人打扮得格外细致,一个娇艳夺目,一个素净却不是精致,得了太后任命,二女眉目间透着喜色,更加光彩照人。
郑淑妍脸上被掌嘴的红印半点也寻不到了,她朝锦月笑中含着恨和快意,恐怕心中已转着什么不好的主意,准备在锦月身上应验。
几人从清宁殿出来,锦月是太子妃,位比三公,郑淑妍二人只是庶皇子妃,只相当列侯。二人应跟在锦月后头走,可一出殿郑淑妍却拉着田秀玉走到了锦月前头,待到无人处,她回头来阴测测对锦月笑道——
“啧啧,唉,我怎么听见有颗心在滴滴答答地滴血呢?”
锦月冷看她,不想多费唇舌。
郑淑妍戴玉长甲的手指捋了捋鬓发:“亲眼看着旧爱娶新欢不说,还要呕心沥血地为他们筑爱巢,换做是我,只怕夜来眼睛都哭肿了。”
田秀玉拉拉她袖子,装模作样道:“七皇子妃可要当心,太子妃要再掌你嘴,太后交代的事恐怕就耽搁了。”
郑淑妍顺口道:“我又没说明是什么事,更没指名道姓,太子妃若惩罚我那就是心虚了。我想太子妃是不会的,太子妃……太子妃……”
锦月已经丢下一唱一和的二人走远,郑淑妍气跺了跺脚:“就不信你真无动于衷。这次婚事咱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就不信她半点都不嫉妒!”
“七皇子妃说得是。”
走远些,锦月才觉察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
秋棠忙掏出手绢替锦月擦了擦汗,锦月不想坐辇,由她扶着取了幽静的小路,徒步回东宫。
“从前只道太皇太后眉目严厉,已是可怕,可没想到,这个总温温孱孱的太后狠戾起来,更胜一筹。” 锦月道。
秋棠亦点头。
“娘娘,恐怕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要坏事。上次掌掴的事她们定记着仇呢。”
锦月冷笑了声:“我不怕她们生事,就怕她们□□分,我正好没想好主意何处下手。如何让这场婚事名正言顺地夭折,既让皇上满意,又能帮助弘允哥哥,还免去东宫受太后迁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甬道越走越狭窄僻静,秋棠才警觉。
“娘娘,这条路正是通往掖庭宫后门甬道的,一旁就是废后所在的冷宫。”
“我知道。这个路,这个地方,我只嗅着那气味就能认出。”
这条路锦月自是熟悉,掖庭宫后门处便是暴室,横死的女犯会通过这条甬道拉出宫门去,也是去冷宫必经之路,是以宫中各主都视为不吉,不敢走,自然也就清静少行人。
明渠潺潺从掖庭宫流过,隐约可听见管事嬷嬷教训女犯的声音和女犯的哭饶。
秋棠不觉一颤,锦月知道她想起过往而害怕,淡声道:“那样苦楚的日子你我都熬了过去,而今还有什么是熬不下去、迈不过去的!”
从暴室门外经过之后,另一侧就是冷宫的殿群。
废后姜瑶兰所在的方艾宫就在其中,隐隐传来女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如怨鬼哭诉。
锦月不知那是不是姜瑶兰的哭诉,心中突生感慨:是否一日,自己也会落到那地步,在冷宫辗转一朝。
婚前一月,男子一方要先送通婚书去女子家中。锦月张罗了两个眉清目秀的未婚青年男子前往傅家送通婚书。
一个是与弘允关系良好的九皇子弘皙,他还没成婚,又是个玩世不恭、喜好玩耍的人,正好合适。另一个是弘凌党-属之臣,太仆大人的公子。
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寸步不离锦月,将太后的旨意谨记心间,监视着锦月的一举一动,只恨不能挑出错来立刻上报太后闹大,让锦月受惩罚难堪。
然而锦月做事缜密,她们七日来跟得腰腿酸痛、眼睛发涩,也没能挑出问题来。
通婚书、答婚书定下,婚期也一并明确了,接下来便是着手安排张罗婚礼的宫人和物品。
幸而锦月有过成婚经验,知道该怎么安排,事事亲力亲为,免受人把柄。婚期前的半月,要入上安宫装点宫殿和新房,唯有这一点令锦月有些棘手——
出入上安宫,就难免不碰上弘凌,不去问他的意见。
这日,锦月正在上安宫正殿指挥宫人布置婚堂,她不想问弘凌喜欢什么样的婚堂,也就按照自己的审美和想法布置了。
“喜花不能用京师的缎子,换下来。京师的缎子硬,不如楚地的红绸柔软丝滑。宫灯用玄黑框、红纱的,玄黑尊贵,红纱喜庆,里头放蛟龙飞凤花烛,记住,烛火要固定好,不能偏颇半分,一来影响美观,二来容易点燃灯纱。”
宫人唯唯答诺。
弘凌来时正见这场景,此时正是清晨红日东升,晨辉洒在殿中、落在那女子背影上,在她晕出一片温暖的光芒。
十几个侍女内监跑进跑出,本该乱糟糟,却在她伶俐清晰的指挥下,有条不紊,丝毫不乱。锦月的声音如流淌在清晨的泉水,叮叮咚咚撞在心口。
再看殿中布置,弘凌眼中微微惊讶,险些认不出这宽阔明亮的殿阁是上安宫破落狭小的正殿。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婚堂。”
锦月一惊,忙回头。
太阳晃了眼睛,朦胧间一身形高大修长的男子从金辉从走来,恍惚可见他英俊的五官既刚硬又几分柔美,他步入殿中,连带自己的肌肤都感受到一阵微凉。
奴才行礼,弘凌并不理会,只俯瞰着晕着温暖光亮的玲珑人儿。
“正好,我也喜欢。”
☆、第97章
锦月看清是弘凌,忙后退别开眼睛,余光瞥见屋中有奴才悄悄瞟他们二人。
“怎么,见到我这么害怕?”
奴才们偷偷打量,不过是因着宫中关于“花园密会”的传闻,这传闻已经让锦月难堪了,她可不想再添一桩。
“四皇子真会说笑,怎会是害怕,本宫只是惊讶罢了。”锦月冷淡退后保持距离。
“惊讶我去而复返?”弘凌勾了勾唇,“我也想不到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上安宫。你把我行踪记得清清楚楚,倒真是上心。”
“……只凑巧罢了。”
弘凌负手冷看锦月的疏远、防备,上前一步环顾四周布置,点头赞道:
“很好。你布置得这样精细,看来宫中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本殿还有半月成婚,你若后悔还来得及,现在离开东宫投入我怀抱,我半月后就娶你。”
锦月大诧亦大骇,盯着面前高阔修长的背影说不出话
回头对锦月惊怒的眼神,弘凌唇边的笑意越发大了,含了冷和戏谑。
“开个玩笑,别当真。本殿还有宏图伟业要做,娶你并没有丝毫益处。”
弘凌声音不大,可上安宫的正殿本来就狭小,此时屋中虽安静却站了十几个宫人,他们尽管垂首假装无动于衷,泥胎木偶做的人一般,可谁也不是聋子啊。
锦月当众受辱,狠狠盯弘凌。“满口污言,四皇子哪怕战功赫赫也不过尔尔。”
弘凌笑色一收。“是,在你心里,他永远是最尊贵的。”
弘凌容色更冷冽,刚才的温情感消散得无踪无影。
锦月后背发寒,只觉弘凌好像和之前相见时更有些不同了,眉宇眼神间时而有种怪怪的感觉,仿佛身体里还有个灵魂在操纵他,有些癫狂。这种癫狂让他喜怒难测,更加难以捉摸。更让人胆边生寒。
锦月不由想起许久以前,那当是去年了,兆秀求她去东宫陪弘凌一夜。那夜弘凌满身的针孔,还有古怪汤药的味道。
锦月回神来,弘凌已经背对了她,吩咐宫人去拿他的披风和先前准备好的锦盒。
锦月站在一旁当空气,弘凌取了东西便要离去,临走时深深、冷冷看了一眼过来,话却是对奴才们说:“好好布置,若是有半分怠慢,让未来皇子妃吃了委屈,本殿饶不了你们!”
宫人们忙跪下连声应“诺。”
为首的太监表道:“四皇子殿下请放心,奴才们定竭尽全力,在太子妃娘娘的指导下将大大小小每一处都办得精精细细,让未来的四皇子妃感受到殿下的一片爱护之心。”
锦月对上弘凌似笑非笑的讽笑目光。
“说得好,是‘一片爱护之心’!”弘凌道。
而后弘凌便大步离去,得了他夸奖的奴才喜不自禁,干事更卖力起来。
待弘凌走远,锦月才骤松了口气,空气缓缓升温流动,缓解了她胸口的窒闷,接着心头就是一阵烦乱,但看殿中满挂的红绸缎子,如结实的蛛网缠在胸口。
偏偏这个时候又进来两只聒噪的雀——弘凌刚走,七皇子妃、八皇子妃就跟进来,她们目光烁烁、洋溢着兴奋。
郑淑妍道:“太子妃可真是好胆识,众目睽睽之下还与人言语暧昧。 ”
田秀玉手绢掩唇轻笑。“七皇子妃可别胡说,太子妃可什么暧昧的话都没说。”
“哦,你这一说好像真是这样呢,呵呵……”郑淑妍道,“说那些话的是四皇子,可惜,他说是玩笑话。四皇子也真是的,那样口直心快,说什么,什么‘娶你一点益处都没有’,多么伤人,真是半点都不怜香惜玉。”
“七皇子妃这就说错了。”田秀玉眼眸流动,含笑扫过锦月,又将屋中布置看了一圈。“瞧这布置得多精细,四皇子临走还专门叮嘱要让咱们未来的四皇嫂感受到爱护之心,如何不怜香惜玉了。”
郑淑妍见锦月冷着脸不答话,以为她是答不上来,心头一阵畅快,清宁殿外当众掌她嘴的仇,她可都记着!
郑淑妍道:“是是是,四皇子是个会心疼人的,只是心疼的对象不同。哎,我都羡慕起未来的四皇嫂了,真是好福气……”
秋棠气愤,张口欲回敬,却被锦月拉了拉,她见锦月上前一半步,知道锦月要说话,就安静侧立。
“你是该羡慕。”锦月声音淡淡而笑,不似郑淑妍那般恶意与小人得志的快意溢于言表。“本宫听说七皇子三日前又纳了两个姬妾,连着几日都不曾来看过你。本宫甚是心疼听闻甚是心疼,若有七皇子妃有委屈记得找本宫倾诉,本宫若能帮定然帮你的。”
锦月说罢施施然出殿,留郑淑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
八皇子妃田秀玉见她被锦月一句话就踩了痛脚,既是暗感叹郑淑妍脑子少聪慧,又不敢在她气头上说什么,便笑嘻嘻朝殿外招收道:“民儿,快过来,给七皇子妃娘娘拿颗桂花糖甜甜嘴。”
老嬷嬷牵着个三四岁的小皇孙进来,正是田秀玉唯一的宝贝儿子承民。
郑淑妍吃了颗桂花糖心情才稍解,哄了哄孩子,偏头对田秀玉道:“八皇子妃你可真有福气,民儿这样可爱,难怪八皇子每日都去你殿中。”
她思及自己处境叹气。“哪像我,膝下无子,殿中冷清。”
田秀玉听闻歆羡喜不自禁,却还不动声色,抱起儿子亲了亲脸蛋儿。
“七皇子妃得加把劲才是了,成婚的皇子妃都有了孩子,现在四皇子妃也快入宫了。我听闻傅家千金只有十五六,那十五六的姑娘身体比我们健康,更容易怀孕,若到时候四皇子妃先于你怀孕,那你的处境可真是尴尬了。”
郑淑妍听闻此言更心急起来,和田秀玉母子出了屋子没有旁人,又小声啐了口道:“八皇子妃说得是,我必须抓紧生个孩子下来。呵,说起来那狐媚子女人就是能生,都二十二岁了居然一入尚阳宫就生了个儿子,加上之前为四皇子生的,这都连生两个了。”
郑淑妍瞟了眼远处督促宫人撤换灯笼的锦月,低声道:“她六年前未婚就恬不知耻地跟四皇子发生关系,怀了孕,而后又在暴室暗中腌臜地方呆着,几年下来守没守身谁也说不准。四皇子归来她又跟四皇子,再又入尚阳宫跟太子,很快就生下了儿子。要我说,那儿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田秀玉本不欲接郑淑妍这些恶意揣测,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又愚蠢,但听到最后那句也给吓着了。
“七皇子妃慎言啊!这话可不敢乱说,太子妃的儿子是太子嫡长子,关乎家国社稷,干系重大,一个不小心说岔了可是要牵连自己的。”
郑淑妍听关系重大,不敢继续说这话题了,拉了田秀玉跟在锦月之侧监视。
二人也不做事,就盯着锦月一举一动。
锦月余光瞄了一眼二人,对上她们目光,十分沉得住气地柔缓而笑。“天气炎热,二位妹妹可不要晒黑了脸,黑得快,白得可就缓慢了。”
儿女一摸脸,都是心惊胆战,忙让侍女拿了伞来遮住,又拿了手绢将脸捂住。
“太子妃不怕晒黑?”
秋棠笑吟吟道:“我们太子妃皮肤与旁人不同,不易晒黑。”
二女打量锦月的脸颊和脖颈,果然,这晒了几天也不见她打个伞遮阳,半点儿没变化。不但没变化,反而感觉……好似更白了?
郑淑妍愤愤然,心里直骂老天不公。
六月二十八入头伏,荷花渐渐凋落在越来越翠绿的荷叶间,莲蓬摇曳更加肥硕,还为来得及摇晃多久,转眼,七月十八,便入中伏了。
天气更热起来。
蝉鸣嘶嘶,裹着烈日骄阳和阵阵滚烫的风,直往脸上扑,汗水湿粘缠着头发丝贴在额边、颈边,热乎乎地难受。
离婚期只有三日了。
上安宫的布置已进入尾声。杂草花坛全数清理过,屋瓦墙垣该修葺改善的也都全部改善了,四处红红火火扎着红绸,喜庆耀目。
院中,锦月指挥宫人做最后的检查。
骄阳烈烈,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如热得蔫儿当当地靠在树下乘凉。
内监侍女来回奔波,身上汗水难免渗出味儿来更惹二人心烦。
郑淑妍斥道:“走开走开,别在眼前晃,一身臭汗你想将我们熏死吗!”
抱着花盆的内监吓傻了,忙跪下告罪。
田秀玉本就难受,听郑淑妍尖声斥责更觉心如火烧,拉郑淑妍的袖子好言劝道:“七皇子妃稍安勿躁,这天气越是生怒越热呢。”
郑淑妍烧压住火,挥手让内监赶紧走开,奴才连滚带爬往锦月身边跑,将花盆放在锦月指定的地方。
十数个宫人围绕着锦月和秋棠主仆,按锦月吩咐有条不紊地很快将花坛摆好,十多种花,争相开放无比娇艳。
若琉瓦宫阙是缎,那这片花就是上好华缎上的刺绣。
郑淑妍不禁心叹这装点的妙用,又更烦躁于锦月的审美能力和执行力如此出众,远胜于自己。
她回头见田秀玉,田秀玉竟也看傻了眼睛,不,不仅田秀玉,那远处园门外还站着数个上安宫四皇子的姬妾,都叽叽喳喳地远远看着太子妃一行,像是赞叹不已。
郑淑妍气,朝园门扬了扬下巴:“瞧那一群没用的女人。别宫的狐媚子都到自家颐指气使了,还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田秀玉瞟了眼上安宫的姬妾:“她们不过是庶皇子的姬妾,地位卑微,妾室连比皇子妃都差一大截,何况是位比三公的太子妃。虽说咱们都是女人,都是皇室贵公子们的女人,但位分尊卑却差之甚远的。”
“上安宫焕然一新,昨日太后来看都亲自夸赞了太子妃。”郑淑妍心急,看上安宫宫阙靓丽,心头如有只猫儿在抓,“八皇子妃,你我姐妹二人一同入宫,感情深厚,你也比我聪明机敏,倒是与我想想办法!眼看后日就是婚期了,太子妃张罗婚事事无巨细都经过她手,我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挑出点错来。难道咱们就眼看着太子妃立功吗?到时候咱们在她跟前恐怕更说不上话了。八皇子妃,八皇子妃,你走什么神呀,莫不是……不想报仇吧?”
田秀玉整理了整理浅绿蚕丝的素净水袖,安抚郑淑妍。
“太子妃将我贴身侍女掌掴,就是掌掴我,我脸上亦无光,这口气我当然要出。”
田秀玉看向锦月:“我总觉得太子妃应当不会真心促成这桩婚事。你想,若是傅家千金风风光光嫁入上安宫,傅家与太后娘娘就和上安宫站在了一条船上,这事儿对谁最不利?”
“当然……当然是太子了!”
田秀玉点点头,又矛盾道:“不过也难说。太后的手腕可不一般,又有圣旨管着,或许太子妃不敢做小动作。但也无妨,她不敢,咱们可以推她一把不是?到时候出了问题,太子妃被责罚不说,四皇子与太子矛盾再加剧,不正是我们愿意看见的么……”
郑淑妍闻言一喜。“到时上安宫与东宫矛盾加剧……”
若能两败俱伤那就更好,郑淑妍心道,她要是为广明殿立着一功劳,七皇子定会重新重视她来,那些莺莺燕燕哪儿江山社稷重要呀。
郑淑妍不顾粘热,亲亲热热握住田秀玉的手:“我便知道八皇子妃心思聪慧,定然有主意,你快与我说说……”
花坛边,锦月将每一盆花都检查了一遍,秋棠也清点了一遍数量,过来禀:“娘娘,数量也对。”
秋棠说着,目光落在大树下:“这婚事折腾了快一个月,总算准备差不多了。接下来迎亲当天的‘事’,咱们也可以计议了。”
锦月也看去,郑、田二人对上锦月目光,有些惊窘,像是说人不好的话时被人捉了正着,锦月却淡淡回了个笑容。
“是可以计议了……”
“娘娘,我看她们应当等不住,要翻幺蛾子了。”
“就怕她们太沉得住气。秋棠,你将我交代的事,一一准备好。”
“诺。”
白日宫殿布置完毕,锦月要交还上安宫各屋子大门的钥匙。
直到傍晚,弘凌才回宫来,锦月令人通禀之后,约在酉时二刻在正殿碰面。
虽然极是不想见弘凌,但不亲手交还钥匙,锦月还是不放心。
上次见面还是那个早晨,已经有一个月了,锦月掐着时间等弘凌刚走就来上安宫,弘凌也在没有去而复返。是以两人都没有再碰见。
“我以为你会交给奴才送还回来,而避免见到我。”
夕光给正殿镀上一层金,红绸更喜庆如火,那一簇玄黑坐在其中,仿若一颗寒潭捞出的黑玉落在火焰里,怎么也将他捂不暖。
弘凌坐在长几后,拿着杯子浅浅一酌,仰头间余光睨着锦月。“其实,你是想见我的?”
锦月进殿后隔着一丈远就停下来。“四皇子真会说笑。本宫只是担心钥匙失窃,丢失了物品不好交代。”
“那便是操心我的财产了。”他似为这答案欢欣。
“四皇子听力当真欠佳,本宫说了,是‘不好交代’。”
弘凌蓦地张臂呵笑两声站起来,打断锦月道:“有什么不好交代?我最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人偷走,剩下这满宫的东西都不过廉价物,若谁愿拿走尽管拿去,省了我操心管着。”
锦月蠕蠕唇,懒得多说,
“你向来好奇心重。怎么,便不好奇我丢失的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吗?”
不知何时弘凌竟已至眼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锦月蓦地一慌,忙后退,却脚下笨拙踩了拖地的裙摆。
“啊。”
弘凌轻车熟路展臂一接,俯身下来,清冷俊美的脸随着眼眸荡起的波光而勾唇一笑,不达眼底。
“你见我,总是站不稳脚。”
锦月羞愧、气愤难当,推他胸膛,亦不示弱冷冷瞧弘凌——
“你却也总爱自作多情地接。”
如锦月所想,弘凌被她一句堵着了,笑意散尽,可片刻又讽笑起来。“女人的身子温香软玉,我当然爱接!”
锦月想起上安宫中的众姬妾,心里对这个背影说了一百遍讨厌,却又不能把他活吞嚼碎了。她真是讨厌他脸上的轻佻笑意。
“你就非要和我过不去?就不能当彼此是陌生人吗。”
“不能!”
弘凌猛地回首打断,目光阴戾将锦月吓了一跳。从前他眼神虽冷,却不是这样的暴戾。
弘凌紧攥着锦月的手腕。那段雪白纤细的手腕在他大掌心里,不盈一握。
“尉迟锦月,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我脱离关系,你知道为什么吗?”
弘凌逼近,阴戾并没有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更生出些神秘感和想要让人靠近温暖他的心情。曾经锦月有这份心情,可是,岁月变迁,早已磋磨殆尽。
“我不想知道……”
弘凌打断道:“因为我的儿子需要母亲,他需要母爱,我不会让我的儿子重蹈我的覆辙,过没有母亲的日子。”
锦月一凛。“你……你什么意思!”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小黎分明还活着,就藏在祁阳侯府。”弘凌冷声吐出话来。“你现在有了和弘允的孩子,就不顾他了,不若我将他接过来照料,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要不要撒点糖呢。
☆、第98章
提起孩子,锦月迎面对上弘凌的眼睛。
“你照料?”呵笑了声,锦月想起这月来在上安宫中无意碰见的姬妾。
“敢问你想交给谁照料,你那些居心叵测的姬妾吗?哦,对了,妾室之子将交与高位妃嫔抚育,你打算交给即将入主上安宫的傅家千金吧。”
锦月冷笑连连。弘凌清冷的瞳孔有微光闪烁,那内里仿佛酝酿滔天骇浪,可晕到表面只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轻颤动。
弘凌方才讽笑的嘴角抿紧发白,锦月才快意了些。凭什么,他姬妾成群、他背叛自己在先,却又一副看她而今随着东宫而落魄的看好戏脸。他来者不拒,映玉、尉迟心儿一干只要对他的“宏图”有帮助的都收纳囊中。那些人,是她仇恨的人呐,他却都不在乎。
许久,弘凌抿成线的唇才扯动,盯着锦月低道:“或许而今说来你不信。我虽有过妻妾,但至始至终,我也只将你当做过与我共度一生的女人。只将你当做我的妻子。”
“呵。”锦月笑打断。“妻子?你给我三媒六聘了,还是给我像这般红红火火、风风光光的婚礼了……”
锦月环指殿中亲自让宫人布置的婚堂,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是她所喜欢的,可惜,不是给她自己的。
锦月不想再说下去,匆匆侧过身。
弘凌抬眸只见面前玲珑娇小的女子抬了抬袖子,不知是否在擦眼睛或者其它,只她声音还如平时一般冷淡平静。
“你为了哄我心软要回小黎,也真是什么话都能屈驾说出口了,但仅凭几句话你就想把小黎带走,未免太天真!”
锦月绝尘而去,殿中骤然冷清空旷。
满殿红绸落在眼中,弘凌却只觉刺目,心烦意乱。
锦月由秋棠扶着从上安宫出来,辇车也忘了坐,疾步一顿走。
秋棠也不知道锦月要去哪儿,这条路转那条路,去哪儿都不像。
“娘娘歇口气吧,虽然现在正日落,阳光没有下午毒辣,但地皮也正烫得厉害,瞧您满头的汗珠儿,若是一会儿被夜风一吹,免不了要挨一场风寒。”
锦月才注意到自己满面的汗珠,两鬓的发丝都走乱了。“幸而你提醒我,否则若让七皇子妃二人看见,定然狠狠奚落我报仇了。”
秋棠帮着锦月整理了仪容。“就算被她们看见,她们也没有资格和本事嘲笑娘娘。就光说七皇子,他姬妾成群,七皇子妃也就绷着面子,内里早已溃不成堤。”
天上云霞渐渐褪成铅灰色,斑斑片片,锦月双眼映着灰暗下去的苍穹,自嘲道:“我笑话她们失宠,其实想想,最可笑的不是我自己吗。口口声声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一直坚持不为所动,可到最后呢,我无名无分为他生了两个孩子,时至今日,还稀里糊涂自以为是有骨气的女子,细想来我又何尝不是蒙着眼睛自欺欺人。”
秋棠想说几句话安慰,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说什么能够安慰到锦月。
“娘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咱们再想办法吧。秋棠、影姑和青桐是绝不会背叛您的,至于静树姑姑,奴婢相信她也不会,只是需要些时日想清楚罢了。待她想清楚,娘娘要办事就多了条有力的手臂,奴婢相信凭娘娘的智慧,没有什么能难道您的。”
“但愿她早日放下对我的敌意吧。”锦月眼看着苍穹转暗,流云逐步被黑暗吞噬,“待大婚一过,就是废后自裁的日子了……”
锦月走后弘凌一阵烦闷,刚从正殿出来便听面前柔弱女声一响。
“映玉拜见殿下。”
弘凌才注意到是萧映玉盈盈跪在了面前。
映玉穿着一袭桃花粉的拖地长裙,是上好的桑蚕丝质地,薄如蝉翼,轻盈灵动,轻风起,她仿若一只灵动的蝶在以优美可人的姿态扇动翅膀。
“殿下这是要去往何处呢?快傍晚了,用了晚膳再去忙吧。”
映玉满腹紧张,自她再投靠弘凌之后弘凌就一直不理会他,若不是因为太后的关系她定然不能在上安宫立足。
可现在太后的侄女要来做皇子妃,她的地位实在堪忧,不能不争取。
弘凌却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视做了空气。
映玉慌忙匍匐道:“是太后赏赐过来的晚膳,殿下真的不吃一口吗?太后娘娘还说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弘凌顿了顿,才扫了眼映玉。“太后吩咐的?”
映玉绽开唇,竭力堪堪扯出个讨喜的微笑。“是啊,是太后她老人家。映玉知道殿下正为姐姐的事烦扰,所以才斗胆请殿下去坐坐舒舒心。映玉是曾经犯了错,可是我一定改正,就像映玉毫不隐瞒坦诚了小黎还安然在世一般,他日映玉一定会为小黎与殿下父子团聚效犬马之劳的。殿下……”
映玉眼中渴望祈求,望着眼前俊美的天家皇子仿若看着生命的曙光,那是权力,是幸福,是无上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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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安宫大婚当日,长安十里红毯,从皇宫朱雀门一直铺到傅家,夹道羽林卫手持银枪,排排林立,管制着好奇张望新妇的百姓。
傅家高宅阔院,锦衣的主子和奴才忙前忙后,傅老爷夫妇和管家等管事主子都穿着喜庆的衣裳,忙成了陀螺,随着东升的日头将凤冠霞帔的掌上明珠送出门。
傅家外已有浩浩荡荡上百人的迎亲队伍等着迎新娘入皇宫。
傅母擦泪作别:“柔月啊,等入了宫要好好侍奉四皇子殿下。能入上安宫是你的好福气,要贤良淑德,知道吗?”
红盖头下飘出柔婉的抽泣应声:“柔月知道,娘。”
由太后亲自指派来负责迎亲是太极宫的信任詹事赵裘,待傅新妇与家人依依惜别片刻,他便催促着将傅家千金迎走。
夹道百姓人潮攒动,几个人正议论——
“这场大婚比之去年嫡皇子那场大婚丝毫不逊色呀!”
“可不是么。你还不知道吧,这婚事正是嫡皇子妃而今的太子妃操办的。”
“婚礼声势浩大,可见太子妃能力出众啊!只可惜她最后嫁了太子……”
“你们说的太子妃是不是许多年前和四皇子生死恋的那个萧……萧锦月呀?”
……
几人声音低下去,迎亲辇正好路过,华帐被染了丹蔻的素手轻挑开一角,隔着红纱盖头的新妇望出来。
人潮挨挨挤挤,傅柔月看罢也没看出个名堂,便放下了帘子,问一侧陪同的丫鬟:“他们怎说太子妃和四皇子殿下相识?”
丫鬟摇头说不知。
锦月此时正与七皇子妃和八皇子妃陪同在太极宫太后身侧,等一会儿一同前往大乾宫,那处皇帝与皇室宗亲已经等着了。
殿中熏烟缭绕,两双侍女麻利地或捧珠钗首饰、或端披风锦衣,伺候太后穿衣梳洗。
锦月垂首侍立在一侧,同站听着训话的还有七皇子妃与八皇子妃。殿中伺候的人虽多,却只听穿衣走路衣料发出摩擦声,跟在太后身边谁也不敢出错。
从前太后深居简出,清宁殿平朴素宁静如同佛堂,而今,殿外花团锦簇,殿里物件摆设也添了不少,光熏笼都增设了一对,还是款式最时兴、考究的如意玲珑纹赤金成对熏笼。
太后扫了眼锦月:“哀家本还担心你会为着私心而有所怠慢,不想桩桩件件竟办得如此妥帖,比哀家预想得还要好,就是从前废后也不及你这般心细呢。连皇上,都对你赞不绝口。”
虽是夸赞,可太后末尾故意提了“废后”,令锦月一凛。
七皇子妃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按捺不住。
锦月:“有太后娘娘和皇上的督促和期望,锦月不敢不细心竭力。其实锦月能力平平,只是庸人之资,幸而有太后娘娘时时提点,锦月才能将婚事准备妥帖,这一切都是太后娘娘的功劳。”
锦月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全全将功劳安在太后头上,太后听得心悦耳舒不觉溢出笑意。她刚掌管后宫大权,亟需做出事情来威震人心,用这婚事既在四皇子面前施了恩惠,又绷起自己的面子,正正好。
而后太后又见锦月恭敬垂首,礼仪姿态、行为举止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周全,她又敛眉生了丝警戒和不悦——她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待今日大婚成了,便是你大功一件。太子妃,要什么赏赐你可想好了?”
七皇子妃郑淑妍一听要赏锦月,暗翻了个白眼,被八皇子妃田秀玉不着痕迹的安慰了一眼,她才想起什么,舒坦下来。
“锦月只是替太后娘娘跑跑腿,哪里有什么功劳,若真要说功劳,那也是太后娘娘将这功劳赐予锦月的。锦月若还要什么,就惭愧了。”
锦月这话本说得极好,可太后听了却并不高兴,脸上蒙着层阴翳没有理会。
锦月思量不透太后突然的不悦。对于这个能够隐忍这么多年的女人,她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太后收拾好后,乘了辇,浩浩荡荡、声势浩大的一行宫人簇拥着一道前往大乾宫。路上还碰着了正要来接太后的傅婕妤。
太后责问她怎么不陪着皇上,她撒娇道:“姑母偏心了。想着月儿要进宫,就不疼我了……”
一行人中锦月是太子妃,仅次于太后的地位,是以锦月的辇就跟在太后宫人之后,将前头动静听得清楚。
锦月略作沉吟,对秋棠小声道:“我想了一路,总算太后明白太后为何刚才突然冷脸。”
秋棠:“为何?”
“太后等了大半辈子才等来了后宫大权,她不需要,甚至说是忌讳太聪明的人。我也是傻了,这次婚事我处处办得妥妥帖帖,周全详细,只怕已经成了太后头号忌讳的眼中钉。再者,我又是太子妃的身份……”
经锦月一说,秋棠惊吸了口气,也想了明白点头:“眼看陛下因着四皇子得势而心郁退让,身子一日不比一日了。若皇上……待那时太子继位,娘娘就是皇后、是后宫的主子。太后的权力又不得不交给娘娘你了。但看清宁殿的变化就知太后是一定不愿交出权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