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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栀子 又紫 21453 字 1天前

☆、画册

南栀小臂压在书桌卷子上, 对异性的本能抵触让她身体完全僵了。许措看完她脸上的小绒毛,轻轻一吹, 果然放温柔了声音。

“乖,当我女朋友, 我会更听你话。”

凉风拂动风铃。

“……” 南栀正张口想说话。

骤然, 门口有轻微破风声。

“先——”周彦一推开门, 就呆在门口, 手里端着夜宵。

南栀瞳孔微收缩。

许措侧着头, 拧眉。身体还保持着栖身逼压的姿势-

“学习辛苦啦。张阿姨说,这莲藕汤是他们老家江南那带的口味,吃点东西再看。”

女人的第六感让周彦觉察到气氛有点不对, 但还是走进来,盛了一碗汤给许措。

南栀已经低头看书了。

许措还保持侧着身的姿势, 手搭在椅背上,满眼无语地盯着扫兴的不速之客。

他不接, 周彦有些尴尬。

南栀微抿唇,把笔放下。把碗接下来,放桌上, 推过去,“你尝尝看。”

漆黑的眼睛才从周彦那, 一移到她脸上。

许措无声笑一下:“好啊~姐姐说喝,我就喝。”

周彦笑得有点难看,暗瞄南栀,才刚在门口撞见那古怪的一幕, 她心里就画着问号。

南栀只低着眼皮装傻,当看不见她目光。

许措母亲比许清文更有钱有势,他是有资本,周彦想着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

南栀双手接过周彦递过来的碗,一低头抿一口,微笑,“谢谢妈妈。很好喝,您辛苦了。”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都是佣人熬的。”周彦按捺着一点不高兴,直接地说。

许措食指慢慢敲着桌面,盯着周彦。

“对了阿措。”周彦想起正事,“下周六家庭露营,到时候还有你杨叔叔、赵叔叔他们两家,文哥让你把学业安排安排,看”

轻敲桌面的手指一停,许措却是侧头,去问南栀:“姐有空吗?”

南栀觉察到周彦目光,“我。”

她顿了下,放弃了周六晚的自习,“我有时间。”

“既然姐去,那我也就去吧。”许措站起来,靠着桌,目光还看着南栀的头顶和脸蛋。头顶边,风铃叮叮地响。

周彦眼神狐疑。

南栀心里很明白。

许措嘴角浮上点意味深长的笑,盯着南栀,手指拿起药盒子,往她怀里一丢。

转身。

双手放在裤兜里,罩着卫衣帽子慢吞吞走出门。

房间气温似乎骤然高了好几度,周彦松了压在胸口的气。

“小栀啊。”准备端碗离开时,她身形顿了下。

南栀保持着微微笑,“妈妈还有事吗。”

周彦上下打量完南栀。

又见她书桌上各种名著、画册,桌边的购物袋子里是从学校提回来的、叠好的芭蕾舞衣和鞋子。都干干净净的。

她笑了下,“你跟阿措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

听门外安静,门锁终于“咔哒”一声锁定。

南栀才一瞬松开笔。

佯装的平静溃散,从许措和周彦带来的冲击里松了一大口气。往后顺了下头发,过几秒,目光才落在感冒灵上变得悠远。

这时手机一振。

屏幕亮起微信消息——

【药,吃掉】

许措

她眉缓缓一蹙。

挑香菜,约会,抱她去诊所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想法。

但那怎么可能。

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是没爱的。

她就是。

南栀把屏幕灭掉,低头认真看书-

真傻-

从房间出来,周彦在小走廊站了好一会儿。看看两个孩子关着的房门,疑影重重。

许清文吩咐,由她来组织一场几个好友的家庭露营小聚。结婚也三四年了,想让她慢慢融入他阶层。

她是既高兴,又担忧——万一家里的祖宗不配合,去了之后看起来就尴尬了。

好在,许措是答应了。

“先生回来啦。”“嗯。”

楼下客厅传来许清文应酬回来,和保姆说话的声音。

周彦叹气,放弃思索,下楼去,脸上洋溢起快乐的笑容,“文哥回来啦?今晚事情谈得顺利吗?”

算了,只要许措听南栀的话,南栀听她的话

家里安宁,就行了——

周末两天全校举行第三次月考。

全年级拉通排名,座位按名次。自上高中起,南栀一直在前一二张桌子移动,偶尔在第三张。

如同往常,三天后出成绩排名。

可这次,整个17班直接炸锅了!

南栀第一名。

但并列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段秋蒙。

这谁?

打名字时串班级了?

然后班长才提醒,是那个倒霉的转学生。这次转学生参加了考试。不过位置排在最末的教室,和阳光班的倒数第一们坐在一起,所以他们班学生都没遇到。

中午打下课铃,等汤立莎收拾小卷发的时候,南栀抽空看了看那黑白风格的QQ头像。

两三个月没上学,突然一考就是第一,考完也不出现。

感觉是个奇怪的人

段秋蒙。

她眉拧了拧。

对“段”这个姓,有些抵触-

南栀已经连续两次月考年级第一,班级第一。

汤立莎从教室一路感叹到校门外的小食街。

“我的天栀栀,你成绩这么好,大学打算读什么专业啊?”

“可能”南栀想了想,“可能会学金融类吧。不过还不确定。”

汤立莎热情地挽着她的手,好奇地歪头:“你爸妈他们没帮你参谋下?你这么优秀,可一定得好好选个好职业。”

汤立莎说起自己父母对她的安排,南栀只是微微笑。听着。

她浓密的睫毛下垂,看着自己左右脚,不断往前走的脚尖。

其实,这世上远比失败可怕的,是成功时没一个人为你开心、骄傲。那种孤独,是寒冷透心的。

不管完成多少目标,都只是猎食。

进步变成寡淡的孤勇。

有时甚至会怀疑它的意义。

南栀漫漫地想着,耳边汤立莎还在说父母对她的各种严苛要求,她心里浮起羡慕。

中午放学后的校外,人声鼎沸。

靠近学校的这一排全是面条、盖饭店,对面一排是奶茶店、精品店、书店和咖啡屋。

买好想要的东西,南栀和汤立莎从书店出来。身边的学生买的全是参考书,而她们俩是异类。

汤立莎抱着两本言情杂志,南栀抱着一本画册。

一个是无心弄学习。

一个是学完还有空,拓展自己。

“天啊,你别说你还会画画啊南栀!我会崩溃的。”汤立莎道。

南栀摇头,周围环境再闹,她也是柔声细语,“我不会画,只是喜欢看而已。”

汤立莎才一脸“我终于平衡了”的表情。“这有什么好看啊,没文字,没故事,就是些画和名称。”

南栀低头翻了前三页,全是法国画家的收录,她停在第三页格瑞兹的《鸽子和少女》。只有一幅画,下面贴着时间、作者,再没别的了。

“是没什么好看。”她笑容娴静,“我只是想,美好的东西应该能洗涤心灵,经常看看,能感受到幸福”

“啊?哦~”汤立莎偏头,想了想,不是很懂。不过经常南栀说的话,她都模棱两可的。

就想大概是学神境界高,她体会不了。

她们走着,迎面走来学生会的李朝希。

在南栀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里,李朝希和她稍微熟一些。是个斯文瘦弱的男生,人也很单纯。

李朝希怀里抱着刚买的真题卷。

他们站着聊了几句学生会活动的事,结果一阵风吹来,试卷落地上散开。旁边汽车经过马路,风带着试卷就要飘过去。南栀低下腰,顺便捡了脚边那张。

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很大,里面光线偏暗。

许措往桌上随意甩了两张扑克牌,盯着玻璃外,嘴上沾的烟没有点。咬了咬。

“阿措,该你了。”

鹿皖提醒。

他看也没看,随便甩了一张在桌上。

除了他们铁四角,还有三四个男女,趁午休在这儿玩牌喝东西。

“阿措怎么出这张?”

“不能哇,措哥牌技突然下线。”

“是不是。”赵品言看一眼玻璃窗外,不少女生来往,“刚在眼神撩妹子啊?心不在焉。”

鹿皖瞄一眼窗外搭腔:“撩?不都是妹子往枪/口上撞么?”

熟悉的人都知道许措不太理女的。行为完全对得起他冷淡的长相。

可就是奇怪。

他越是冷冰冰,没好气,反而特招女孩儿害羞脸红。

有人开始不正经:“哪个枪啊。”“原来措哥是老手,求经验求经验!”

鹿皖瞟那俩新加入圈子的男生:“何止老,还是能手呢。”

“话那么多。”许措把牌全往桌上一丢,站起来,“抽根烟!”

赵品言拉他衣摆:“人找你求经验呢,大方点。”

许措看那男生一眼扯下唇,半真半假:“没别的。就靠脸。”

九十二中学生很大部分家境不错。

所以这间咖啡屋还不小。

许措靠在卫生间外的一人高绿植旁,吐出一口雾,摁亮手机。

校马路边。南栀把捡起的几张卷子摞好,交给李朝希。

哪怕熟悉,南栀还是与他保持着好几步的距离,李朝希知道她不喜欢接触男生,也不在意。

“谢谢你啊南栀。”

南栀刚说完不客气,就感觉到兜里手机在振动。

她拿出手机——

【进来】

她愣了愣。

手机屏幕又迅速来了一条

【Meito】

南栀侧头看后侧方的咖啡屋,名字就是Meito。

汤立莎看她:“怎么啦?你看着咖啡屋是想去坐坐吗?”

“我。”南栀用笑容掩饰着一分不自然,“想起点事,你先回学校。”

汤立莎将信将疑,出来时也没听南栀说有事。“急事吗?”

南栀想起几天前,在她房间那晚上。“可能吧”

12月2号,诺江已入冬变冷。南栀一踏进咖啡厅,就感受到空调送来的风暖,等找到卫生间外,手心已经热出些许汗。

左右看了看,却并没看见许措。

她低头正想确认下消息和位置,就见脚下埋来一层很浅的影。

她惊吓地忙回头,来不及看清,就被一捂嘴、拖进旁边的无性别卫生间。

“砰。”

门关上,落锁。

力道和身形完全可判断是男的。

南栀在哆嗦里闻到栀子的气味,来不及思索,就被迎的气势逼得踮起脚尖、背贴墙。

画册从她手心掉落,被只大手一接,直接摁在她脸颊旁的墙壁上。

许措歪头,靠近地看她眼睛,“姐姐”

他唇线冷冷的,压着火,“我在等你答案,你却背着我有别的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措措生小气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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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糖

看清近在咫尺的脸, 南栀胸口提着的气,才缓缓吐出一点。

“许措”

许措漆黑的眼珠描摹她的眉毛和眼睛, 小弧度在动,声音很低:“干嘛。”

“你。”

他依旧没退开的意思。空间四四方方, 很狭小。他高高的个子就占了一半。

南栀换了口气:“你、吓到我了”

“……”

两个人的呼吸很近, 鼻唇肌肤被对方拂出一阵微痒。

许措眼尾下眯, 但来不及说话, 门外就有脚步声和打开水龙头的声音。

有人说话。

“这次考得这么差, 看你爸回家怎么批评你!整天不学习。”

“哎妈——你们能不能别老这么烦。”

南栀眼睛睁大,听出是马晓丽的声音。

许措见她表情,眯眼看着走到门下的有影子。南栀赶紧把锁再拉紧。

嗬。许措偏头, 觉得多此一举。满脸无所谓。

隔间外,马晓丽母女还在聊——

“你嫌我们烦, 就把成绩再考好点!这马上都要高考了。我都让老师把你调到年级第一前面了,你看看人家整天怎么学, 你照着做啊。”

“那人家南栀就是聪明啊,我学的时间比她还长呢。”马晓丽抱怨,“就知道怪我。你们怎么不把我生那么漂亮点呢?”

南栀攥紧门锁, 一刻不敢松手。许措却是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反而低下头, 靠近她耳边耳语:“姐姐,好玩吗?”

南栀轻柔地瞪他,抿抿唇,不敢出声。

“我喜欢这种感觉, 偷偷的。”

“……”耳心被弄得很痒,南栀盯着他。

许措反而心情不错,嘴角勾起。

南栀见他这表情,立刻有不好的预感,刚张开唇还来不及警告什么,就听许措声音放开地说——

“姐姐,你脸好红。”

空间封闭,低沉笃定的叙述有些许回音。

正要离开的马晓丽和她母亲,都呆了。循声看过去。

“……!”南栀捂住嘴吧,恨不能把呼吸藏起来。头皮发麻地使劲闭住眼——

快1点,校外停留吃饭的学生已经稀稀拉拉。

南栀铁青着脸,胸口抱着画册,埋头往校门口走。

后面几步。

许措手扎在裤兜里,身上是蓝色有白线条的阿迪达斯的运动外套,帽子罩着头。眼神看着前头,浮上笑。

他跟南栀走到教学楼边的树荫下。

现在中午,路上没什么人。

南栀脸色难看地回头,语气竭力克制得比较平和,“你以后别这样了。”

“哪样?”

“刚才咖啡屋那样。”

许措低下脸,认真地看了南栀两秒。“可是,我们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

他弯唇,漆黑的眼睛在微弱的阳光里,“你允许我觊觎的,忘了?”

南栀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手心捏着画册。“可是,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嗤。

许措偏头笑了下,再回脸来是满眼漫不经心。

调子慢吞吞地说,“那你要我怎样啊?”

他满脸讽刺地笑,“像小时候那样,喜欢你就缠着让你给我买糖,陪我打游戏?还是再用考一次倒数或者听你一次话,就去游乐园哄我?”

他笑,站直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姐姐,我不是三岁小孩儿了。我也是个男人。”

“……”

南栀唇抿得失去血色,却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道理。

因为,似乎都是事实。

许措走远,手越过肩往后敷衍地一挥。

南栀低压着眉站在原地。

校门外,赵品言、鹿皖一群人等得心急。他们商量好下午一起翘课去溜冰、晚上玩乐一顿,心情都很迫切。

好不容易,才见许措从校门出来。

乌泱泱的一群人,簇拥着他朝校门的反方向走了。

赵品言搭上许措肩膀,“发生什么好事了?一趟回来表情都变了。”

“没什么。”

许措扯着嘴角,舌尖顶顶脸颊,呵了点笑,“就吃了颗糖。”-

一路走回教室,南栀脸色还没好。

现在午休还没结束,教室只有一半学生。睡觉的,做题的,还有些在低声交流题目。

空了两三个月的同桌位置上,叠放着一沓新书。

但她此刻全无心情去管,把在卫生间里被揉皱的画册摊平。有点恼。

她亲手教许措变坏,他似乎不负期望地变得比她预想的更坏。

可该怎么收场

南栀想着,有些烦地撑着头。

脑子里设想了很多可能。

和许措闹翻,然后被他针对,周彦不喜欢她,许清文应该是完全把她当做空气。在家里处境会差一些,但也不是一定会失去这方屋檐庇护。

或者,干脆答应许措,做他女朋友

那他会更配合她演戏,周彦会为了讨好许清文,不得不讨好许措,就离不开她。许清文也会感激她管好了让他头疼的儿子。

这样,她会轻松很多。

唯一的麻烦就是许措。

他到时会做出什么、会要求什么。他像一匹不满足的饿狼,根本学不会止步,一步步逼着。

南栀抱住自己胳膊,一想到每次的逼近,心里就慌。本能抗拒。回忆阴影而本能滋生的寒意,从脚心一路蹿到头顶。

给他一点暧昧已经是极限。

再多,她做不到

南栀双手撑着头,盯着油画,心里乱七八糟。

前座的马晓丽回来了,一坐下就跟隔了过道的于玲玲说话。

“你信吗?”她压低声,“我中午在Meito的洗手间,听见许措好像和个女的在里面。”

“啊?”

南栀睁开眼,姿势还是埋着头,但耳心的汗毛都竖起来。

“他说说什么姐姐脸红,哇”马晓丽浑身发麻的样子,“好那个。”

“真的吗?”于玲玲也浑身起鸡皮,“他们在洗手间里干嘛呀”

“不知道。”

“你确定真是许措吗?他看起来那么冷,怎么会。”

“也不完全确定”马晓丽迟疑,“但他们那些整天混的男生,做这种事应该也不算很奇怪吧,赵品言那些挺坏的。”

又有两个女生加入,讨论着。

南栀埋着头,听见她们往某一方面猜测,然后说“恶心”。

她狠狠哆嗦了一下。

在校外和南栀告别后,汤立莎去高一1班给妹妹送了杂志,这会儿吸着一杯酸奶进教室,在位置上坐下。她见南栀低着头,旁边桌上是新同学的书。

“南栀,你的同桌是不是来了,南栀?”

南栀身形顿了下,慢慢抬头。窗外稀薄的日光晕进教室,映着她脸颊。

“啊,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啊!”

她的声音吸引了前一排的马晓丽几个女孩儿,回头来。

南栀摸摸脸,不自然地笑了下,“没什么,可能是刚吹了下风,有点冷。”

马晓丽无心地笑着说,“风吹了应该是脸红啊,怎么是白呢?”

南栀手心攥着,“是啊,好奇怪”

此时就打了上课铃,教室还有些许喧闹声。教室前面,班主任已经走进来。

后一排,赵云强突然跟左右的男生低声议论——

“哇,这就是新同学吗?”

“卧槽!”

“呼……”

汤立莎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吸管从嘴巴里掉出去。整个人呆站在座位上。

她眼睛没移动,手碰碰南栀的小臂,“栀栀,你同桌原来真不是Gay啊。”

正走着神、浑身发凉的南栀,才顺着她视线看去。

前排林立的学生逐渐坐下,教室门口郝玲领着一个人进来。

齐肩发。

个子算高挑,很短的百褶裙和过膝黑袜。

眉眼浓丽张扬。

嘴唇偏红,不知道是天生还是悄悄涂了点口红。背着同样的红书包。

班里又得了个能考年级第一的优生,郝玲心情很好。她满面微笑,手心向下地示意班级安静。

“好了,这位就是咱们班一直缺席的新同学。”

她侧过脸,温和地示意:“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从进教室起就交叉抱着的胳膊,这才放下来。她走上讲台,捡了截粉笔。在全班注视下,滋滋地慢悠悠写字。一点不慌张。

底下,学生低声地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

“段,月,檬。”

段月檬转头来,无害地笑,“月考名单打错字了,我是这个檬!”

郝玲正想鼓鼓掌,带领学生表示欢迎,就听教室突兀地一阵、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吱嘎声。

很多学生被吓一跳,看去第四排靠墙的位置。

南栀双手紧攥地直直站着,盯着讲台上的人。

段月檬被看得莫名,歪头,懵了下。随即,进教室起就傲慢懒散的眼神瞬间发力。

满眼不可置信。

☆、气象

郝玲觉得莫名, 平时南栀上课都很规矩。这突突地站起来,表情还很怪。“南栀, 你有什么问题吗?”

满教室静得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南栀牙槽咬紧。是讲台上的人先笑了声,打破扼喉的寂静。

“嗬。”

段月檬抄手抱胳膊, 嘴角压着极度兴奋的笑, “南, 栀?”

汤立莎茫然地眨眨眼, 看见女神裤缝旁的手, 攥得骨节绷白、嶙峋清冽。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怒。

“你座位在南栀旁边,好了,下去坐好吧。”

郝玲不疑有他, 让转学生下去,自己低头翻开英语书, 高三的分分秒秒都珍贵,她准备抓紧上课, “赶紧准备准备上课。”

“好啊,老师。”段月檬答。

黑色小皮鞋迈下讲台,踩在灰白的大理石地板, 在几十双目光注视下,一步步朝第四排走去。

南栀盯着她。用黑皮筋束了一半的长发, 垂在洁白的校服背后。有种黑白的清洁感和冰冷。

红书包准确地落在她整洁的桌面旁。

段月檬慢慢拍拍手上灰尘,含笑的眼神,从没离开过南栀的眼睛。

只隔着小过道,汤立莎看得很清楚。新同学, 对南栀无声地张嘴,说了句什么-

教室前头墙上的钟走得很慢。

临近下课,郝玲让班上学生默写前两天要求背诵的段落,自己在黑板上写着作为课后作业的填空题。有轻微的粉笔摩擦声。

南栀低头写着。

鼻腔持续着浓郁的香水味。蓦地,她摇晃的笔头被抓住——

“你可真淡定啊!嗬。”

南栀根本不看旁边,只看着自己的作业本,不带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放开。”

段月檬托着腮,蹙眉:“真是长进了,敢命令我。”

南栀瞪过去。

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带情绪的有力眼神,干净凌厉。

段月檬也一怔。

下课铃打响,老师吩咐作业的声音之后是学生窸窣起立交谈的嗡嗡。

她呼出气,打量南栀——头发,脸庞,胸口

继而笑出声:“哈,行啊你。几年不见,我看你是忘了当初的教训!”

笔被攥得生紧,南栀松开咬住的大牙,扯了下唇,“我不是小时候了,你动我试试。”

“哦?看来是找到大树依靠了。”

“管好自己吧!”

南栀压低地利落说完,站起来。前头第一排那,小组长李静荔和姚晓芳已经收好自己那组默写作业,笑眯眯叫着南栀。

南栀走上前,虽然心中浪涛涌动,但嘴角还是温和地一笑。低头,发丝从肩膀滑到胸前,把她们的两沓作业本抱在臂弯。

段月檬细长的眉梢抽了几下。只觉她那头垂到腰的黑长发,特别刺眼。牙齿磨得咯咯响。

今天的班级比平时下课更安静。

汤立莎听着后面赵云强和一男一女低声议论着新来的转学生,看去门口。那新学生刚好手抄兜里,仰着下巴,走出教室。

她嘴唇动了动,照着段月檬的口型模仿。

模棱两可地呢喃——

“找,到你,了??”——

工作日下午人不多,些许熙攘。踢掉冰刀鞋,许措肩上搭着外套,走出溜冰场。手里拿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下午给南栀发的几条微信。

她竟一条没回。

他眉毛一拧。

其它跟上来,赵品言和鹿皖从后面一左一右地搭上许措肩膀。他们俩商量着去海德街是喝酒还是唱K,没个统一。

最后一起看许措,“阿措,你说呢?”

许措没心情,“随便。”

赵品言凑近,拍拍他胸膛:“喂,把你的妹子带上啊?”

鹿皖:“就是,我们都好奇死了。阿措你太不哥们儿了!”

眉骨抬了抬,许措慢摇摇走着,说,“妹子,不回我微信”

操——

英语课后是化学、生物,晚自习做了一套理综随堂考。

南栀提前交完卷,又在位置上默写了两页单词,才有其他人陆续起立去讲台交卷子,然后打下课铃。

南栀起立收拾书包,不想让司机等太久。

一股夹着烟气的香味扑过来,旁边有人落座——

“给你5分钟,先走。”

段月檬一跷二郎腿,回头喷了点笑,“别让我抓到你哦,小可爱?”

南栀收拾笔袋的手一顿,狠狠盯她一眼。单肩挂上书包,她不让路,她就推开了桌子擦身而过。

段月檬冷眼“嘁”了下。

动静吵醒了汤立莎。她抄了南栀的卷子就一直睡,睁眼就见南栀已经走到教室后门。

“唉——”她迟一步地一伸手,嘟囔,“怎么走这么快啊。”

她撤回视线就看见新学生。漂亮是漂亮,但就是觉得没有南栀那种美来得舒服。

“那个,你以前和南栀认识吗?”

被问的人居高临下斜她一眼,“你跟她是好朋友?”

虽然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够不够格,但汤立莎还是很想做南栀的好友,就点头。

段月檬才转身,拿正眼打量她一番,低下脸,“劝你想日子好过,就离她远远儿的”

汤立莎背后激灵了一下。

“为,为什么?”

“为什么?”段月檬手指卷着耳边的一缕头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反问,“是啊,为什么呢?”

她笑。

走读书基本离开后,教室重新安静。

汤立莎僵硬地站起来,看着新来的学生在一些同学的让路里,走出教室大门。

“什么人啊”-

诺江地处中部偏南,丘陵地带,九十二中四季树木茂盛。路灯被树冠遮挡。

主干道上,人潮互相隔着一定距离,往北大门涌动。

两旁灯光把移动的人影拉得乱七八糟。

南栀步履很快,不时警惕四周。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忍不住本能地注意这一张张脸。

观察他们脸上,有没有潜伏的恶意。

好不容易到校门外,见凯迪拉克如常地在电箱旁的老位置等,文致从车窗探着头笑,南栀才松口气,额头都走出凉汗。

她安心地放缓脚步。

身后三两学生正在讨论某个接学生的车。

“我去,好骚的卡宴。”

“得两三百万吧?”

“这不社会大哥标配嘛!”

“啊?真的?”

“不是百分百,但大部分是。”

她敏感地心一紧,眼神敏锐。

马路昏暗,汽车尾灯如一双双猩红兽眼明灭,暗中浮动。尾气刺喉。南栀一眼锁定了那辆枣红色卡宴。

看了几眼后,她迅速埋低头,钻上凯迪拉克。

站在身后几米。

那人影站在矮她一截的几个女孩身后,在笑。

卡宴车门被打开,前排的司机穿着一身黑,回头敬了个礼。

段月檬书包扔一边,掏/出手机、摁下车窗,对准凯迪拉克车牌拍了张照。然后连同晚自习拍摄的照片,发到个11人的微信群。

嘴角翘着玩味,叮叮叮打了一句话。

【当当当挡 [yeah],看我发现了什么小动物】

除了车牌照的另一张照片,是她手举有“南栀”两个小楷字的英语书皮,拍过去的另一半,是南栀收作业时的背影——

整洁的校服,柔软干净的长发披散。

很素,也很纯。

安静的群,陆陆续续有了人回应她。

气泡框一条堆一条——

许清文难得一天不忙,回家后就在客厅陪周彦聊周末的家庭露营聚会,和备孕的事情。

南栀本想招呼一声,但见二人只是同时抬头看她一眼,就继续聊天了。她合上嘴,自己上楼。

倒是两只白猫咪看见她,轻盈地从沙发上、周彦怀里跳下,“喵”着,小跑跟上楼梯。

边走边蹭着她脚踝。

花洒打开。

水珠不断冲下。

南栀闭眼冲淋着脸,睫毛颤动,嘴唇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冷静。

没多会儿,整个浴室都弥漫热气。

揉洗完头发,结成一只粗辫子放在左胸前,方便洗澡,她又用栀子味道的沐浴乳清洗了身体,才关掉水。

本身就皮肤偏白,此时热水冲淋之后更是白得有点冷感。

呼呼出了几口气。

南栀用手抹开镜面上的水雾。镜子里立刻倒影出她的身体。

十八岁的女孩儿,身体已经基本成熟。很干净,肥瘦有度。

南栀轻轻喘息。

手指缓缓抚摸胸上一条极细的疤痕。像发丝,或者锁喉的弦,直直的在胸上的边缘延伸。

她深皱眉,迅速接了一杯水把倒影淋掉。

回头拿了衣服穿好。

出去。

周彦跟许清文聊完,上楼正见南栀的房间锁上。而那边,另一个孩子的房间还黑乎乎的。她头疼得直皱眉:“唉,这二世祖”

她想了想,走到南栀门前。

“咚、咚。”

南栀在台灯光里回头。

屋里暗,门下缝隙一条醒目的光线,和隐约的双脚——“小栀啊,阿措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今晚,没在学校。”她如实回答。

周彦这会儿心情欠佳,语气就不是很好,“不在学校,不在学校就不关你事了?”

她看看手机,“你看看都几点了,赶紧打电话问问啊!”

南栀看一眼桌上闹钟:“哦!我一会儿就打,让他回来。”

周彦对着门低呼口气,耐着性子:“这么晚了弟弟还没回来,你当姐姐就要有姐姐的样子!哪能对阿措不闻不问 赶紧,啊?”

“我,马上就打。”

“这还差不多。”

“……”

门缝里的影子,随着轻微的拖鞋脚步声消失。

南栀微微松口气,从门口回头。桌上是刚从抽屉拿出来、微生锈的铁盒子。

她把全家福、钢笔放一边,拿出起那片剪下来珍藏的旧报纸。眉毛拧紧,凝滞了一会儿,蓦地把它揉成团、一举手就要丢进垃圾桶。

可桶里乱糟糟,还有许措留下的烟灰。

又迟疑了。

她把报纸摊开。

八年过去,纸张已黄,但排版字字清楚,记载着曾掀动整个南方十二省的事件——

《7.19特大涉/黑专案嫌犯钟岳宏落网》

本报6月23日讯 今天上午,诺江、高永两级警方先后通报,“7·19”特大涉/黑专案犯罪嫌疑人钟岳宏,以及重要同伙钟超越、段棋山、杨伟茹,在诺江长荣区下河滩村落网。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只涉及多起命案、霸占村落的特大色/情抢劫团伙终于在记者与警方的联合配合下,悉数落网

记者赤羽 实习记者余刚

她纠结着,放弃了扔掉的想法。

把折叠的报纸打开。

另外还夹着几张这案子的前期跟踪报道。

“爸爸”

南栀低声呢喃,眼睛里浮动着光,

不知是恨,是怨,还是无可选择的无奈。

原木纹的书桌上,手机振动。来了条气象消息。

她回神。

顺手点开微信。

那几条一下午都没心情看的消息,还标着红,显示着数量。

头像一片黑色。

是许措。

想到周彦的话,她呼吸了一回,平复心情。然后点开通讯录许措的号码。

不管多难。

她都要努力向前走。

既然不想死,不甘心死,就要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和手段,要积极,努力,朝着可以幸福的方向。

活着——

最近对未成年查得严,大酒吧去不了,许措、赵品言一群人就在常去的KTV包厢,抽烟、玩骰子、真心话大冒险。

现在十点多了,还没撤的意思。

许措兴致缺缺,拿起安静的手机看了眼,又丢回桌上。右手边,鹿皖正跟女友杨璐璐亲亲我我。

包厢很吵,桌上又是烟盒又是酒瓶。空气里全是烟烧出的雾,夹杂着不抽烟的女孩子们不时地咳嗽。

轮到许措,结果骰子输了。

对方正好是徐菁菁,很害羞,但又跃跃欲试地不想放弃,小着声音说选择了大冒险。

因为她和宋魁有共同朋友,最近就混进了这群人,这是第一次跟出来玩。

赵品言把面前的大冒险转盘推过去,说话时眼神往许措那瞄:“菁菁啊,把握好机会哦~”

其他人跟着哄闹。“菁姐加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徐菁菁脸红得不行,注意了下许措一语不发的脸,娇羞低头。

许措只是无所谓地看着。

徐菁菁祈祷着转动罗盘,默念能灵验一点。

开学那段时间不知谁乱传她和许措,起初她是有点反感这个灰头发的男生。虽然长得帅,但总觉得不良学生都幼稚、无聊。

直到,她忍不住偷偷注意他一举一动。

才陷得无可救药

就像别人说的那样。

许措很不同。

寡言,少语,看着很不好接近,也不温柔。但就是奇怪,他喉结动一下,就让人脸红

在“抱一个”、“上垒”的乱喊里,罗盘在彩光灯里转动,指针划过一个个选项。

这时,黑岗岩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了。

宋魁碰碰许措的肩,“电话,阿措。”

许措正有点困,没看地随手接起:“喂”

电话刚接通,南栀来不及说话,就被阵刺耳的男生哄闹震得眉头皱到一起——

“打啵!哈。”“措哥艳福不浅啊。”“啵一个!”

她惊愕地拿着手机,打好的腹稿都噎在喉咙。什么,啵

“喂,说话。”

低沉的嗓音又问了一遍。

许措把手机从耳边取下来,一看屏幕,眼睛精神了不少。

赵品言拍他肩:“快点啊阿措,人家妹妹都等急了。”

其他人哄闹,推徐菁菁去他那边。

徐菁菁脸红得滴血,完全招架不住。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许措,求救一样。

太吵,完全听不到电话里声音,许措心烦一扬没温度的眼神,认命地放下手机。绷着稀薄的耐心:“想亲?”

今晚还是第一次,被许措眼神碰到,徐菁菁绷紧脖子吸气:“我……”

许措身体往后靠,不耐道:“自己来。” -

许措从包房门出来,里面还是一片“卧槽”“无情”之声。

他挑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找到南栀的电话,重新拨过去。

响了三声,才接通。

“找我什么事。”

南栀还在刚才听到的动静里,回不过神。连段月檬就是五年前段人月的事,都被暂时冲淡一边。

她张了好几下嘴巴,才说出话:“你还在玩?”

许措背靠着洗手台旁的墙,又长又慢地吐出口气:“找了你一下午,你不理我。现在我不回家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挑眉,有点讽刺笑了下,嗓音淡淡,“还真是我姐啊。”

完全可以想象,许清文和周彦是如何要求她来找他的。他们管不住、懒得管,就只会找南栀。每次都是。

他不喜欢听人唠叨,没耐心。

可偏偏这个人是漂亮的南栀。

“很晚了,你回家吧。要玩的话改天也可以。”

“可是。我现在很想玩,回去了你陪吗?”

南栀让自己不去设想他此时的环境,不去注意刚才那群人叫嚣的内容,但总是有点管不住心神。“你想玩什么?”

许措眨眨眼,似乎想了想。认真地说:“就刚刚那种,打啵的游戏。”

风牵起脸颊的发,南栀呆滞在书桌前。

听筒里的人顿了顿后,声音低缓地补充:“我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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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诚意

挂掉电话, 南栀缓了好一会儿。

收拾好父母留下的东西后才开始看书。

段人月那帮人会找上她,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这一下太突然了。

好在许清文虽不是很有人情味, 但有钱有势,也似乎没把她的麻烦身份放在眼里。有他在, 对那些人总能有些威慑。

所以。

只要她还呆在这家里, 应该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南栀边看书边计划着, 捏住笔头看向书架里那本,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俄国革命, 保尔·柯察金为了心中的理想世界受尽屈辱困苦,绝境、重伤,也不曾放弃, 四次战胜死亡,回到人间。

但命运实在不眷顾。

保尔后来双目失明、全身瘫痪, 一度想要自杀,但最后他还是走出来。写作, 出书,用新的武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比起他, 她也不算太糟。

南栀捂住左胸有疤痕的地方,揉了下。

所以只要内心够强大, 就不会倒下的。只要足够强……

这是个糟糕的世界。

根本没有值得守护的!

所有人都坏。

为着利益,为着自己,自私地活着。

人们赞扬别人善良,赞颂英雄伟大, 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继续犯傻地牺牲,这样,他们就能什么都不损失地过得更好一点。

越善良的人,越容易被欺负、越吃亏。

人们教导别人善良,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把别人教育好,然后对自己更有利。

只是谁都不愿意承认,也或许是已经把这些奉为吃饭睡觉一样的自然规则,习以为常。

她的父亲,为着没有阴暗的世界奋斗一辈子,每天都在揭示丑恶、为民伸冤,可最后,得到了什么?

死后,连葬礼都没有几个人敢去。

当年她还只是个12岁的孩子,失去双亲,无依无靠,可是连亲戚都不认她,就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不是说,她爸爸是英雄吗?不是说,他们都崇拜敬爱他吗?

这世界,就是这么对待英雄后代的。

这丑陋的人间。

根本不值得爱

“呵。”南栀对着被照得发白的纸张笑了下,明净的眉眼,盛着看透的苍凉与冷漠。

她不爱这世界。

但生命似乎是珍贵无辜的。

她还不想放弃。

如母亲临终嘱咐的那样,她要好好活着,活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没开灯的房间,很静。

门被无声半推开,来人斜倚门框,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口香糖。

许措歪头。

见书桌前的南栀,迎面被台灯照得雪白无暇,后背的长发没入暗影。有种妖冶,干净又昏暗

他唇角扬着点弧度,走进去。

“还刻苦呢?”

黑色外套随着风声,准确落在南栀手臂旁。皮衣袖子故意扫到她手背,字立刻歪一笔。

她停下。

“吱——”

许措拉来把椅子,在旁边坐下去,头往后仰地瞄南栀。她埋头时、卡着长发的耳廓薄薄的,很白。

“考虑好了?亲嘴吗。”

手指缩了缩,南栀纯黑的眼珠往旁边斜了斜。过了两秒。“你等下,我还有点作业没写完。”

“……作业。”

许措似乎是无语。

这个时候,她还在考虑狗屁作业。

他一双长腿慢慢交叠,靠在书桌上,看着心无旁骛学习的南栀,双眼皮很浅的眼睛微冷,缓缓地一眨。

“姐姐胆子变大了嘛~ 之前被男的碰下手都浑身发抖,现在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跟我交易接吻。进步啊。”

南栀明白他对自己爱恨交织的心理,所以不在乎他的冷嘲热讽,语气很平静:“我大概还要二十分钟,你要是无聊可以玩会儿手机。或者,我们明天说也行。”

无声笑了下,许措从笔筒抽出平时常玩的那只圆珠笔,瞄着南栀侧脸,手里摁了两下。

他提这么过分的要求,南栀居然电话里没立刻拒绝。不难猜,她就是想吊着他。

所以高兴之后,又有点烦。

从小到大都清楚的一件事是:南栀并不喜欢他。但她需要他,很需要。

嘁。

咬口香糖的动作一停,许措不耐地把笔扔回笔筒。

“啪。”

挂掉电话就急赶回来的心情,变得有点失去兴致。

二十分钟,不多不少。

南栀写完郝玲布置的题,合上本子。“好了,我写完了。”

许措已经头仰在椅子上半眯觉,闻声懒懒半睁眼,睡意惺忪。“说啊。”

微微吸了口气,南栀把桌上的东西都推开,转过去正对着他,样子镇重。“我考虑过了,我可以做你女朋友。”

上脑的困意瞬间疏散。许措慢慢转过头,“什么?”

“我可以答应你,做你女朋友。但条件是,你以后所有事情必须听从我的,也不能再继续对我提别的要求,所有,都到此为止。期限是到我离开这里,这段关系就结束。”

许措坐直,愕然地打量了南栀几秒,反应了下后,又冷笑一声。

“姐姐为了留在这个家里,还真是不择手段,什么都答应!”

“你要觉得不划算,可以拒绝。”

“没别的条件?”

“有。”

许措一副就知道的表情。

南栀换了口气,说得清晰明确:“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做得到吗。”

他歪头,想了想,说:“偷情?”

“你要觉得是,就是吧。”

夜色柔婉,和南栀说话的声音一样。“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法律上也没有关联,但你爸爸和我继母肯定不喜欢,也绝不会同意,毕竟你爸爸的朋友都知道我们是姐弟,所以关系见不得光是必然的。”

啧。许措有点烦地转开脸,“这我当然知道”

“还有。”

南栀低下眼皮,从刚才起就握紧的手心,浸着绵密的冷汗,“我不能接受肢体触碰,你不能碰我,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许措目光斜过去,唇线有一边往上一提:“不碰你??”

“嗯。”

“偷偷摸摸,还不给碰!”

许措左右手分别撑在南栀的椅子和书桌上,俯身打量。

“姐姐,我拿青春陪你玩,你这诚意是不是有点少。”

“……”南栀被迎面隐忍的怒气逼得吸了下气,手在膝上握成拳头,纯黑的眼珠看着俯视她的人,“除了那些,别的我尽量都满足你,我可以很耐心。”

看她波澜不惊、讨价还价的样子,许措就有点来气,“姐姐,你知道你在我梦里是什么样子吗?”

“梦。”南栀喃喃,有些困惑。

看她连这都不懂的样子,许措无言地偏开头,舌尖舔了舔牙齿,再回头看南栀时,胸口憋的火让他有点口不择言。

“我不怕明白地告诉你,我没兴趣想跟你谈什么纯洁恋爱!我已经学坏了,姐姐,不是曾经的许措了。”

他呵笑一下,直白说,“我就是喜欢你漂亮,就是想睡你!只能看不能摸,有什么意思”

南栀眼睛立刻睁得浑圆。呼吸断断续续。

“或者你也用不着做我女朋友。”

许措看着南栀颤动的眼睛。

喉结滚动,歪近她耳畔——

“你就给我启蒙下女孩子是怎么回事,就行”

南栀目光陡然惊悚,在他手臂移动的瞬间紧抱住自己,缩在椅子上一团。

像绷紧易碎的瓷器。

什么岿然不动的平静,都被搅得毫无踪影。

“嗤。”

许措一扯唇,移动手臂只是抓起自己衣服。

抽身。

大步就走了。

“砰。”

门关上。

鼻腔里的淡烟味消失,房间密闭后空气凝结,一切归静。

南栀才哆嗦地睁眼,吐出梗在心口的呼吸。活过来。

脑海涌起一些混乱的回忆,突然,胃里就翻江倒海。

忍也忍不住。

她忙蹲下,扶着垃圾桶一顿呕吐-

第二天清晨,南栀起床就见小走廊那边的门开着。黑洞洞的。

屋里上下三层楼,早已没许措的影。

早饭时,许清文沉着脸,在一旁打了几通电话,也没找到儿子踪影。

顾忌着家庭里的其他人才没撒火,一语不发,完全没胃口。

周彦见势不对,忙询家里早起的佣人。

大张阿姨和小张阿姨一口说:天刚亮许措就骑着他那辆雅马哈,一飚就没影了。

语气里多少有些头疼。

许措是不良少年,但他有很多习惯却是连好学生也难有的。

比如,他从不赖床,也不拖延。

似乎所有事对于他来说,只有选择不做,和做好。这两个选项。

他会的东西都很厉害,不管是骑摩托,还是当个差生。

“文哥,你、你先别急。”周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后妈这身份,实话不能说,一点不说又不行,“阿措只是有点叛逆,慢慢就懂事了。”

“唉!要慢到哪天。”

许清文摘下眼镜,疲惫地揉揉鼻根,最近生意不是很顺,家里儿子又管不住,也是真烦。

“也不知道怎么的,小时候虽然调皮,但成绩还不错,也听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孩子成长,难免会变。”周彦安慰着。

南栀默然地吃着早饭,听着,没说话。

周彦回头,语气很好,甚至有笑容:“栀栀啊,你到学校去阿措班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就还听你的劝,让他别老骑车,多危险啊该读书要多读书。”

她说得很周到,许清文听了点点头,压力似乎小一些,也看向南栀。

“小栀,就辛苦你多看着点他。唉,这家伙。”

南栀回过头去时,已经变成微微的笑脸:“好。”-

清晨的道路微微拥挤,红色尾灯在微蓝的光线里很明显,马路被辛苦的上班族和送学生的家长占据。

凯迪拉克缓慢行进着。

南栀望着窗外慢慢后退的树木、街景,陷入深思。

幸好,许措没答应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这决定太冒险。

怎么能相信?

许措就算比其它男生好一点,他也如他自己所说,是个男生。

他付出那么多,肯定想从她身上讨些什么回来的。

人之常情。

她理解他的愤怒,理解他话里的讽刺。说到底,他是没她狠的,才一次次受制于她。

只是段人月不对,是段月檬,是个真正的大/麻烦。

南栀抱书包的手臂不断收紧,攥紧拳。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一小时,大家久等了。

措哥会疼爱栀栀的,或者说,他一直都很疼她

直男的嘴太不会邀功

☆、许措

体育课跑完三圈后, 老师让自由休息。

难得今天有阳光,体育委员帮把器材搬来, 立刻被学生洗劫一空。

田径场边。

南栀教了汤立莎《奥贝尔》里的两个手上动作。可她怎么都学不会,特别恼:“哎!我可能就是没跳芭蕾的天赋吧。要跳舞也能像考试一样, 找人代替就好了”

南栀听了一笑, “身体是自己的, 成绩也是自己的, 怎么找人代替?”

当然可以!

汤立莎正要辩两句, 就盯着她背后脸色一变:“小心——”

南栀回头,眼睛睁圆。

地上影飞蹿,她眉骨一痛, 紧闭眼地往后退了两步。汤立莎忙扶住她。

“呀,砸到南栀了。”

“没事吧南栀?”

站在附近的三个女生围拢来。

南栀揉揉眼。“没事。”

罪魁祸首拿着羽毛球拍, 在几个人注视里不可一世地慢吞吞走来,眼神在南栀身上蹿:“我说你上个体育课, 跳什么舞啊?”

她上下瞄南栀,意味深长,“是深怕别人不知道, 自己有副好身材么”

段月檬个子高,脸长, 看着就不太好惹,旁边的女生不敢说话。

汤立莎忍不了:“喂,你这打羽毛球还是打人啊?球拍没破个洞真是它质量好,长眼睛——”

南栀把她一拉到背后, 打断她的话。盯一眼面前的人,擦身而过。“别理她,我们走。”

“你——我——”汤立莎来不及嚷,被拖走。

段月檬抱胳膊笑一声,掏/出手机,举着球拍连同南栀背影拍了张。

发到微信小群。

【哟呼~】

【今天份被砸头的小可爱】

“你刚刚干嘛拖住我呀南栀。”

到教室楼下,汤立莎还在骂,第一次在南栀面前没忍住,暴露真我,“我他妈还没见过贱成这样的!她这一周都跟你找多少次茬了。”

南栀听到这,认真地转头,“你不要跟她起冲突,不管她做什么,你就当看不见就好了。”

“……”汤立莎张张口,追上去问,“为什么呀?她分明就是欺负你”

龙槐树叶子掉光了。抽烟的男生有点无所遁形,不过大胆的那些依旧是不怕。

赵品言看着不远处,南栀被汤立莎追着走进大楼,用胳膊捅捅许措:“啧。还说不是那个女生?你又在看人家。”

许措眼神在南栀进楼后低下来,对着地面长吐了口烟,低声:“说了,不是她。”

赵品言蹙眉:“那是谁?”

问完,他又想起某次许措给的答案。

南,栀?

他眼神对着许措不可置信地怔了下,随后又立刻否定自己。

——怎么会?南栀出了名的清高、聪明,怎么也不可能喜欢许措。

年纪比她小不说,还是这么混、这么不良的差生。怎么想都不是一类。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顶楼的走廊是半玻璃的。汤立莎余光习惯性瞥向龙槐树,眼神立刻一亮。

“栀栀、栀栀。”她悄悄拉南栀袖子。

南栀顺着她视线往楼下一看,微愣。

空中隔着十几米微薄阳光。身体自动记忆的淡烟味立刻出现在她鼻腔里。

但随之而来的、似乎还在耳畔的灼热呼吸和一些话,让她低下眼,加快了步子。

——许措,和其它男人,并没不同。

指节夹的烟蒂被压扁,许措看着南栀回避的神态,眼睛一阵冷。

但仍旧痴迷地,收不回眼神。

他心里低骂一声。

赵品言一直注意南栀,回头看见旁边,同样盯着楼上的人。

“阿措”

他低声呢喃,来不及追究,就听鹿皖指着楼上说:“老跟着冰山美人的女的,是不是那次咱们抽烟遇到的那个,那个那个社会姐?”

一句话,把其他人目光都吸引过去。

那最近常在南栀背后几步,似乎一脸不怀好意样子的漂亮女生。

赵品言:“没印象~”

宋魁:“那天你被你爸提到年级办了,没在!”

鹿皖啧了下,对许措道:“阿措,你怎么也该记得吧?她还找你要烟呢。”

学校里喜欢许措的女生很多,但敢当面跟许措搭话撩拨的,还真没有过!所以鹿皖记忆深刻。

段月檬瞅注意到楼下,那烟灰色头发、长相又冷又欲,还有唇钉的男生。

她眉梢嘴角一挑笑,手比了个抽烟的动作。

赵品言:“卧槽”

鹿皖:“骚啊。”

他碰碰旁边的胳膊:“唉唉阿措,这个学姐好像很好上。搞不搞。”

许措眯了眯眼,没说话。看着那一直紧跟南栀的女生,进17班教室

下节物理,南栀把书翻出来,却发现封面和前十几页被刀划得稀烂。

“要不是他们叫我别进度太快,这一刀刀,该划你脸上了。”

削铅笔的小刀把指腹摁出点凹槽,即将刺破,段月檬瞄着她,笑,“你应该还没忘那滋味吧,我想想,啧,是左胸还是右胸来着。”

牙齿咬紧,南栀翻书的手把纸页捏皱,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当听不见。

“真可惜,那一刀本来该落你爸脖子上的。”

段月檬凑近她,压低声,“他可真聪明,赶在被找到前自己跳江了,你说他是不是很后悔很后悔,惹了我们”

呼吸压重,南栀松开牙槽,转头一字一句如冰珠子落地。清晰明确——

“知道自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就不要太嚣张。”

物理老师已走上讲台,严厉地让班级安静。

痛脚被踩中,段月檬脸色乍青乍白,却没法说话反击。她眼睛圆瞪,最后一抹阴狠的笑。

无声说:够长进啊

南栀捏紧手指-

一晚上旁边的人都在玩手机,用微信联络。手机不停振。

南栀手心有微微的冷汗,没到下课已经联系了文致。

【9:30准时到,放心小栀】

收到肯定的答复,她才松口气,听见打铃立刻站起来,收拾好书包走。

“还有二十分钟。”段月檬靠着后桌,看完手机时间,一仰下巴邪笑,“要找个地方躲好哦小可爱,我们要来了。”

“……”握书包带子的手指不自禁用力,南栀从段月檬脸上狠狠抽回目光,擦身而过。

校门口人/流涌动。南栀看四周,都是陌生脸孔,加快步子,往电箱旁的位置赶。

然而那里停着的却是辆轿车。

她呆滞地停步,看着驾驶室里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在百无聊赖地等孩子。

手机在手心振动起来。

她急忙接起。“文致哥,你在哪?”

“哎呀小栀啊,抱歉抱歉,我突然被辆Polo追尾了,你先等我半小时四十分钟,啊?处理好就来。”

“追尾”

“是啊,撞得还挺严重的。”文致在那边焦头烂额,似乎在愁怎么跟许清文交代。

南栀头皮一麻,不确定地猜测到一些原因。随即往背后看。

路灯下半昏半暗的街道,人影车影复杂。

她本能地搜寻躲藏的地方,却发现,能躲地方都是无人的暗处,似乎更加可怕

她低头看手表。

时间已经过去15分钟。还有5分钟。

怎么办

吞了唾沫,南栀手捂住心口,努力让自己冷静。然后小跑去关闭的奶茶店,旁边的小暗影处,紧贴墙站好,脚边是些来不及清扫的垃圾。

她哆嗦地掏出手机,寥寥无几人的通讯录,一个个名字滑过去,都不合适。

焦急下的手指,无意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许措

“以后要是怕就叫许措。”

鬼使神差,脑子里冒出不知什么时候听到的半句话。

可惜,她只模糊记得这几个字了。

“呀!妈呀!这这还有个人呢。”

有几个男生发现她,怪叫一声。

南栀吓得一挺身,手脚一顿凉。手指在颤。

“措哥,你电话!”徐子川来点歌,刚好看见许措冲在旁边的手机。

鹿皖正好跟女朋友从卫生间打啵回来,顺手拿起来,“给我。”

他往许措那一扔。“接着阿措!”

包厢乌烟瘴气的,一群人在打牌。

许措懒洋洋地单手一接,但没兴趣看地随手丢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