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7.0
将红梅花儿在碧莹莹的镶宝珠瓷瓶里插-好,立时,整个凌霄殿都散发起淡淡梅花香来,再加上这红似火的颜色,透着一股欣荣向上的喜庆气氛。
青桐抚摸着红梅花,不觉爱不释手:“太子妃娘娘,这红梅花儿可真好看呀。奴婢听说去岁东宫还没有红梅呢,是太后娘娘听闻咱们要搬入东宫,让人从梅园移栽过来的,没想到头一季就开花了。”
秋棠笑吟吟看了眼青桐,对锦月道:“定是娘娘和太子殿下福泽深厚,才佑及它物。不止红梅,瞧那瘟疫来势汹汹,却还是被娘娘给用法子止住了。”
“奴婢听说京师中百姓已将娘娘视作能带来吉祥安康的观音娘娘了。”青桐喜滋滋,小声些乖巧道,“依奴婢看,这就是母仪天下之风……”
东宫情势渐好,阖宫上下的奴才都满是欢声笑语,不复废后东窗事发时那般的紧张、惶惶,朝不保夕,青桐、秋棠她们也活跃起来。
锦月由青娥以铜盆打了热水烫手,驱走刚才摘梅染上的寒气。
她看了两眼红梅花:“胜不骄,败不馁,才是成事者该有的风度。现在东宫只是稍微好转罢了,你们就高兴成这样子,指不定,正有人因为此次我出的风头,在背后谋划着怎样将我拖下水,置之死地。”
青桐才收了喜色,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秋棠也不再多说,她们只微微含笑。
正说话间,行魏又递来一封书信和一支箭,和上回的字迹是一样的。
锦月不看,也知道是谁了。
东宫与尚阳宫只隔一条长街,长街尽头通往个不大不小地花园,而下花园里白雪茫茫飘舞,两丈见方的水池枯荷折腰倒在水面,片片飞花落入水中,乍然就不见。
池水中倒映着身穿黑狐毛大氅的男人,一身裹在黑色里,唯有领口缠绕着些许金色云纹,在雪白的天地里尤为显眼。
弘凌也不打伞,就任白雪一层一层积在肩膀和乌发丝上,叠了半指厚时,才有迤逦地脚步声踩雪而至。
枯荷池水面多了个撑着十二骨纸伞的宫装女子。
“你还是来了。”
弘凌也不看锦月,对着池水上空自顾自飘洒的雪花道。
“未免惹来闲言碎语,破坏我们彼此的生活,四皇子有什么话请尽快说吧。”
“你为何来?”
锦月也淡勾了唇,却毫无笑意。“宫中之人无不以‘利’往来,我来见你,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你是怕不来,我一怒之下做出对弘允不利之事,我说得对么?”
弘凌目光落来,俊美的容颜含着比冰天雪地更冷的凌冽,锦月若是弱上一分,只怕就会被他眼中的冷冽刺伤。
所以,锦月收起所有属于女子的柔软脆弱,冷淡声道:
“是。不然还会有其它么。”
弘凌目光莫测地眯了一眯。
他而今的气势非同往日,锦月已在他身上找不到半分柔软,他好似浑身穿着一层铠甲,已变得刀枪不入。
是呵,他屈辱地身世已经一雪,现在他是保家卫国、铲除匈奴之患的大英雄,没有弱点了。
“他正在宣室殿,由三公九卿陪着受皇帝的圣旨册封,若是顺利,过不了今冬,他就是新皇了。”
迎着弘凌冰凉的目光,锦月略略心头有些躁动不安,于是移开视线。“谁是皇帝谁是臣子,天意如此,谁也不能改变。”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若弘允即位我便会被他处死么?”
“为何要想?”
“所以你从未想过。”
锦月抿了抿唇,她自然想过。但她自不会说出口。
“这并不重要。”
弘凌一双眸子随着锦月的话,渐渐比这一池雪水更冰寒,最后化成一抹笑容,在好看的唇边蔓延开。
“是,我的生死于你并不重要了。可你就不怕小黎知道我死了会恨你吗?现在他小,不懂,可有一天,他会明白你背弃了他的父亲,嫁给了另一个男人,生了别的孩子。”
锦月冷看他。“可是将我逼到这个地步的,不正是你么。你不能给我们母子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你姬妾成群,往后会有更多的孩子,我只是不想做其中的一个,一份不平等的感情,不值得我用一辈子去跪着,等待夫君偶尔的宠幸。而小黎,我也不希望他往后走上你们兄弟这样相残相争地日子。”
弘凌淡道:“尉迟锦月,说到底,你还是爱的自己。当年,我恰好满足你所爱的条件,所以你爱我,后来,我不能达到你的条件,你便弃了我。”
“如果四皇子是来与我扯这些陈年往事,那么抱歉,本宫告辞了!”锦月转身就走,却被弘凌闪电般地迅疾拉住了手腕。
“听我说完!”
锦月怎么也抽不回,只能恨恨作罢。
“我今日是来问你,假若弘允也不能给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你会如何?”
锦月心中有些乱,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霜磨砺,她的心境已经日渐沉寂平和,她已自诩心如止水,可……可现在对着这个男人,心头那一池水便不听使唤的动荡,让她心烦意乱。
或许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初恋,总是有一些介怀的吧。锦月心中道,平静克制道:
“我既嫁给他,自是要与他风雨同舟、不离不弃,还能如何!”
锦月抽开袖子,疾步离开。她与弘允的婚姻不过是一场约定,她在落难,即将被赶出皇宫流落之时,他给她一个身份,一个地位,能让她报仇。无关乎“一生一世一双人”,只不过是知己与青梅竹马的情谊,却也足够她拿一生来报答。
锦月刚走了没多远,便见路那头雪白的路中央立着四个华服美人,她们显然撞见了她与弘凌的说话,面色古怪。或含敌意、或是戏谑双眼发亮。
正是傅柔月、映玉、十皇子妃和曾经的七皇子妃现在的郑昭训郑淑妍。
十皇子妃和郑淑妍都有些敬畏锦月,往傅柔月身后缩了缩,假装没听见。映玉柔柔行了个礼。“映玉见过太子妃。”
而傅柔月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盯着锦月胸口一起一落,仿佛将她捉了奸似的,很是不忿。
锦月微微颔首便算打了招呼,要走,却不想傅柔月左右闪身,阻拦她离开。“这么急着走,看来是做了亏心事了!上次我去东宫你还骗我说是旁人陷害你的、捏造谣言,现在我睁着眼睛看见你靠近我夫君,你还想抵赖!太子妃,你未免……”
“住口。”蓦地冷冽的声音响起在锦月背后,锦月只觉背后一阵凉风碰来,带来几片雪花,不必说自是弘凌。
“太子妃身份高贵,月儿,还不快道歉。”
锦月以为弘凌会解释一句,不想这么没头没尾一句话,听着仿似他故意偏袒。这样,岂不是越描越黑?
锦月有些气愤:“道歉不必了,还请四皇子少往我跟前递消息,本宫没有闲暇时间与你闲聊。”
锦月一句话撇得干净,听来是弘凌自作多情了。
总之几女都有些目瞪口呆、不辨真相,大概只有低眉埋首作恭敬小心状的映玉心知肚明,弘凌与锦月是什么情况。
弘凌从花园出来,李生路正好寻来,他刚才也看见了锦月,便有些担心自家主子,却又不敢直接开口就问,便先递上纸伞将弘凌罩住。“主子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雪下得这样大,天寒地冻的,您穿得这样单薄,也不打把伞。”
弘凌顿了顿,敛眉认真问道:“现在很冷吗?”
李生路了略有些张口结舌,忍住被寒风吹得有些发颤的身子,嘿嘿干笑了声:“不冷,一点都不冷。”
然后他心里暗打自己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子的身子已是不能感知冷热了啊!
李生路见弘凌心情还算平静,不似喜怒难测暴躁地时候,便格外小心地问。“主子为何现在还来见太子妃?您对她不是早就死心了吗?”
“等我接回小黎,小黎总是需要个娘的。我自小尝尽了没有母亲的日子,不会让我儿子重蹈覆辙。”
“主子说得是。只是,奴才看太子妃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子,让她顺心甘情愿跟来上安宫只怕十分困难。”
“剪断她在宫中所有的依靠,她陷入绝望,便只能随着儿子跟过来。”弘凌冷道。
李生路闻言不禁暗自打了个寒颤,而今主子性情越发冷血了。弘凌察觉,顿住。“怎么?”
“没,没什么。”李生路自不敢说自家主子冷血,却也忍不住问:“奴才犹记得当初,殿下对锦月夫人可是真真心心的疼爱。所以奴才一直不太明白,为何殿下彼时那样爱护锦月夫人,却还是要娶妻纳妾?”
弘凌忽而停下脚步,望向漫天飞雪。“在这深宫中,权力、婚姻二者互为一体,但,却与爱情毫不相干。”
李生路不太明白,想了想,才渐渐有了些许了悟。
虽不知主子全部意思,但他算是听出来了:主子娶妻纳妾是为权力,不是因为爱,也不是为了美色和欲-望。
傅柔月气急败坏,十皇子妃和郑淑妍大气不敢出,映玉则平静垂眸跟着。
傅柔月小姐脾气地烦躁哼唧了两声,瞥着映玉愤愤道:“萧昭训也是,好端端你干嘛让我来花园走,现在不但坏了好心情,还惹了殿下生我气。算了,你自己转悠吧,你们都别跟着我了!”
傅柔月年轻,心眼不多,丢下几人由侍女牵着走了。
十皇子妃与郑淑妍才松了口气。
郑淑妍想了想:“萧昭训莫不是故意领咱们来这儿看的吧?”
映玉柔柔微笑:“郑昭训可不要胡言乱语,只是凑巧罢了。”
十皇子妃左右瞟了两人一眼,对映玉道:“听说光禄郎甘鑫大人十分青睐萧昭训,认了昭训为义妹可是?这次疫情能这么快处理好,除了太子妃的功劳,最大的就是甘鑫大人了。连京师疫情源头这样棘手的事,甘大人都一力承担去查,真是年轻有为。萧昭训有这样的义兄扶持,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映玉笑着说哪里。
偶遇锦月,郑淑妍还心有余悸:“早知道太子妃在此,我便是死也不愿来花园里看雪!”
十皇子妃打趣:“那是,郑姐姐可被她给害惨了,最可怜还是八皇子妃,弄得家破人亡,连孩子都折了……对了,萧昭训,那疫情源头甘大人可查出头绪了?”
映玉依旧柔柔,眼皮半遮住眼眸,显得有些隐藏,和莫测。“疫情爆发来源仿佛是有些头绪了,约莫今日甘大人禀告了圣前,就能传到咱们耳朵里。这些前朝的事,咱们后宫女子,就不必操心了……”
锦月匆匆从花园回来,回到凌霄殿才气息顺了些,可但看东宫诸景,不觉脑海里又冒出两年前弘凌初初回来,将她从念月殿潘如梦手中救回来的场景。
那往事一幕一幕,抑或甜蜜抑或心酸,不停忙脑子里冒。
锦月在凌霄殿里,只觉一刻也呆不住了,只能出门看了看红梅林,这是彼时没有的东西,仿佛只有这些陌生物,才能让她心思重归平静。
她不需要那种的躁动不安,现在,她只想要随时随地都保持冷静清醒 ,在这皇宫里活下去,并且活得好。
正看桃林,锦月却见前头有个小太监跑过去,慌慌张张,拂乱了几枝红梅,积雪簌簌落地。
“咦,那太监不是小安子么,我记得他不是自请调离东宫了?”
锦月问。
秋棠道:“那狗奴才本是伺候太子屋中扫洒的,他见东宫式微,便想着调出去别宫谋生路。可上个月见东宫好转,他又想回来。奴婢本是不许的,可他弟弟也在东宫,他哭求了一夜,说想与弟弟重新团聚,好有照应,就在雨中跪了一夜,奴婢看他可怜,也就准许了。”
“跪了一夜?”锦月略有些奇怪。
“怎么了娘娘?若是您不喜欢,奴婢一会儿将他遣了就是。”
锦月摇摇头。“他见东宫式微便想转投他主,这样意志不坚定的人,怎会有跪一夜相求地意志,还是说……他有所目的。罢了,或许是我多疑了。”
典膳局已准备好了午膳,可锦月左等右等却总是等不回弘允来。
“怎么太子还不回来,秋棠,你派人去看看消息,可是宣旨后遇到了什么麻烦。”锦月道。
秋棠刚答了声诺,青娥就疾步进殿来,面色有惶恐:“娘娘,娘娘 ,太后派人来传唤娘娘去宣室殿!”
秋棠嗔她沉不住气:“这么慌张做什么,还是让娘娘先吃一口饭再去吧,也是中午了。”
“太后急召,太子妃还是赶紧的吧!”门口忽进来了太极宫的新任詹事大人,以及数个面含煞气地内监。
秋棠敛眉:“大人怎么擅闯凌霄殿,虽然大人是太后任命的詹事,可这儿可是储君之所!”
周詹事不为所动,甚至有些不屑,冷道:“太子妃,奴才让您赶紧过去可是为了您好,吃饭是小,保命是大。命若没了,还吃什么午膳不是?”
“你……”
锦月拉住秋棠,迎着周詹事不礼貌地目光淡声道:“敢问大人,太后传唤本宫所为何事?”
“太子妃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请吧!”
来人凶气煞煞,锦月心中腾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太后在清宁殿,此刻却让她去宣室殿。宣室殿是皇帝批阅奏折和安寝之处啊。
锦月临走前,看了眼凌霄殿外怒放枝头地红梅。
那梅海鲜红,仿似一把烈火燃烧着,能够东宫所有烧化成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
☆、第107章 1.7.0
大乾宫分数十殿阁,包括栖凤台在内,为皇帝后妃居住,宣室殿乃众殿之首,是皇帝起居与臣子议事之处。
大乾宫的地势并非平整的,宣室殿地处最高,风水上视为“龙首”。
此时白雪茫茫,远远看去,宣室殿琉瓦覆雪,犄角高阁在白茫中朦朦胧胧。
锦月被周詹事领着一路疾走。
周詹事只是个奴才,不能行走在锦月之前,平时周詹事谨慎小心从不犯这样的错,可此时,他却混不在意,反而回头来:“太子妃快些吧,要是再晚耽搁了时间,太后和皇上怪罪下来,不光奴才担待不起,太子妃恐怕也要受累呢。”
秋棠一路早看他不惯:“周詹事也是宫中老人了,怎么连奴才走在主子跟前就是僭越这点不知道么?”
周詹事只是斜斜瞄了一眼,根本不理睬。
“你——”
锦月拉住秋棠,轻轻摇头。
如秋棠所言,周詹事是宫中老人,寻常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以,必定有原因。
在没有弄清楚此去宣室殿状况时,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若要治他,等上一日半日,也不着急。
秋棠读懂锦月的眼神,颔首示了然了。
“太子妃在这儿等着吧。”
到宣室殿外,周詹事就一溜烟钻进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陛下传旨,立刻进去。”
殿中熏烟袅绕,刚才在殿外锦月一点声响都没听见,现在入殿来,却见屋子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各殿皇子、宗室要员长辈、高位妃嫔以及太后全数都在,无一人缺席,这架势隐隐含着凶煞,仿似拷问犯人一般。弘允跪在殿中,旁人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
皇帝应着锦月的请安,猛地连连咳嗽了几声,激动地坐起身来,隔着重朦胧纱帘,锦月也能感受到皇帝炽烈愤怒的眼神。
“你——你们——”
皇帝猛烈地喘息起来,太后忙劝慰道:“皇帝你便歇着吧,这里交给哀家来处理就是。杨桂安,扶皇上躺下。”
杨桂安答诺,急忙上前。
锦月听太后声音含着一丝莫名刺骨寒意,对上弘允淡淡看来的阴沉眼神,心中更是咯噔一声,有不好预感。
今天不是宣旨昭告新皇人选么?皇帝不是与弘允哥哥重拾了父子之情么?为何……
锦月一时心中千头万绪,却一个也理不出来。
太后重新落座,从前在手中盘得发亮的佛珠串子已换成了一对宝石玛瑙的华丽长指甲,在指间轻轻拨弄着,她目光慢悠悠,朝锦月看来。
“太子妃,有人向皇上和哀家禀告,说你协同太子诅咒皇帝与哀家,以谋夺大位,可有此事?”
锦月心中咯噔一声,立刻两颊冷汗,忙屈膝跪下去:
“太后明鉴,锦月几次受太后点播提拔,铭感五内,太子对皇上和太后更是一片孝心,是以断然不会有诅咒之事啊!”
太后目光落在弘允身上:“太子,你说呢。”
弘允沉静低眸,嘴角含着隐忍:“儿臣刚才便说过,绝没有做过任何诅咒父皇之事,其他没有好说地,只这一句,绝没有质疑。”
“哀家也不相信太子会做出这样忤逆罪恶之事。”太后慢声道,她眼尾似扫过某处。
七皇子出声:“太子皇兄与太子妃之意,是说旁人诬陷东宫了?”
弘允沉声:“自是!”
锦月见弘允话不多,隐隐感觉到他有一种看破什么而无力之感,心下有些着急,按捺住心中所思,辩解道:
“太子为皇上以身挡恶熊,险些丢了性命,现在手臂上的伤口每到变天都会疼痛难忍。平日太子处理政事,也无一不尽心尽力,怎可能做出诅咒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皇上和太后明察,锦月敢以性命担保,太子绝对……”
“你住口!”弘允忽然怒声打断锦月,锦月吃了一惊,有些怔愣。
“圣前岂有妇人说长道短之初,还不赶紧退到一边!”弘允呵斥。
长这么大,认识这么多年,这是弘允第一次呵斥锦月,并且当众呵斥,放在平时,他对锦月可是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
皇帝听到此节,更觉是太子心虚才阻挠锦月发毒誓,喘着粗气怒道:“事到……而今,你们竟还想骗朕!全天下最希望朕死的,不就是太子么,只要朕一死,你就是皇帝了,所以……所以你一边诅咒朕,一边谋取朕的好感亲情,好歹毒的心,就跟你的毒妇母亲一样,骗了朕二十多年!她当日要杀朕未能成,你……你便接着害朕,替她报仇是不是,朕早该想到,不该对你心软!”
锦月清晰地听见弘允手在拳头下攥紧,咯咯作响。锦月不敢回想弘允曾经的风光、高贵,因为现实太残酷,屈辱得让人难以接受。
弘允声音从未有过的冷沉,父子亲情,此刻全然成了一场笑话,冰冷得要人命的笑话:“儿臣只能说,绝没有做过此事!”
“好个没有做过此事,你的意思还是朕冤枉了你和你那歹毒至极的母亲了?好,朕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传人证,咳咳……传……”
内谒者令兼大太监杨桂安忙去殿外吼了一嗓子,立刻就有宫人带领着三个宫人上来,两男一女。
其中一个正是锦月先前看见的,那在梅花林中鬼祟逃走的小安子。
另一内监抖若筛糠道:“奴才是尚冠局的内监,两、两个月前太子派人来取皇上冠冕琉珠和帽檐布片,奴才问来人是取之为何,来人打死不说,奴才心知皇上冠冕代表龙气,龙气足则天子身体安康,有所损就会令天子身体不适,是以奴才拒绝了。”
侍女哭啼:“太子派来的人正是小安子公公,他遭奴婢二人拒绝,就夜里偷偷偷走了几颗琉珠,和一片为皇上制作冕冠的布匹……”
太后身侧的云心姑姑斥责道:“小安子,你取此布匹所为何用,还不快速速招来!”
小安子汗如雨下,瑟瑟发抖,可是却支支吾吾:“奴才,奴才从、从没有去过尚冠局,太、太后和皇上明鉴啊。而且,而且太子对、对皇上绝无任何不利之心啊……”
小安子说着,惊恐至极的模样朝弘允看去,弘允不理会,他又害怕地盯着锦月。
锦月又惊又怒,小安子那模样,仿佛是他们二人授意让他那样说的似的。
太后收在眼底,容色一厉:“事到而今你还要替谁隐瞒吗?看来不上刑你是不招了!云心,让延尉司刑女官上拶刑,先夹断他几根手指,看这狗奴才还说不说实话。”
云心配合道:“诺!司刑女官早已在殿外候着,立刻就能执刑,太后娘娘。”
“好!”
小安子立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般,磕头哭求:“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才宫外上有老父母一双、下有七八个兄弟姐妹需要养活,都指望着奴才这一双手挣银子养家糊口,奴才要是断了手指,一家都得饿死啊,太后娘娘开恩啊。”
云心斥:“你为恶害皇上和太后,还想保全自己?赶紧从实招来,说不定还能将功折罪一二,留条性命报答你爹娘。”
而后锦月就见那小安子跪着转身过来,朝着自己和弘允没命似的磕头,脑门在地上撞得直响,没几下就满头鲜血触目惊心,殿中人无一不倒抽凉气。
“你朝太子与本宫磕头做什么,我们可没有叫你去尚冠局!”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奴才自知受二位大恩大德,才足以挣口饭养家糊口,可是……可是皇上是大周的天子,一生勤恳为民,太后更是天子的长辈,数月来掌管后宫宽严并济无一人不赞叹的,纵然你们二位对奴才再好、给奴才再多银子,奴才也不能昧着良心再替你们干昧着良心的恶事了!太后娘娘,正是太子和太子妃让奴才去尚冠局取皇上冕冠上地琉珠和布片,以做人偶,行巫蛊诅咒,才让皇上的身子两月间骤然直下,到了今日这番田地。”
小安子一股脑说出来,声泪俱下,声情并茂,还招认太子和太子妃赏赐的银两就在他床底下藏着,没敢用。
锦月若不是知道自己没有做过,弘允也不可能做诅咒这样无稽之事,她都要相信这番说辞了。
“太子,你……你还有何借口,这可是贴身在你屋中伺候的奴才,别说又是别人冤枉你!”皇帝气急咳喘,杨桂安忙不跌上去安慰顺气。
弘允沉声:“确实是冤枉。儿子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他是掖庭拨给我伺候扫洒地内侍,却不一定只有我一个主子,父皇若是凭借几个奴才一面之词就断罪,未免过于草率!”
皇帝疑心早种,哪里能公正处之。
七皇子瞄准时机道:“太子皇兄,你已经贵为太子,为何还要诅咒父皇,你便这样等不及想要做皇帝么?”
此言一出,皇帝仅有的那点理智也昏聩了。
九皇子弘皙跪到殿中:“父皇,皇祖母,太子人品德行向来受宫中上下尊敬,这是不争的事实,此事或许是有人刻意诬陷啊!还是交给延尉监好好审讯此奴才。背主弃信、忘恩负义,这样的人口中吐出的东西也不可信啊!”
终于有人替东宫说话,锦月含了一丝希望,却又听小安子道:“九皇子殿下,事到如今您、您还要为太子作恶吗,恶熊之事你已经为太子受过一次责罚,奴才知道您与太子关系好,不惜帮着太子以熊设计令太子重拾皇上的宠爱。这样谋害皇上,你们心里就不会愧疚吗?奴才是身份卑贱如草芥,可是,可是还是有良心的……”
“你——”弘皙气急,又隐隐心虚,硬声硬气道,“你再胡说我要了你的贱命!”
皇帝震怒:“那熊,果然是你们兄弟故意设计的!”
八皇子一膝盖跪到殿中央,余光冷瞟了眼锦月与弘允,那深沉的丧子之恨藏在隐忍之下,对太后道:“皇祖母,父皇,儿臣也相信太子和太子妃的人品,决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若搜一搜东宫,若是太子与太子妃做过亏心事,定会留下证据,若什么也搜不到,那便是清白的,届时还请太后与父皇将这些妖言惑众的奴才处死,以正宫规风气。”
锦月心中大骇,弘执的话听来公正,实际却是将他们置于不能反抗之地。
锦月不由呼吸大乱,急切看向弘允。弘允朝她暗暗凄凉一丝笑意,锦月才明白,他定然在这出戏开场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太后:“八皇子提议甚为公正,哀家也相信太子不是这样的人,云心,传哀家懿旨,让光禄郎领着侍卫好好将东宫搜索一遍,看可有什么可疑之物,若是没有,将这三个奴才就地打死,悬挂于延尉门外以儆效尤。”
三奴才立刻抖如筛糠。
一个时辰之后,锦月跪得膝盖发麻的时候,光禄郎甘鑫抱着两个锦盒进来。“皇上,太后娘娘,臣在太子和太子妃寝宫分别找到两只古怪的锦盒,不敢擅自打开,请陛下太后亲自过目。”
锦月看见陌生的锦盒,心下便一凉。
第一只锦盒打开,里头赫然是两只布偶,一只作皇帝模样,浑身扎满针,另外一只作太后模样,还未来得及作法。
太后当即大惊,皇帝气得连吐了两口鲜血。
太后怒摔了锦盒,诅咒布偶散落地上,无人不色变。
“太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弘允冷冷一笑,环扫了众人一圈:“该说的弘允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哀家和皇帝真是对你看走了眼,你竟然和你母亲一样狠毒,一边对皇帝使计谋、谋取好感,好让皇帝宣旨让你成为新君,一边又暗中诅咒皇帝性命,好狠的心肠!”
锦月知道弘允是百口莫辩,对着一群铁了心置你于死地的人,说什么话、什么理由,都是没人会听的。四肢百骸都一阵阵发凉。
“太后娘娘,这第二只锦盒不知是什么,奴婢替您打开吧。”云心说着,将盒子打开,立刻一股腥臭就弥漫开来,云心色变,立刻如抱着烫手火炭一般惊声丢在地上——
那是一瓶化脓的液体,十分恶心。不辨何物。
光禄郎甘鑫上前一嗅,立刻色变掩住口鼻,惶恐道:“陛下、太后,臣奉命查办瘟疫之事,对疫情十分熟悉,这气味,这气味和患病死尸身上的脓疮散发的气味很是相似!不知怎会出现在太子妃宫中。”
锦月怒道:“甘大人怎胡言乱语!这东西本宫从未见过,不是本宫之物!”
众人一听是瘟疫,连连后退。
“云心,传御医来瞧瞧这到底是什么!”太后震怒,深深剜了一眼锦月。
御医数人来看,八人异口同声咬定:“这、这是瘟疫的毒头,毒性比患病者强烈数十倍!”
甘鑫:“难怪臣在宫外怎么也查不到毒头在何处,原来,原来竟一直在宫中太子妃殿中。太子妃,你为何要藏着毒头,还告诉微臣,毒源在京师城中?”
皇帝早气得不行,蓄积了半天的怒气磅礴得几乎冲破他单薄的身躯,咬牙道:
“那还不简单?这场瘟疫,分明是他们夫妻二人联合谋划,意在谋得皇族、百姓对他们的感恩戴德,其心,其心可诛!”
傅婕妤一边替皇帝顺气一边道:“可怜城中百姓还将太子和太子妃视作活菩萨,在宫门口跪拜,简直比对陛下还要诚心、臣服,原来是被骗了。”
皇帝闻言浑身怒气横冲直撞,颤得厉害,断断续续道:“将太子打入……打入死牢……斩、斩……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人事不省,脉搏时有时无。
殿中众人一片混乱,只怕皇帝立时就要驾崩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章节改成数字了,替换后的章节摘要会注明“正章”,防盗章会注明“房到”二字,防盗章每天还是贴一些小故事和童话,供大家娱乐吧。(⊙v⊙)
☆、第108章 1.7.0
皇帝说罢昏了过去,太后等人又忙于看皇帝情况,对于皇帝说的那个“斩”字没了下文,光禄郎甘鑫不敢擅作主张,便看向一直不动声色的弘凌。
“四皇子殿下,这……”
这个男人,裹在玄黑的华缎里,眉睫、长发、瞳孔,都是一样的深黑,唯有交领的领口用暗金色丝线勾勒出些许云雷纹的图案,淡淡生辉。
别的皇子无一不是华服加身,飞禽走兽图案纹,唯有他一片简素。纵然简素,却任谁也不敢将他忽略了去,尤其是在这一锤定音似的节骨眼,所以甘鑫才问他意见。
锦月回想了一下,应当是她离开东宫之后。这个男人变化越来越大,从曾经的温润尔雅的书生,变成凶名赫赫的武帅,而今,他再次蜕变了,成了满腹阴谋、玩弄权术的天家贵胄,高深莫测、喜怒难以捉摸。
弘凌不疾不徐放下指间的白瓷茶杯,迎着锦月极度忌惮的目光,淡声道:“甘大人不必问我,既然是父皇的命令,就照着执行吧。”
弘凌朝弘允展露了个极淡的绵绵微笑,弘允满若沉着铅水、冷冷与弘凌对视,目光中的交流与对峙,只有他们二人能明白,旁的酒囊饭袋皇子岂能懂。
这一场殊死博弈,胜负已现端倪。
得了弘凌首肯,甘鑫嘴角勾起他惯有的一丝奸猾笑容,挥袖令侍卫道:“陛下有令,将太子拿下、押入死牢!”
而后锦月便见有侍卫鱼贯而入。
一切当真□□无缝,连准备将太子打入死牢的羽林卫都在殿外早已列好。当真一点缓和的余地和时间都不留给弘允,若是能等皇帝醒来,或许还能稍有转机。
八皇子忍不住快意和畅快,眉目有些狞笑:“太子皇兄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身娇体贵,若是在牢狱中难以忍受苦楚可要让人及时通禀给皇弟,皇弟定然来看你的。”
七皇子一拍八皇子的手:“八弟,你去看的时候可要顺带叫上我,太子皇兄对咱们这样‘照顾’,咱们可要好好‘报答’。”
锦月气愤不已,却见弘允背脊笔直,这一种高贵,来自个人的品性、气度,无关乎身份和衣着,是他的天性。
“七弟和八弟既然对本宫如此兄弟情深,便进来和我一起住吧。”弘允冷嘲道。
七皇子、八皇子里立刻吓得色变,忙不迭驳斥——
“太子别胡说,我们可没有与你同流合污!”
“就,就是……”
二人推诿说罢,又见弘允纵然被人押走,却依然挺拔如松、气质沉稳超然,侍卫对待太子也含敬畏,与他们这般惶恐急躁犹如云泥之别,不觉又羞耻又嫉恨——
总有你不能翻身神气的时候!
弘允被押下去后太后才得空出来,太子虽被拘禁,但还有东宫没有发落。
锦月跪在殿中央,任太后凌冽的目光如霜刀割在身上。
“太子妃尉迟氏,为求大功,竟策划瘟疫,以至宫里宫外上千人死于非命,其心实在可诛,这等罪行哀家定不轻饶!”太后声音怒气磅礴,微微发颤,云心忙劝慰她不要动怒。
“人证物证俱在,看来我是难逃罪责。但纵然如此,锦月还是说,我是冤枉的,瘟疫非我策划,弑君谋逆更未曾想过,尉迟锦月没有做任何愧对良心之事。”
“住口!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云心,将太子妃的花钗全数收回,她不配再为天家的儿媳!” 太后从椅子上弹起怒道。
“诺!”
云心领命,上前就一把扯掉锦月鬓发上,象征太子妃权位地十一只金树花钗,锦月发丝被扯乱,金簪刮了脸颊,立刻一道血痕,十分狼狈。人群里隐隐有无声的嘲讽和落井下石看好戏的目光——其中不少的一些人,都在盼望不可企及的东宫陨落,从而,他们那样平庸的人才或许有一线机会发光发热。
秋棠拼死护在锦月身前,可她一介奴婢也没有保护锦月的能力,只能急红了眼睛隐隐含泪:“太后娘娘就饶了太子妃吧,求太后娘娘饶恕太子妃吧,太后娘娘……”
云心两个大耳刮子就打在秋棠脸上:“你一个为虎作伥的狗奴才也敢向太后求情,东宫的奴才越发没规矩了!”
秋棠被打得嘴角流血,头昏眼花。后宫的诸位尚宫中,栖凤台尚宫权力最高,其次便是太后和东宫的尚宫,太后掌后宫,秋棠只居云心之下。
“秋棠,你退下。”锦月麻木道,余光环视了一圈屋中之人。
这个精心布置了数月的局,如蛛网千丝万缕,滴水不漏,东宫,是难逃此劫了。
太后眯了眯眼,眼眸中神色光华莫辨: “将太子妃一并押入死牢!”
锦月闭目,任由侍卫押着她上囚车,直接奔赴刑部的牢狱。这次关押的不是延尉处的牢狱,巫蛊之术是宫中极为忌讳的禁术,可诛灭九族。
这一次,九死一生。
这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落了整整一天一夜。
大雪飘飞、天寒地冻中,东宫侍女宫人被涌入地羽林卫全数控制,抓的抓、入狱的入狱,有不少忠心东宫的反抗者,皆就地处死。
鲜血在回廊、台阶上斑驳流淌、结成寒冰,和庭院中的泣血红梅仿似相应。
待一切归于平静,鹅毛大雪掩住雪红,东宫一夜成空阁,唯有血腥气与红梅香混杂弥漫,久久不散。
刑部牢狱比延尉的牢狱情况更加糟糕,而下又是天寒地冻的季节,锦月与秋棠、青桐主仆三人依偎在一起,单薄的囚衣不能抵御寒冷,只有相互靠着的微温勉强支持度过寒夜。
傍晚时刑部地提审官就押了一批东宫奴才来,严刑拷打,已有受不住严刑地宫人招供太子与太子妃平日对皇帝不敬,早有动机云云。墙倒众人推,东宫陷入众叛亲离地局面。
“太后颁布懿旨,说只要招供有利线索的可以将功折罪。等到天明提审,你们二人就向提审官说未参与此事,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锦月看得分明,对秋棠青桐道,“而今东宫陷落,人赃俱获,皇帝震怒,是已经没有转圜地余地了。”
“不,娘娘,您待秋棠恩重如山,若非您解救奴婢出暴室,或许奴婢已经死在暴室里了。秋棠断然不会背叛东宫,背叛您和太子的!”
秋棠与青桐忙跪在地上。
“奴婢也是,奴婢也是,奴婢和秋尚宫是绝对不会离开娘娘的。”
秋棠拉青桐的手握住:“你年纪还小,还有大好的年华,你去招认了吧。”
锦月:“秋棠说得是,能少些牺牲总是好的,你也不必顾忌我,我不会生气。”
青桐死命摇头:“奴婢自从十二岁入宫,就在典膳局当烧火丫头,每日睡在柴房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又去田更衣屋里做扫洒丫头,低等侍婢没有做人的尊严,苏更衣不得宠就肆意打骂奴婢发泄。后来的年头奴婢又辗转了两宫,虽然不似从前那样辛苦却也没有真正地活得像个人,后来直到太子将我选走,来伺候娘娘,奴婢才找到了家。”
青桐紧紧拉住锦月的袖子磕头:“求娘娘留下奴婢吧。奴婢要和秋尚宫一起等待东宫沉冤昭雪,等着娘娘荣光如初,过上好日子呢。”
锦月动容,青娥与静树都已背叛了东宫,招认了莫须有的话,而今她身边留下的宫人,除了生死未卜地行魏、浅荇和影姑,也就只有这两人了。患难才见真情。
“好,你们留下,这一份情谊,我尉迟锦月不会忘记。”
忽然衣裙摩擦声和宝珠碰撞声自牢门外昏暗处响起,油灯应着阴寒的说话声而亮起。
“真是好一副主仆情深的画面啊,看得我都感动了,不若你们主仆三个一起下黄泉做个伴如何?”
这阴柔的声音,锦月立刻认出是田秀玉。
果然,昏暗中,田秀玉与一双端着毒酒的内侍立在牢门外,她染瘟疫脸上长的溃疮初初愈合,混着她快意的笑容,丑陋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