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景宫灯至于莲台中央,四周莲瓣将其牢牢箍住,极为稳固。
文梓虽不能以神识观测头顶,但也能想象自己如今是何等形象,顶上饰物高度至少也要一尺往上。
他现在已经无暇纠结更夫之职:“不知是否弟子先前对师伯有所惹怒,为何要搞出这般怪异造型!”
老君手拄拐杖,上下打量了文梓一番,对其现今形象却是极为满意:“你打更之时,双手各有物事。将此灯置于头顶,正好不用占手,又能为你照亮前路。至于造型如何,你于夜间行走又不见人,何须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再者说,你如今修为尽失,行走夜路难免有所冲撞。此灯蕴含三才明灭大阵,万邪不侵,正好与你防身。”
文梓还要再行争取,却被老君一语堵回:“想来是我的身份并非本尊,算不得真正圣人,你才敢这般絮磨。”
老君此言说罢,后续又是一连串的输出:“虽不知你遭遇何事,但如今猛然间失了修为,吾等长辈又岂不挂心。只是你舅舅要坐镇血海,轻易不好涉足洪荒大陆;你师父门下聚拢了乌泱泱一帮弟子,一时也无暇对你悉心看顾。”
“你二师伯门下也有弟子需要教导。更何况不周山倒之后,昆仑递补为万山之祖。地脉汇聚之处,须有圣人坐镇,元始也不好久离。”
“倒是你的大师伯、我那本尊虽有闲暇,但却素来喜好清静,等闲不愿离开大赤天。”
“此事最终还是落在老朽头上,可怜我一把年纪,还要为你这小辈奔波。如今又遭人这般嫌弃!”
文梓头顶八景宫灯果真有些效用,此时他头脑空前清明。老君些许言语,并不能轻易将其糊弄。
“大师伯及各位长辈慈爱之心,弟子自是感激涕零。至于师伯本尊、化身之说,与弟子而言并无区别。”
“不过……大师伯此次下界,应当是为扶持伏羲证道天皇而来。师伯切莫为弟子些许挂碍,误了人族大事!”
对于师伯等人忧心自身之事,他自不怀疑。
但如果说师伯因挂心自身安危亲自下界,未免言过其实。
毕竟,自己本尊虽已是散尽修为沦为凡夫,但终究有二尸在外,随时可以护持。
第107章 不沾边的八卦
老君见文梓并未被自己言语恍住, 感觉有些兴味索然,随即收了戏谑之态,重归平和淡然模样。
“自你出世以来, 冥河道友在血海之中对你呵护备至、宠溺太过。使得你出世虽不算晚,却不曾经历风雨。”
他收回看向文梓的目光,四下环顾, 随后注意到水烛及毛野二人灵体。
毛野先前得了文梓散功法力滋补, 又经火焰灼烧刺激, 已然现出几分复苏迹象, 想来近年便能醒转。
然而,水烛状态却并未出现太大转机。
“龙、凤、麒麟三族谢幕之后,你游历洪荒大陆, 为冥河道友圣位筹谋。彼时又适逢天地萧索、万物复苏之机, 也甚少同外人打过交道。”
老君言语不停,心神也未放松。
他细细观察二人灵体状况之后,拐杖轻扬点破一角天阙。而后收回,便见拐杖尖端多了一点混沌。
他将那点混沌气息附着于水烛灵体之上, 见水烛灵体果然添了几分生动。
老君不禁看向文梓,面色古怪, 语气凉凉:“你可还记得, 水烛原为混沌灵根出身?”
见文梓面现愧疚之色, 他也不继续诘问, 只安抚道:“近日太多变故, 你一时忽略在所难免, 就连我先前也未虑及此节。幸好并未对水烛有所伤及, 只是其醒转还需一些时日。我稍后将其送入大赤天, 交由本尊照拂, 正可就近汲取混沌气息。”
将此事安排妥当,也不必文梓回复,老君再次回转先前话题:“你游历洪荒大陆之时,因受过盘古真血蕴养,巧合之下被通天收为弟子。他还不曾对你施加教导,你便以太乙金仙之境独力横渡混沌,赶至紫霄宫中听道,引得满殿大罗侧目。他向来以此为傲,青睐之下,对你多有放纵,从未作出约束。”
大师伯这一连串言语,谈及的皆是陈年往事,让文梓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也心知大师伯所言无误。无论舅舅还是师父,除却幼时被禁止离开血海之外,皆不曾以长辈之名对自己过多限制。
他不知师伯言此有何用意,唯有点头以作附和。
一时之间,他却忽略了自己头上已多出一盏八景宫灯。不过一个普通的点头动作,在惯性作用之下险些将他脖子扽断。
这突如其来的酸爽,只激得文梓面容扭曲、呲牙咧嘴。
老君见这滑稽景象,哂然一笑:“正是他们的宠溺与放纵,才养出你这不能低头的性子。”
文梓被大师伯这般调侃之语搞得无言以对,面上浮起几分赧然笑容。
只是凡俗之躯冷不防遭此一桩,脖颈感受太过酸爽。他也顾不得是否失态,将右手后举,以锣槌轻轻敲击以作缓解。
“如今你这不合低头的性子既已养成,倒也不必因我等长辈身份便有所迁就。”
老君轻轻提点一句,便又继续说道:“无论是我本尊,还是你二师伯,皆视你为三清嫡传。从不因你拜入通天门下而有所隔阂,甚至比自己弟子更为看重。所修行大道,也不曾对你有所保留。”
文梓对此更是极为认可。
他身处昆仑之时,不仅蒙师父尽心传授上清、阵法之道,二位师伯也不曾藏私。他已将三清大道尽数吸收,丹、器、阵三道也多有涉猎,此事还曾引得三位师长一度争锋。
且大师伯证道之后,第一时间便将人教副教主之位授予。此举虽不合自己原本追求,但也知其背后隐藏的期许有几多厚重。
文梓何尝不知其中情分!
老君言及此处,目光扫过文梓身形,继而眺向远方:“你自身也颇有几分不凡,生来便受天地眷顾。三清大道,于你而言极为容易上手;冥河道友的血海大道,你也能触类旁通。女娲的先天造化,更是与你极为契合。西方接引的梦中证道之法,也在你的领悟之中。据你师父所言,其余三千大道,你皆有所涉猎。”
而后,老君却又是一语叹息:“只是你修行驳杂,终究没有真正找到自身大道。却又在天道眷顾之下,生生以七零八碎拼凑而成的外道堆积至准圣之境。看似你修行之途畅通无阻,岂不知天道是在断你前路!”
他将目光转回文梓脸庞,如愿见其面上现出慎重思索之色,欣慰道:“不过你也有几分执拗,竟生生在天道扼杀、圣人借势之下,另创出一方天地。将天道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为自己铺就了一条通往大道的独木桥。”
如今失了天道压制,太清圣人境界愈发精进,较之鸿钧道祖也已相差无几。
他自能大致觉察文梓散功背后另有玄秘,甚至比文梓自身更早一步发现其中契机。
“只是,这独木桥极窄。你自身修行道法驳杂,身形过于臃肿,一时难以通行。”
老君点破文梓此时迷津,更有见解为其指路:“如今,虽不知你出了何等变故,以致全身功力散尽。但在我看来,却不失为一分契机。你若能因此轻身渡桥,彼岸自有一片广阔天地。”
文梓得大师伯这么一番开导之言,虽尚无醍醐灌顶之感,但却也是茅塞顿开。
先前心中那股被猛然散去修为的郁塞之气,也悄然消散。
对上大师伯慈和目光,他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暖意。
他自洪荒出世以来,向来自诩懒散洒脱,甚至以此自得。却已不知这背后受过几位师长太多恩宠,又被容忍过多少任性。
以至于他多次忽视几位师长的圣人尊位,对于他们的所有照拂与偏向,全都心安理得地享受。面对稍不顺遂之事,却又理所当然、有恃无恐地反驳。
只是,文梓心中纵有万千感动,行动却又不免对应上大师伯方才所言:他如今已顶负太多桎梏,不合轻易低头。
他只将双手举至胸前,两相紧扣,沉声说道:“弟子谢过师伯指点……”
只是他言语未尽,便有木槌与铜锣在其双手带动之下自然碰撞,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声音突兀而清脆,将暖心氛围及文梓感动心绪驱散殆尽。
文梓一时哽住,面色涨得泛红。
老君见文梓这般窘况,心情竟极为舒畅,哈哈一笑,声音归于清朗:“纵观你过往经历,冥河道友过于宠溺,通天失于放纵,元始期许甚高,本尊加压过重。虽看似轻松自在,又何曾半点懈怠。你能有今日成就,未曾迷失自我,也是多赖自身坚持。”
“如今你我不妨将师长名分抛却,且论上一个忘年交,老道也能松散些许时日。”
文梓先前情绪被锣声打断,内心正自尴尬,见到大师伯所搭台阶,立马顺坡就下。
他随即垂下双手,转身就走:“请恕弟子暂时不能奉陪,晚上还要打更,需要先作休憩。师伯还请自便,待到部落中人前来修整院落,还请师伯叮嘱他们不要过于吵闹。”
而后,他随便走至一处树荫之下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行动之间,尽显朋友相处的洒脱气度,半点不受师徒名分束缚。
他这一整套动作恍若行云流水,似是曾于心中演练千万遍,极为顺畅。
如此一来,倒是老君被恍了个无所适从。他原本还在期许文梓必然会强烈推辞,自己还有几分道理要讲。
只是文梓已然这般作态,老君也不好再收回前言。更何况对于文梓乍逢偌大变故之后仍旧这般坦然,他心中未免泛起更多欣慰。
等到伏羲带领族人抱着各项物资到来之时,却见院中唯有老君一人等待。
自己那位师兄早已去树荫下乘凉养神,只是头顶灯盏的造型颇有几分怪异。
观那灯盏形象颇为不凡,伏羲心下有几分纳罕。只是有随从在场,他也不好出言发问生恐涉及师门秘辛。
他只嘱咐随从人员将手中物料放下,在此稍作等候,自身则是陪同老师一道,在院落四周作起规划。
今日修整院落,并非多大工程。
是以,伏羲也并未大张旗鼓、广招人马,只是随便点了一群近随前来。
不过,跟随伏羲而来的亲随,虽算不得人族高层,也是常年跟随伏羲走动。
伏羲既能带领自身部落极速发展、威压四方,被举为人族共主。其亲随自然也各个见识不凡,心态傲然。
当然,他们终究记得,眼前这面色和煦的长须老者是自家首领之师,并不敢造次。
但对静坐一旁的那位所谓师兄,他们却并无太多畏惧。
毕竟,伏羲首领平日待他们极其和煦,私下并无太大规矩。
况且,人族复兴路上虽有坎坷,却多是于天时下的挣扎,对山林河滩的攻伐,以及同寻常野兽的厮杀。
自巫妖大劫结束,人族登临天地主角之位以来,洪荒各路人马均曾得闻文梓事迹。
彼时人族虽残破不堪、传承中断,但却鲜有修士行欺凌之事。及至人族群体逐步恢复,前番人族之殇详情也渐渐为诸多大能知晓。
人族背景之中,前有文梓发飙,后面女娲师兄还要借以证道,更遑论还有偌大人教!
如此一来,再无修士敢于侵扰。
纵有修士涉足人族群落,也多保持一派仙风道骨、得道真人的亲和形象。即使脾气暴躁、不欲同人族纠缠者,也不过以生人勿近的高冷姿态拒绝麻烦。
是以,伏羲这些亲随虽看似见多识广,但面对来修士之时,依旧保有几分以貌取人的天真。
而以文梓现今外貌来说,无论是其略带稚气的模样,还是微微泛红的脸庞,皆不能对他们构成威慑。
‘首领师兄’的怪异造型引得他们纷纷侧目,心下不免有所揣度,更夫果然不愧是夜间行走之人,这等装扮必有深意。
此时,他们毫不吝惜于表达自身见解。
有人率先发言:“正如首领所说,更夫有报时之责。夜间无有太阳指引,便是以灯上火焰替代,这焰火必然随时而动。”
紧接着又有人补充:“应当是火焰颜色会随着时间变动。夜间更夫在街道上行走,我们透过门缝看一眼街上光色,便知已是何时。”
同样不乏稍微靠谱些的猜测:“我看这灯同时间无关,师兄夜间独行,必是以此灯照路。”
也有人好心提醒:“我们都小点声,师兄正在休息,晚上还要为我们打更。现在把他吵醒,晚上必然犯困。届时他在外一个疏忽,被邪祟入侵,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众人闻言,皆放低音量:“是了,这灯必然是提防邪祟所用。师兄看起来年岁不大,修为定然不高,正当用这灯光防身。”
“说不定师兄都不曾涉足修行,老神仙收首领为徒,也未曾传下修行之法。这位师兄或许也是同等待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如果没有修行在身,夜晚独行岂不等同送死!”
“正是此理!不说咱们首领不会同意自家师兄送死,就是老神仙看起来也不像是那般歹毒之人。”
“那你说,师兄头上顶一盏灯是干嘛用的?这灯看起来就如此不凡,总不能就只是作个装饰!”
“呃……或许是人家族群习俗,觉得这样好看?”
伏羲正陪同老师察看地势,对于随从这边动静并未过于在意。
倒是老君耳聪目明,将他们言语尽数听闻。又从文梓微微抽动的嘴角之上,发现些许端倪。
老君心中好笑之下,随手指定一处方位。便让伏羲将他们全的都招呼过来,准备开挖地基。
这群人听得首领发话,各自拿着工具前往老神仙指定之处。
他们离开后,文梓耳畔终于得了片刻清静,嘴角僵持肌肉也稍有缓解。
他不禁轻舒一口气,心间险些冒出此生头一遭粗口:果然不愧是伏羲的手下,真那啥的八卦!
第108章 融入
老君选定房舍新址就在原本院落左近, 又以此为中心重新划定一片范围。
这是一片近乎正方形的区域,将原本的小小院落也囊括其中。
老神仙所划定的范围及房舍规模,较部落中寻常人家更为广阔。
但对伏羲所带来这些随从人员来说, 此前建房工作却早已驾轻就熟,他们面对此处建造作业依旧不曾退缩。
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想要以此提升自身经验, 日后也可将部落房屋进一步拓展。
只见他们各有分工, 所有工序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有人挖坑刨土, 在划定建造房舍之处, 是要缓慢整体下挖;而在院落之内的其余地块,取土方式则是趋于找平。
挖出来的土有专人负责转运,运到院中平整好的空地之上, 交由同伴提水和泥。
和好半湿不干的黄泥, 率先会被沿着划定好的院落外围堆积。
黄泥顺着院落外缘堆起一定高度后,两人一组高举圆木,冲着土堆不停夯打。
土堆夯打瓷实之后,便将两侧夯出的多余泥土铲下, 中间只保留一尺多宽的平整墙体。
铲下的多余泥土再次向上堆积,而后重复夯打……
如此往复, 最终夯出高约四尺的坚实墙体。
随着族人们的不停推进, 土墙围就的院落轮廓逐渐成型。
而房舍的整体占地约三丈方圆, 建造工序更为繁复。
首先难点便是房舍中间巨木的树立, 他们人并没有太多此事经验, 且其中还蕴含不小危险。
部落寻常人家建房并无这道工序, 他们不过前后建造高低两面土墙, 能够让房顶形成坡度便可。
但如今既是为首领师门建造, 更有首领师兄近日便要担任部落更夫, 他们自然不吝啬于付出。
必然要在自己等人能力许可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将房子建得更为气派。
他们准备的巨木颇有分量,树身近乎两人合抱,长达三丈有余。
若非首领创造了名为车轮的东西,仅凭他们的力气,甚至都不能轻易将之运抵此地。
以他们之能,要将这等巨木于房舍中心树立,必然要借助外力。
他们先在地基两侧立起两根木桩,上方架设横梁,做为借力支架。
支架与地基中线位置稍偏,方便后续调整。
而后再将地基中间深挖,将巨木底端移入深坑之中。
后以草绳捆住巨木中部,由横梁之处借力,将其倾斜竖起。
然后再于巨木底部斜角下,迅速回填泥土,将草绳上移后继续收紧。如是这般循序渐进,方才将巨木彻底竖立。
最后巨木半数埋入土中,众人将巨木根部土地夯实,便可着手平整地基。
他们要执行的标准,便要将整个地基挖至下陷三尺,而后众人再以原木不停夯击,将地基底部及坑壁周圈全部夯实。
之后将和就的黄泥重新运回地基,紧贴着坑壁内侧堆积,而后再次重复先前筑就院墙时的动作。
他们还堆积出一道院落平面通向地基底部的台阶,台阶左侧另起一堆泥台,后续将在此处设立土灶。
台阶所在的位置,便是房舍建成之后的门户,正对应着正中午时太阳所在的方向。
待到地基上的土墙同院落地面持平之后,他们还要继续堆积,直至墙体高出地面接近六尺。
整圈墙体在台阶处留有四尺宽门户,门户两侧立柱,上方架设横木。
地基中心竖起一根巨木,以作支撑。
巨木略高于周圈围墙,然后以木橼搭建出房顶龙骨,木橼延伸至墙体外一尺许。
龙骨以巨木为支点,扇形分布在围墙之上,彼此之间又以数道草绳串连。
草绳之间相隔一尺许,一圈圈围绕,将整个房顶串连成一个倒扣式网格整体。
网格之上再覆盖一层编织好的草席,还要压上一层掺入茅草的黄泥。
黄泥薄薄的一层,均匀地铺设在草席之上,待黄泥未干,便又添了一层厚厚的茅草。
茅草顺着龙骨延伸的方向,由下及上层层铺设,最大限度地防止雨时屋顶积水。
至此,房舍才算基本建设完成。
整个修建过程井然有序,场面热火朝天。
在此期间,老君不曾以法力施加半点帮助,反倒对各处细节多有挑剔。
伏羲对于老师作为并无芥蒂,他向来也不曾奢求从老师身上获取额外助力。
倒是对于老师的各种挑剔,他每每铭记在心,细细思索其中深意。甚至不时上手操作,亲身感悟其中玄机,印证自己心中所想。
一时间,伏羲自身研修之道倒是颇有几分收获。
而伏羲所带来的这群亲随族人更是毫无异议,任劳任怨的执行着首领及其老师的规划。
对于首领二人口中诸如星辰方位、地气交汇的那些词汇,场中族人并不十分明了。
但是,这丝毫并不妨碍他们的情绪愈发高涨,这般情绪源自于自家首领能够涉足未知玄奥领域的自豪。
尤其,在首领及其老师稍作指点后。他们依言作出一些细微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改动,都能让建筑整体看起来更为舒心。
这样的认知,更让他们心中平增了几分对于二人钦佩。
文梓枯坐一旁,静静听着那群族人将方才闲谈时的聒噪,迅速转化为建设中的热闹喧嚣。
他不曾去看场中忙碌的景象,却无法忽视那一份并不令人讨厌的吵闹。
众人合力打夯时高呼的口号,运送人员急行时招呼同伴让道的声响,以及房顶搭建人员向下方催促物料的叫嚷。
间或夹杂着几句相互磕碰后的笑骂,以及彼此之间无伤大雅的调侃。
各类动静与声响,从交织在文梓耳畔萦绕,脑海中不自觉勾勒出一副极具活力的动态景象。
这样的景象在他脑海中不停播放,嘴角不经意间便以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身下石台更是不时传来众人打夯的动静,甚至让他有一种想要参与其中的冲动,却又被一股莫名情愫阻住脚步。
初时,文梓因为遭受这群族人莫名议论,羞恼之下不屑去关注他们如何建设。
终究他对部落之中的房屋规制大致有数,并未抱有太大期待。
如今,他却已是有些不敢睁眼,生恐别人人发现有一少年在此躲懒。
文梓这里还在假作入定模样,暗自期待着这群族人尽快结束工程,也能让自己从这莫名纠结中得以解脱。
而方才口口声声说着要同文梓做个忘年交的老君,却是不肯让他就此置身事外。
工程进入收尾阶段,便有亲随前来汇报:“如今房屋大致已经完工,只待稍稍晾干、去除湿气,便可以入住了!”
思及眼前二位先前态度,亲随仍旧谨慎询问:“不过收尾具体细节,老神仙和首领是否要亲自过目,看有何处需要修正?”
伏羲基本参与了建造全程,现已无细节补充,只以眼神向老师请示。
“去将你师兄叫来,看他有何补充。”老君淡然吩咐伏羲,“文梓先前在上古时代曾于人族部落行走,或能有所提点。”
伏羲早知自家师门底蕴,对于师兄有此经历并不意外,当即领命前往院外去寻文梓师兄。
然而,那位亲随闻听造型古怪的少年竟是经历过上古时代的大能,心中惊诧莫名。
只是,限于老神仙当面,情绪并不敢过于外显,以免失态。
他不禁暗自揣量,稍后定要将此事同伙伴们共享,必然能夺取众人惊异目光。
那边伏羲则已来到文梓身前,轻声呼唤:“师兄,老师让你察看一下新建房屋。”
却是他方才在看顾族人夯实院墙之时,已然注意到师兄面部有微微抽动,脸庞不时晕开一片红润。
以伏羲多年统领族人的经验,自然知道师兄应是假寐。至于师兄为何有此表现,他心中略有猜测,只是不好明言。
虽然伏羲的先天八卦正在创立之中并非隐秘,但文梓知晓其证道天皇尊位之前并无修为在身。是以,他并不以为伏羲能够看破自己伪装。
听得耳畔传来轻声呼唤,文梓犹是一副大梦初醒的迷茫状态:“啊?”
他现在属实不愿同那群族人照面,或许伏羲会看在自己这般困顿状态的份上,替自己回拒。
毕竟,自己晚上还要打更,也算是即将为部落建功,伏羲须得念着这份人情。
伏羲见状,却不禁失笑:“师兄方才是睡着了?老师还以为你正在入定。”
他自觉身为师弟不好放肆,便借老师名义稍加调侃,想来老师对此应当不会介意。
文梓听得此言,哪里还不知道伏羲已然看破自己假装。
他心中尴尬之余,面对伏羲却也自有一份底气,只作不知:“师弟方才所说何事?”
他同伏羲也算是有过‘过命’的交情,如今既是没有发展成老死不相往来的敌视状态,相处起来反倒多了一份百无禁忌的坦然。
伏羲不知师兄心中底气,却也不再继续扯皮,又将前言重复。
如今,文梓也知此时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站起,同伏羲一道进入新建院落之中。
浦一进入院落,他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落差。
纵然文梓先前观察过此间部落,知晓人族房屋建造能力仍旧未能恢复至劫前水准。
但方才场中族人建造时高昂的情绪,依旧让他心中预期有所提高。
而眼前的景象,再度让他已然提高的预期回落至初时水准。
不出预料的,这是一座符合原始部落建造水准的院落。
文梓依旧能为这个院落赋予极其契合的褒义词汇:“这院子真敞亮!地面也平整!”也可用一个词语概括:一览无余。
抛开一切现实桎梏不谈,他也懂些人情世故,自不会于此时说出扫兴之言。
况且,文梓也相信只要人族继续保有这份热情,就在不久后的将来,族人们的院落必然能够承载更多的褒义!
文梓语气之真诚,声音之响亮,在此方院落之中不停回荡。
对应着场中族人的情绪,文梓头顶八景宫灯的焰光愈加明亮。相较之下,太阳未尽的余晖都有些失色。
如今,他真正面对这群族人,方才发觉先前纠结有多无谓!
第109章 人师已作古
场中族人闻听首领师兄这般赞誉, 各个喜笑颜开。
对于今日自身辛勤打造的院落,他们本就极为满意,心中颇有几分自得。
再从别人口中听到赞誉, 又是另外一种情绪,心中顿时便拉近了同这少年师兄的距离。
况且眼前这位少年是首领师兄,能被他认可, 也算是替首领本人在师门之中挣了脸面, 自身更是与有荣焉。
尤其就近几人, 更是自发围拢过来, 撇开自家首领,将这位小师兄簇拥在中间。
伏羲早就熟悉这些族人秉性,对他们所为也不介意, 只含笑看着他们同文梓师兄热情寒暄。
同时还不忘关注师兄略带窘迫的神情, 但凡师兄面现不愉之色,伏羲当即便会制止族人围观。
幸而,文梓师兄虽略显窘迫,但对族人亲近却并不十分反感。
“师兄且细细看, 院中有哪里需要添置抑或改动的,尽管提出来!”
来人满面笑容地拍着自己胸口, 大包大揽地承诺。
也有人同样不失热情:“对啊, 对啊!师兄千万别见外, 拿这儿当自己家就行, 唔……”
却是他被同伴将嘴巴紧紧捂住, 拖了出去。隐隐还有声音传来:“你看你说的什么话, 这不就是师兄的家么!”
“真是的!你忘记我们是来给谁建房子的了吗?”
呵斥声里间或夹杂着当事人的几语辩解, 诸如“嘴瓢”、“口误”之类, 却又在同伴的眼神扼制下渐渐消声。
文梓还未及向方才口误之人作出宽慰, 便又被周边族人岔开话题:“我们陪师兄过去看一下新起的房舍,师兄且看看住处如何,有无不妥。”
他们的这般行为,倒是同老君的原本安排不谋而合。
几个人高马大的亲随,簇拥着文梓向房舍位置走去,口中犹自解说:“这座房舍可比我们部落中那些高大敞亮的多,顶上的茅草铺得也厚实。”
“师兄放心大胆地住下,这房子绝对不会漏雨。”
同伴们簇拥着首领的师兄,向房舍所在走去。叽叽喳喳的热闹氛围,瞬时成为这方院落中的焦点。
文梓略带少年义气的面容上显现赧然神色,更是激起了族人们的表现欲。
若非其头顶八景宫灯,光芒稍稍隔绝了族人的亲密接触,他们所谓的簇拥已近乎与裹挟。
见到这番场景,先前同首领师徒汇报房屋建造进度的那位亲随,整个身体都有些僵住。
他恨不得立时奔至这几位同伴面前,大声向他们宣扬:这位看似少年模样的师兄,是从上古时代生存至今的大能修士!
他甚至能够想象的到,同伴们得知这个惊人消息之后的面色神情。
老君见不待自己叮嘱,文梓已同这群族人快速融入,舒心一笑,悄然转身离去。
伏羲颇懂老师心意,见文梓师兄同族人相处并无隔阂,随即也追随在老师脚后。
“如今看来,师兄也并非生性淡漠之人,老师也该放下心来。”
老君怅然一笑:“若他真就生性淡漠,反倒更能恣意于此方天地,也不必我等为其操心忧虑。”
他感叹过后,又不免回望:“我先前只是忧心他为前情所困,过于自我挤兑。如今这般状况,却是他心中对于此间人族仍有希望。”
其言语至此,平静面色上逐渐浮现洒脱、欣慰之意。
转而又看向伏羲,言语和煦:“未经刀兵便将散落人族重新凝聚,你的成长亦远超我之预期。也算不枉师妹费心谋划一场。”
伏羲并未觉醒前世记忆,不知前因,难懂老师言语。
但仅以他有限认知,亦能感受老师口中毫不遮掩的赞许之意。
他愧然领下,暗自思索不提。
老神仙悄然离开之后,先前那名亲随当即也站不住脚,急步奔赴焦点之处。
想来,他在族人之中也颇有几分威望。见他到来,周边族人自发为其空出位置。
面对文梓之时,虽本性使然态度未改,但终究悄然变更了称呼:“听闻小神仙曾经游历过上古时代的人族部落,那时候的房屋是不是比如今更为坚固?”
这位也是实诚人,直言不讳地以坚固作为衡量房屋的标准。
此言一出,周边喧嚣为之一静。众人脸色惊诧莫名,相互以眼神询问:刚才是不是说到了上古时代!就这位少年师兄?
静谧之中一道轻声突兀传出:“那就不该是小师兄,得是大大大前辈了!”
文梓方才从众人喧嚣中得以解脱,面对这般寂然却也有几分好笑。
况且,他如今已同凡人别无二致,自然不愿在此时摆谱。
“我不过虚长几个年岁,也不曾修过什么神通,倒也不必称呼什么小神仙。”
对于文梓不具神通之言,众人却并无太大失望,反又增添一份亲切。先前被这突兀消息拉开的心理距离,再度回缩。
“那师兄先前游历上古人族部落,相较今日我部如何?”
“听闻先前上古人族曾蒙人师教导,族中各个非凡异常。又有人师四大弟子统领部族,百业俱兴,衣食住行,尽显繁华。”
“我亦曾听说,四大统领皆是修为通天,驱山赶海、摘星拿月不在话下。”
“还有位统领奉人师之命建了个什么大教,说是正合我人族需要。只可惜,现今已不曾听说这大教消息。”
他们的好奇滋生出许多问题,却也不待文梓回应,他们自己已将话题延续。
只是话题走向逐渐低迷:“唉,也不知先前遭遇何事,四大统领那般通天之能,如今竟已无踪迹。”
“又何止如此,如今也不曾得见人师圣驾,不知缘何弃我人族而去。”
“倘若人师尚存,我人族必不至如此艰辛!”
他们彼此搭话如此顺畅,像是背后自有一条事件发展脉络,并不需要文梓解惑。
文梓此时的出现,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感慨的由头。
不过,文梓虽不曾回答他们的问题,却是被他们勾起心中好奇:“你们……这些信息,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虽然他对众人议论的诸多人物大致知晓,勉强能够与自身经历对应。但是其中事件因果 ,却丝毫没有头绪。
文梓此时发声,终于让他们想起,这里还有一位当年事件亲历者。
“师兄亲历上古时代,对人师功绩自当更为明了,能否为我们讲讲?”
语气中满是期待,以及对于那位传说中人物的崇拜。
“呃……人师似乎也没有多大功绩。”文梓谨慎地斟酌用词,“他只是恰好人族出世时在场,适逢其会收了四位人族学生。但也并未做太多教导,四位学生成长也多是源于自身机缘。”
见众人神情质疑,他又有补充:“至于后来人族百业,他更是不曾过问。”
先前,老神仙谈及小师兄曾于上古时代游历人族部落。
那位亲随又将此消息同众人分享,勾起了众人对于上古时代人族大贤辈出的向往。
众人心中皆不乏期待,期待能从小师兄口中重现人族上古盛景,瞻仰人师风采。
如今小师兄言语既出,却如山石塌方一般,要将他们的期待掩埋。
他们对于人师长久以来的仰望,自然不会被此等言语蛊惑。
先前老神仙所说这位师兄游历上古人族之事的可信度,已是打了折扣。
不过,他们对于文梓倒也并不怪罪,甚至还同他宽解:“想来那时你尚且年幼,不曾知晓真切状况。”
内心越发认为文梓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只是个常年宅居的资深少年。虽多活了些岁月,却并未增添多少经历。
被他们这般一讲,文梓更是满腹不解:这些人哪里来的盲目自信,能对自己所说之事置若罔闻?
他心有疑虑,便也直言发问,又将先前疑问重复一遍。
众人听他犹是这般言语,心中愈发确定先前猜想。
他们不免好心同文梓分说:“我们人族上古传承虽然有所断绝,但是也有些许石碑得以流传。我们首领已将石碑上的文字参悟,重现人族文字奥义。那些碑文之中对于人师功德多有记录,我们皆是由此方知人师之德。”
“都有什么功德?”文梓也很疑惑,那些让众人深信不疑的石碑之上,记载了自己多少功德。
他自认为除却在巫妖大劫之前有所布局之外,从不曾涉足人族事务。
况且,他所做布局还曾引得天道亲自下场,更是加重了人族之殇。
严格来说,他甚至觉得自己先前所为,对于人族而言过大于功!
“那可太多了!”提起这个话题,众人如数家珍。
“首先,他老人家创造了人族文字。”发言者语气傲然,“虽然之后传承有过中断,但如今我们首领参悟透彻,已经着手组织部落中人学习。”
文梓内心迅速反驳,造字功绩应该算在仓颉头上,最多能说和自己稍微沾边。
“连同取火之法,也是人师钻研而出。才让我们如今能够得以取暖照明,时时有熟食享用。”此人神情愈发狂热,已将人师名号视为自己信仰。
文梓更是无语凝噎,钻木取火之法更是燧人独立完成,自己最多算是有个见证之功。
“还有建造房屋、制作衣物之法,都是由人师传授。”
文梓心中当即辩驳,有巢、淄衣建功之时,自己压根就不在场!
还有人继续补充:“以蒲草编织门帘,悬挂房前可以御寒、隔热,还能防火,此法也是人师传授。”
文梓已经彻底放弃思考,似乎没有再继续听下去的必要。
若是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蒲草之事应是水烛所为,只因应对金乌为祸之事。
门帘挂于房前虽能御寒、隔热,但防火之能却源于水烛本身混沌气息。等闲蒲草若非曾得水烛气息浸染,断无此等效力!
他如今自然知道,这些碑文必然出自四位学生手笔。
收他们为学生之后,自己也并未费心教导,只是徒占师名而已。
仅是如此,他们四人为报师恩,便在人族传承之中塑造出这么一尊金身!
“你们可知上古时代人族四位统领是何名讳?”文梓感慨之余,淡然出言。
众人一时有些踟蹰:“就……是四位统领呗。”
也有人大胆放声:“或许就是大统领、二统领、三……”
终究他自身也觉得此言荒谬,渐渐消声。
莫说四位统领名号,便是人师真名也不曾在碑文中有所留存。
碑文中提及人师皆是尊称,四位统领的存在,也是从诸多碑文残片中拼凑、推导而出。
是以,文梓先前对伏羲隐匿真名之事毫无必要。
老君方才叫破文梓本名之时,伏羲也未觉出丝毫不对。
见众人果然不知,文梓略叹一口气,沉声道:“他们名为燧人、有巢、淄衣、仓颉。”
“燧人钻木取火,为人族掌控火焰之始。有巢观鸟筑巢,结束人族露天而居的生存状况。淄衣制皮成衣,人族自此告别光身露体。仓颉造字,开启族人之智。”
“有这四位统领,连同族人一道,共同努力奋斗,方才脱离了上古人族茹毛饮血、野蛮蒙昧的时代。”
“碑文所载功绩,皆是四位统领及族人自身所为。”至于摘星拿月、移山赶海之说,应是现今族人脑补之语。
文梓言语肃穆,以凡俗之身,直将此情推入人心。
终究,众人未曾忘记这位师兄曾亲历上古时代,对于他的此番言语不能过分忽视。
只是,他们仍旧保有一分不肯放弃信仰的挣扎:“既是如此,为何碑文之上皆载人师之德?”
文梓一时默然,良久方道:“他们四人初时曾蒙人师收为学生,后来人师作古。他们为报师恩,便将自己所行功绩记入人师名下。”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一片。
“人师竟已作古?”惊愕之人有之。
也有人想通前事:“难怪此前偶有修士途径部落,吾等以人师之事相问,他们皆是闭口不言。”
“就连首领师尊,也是对人师之名讳莫如深!我当时就有些纳闷,为何这般大德之士,从不曾有人提及!”
他们终究说服了自己,开始接受现实。
而就在文梓说出人师已然作古之时,洛心岛上那面人师殿的牌匾悄然消散。
整个岛上氤氲一片,光华不停流转。
正是天地残留意志,在与文梓余留气息争夺此岛归属权。
自从文明化身人间,天地残留意志便早已对文梓道场觊觎多年,今日便要借此机将人师印记彻底驱赶。
然而文梓在此岛经营多年,又经多次反复,早将自身气息浸入岛上每一方空间。
天地残留意志终究没有本体主导,一时奈何不得。
其羞恼之下,竟临时起意要将整个洛心岛逐出洪荒。
便见洛水之上,巨浪滔天。
转瞬间,洛心岛已然消失不见。
天地残留意志奋尽全身气力,将洛心岛抛掷混沌之中。
洛心岛于整方洪荒天地而言,终究不过尔尔。
在天地奋力之下,它自不受控制地朝着混沌深处进发。
眼见洛心岛便要彻底湮灭于混沌之中,又有一道矍铄身形信手一指,便将其周边空间定住。
洛心岛窥得此机,顺势在混沌之中立住脚步。
那矍铄身形见此处已然安稳,舒心一笑,而后回望洪荒,自语道:“你这么一来,倒省得此子证道之后再行开辟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小天使元宵节快乐!
第110章 元辰初现
文梓方才所言, 虽引得天地残留意志下场,但于此时洪荒而言,却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毕竟文梓此时只是凡俗之体, 平常言语不具任何神异。
除却那几位圣人对于文梓时常有所关注之外,其余修士甚至不知文梓曾有如此妄言出口。
之所以能引得洛心岛上诸多变故,勾得天地意志现身, 却是因天地残留意志一直对文梓不曾放松关注。
今日便是主动借机生事, 欲对文梓本尊进行打压。
然而纵使它瞅准契机奋力出击, 自身也并未讨得半分好处。洛心岛已被人师气息浸入内髓, 并非它借机便能清除。
最终费尽力气,也只是将洛心岛抛入混沌之中,稍稍出一口邪气。
天地残留意志经此一桩宣泄, 更是愈发力微。觉察到洛心岛被某位圣人救下, 其深深觉得受到冒犯,但却已无力制裁。
毕竟,如今的它早已失了依靠。
天道素来自傲,受不得文明前番那般冒犯。
其势必要亲身遁往人间, 好将文明缉拿归案,独将残留意志留于此处监守文梓本尊。
计划待到自己赶赴人间之时, 两方双管齐下, 共同将文梓彻底打压。
只是人间于星空之中极为深远, 天道此去, 一时难返。
天地残留意志失去补充源泉, 只能逐渐低迷。它恍然意识到自己若不先行做出举措, 日后面对文梓怕是不能奈何。
但如今所行举措终究徒劳, 只是加速了自己本身的损耗。
是以, 它对文梓的监守, 在文梓本人甚至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就已然不再具备任何威慑力。
自家洛心岛被抛入混沌,文梓自然无从察觉。他现在正在思索,应当如何安抚眼前众人心绪。
众人虽然内心已经接受文梓所言,但对于自身树立的信仰忽然倒塌,依旧不能很快释怀。
自伏羲首领解读碑文以来,他们在对上古人族景象向往中,早已将一手打造那般繁华境况的人师奉为信仰。
现今在这位师兄口中,不仅人师已然作古,还将人师功绩分散于四位统领,甚至更多族人名下。
虽然,这份功绩于上古人族整体而言丝毫不减。
但分散之后,终究让他们无法找到一位合适个体将这份信仰寄托,心中自然难免失落。
他们向来习惯于群体合作,却又普遍追求个体崇拜。
他们初闻人师功绩之时,便已视之为等同人族圣母的存在。
而后,所遇修士对于人师之名闭口不提的谨慎,以及首领老师讳莫如深的神态。皆让他们意识到,上古人族真有那么一位强悍存在。
只是对于圣母的崇敬,流淌于他们的血脉,对于人师的赞颂被刻入碑文之中。
血脉的延续不曾断绝,圣母的名号,一如既往地尊崇。
碑文的传承历经沧桑,人师形象的回归昭示人族历劫重生。
人族上下一直这样认为,也一直期许着人师本尊的降临。
而如今,这一份期许已被碾碎。
文梓本欲对他们劝说节哀顺变,却又觉得此言甚为荒诞。
若要另行开解,又非他所擅长。
面对众人低落情绪,他终是觉得无所适从,索性不再去管。
他抬头望天,见余晖将尽,夜幕渐起,天色将黑未黑。
“一更了。”文梓轻声自语。
而后左手提起,右手轻挥。
“铛——铛!”的一串轻响,是铜锣碰了两下木槌。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清脆而悠扬,透入众人心间回荡,提神醒脑,却丝毫不显聒噪。
“汪汪汪!”这陌生的动静,激起了部落内驯养犬类的警惕,仿佛是在对文梓作出质询。
就在此时,文梓并不能看到,自己头顶上八景宫灯芯火焰隐隐溢出半股青烟。
青烟扎根于火焰之中,探出寸许身形。
随着犬吠声传来,探出的半股青烟弥散出一只黄犬形象。青烟缭绕映着火光,抹出一片土黄,勾勒出田园土狗的模样。
灯芯火焰热气翻腾间,黄犬随之而动,仿若正在四处巡视。
然而,比部落中那些犬类反应更为迅捷的,却是近在眼前的族人。
他们被锣声拉出低落情绪,神情一振。依着此前形成条件反射般的肌肉记忆,迅速聚拢到一起,将文梓护持在中间。
待他们各自就位,却恍然发现并无外部危机。他们方才意识到有所误会,愕然看向文梓。
而后彼此眼神相询:发生了何事?
文梓被族人们迅捷的反应吓了一跳,稍后便意识到他们的警惕源于自身的锣声。
他讪讪一笑,抬起右手以木槌指向落日仅余的一抹红光:“此时便是一更,夜幕就要降临,族人多开始取火照明。我须得提醒他们多加防范,莫要引起失火事故。”
“这便是更夫之责。顺时应势,方使族人有所参照,不至夜间迷惘。”
解释过罢,文梓同众人略作致意,便手持工具向部落之中走去。既已接下更夫之职,他自不再怠慢责任。
伴随着一慢一快的锣声节奏,文梓提醒口号不时出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众人见是虚惊一场,不免轻舒口气。
看着文梓缓缓前行的背影,他们略加思索。回想平日里自家此时境况,众人真切感受到了何为更夫之责。
经此一遭,他们也不复低迷情绪,便又回转先前话题:“这房舍刚刚建好,正该燃起篝火。一则可用于照明,二来也可祛除一下新房湿气。”
“正该如此,待到更夫师兄从部落转罢,回到此处还可稍作休息。”
他们各自分工,劈柴引火。
很快,门侧土灶之内便燃起熊熊火光。
一旦忙碌起来,人们往往能力更好地调节自身情绪。
再次提及先前话题,心情已然不再低迷:“先前师兄所言,是燧人统领最早钻研出取火之法。若真如此,我等当立碑为记,不忘先人大德。”
众人精神振奋,也为此前忽略而心生惭愧:“还有其余三位统领,亦当一同立碑。”
“四位统领皆曾蒙人师教导,先前碑文所在载人师形象亦算并非虚妄。其人虽已作古,但其志在我人族中多有传承。吾等更应当秉承人师遗志,奋勇争先才是不负先人大德。”亲随中颇有几分威望者做出总结。
众人附和之时亦不免展望:“然也,我等也不可过度沉溺于先前过往,还是当以着眼当下为上。前人既能打造那般盛景,我等自可重现往日荣光。”
“今日已晚,明日便将此事禀告首领。”他们终究只是讨论,最终还需首领定夺。但想必以首领为人,亦会赞同他们之意。
“说到首领,自方才便已不见其身影,此时应当又在推断天变之机。”他们身为亲随,对于伏羲日常行迹自然极为熟悉。
对于首领本人的赞誉更是毫不吝惜:“应是如此,首领天纵之才,虚怀若谷、洞察秋毫,极善观测天地,推衍至理。老神仙虽不曾传下修行之法,但也对首领所行之事赞许有嘉,认为此道大有可为。”
“待到首领功成,上明天时,下通地理。我人族必然能够重现上古荣光。”
却是时隔日久,人族历经数代更迭,族人已将巫妖大劫前事忘却。
自然,其间也不乏女娲圣人及平心娘娘有意淡化此事之故。
因此,他们一向只以残缺碑文之中描述上古盛景为傲,言必尊古,行必效先。
而另一边,文梓手拎铜锣徐徐前行,锣声节奏不乱,口中警语不停。
部落中人初闻铜锣响起,略有惊诧。
伴随着锣声传来的火烛警示之语,却让他们头脑一醒,行事便多了几分谨慎。
再次回听街上传来更声,心中便添了一份安心。想来天时至此,自当这般行事。
头顶灯芯火焰之上,那半缕青烟演化出的黄狗形象愈发鲜活。烟色青青,狗身玄黄,形象亲人又接地气,场景诡异而和谐。
那青烟却是文梓先前散功之时,逸散的修为法力回溯而来。
逸散的灵气原本已回哺洪荒天地,只是一时尚未被天地吸收。却怎料天地残留意志竟借文梓妄言之机,强行驱逐人师印记。
然而,此举非但没有为自身讨得好处,反倒惹得人道气运反扑。
人道气运历劫新生,却也不愿失了人师尊位依凭,今日便是初露峥嵘。
如今天地意志愈发低迷,人道气运便借更声方起之利,将人师先前逸散灵力尽数掠回。
趁机自衍天数,铸就人道元辰。以待日后愈发自主于洪荒天地,避免前番巫妖劫中人族之殇重演。
有八景宫灯承载人道火种,又得文梓亲身承托。灵气原本就出自人师之体,如今受人道气运指引,自然回归此处。
锣声起时,恰逢犬吠示警。所铸就元辰便以此形态具象,是为戌时,对应此刻。
只是此时元辰形象仍为虚影,并无神异。
若要成长,还需漫长时光。
文梓对自身头顶变化光景恍然不觉,仍旧步履不乱徐徐前行。
他中途遇见伏羲正在院中观星。
先前他未曾深入部落,今日方见伏羲住所。
其房屋院落对比曾经燧人住所而言,相去甚远。
虽较部落寻常人家略为广阔,但比之今日新建房舍仍稍显逼仄。
只是,此处仍未曾见到大师伯身影。
文梓虽略有疑惑,却并未深思。毕竟老君身为圣人化身,行踪自不必外人过问。
伏羲被锣声从沉迷中惊醒,却也并未扰乱思绪,心头愈发透明。
注意到文梓头顶上方的异样景象,他心神略有所动,却并未询问出声。
两人相视一笑,并未寒暄,便自分开。
伴随着锣声、口号,文梓绕着整个部落行走一圈,保证自己的声音能被部落中每一位族人听见。
而后,便回返新建小院。此时,人道火种旁的黄狗之象也已入眠,不复显现。
院中已有火光闪现,大师伯并未回返,却有族人翘首以待。
文梓敲锣呼号从部落中走了这么一遭,心情竟极为舒畅。
回到此处,又见有人等候,心间平添几分异样。
“小师兄快来用一些饭食。”
众人早已置办了一顿饭食,而今见到文梓归来,连忙招呼。
文梓初归凡俗,一时竟忽视族人用餐之事,不禁有几分赧然。
“诸位本已忙碌整日,现还要为我准备饭食,属实是文梓太过怠慢。”
众人早知这位师兄本为清修之士,自然对此间小节并不在意:“并不费什么事,首领事先已然备好物资。只是不知师兄清修日久,是否习惯我人族饮食。”
他们一边说着,还不忘将文梓往里让。
文梓顺势走入房中,先前被琐事耽搁,未曾得见房中景象。
如今拾阶而下,方知内里空荡。
偌大的房舍之中,唯有地面上铺就了两方草席。
有石质餐具及风干物资,堆积在台阶一侧。
一口盛着肉汤的石锅,被掏空的土堆撑起,底部燃着灶火。
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他有些感慨的话想要讲,却是腹中先行传出肠鸣声。
一时之间,房舍中充满了欢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