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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小蚊子 清孟 20209 字 2天前

第121章 老君归来

面对突然出现的老君身形, 亥猪放下了口中的白菜,前腿伏卧冲圣人恭敬一礼。

毛野也是收拢了稍显张扬的叶片,微微弯腰:“弟子拜见师伯祖!”

“大师伯如何去了这么久, 可是水烛状况有何挂碍?”

文梓见到老君身形突兀出现,欣喜之余,也将内心最大关切付诸言语。

“原来你是在担心水烛。我刚才见你那般焦急神色, 还以为是在担心老道, 结果却是白感动了一场。”老君对文梓言语调侃道。

他一手拦住灰兔, 将手指轻轻收笼, 把小灰兔限于掌心。

灰兔再如何蹦哒,终究难逃老君掌心。

另一手冲着毛野亥猪轻摆,示意二人起身。

关注到毛野现今特殊形态, 老君随手弹出一道玄奥气机, 将其完全笼罩。

“大师伯乃圣人化身,哪里需要我等挂心安危!”

文梓见大师伯对毛野所为,也并不担心,只笑着恭维。

老君闻言一笑, 也不介怀:“倒没想到你这几日进度这般迅速,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无论是文梓还是毛野, 各自进境皆超出老君先前预料, 他自是老怀大慰。

文梓听得大师伯这般言语, 自然知道元辰具现之事早在其预料之中, 甚或是本就为其所谋。

他将怀中戌狗抱出, 放在地上, 体型同一旁的亥猪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体型倒是越发瘦小, 只不知是否弟子先前积累耗尽所致。”

他先前虽说向着洪荒天地之中逸散了无量修为, 但若仅以此铸就十二元辰, 怕是力有不逮。

“此事你倒不必担忧,你先前散发的修为不过是个由头,后续自有人道气运从洪荒天地之中掠夺灵气为你填补。更何况,元辰所掌大道与体型大小并不相干,维持何种体型只凭他们各自喜好。”

无论是出于盘古真血缔结的师徒情谊,还是文梓曾为圣人消去天道桎梏的因果,文梓于三清门下都是最为特殊的一个。

这一份特殊,并不仅仅指代以修行上的引导,更有一桩三清皆十分看重的光环加持,是万分难得的情感牵绊。

老君对于文梓涅槃之事自然极为重视,早将人道百态探寻透彻。

闻听大师伯此言,文梓看向屋内大大小小三尊元辰:“所以说,这三只境界相差不大?”

他的语气中不少疑惑。

看着眼前这三只巨大的体型差,文梓有一种认知被颠覆的感受。

“元辰本就为同一境界,或者说是一体十二相,自然并无高下之别。况且,他们出世之前虽耗费灵气颇多,但后续却不以灵气提升。”

老君见文梓对其中详情并无所知,便猜想文梓此时各项机能已经开始全面退化。

对于这种状况,他在期盼之余也不乏有些担忧。

事关文梓道途,老君也不敢过于干涉。只能尽力为其解除心中疑惑,扫清其证道之路上的些许迷障。

“他们境界只随着元辰体系的构建逐步完善而提升,待到十二元辰尽数归位,便是圆满之境。”

文梓听了大师伯解说,隐隐有些明白元辰彼此牵绊机制。

但是,想起前番经历,他又有不解。自己默念上清法咒之时,受灵气滋养,亥猪似乎的确有所提升。

他将此事同大师伯详述一番,末了又问道:“莫非是亥猪身为猪相,能够借助吞噬外力而有所增长?”

若是如此,倒也符合他对于猪的刻板印象。

老君却是面色古怪地看了亥猪一眼,眼中闪现沉吟之色,最终还是决定同文梓点明:“亥猪虽体型憨厚笨重,但内心却极聪慧。想是你初次默念上清法咒之后,灵气未得留存,心有失落。这种情绪为它所感,便假作灵气灌入自身之态,使你所为不至落空,以作安抚。”

这却是文梓从未想过的可能,自己竟然被一只猪糊弄了整月!

文梓情绪尴尬之余,心中也是涌起一股暖流。

不得不说,自己极为幸运。生来不仅受师长照拂、气运青睐,如今连一只猪也对自己乐意奉承。

他感动之下,起身走到亥猪跟前,伸手拿走它嘴下的白菜:“既是你吃了也不长膘,又何必再浪费食物。”

这等行径,只将亥猪震得愕然当场。

它的眼睛轱辘一转,委屈巴巴的看向老君,祈求有人能为自己做主。

老君倒也不负亥猪所望,当即秉公直言:“你也不必向亥猪转发心内尴尬!”

他戳破文梓心思之后,又有后续讲解:“此物虽不知你从何得来,但我观其气息清新,内蕴甘甜。虽无助于境界增长,但却能够平复心绪。亥猪向来心思机敏,如今境界犹未圆满,难免滋生杂念,正合此物调理。”

亥猪闻言连连点头,嘴里哼唧有声,面现讨好之色。

文梓本就只为掩饰内心尴尬,并非真心同亥猪为难。如今心思又被大师伯戳破,只好作罢。

他将白菜送还亥猪之后,又转开话题:“大师伯此去日久,可是有何事耽搁?”

老君自知文梓有意略过前番囧事,面上慈和一笑:“老道那水烛灵体送往大赤天之后,回返时途经天庭。恰逢瑶池与昊天欲办蟠桃盛会,以震天庭声威。便停留了些许时日,与他们坐镇。”

一旁的亥猪猛然抬头,自己刚才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蟠桃?

只是转念一想,有那男人在侧,若知自己又在惦念蟠桃,怕是连白菜也难保。

思及此处,它小心翼翼地将视线觑向文梓,却见此时那人眼神比自己还亮!

而另一旁的黄狗与灰兔,正在房中撒欢乱跑,对这边事务不曾有过半点关注。

“蟠桃会?大师伯可曾为弟子带两颗蟠桃?”

虽然蟠桃等级未必超过人参果,但那可是传说中的蟠桃会!

若非自己现今状况不允许,说什么也要前去蹭上几颗。

“老道是什么身份,去参加宴会那是为了给天庭压阵!还能连吃带拿?”

老君没好气地轻斥一句。

这小子刚听到蟠桃时的眼神,可比看到自己出现时更激动。

“唉!”文梓轻声叹了一口气。

大师伯这事办的不妥,他堂堂圣人化身,出席宴会怎么也得另外给个出场费。

一旁的亥猪倒是安心地放下了刚刚打开的耳朵,蟠桃这种好东西,都没有总好过让那个男人独享。

“不过……”

老君将一人一猪这般表现,好笑之余,话题又有转折。

“我虽不曾拿,但架不住他们非要给。”

他这样说着,伸手拿出一盏玉盘,盘中盛着三颗蟠桃。

“这是昊天与瑶池特意为你准备的,他们知道你如今正在下界行走,不敢冒昧打扰,便托我带了来。”

文梓喜滋滋地就要接过,口中犹自谦辞:“二位道友也太过客气!”

老君却是向后一收:“你可要想好,这蟠桃三万年结一季,凡人吃上一口便可与天地同寿、长生不老。你如今凡俗之躯,吃过之后可再无涅槃之时了。”

文梓恍然惊醒,看向大师伯的眼神满是控诉:“那师伯又何必拿出来!”

“总该要让你知道天庭二位的心意。”老君面对文梓控诉豪不在意。

“如今蟠桃你也见了,昊天与瑶池的心意也算送到。不过,这东西不好久放,便分于他们三个吧!”

老君言语间,便将蟠桃去处定下,连毛野也一并被排除在外。

亥猪一时连白菜也不顾,猛然向前一个飞扑,匍匐在老君面前:这才是圣人青天大老爷呀!

从未听说蟠桃这种极品灵根孕育出的灵果还有保质期!

文梓一脸无语看着师伯行事,他自然知道师伯是故意如此,以满足自身那份恶趣味。

既是如此,他便强忍着肉痛之感,脸上现出一片淡然神色。

在大师伯刺激之下,他的心境果然长足增长,竟然能做出一派和煦慈和面目,看着三小只对着原本属于自己的蟠桃大快朵颐。

看了一会,文梓终于感觉自己的口水快要控制不住,赶紧移开目光。

“天庭现在如何了?”

他这话题转移的也不算突兀,毕竟自己刚收了瑶池昊天二位道友送来的蟠桃,论礼也该关切一二。

“虽较上古妖庭或是蓬莱仙庭而言尚显不足,但大致框架已然搭建,维持日常运转倒也无虞。”

老君身为太清圣人专为天庭分化的化身,虽依旧奉行清静无为之道,平日并不过问天庭事务,但对于天庭如今状况也是有所了解。

“此次蟠桃盛会,昊天与瑶池也算是得偿所愿,诸天大能对于天庭存在已然接受。除却道祖法旨敕封之外,他们二人也算是于洪荒之中站住了跟脚。”

文梓了然:“经此一桩,洪荒修士应当不乏对于天庭心生向往者。天庭中层力量应是能够得到极大补充。”

不过,想来对于天庭来说准圣大能仍旧欠缺。他们二人若想真正统领三界,任重而道远。

当然,如今圣人尚未避世,再多准圣战力亦不能称雄。

只不知失了天道桎梏,日后封神之战会如何开启,圣人是否会退出洪荒天地。

至少,观昊天与瑶池二人行事作风,必然要填补漫天神职空缺。

而洪荒散修,无论是从修为境界还是修士数量而言,都绝对不足以满足昊天他们的诉求。

无论大教弟子自身意愿如何,为维持天庭运转,道祖必然会为二人出头。

最终,诸天神位必将被大教弟子占据。

届时昊天定然会向道祖请求,对天庭神位添加强力约束。

否则,以昊天二人威望,绝难指使圣人门下。

文梓暗暗盘算了一番,发现纵使失了天道压制,封神大劫仍旧不可避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会再有天道凭借此次大劫为圣人添加枷锁,强行将其排除在洪荒天地之外。

老君点点头,对于文梓之言亦是赞同。

天庭如今也算有几分威势,足以打理洪荒天地日常事务。

“我观他们二人对现今发展进度也十分满意,宴会之中,言谈多有几分自得。待他们将事务理顺,日后天庭也自当于洪荒之中有一份作为。”

老君对天庭之事一向支持,昊天瑶池有所成就,他也由衷高兴。

毕竟,偌大洪荒总要有人打理俗事。

不过,他与文梓的关注点并不尽相同,也不认为下一场天地大劫会应在三清门下。

在经过前番几次大劫,无论是三族相斗还是巫妖之争,连同蓬莱仙庭一并算上,皆以自身性命印证了统掌天地以求证道之路并不可行。

老君并不认为,昊天与瑶池依旧抱有凭借道祖法旨立下天庭,便可统管三界的天真妄想。

至少,他从不觉得大教弟子应纳入天庭掌管范围之中。

圣人大教本就超然,门下弟子不入天庭,也是不欲架空昊天二人权柄。

他们对此自该有所认知,万万不会惦记三清门下填充天庭神位之事。

况且三清一体,在这天道不存、圣人决断的洪荒之中,他们的话语某种程度就代表了天意,鸿钧道祖也不能忽视。

老君认为封神大劫应当不会开启。

他们伯侄二人相谈甚欢,却并未觉察各自观点相去甚远。

第122章 心气膨胀

文梓十分坚定自己的猜想, 自信封神之战纵然开启也不能给三清门下造成多大影响。

尤其是师父与二位师伯之间的关系,再不会受天道挑拨。

更何况,大师伯门下唯有玄都师弟一人, 封神之事更是波及不到人教门下。

是以,他不曾向大师伯谈及封神之事。

文梓已不似刚刚拜入三清门下那般,每每思及封神之战都心生不安。

如今, 他面对封神之事, 却是添了几分洒脱与自信。

届时, 他必然已经证就混元。纵有意外变故, 他也自信可以应对。

老君自不知文梓思绪已然发散至此,犹自说道:“我在天庭听说,轮回之地多了一位孟婆, 执掌洗涤生灵前世因果。看来, 央莬之道也已有了归处。”

文玄与平心娘娘商定为申图谋取地皇尊位之事,自然事先曾向太清圣人通气。

但在轮回之地让一尊果位,专供文梓门下弟子成道,却是平心娘娘一人可决。

老君也是在天庭盛宴上听到旁人提及, 推算之后,方才知晓此间因由。

“此事还赖平心娘娘豁达, 愿将此机转与央莬。文玄久驻轮回, 也觉此道正与央莬相合。”

文梓听师伯提及此事, 如今仍是一脸感慨。

平心娘娘为巫人一脉做些谋划, 倒是平空送了央莬一桩好大机缘。

“这份因果非同小可, 平心娘娘可是另外有所诉求?”

老君也有担忧。

若只为巫人一脉以角逐人族共主为契机, 进一步同人族融入之事, 老君自然乐见其成。

对于文梓门下能于轮回之地占据一个位置, 他也是心生欢喜。

不过, 此事下应人心,上合天数,平心却是不必做出此等让步。

但若轮回之主于洪荒天地另有所图,他本尊身为人教教主,不得不做出权衡。

文梓沉吟片刻,摇头道:“据文玄所言,平行娘娘不曾言及其他。”

文梓之前确实也曾思虑此事,孟婆之位,可大可小。

但既是平心娘娘有心相让,他自然也不会代替弟子拒绝这等机缘。至于此事背后因果,文梓自信能够安然化解。

“不曾要你在日后角逐之中,对巫人一脉略加照拂?”

老君也知,以平心娘娘为人心性,自然不会谋划有损洪荒万灵之事。

最大可能,也无非是为巫人一脉添加几分助力。

而这份助力,多半也将落在文梓身上。

“确实不曾提及。”文梓此前也着重关注此节,“我曾向文玄确认,平心娘娘并无附加任何条件。”

但对于日后巫人一脉参与逐鹿天下之事,文梓内心的确因此有所改观。

他也曾意识到这一点。但此为平心娘娘所行阳谋,自己入局其中却也无从置喙。

老君点点头:“或许,这正是她的谨慎之处,不欲使巫人一脉下场之事再生任何变故。”

若其以此尊位相让,只是为巫人下场之事添加一份保障。如此虽稍显小题大做,但也并非毫无可能。

以退为进,不谋而谋,何尝不是上乘谋划。

如今看来,平心虽然同文梓本人相交不多,但对于文梓心性的了解,犹在女娲之上。

和老君思路相近,文梓此时也由平心娘娘行事风格,联想到了同女娲的对比。

继而,他又将关注点落于当下,如今伏羲证道之路正是女娲谋划而来。

“以师伯之见,伏羲此世借由人族尊位证道,能否超脱前世迷障?”

老君闻听此言,略一愣神,良久后方喟然一叹:“五五之数罢了。”

此事无关修为,只能由其本人自行勘破,外人绝难干涉,圣人亦如是。

他虽身为伏羲此世老师,但对此仍难预料。

初时,他收伏羲为徒,不过为彼此正个名分,并未十分上心。

先前他因着文梓之故,在人族之中多有逗留。

观伏羲日常行事,老君心中倒是添了几分慈和之意,对其也有了几分师徒之情。

然而,这份情谊终究不能保证,伏羲此世功行圆满。

大师伯既如此说,想来伏羲目前并未展现出超脱之相。

文梓一时间情绪也有些低落。

他此前虽对女娲所谋多有不满,但如今却衷心希望伏羲能够勘破前世权欲熏心,此生只以人族为先。

若能如此,当为人族之幸事,亦是其自身造化。

老君见文梓这般态度,一时失笑:“你且先顾着自身吧,涅槃之事尚不敢说万无一失,哪里就轮到你来忧心他人!”

纵是他对文梓多有了解,也每每被其思路搞到无语。

文梓自有一番底气:“弟子现今心中已无挂碍,成道不过度尽此生便可。非是弟子自夸,天地之中能阻我成道者无几,又何须过度忧虑。”

他言语之中自信满满,昨日已同两位化身有所论断,自身大道就在眼前。

“我知你有混元化身护持,等闲外物难伤。但须知成道之途一向不乏坎坷,未得正果不敢言说过半。”

文梓先前那尊化身人间的善尸已入混元之境,此事在圣人之中早有共识。

但是,老君见文梓这般自傲,反倒平添一丝忧虑。

以他对文梓了解,平日绝不会说出这般言论。

“你莫不是觉得央莬有了归处,又为申图谋了正果,便是将所有弟子因果了结?”

老君出言反问,欲图将文梓点醒。

“不独他们二人,就连毛野与石龙我也有了安排。”

文梓言语很是自得,他先前特意未将自身对于毛野与石龙的安排说与师伯,便是为了此刻。

他很期待,稍后师伯面上露出讶异、赞叹的目光。

然而,文梓期待终究落空。

老君哂然一笑:“先前人族断了修行传承,外界修士又畏于人师之威,不敢沾染此事。你明知如此,却不曾亲自传法,也不传话洪荒诸修开戒。如今又将毛野留在身边,无非是要赐其这桩人道功德,以助其修成正果。”

正如老君方才所言,文梓有混元化身护持,以他如今圣人境界,自然不足以将文梓完全看穿。

但根据其心性以及往日作风,推测出其对弟子所做规划,却也只是等闲。

“至于石龙,我不知你详细打算。但思来想去,最大可能也无非是送其转世,日后在昊天所掌天庭之中谋上一份尊位。”

如此安排,有毛野传承道门,其余弟子分居天地人三界。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圆满,倒是颇合文梓行事作风。

文梓期待中大师伯被自己震住的场景并未出现,他自身反倒是见识了一番老牌圣人的高深莫测。

伴随着大师伯讲出推测,文梓神情愈发惊愕:“师伯是如何得知?”

大师伯所做猜测,竟是分毫不差!

先前他同文玄议定此事,自觉这等谋划堪比天才想法,必然出乎众人预料。

待到日后诸位弟子各有成就,自能给师父师伯他们好大惊喜,也不枉他们于三清门下修行一场。

怎料自己这般想法,未曾付诸于口,却早已被大师伯洞察,并且其表现还这般平淡。

“唉!”

老君长叹一口气,也不与之详解,却是有意压一压文梓的心气。

自己这位师侄如今自觉万事妥当,大教事务不再涉及,师长圣位永固,弟子无需挂心。

他已是别无所求,只待此凡人之身度过一生,寿终便可消弭前番因果以成道。

先前还刻意消弭人师威名,以淡化自己与人族之间的因果。

这般心境看似坦然豁达,实际内里却是过于浮躁,已有几分安然等死之意。

倘或涅槃真就如此简单,自己又何必放着天庭清静不享,奔赴此地劳心费力。

无论自己三清,还是冥河道友,任谁出手不能让其凡夫之身一日之内死上千百遍!

文梓如今趋于退化的体质,加上日渐浮躁的心境,哪里是在等待寿终,分明是入了迷劫!

终究,人道气运行事过于急切,萃取天地灵气之时,夹杂太多往事因果。

那些原本由文梓身上逸散出去的修为,遭受时间之道浸润,发酵之后便是膨胀的心气。

必须要把他这股心气压下,方不至道途飘渺。

果然,原本还泰然等待师伯指摘,以作反驳之言的文梓,在听到老君这般一声长叹之后,反倒乱了心神。

“可是弟子安排有何不妥?”

事关门下弟子前途,是他此时心中除却人族外的最大因果,由不得他不心慌。

“并无不妥。”老君神色淡然,随口安抚道。

愈是如此,文梓更加不安,连忙表态:“事关大道,弟子终究浅薄。若弟子对毛野二人所做安排有何不妥,还请师伯直言教诲。”

老君有意压他心气,那里会让其轻易如愿:“如今你既为凡俗之身,自当行凡夫俗之事。门人弟子各有缘法,且宽心吧。”

文梓在三追问,老君却不曾正面回应,只做些宽慰之语。而后便闭目入定,不再关注外事。

文梓不曾得到回应,心中愈发惶惶,他相信大师伯不会无的放矢。

如今自己修为尽失,大师伯必然是不欲自己再行劳心,便将此事揭过。

而自己门下毛野与石龙二人,于大师伯而言又稍远一层。大师伯圣人之尊,未必有多在意他们之道有无差池。

只是大师伯愈是如此,文梓却更为难安。他将自己谋划反复盘算,却仍未发现大师伯叹息缘由。

文梓百思不得其解,情绪愈发低落,自责再度以证道之名让弟子犯险。

归根结底,在他内心深处,远不如自己认为的那般自信。

却也是他极度自负,认为是大师伯为护持自己道途,便会置其余小辈危机于不顾。

亦或是关心则乱,圣人不经意间的一个态度,便能让其难以安宁。

老君虽做出入定姿态,但心神依旧关注着文梓状况。

见文梓逐渐沉浸于自责、反思情绪之中,老君心神更是高度集中。

一旦文梓心神出现失控,老君便会立即出手将其唤醒。

另一旁正在啃食蟠桃的三小只,也觉察到文梓的情绪变化。

戌狗与卯兔稍微从蟠桃之中抬起脑袋,盯着文梓看了一瞬。

然而,对于文梓的关心,终究没能抵过蟠桃的诱惑,转头又埋入蟠桃之中。

倒是向来贪吃成性的亥猪,抛开仍留小半的蟠桃,走到文梓身边。

“哼哧……呜昂!”

亥猪一边用鼻尖轻轻触碰文梓盘坐着的膝盖,嘴里还发出一些搞怪的声音,似乎要通过这种方式逗乐文梓的情绪。

文梓被亥猪打扰,思绪略微分散,伸手轻轻拂过亥猪头上鬃毛:“你可知毛野与石龙证道之事有何不妥?”

他果然是在着急,竟然会对亥猪问出这的问题。

亥猪被文梓这突兀疑问扑了满面,它抬头直视文梓,眼神中闪现出十分愕然:你是认真要问我吗?

见文梓反应过来后失神避开目光,亥猪也知自己并未被真正纳为咨询对象,方才安心窝在其身旁,继续享用美食。

似乎它也知蟠桃非等闲灵果可比,吃相难得的斯文,过了这么好一会儿,仍有小半蟠桃留存。

房屋之中,难得有了一时安宁。

老君入定,文梓反思。三小只吃桃,毛野僵立当场……

毛野身形仍旧被老君先前随手挥出的玄奥气机笼罩,也不知被赐下何种机缘。

文梓眼神落于其上,而后思虑一场:既然师伯曾对其赐下机缘,必然是不会坐视毛野之道走偏。

如此看来,毛野先前立下道门供奉三清,也算得了师伯几分青睐。

至少,自己门下这位大弟子日后证道之事当无大碍。

文梓想通此节,心中情绪稍稍恢复。

至于石龙之事,如今言说证道为时尚早。日后自有大把时间细细盘算,倒也不急于此时。

他转换过心态,再回头看向亥猪,心中变多了几分疼爱。

“说起来,我也算是种植灵果的行家,昆仑山中还有一座果园。”

他提及这个话题,如愿看到亥猪抬头、目光炯炯。

“虽然等级不高,不能与蟠桃相提并论,但胜在量大管饱。”

第123章 文梓的变化

文梓心情略微松懈之下, 一连串言语输出,将昆仑山中那座百果园描绘的花团锦簇,果香四溢。

亥猪听的眼睛放光, 口舌生津。

它站起身来,四只蹄子无意识地刨动,似是当即便要陪同文梓奔赴昆仑。

文梓见亥猪正在兴头, 当即一盆凉水浇下:“只可惜我还有百年之期, 方能得闲。否则定然要带你同往。”

只见‘噗通’一声, 方才还在热身的亥猪当即瘫倒在地。

它自然知道百年是多长的一段时光。

亥猪受此打击, 眼中失去神采,仿若一滩烂泥,满是哀怨地看着文梓。

既是百年之后方才出发, 何必此时便讲出来平白吊人胃口, 不嫌太早了么!

见亥猪这般表现,文梓嘿嘿一笑:“哪里就能事事如你心愿。”

见文梓还有心思挑逗亥猪,老君一直高度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

他一时不禁有些感慨,自己本尊的证道之路也不曾这般艰辛。如今为了这位师侄, 倒是让他好好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谨小慎微。

待到晚间时候,毛野终于将老君赐下那份玄奥气息吸收, 成功化形。

彼时文梓已然外出, 正在巡视途中。

老君也不待文梓回转, 直接将毛野支开, 让其带着装了人间陈露的净瓶, 先走一趟大赤天。

文梓中途不曾回到小院, 将所有过剩的精力, 尽数宣泄在一次次的巡逻之中。

感到疲惫之后, 便念上清法咒恢复, 丝毫未曾停止于部落中前行的脚步。

他须借这一分巡视,找寻心中那一份安宁。

天色将明时分,文梓完成了一夜的巡视。

见房中已不见毛野踪影,文梓略一愣神,然后看向依旧老神在在,端坐一旁闭目入定的大师伯,放弃了追问的打算。

想来对于毛野的安排,大师伯思虑必然比自己更为周全。

后续的时间里,文梓与老君之间的气氛陷入了某种特定的诡异。

文梓每夜准时外出巡逻打更,巡视整夜后,天色将明时方归。风雨无阻,寒暑不歇。

而老君则在文梓返回后不久,便外出前往部落之中,为伏羲指点迷津。

二人交流渐少,文梓慢慢习以为常,每日的生活都是单一的重复。

唯有部落中的变化,能让他确信每日都是崭新一天,自己并未陷入某种时光怪圈。

部落外新建的砖窑,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青砖运回。

虞唐带领一帮族人日日奔波,在这寒风呼啸中为家家户户盘起了土炕。

文梓每夜一更时,都能看到他们结队收工回家的背影。

这一份鲜活景象,成了文梓逐渐麻木的眼神中唯一一抹亮色。

后来,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虞唐似乎也已完成了部落中盘炕的工作,抽空为文梓这边送来许多木柴。

他看向文梓的眼神中,钦佩之余也多了几分唏嘘。

近日,为赶盘炕进度,帮助族人抵御寒风侵袭,他对外务并无心思关注。

却不料,距离上次见面不过月余时光,文梓小师兄面上便添了几分沧桑。

“得亏师兄大才明德,如今部落家家都生起火炕,在这寒风冰雪之中多了几分生存保障。”

文梓便也为此感到欣喜,口中却也并不贪功:“还是多赖你等尽心尽力,不畏辛劳,方能赶在下雪之前完工。”

他自然知道,虞唐一众近日工期如何紧张。

文梓曾在一更时,见到过虞唐等人刚刚收工的背影。

而虞唐他们,又何尝不曾在五更天听过文梓仍在巡视的脚步。

“与师兄每日夜间巡视相比,我等辛劳不值一提。”

转而,虞唐又提及文梓打更之事:“如今冰雪封路,万物凋零。部落中人也无事无可做,多是蜗居在家,师兄打更之事也可稍歇一段时间。”

既是族人无事可做,昼夜时间稍有模糊,也无甚大碍。

文梓却笑道:“终究我于家中亦无事,蜗居于此徒生烦闷。不若每日部落之中走上一遭,只看家家户户透出丁点儿火光我心中也添些欢喜。”

毛野前些时日离去之后,一直不曾回转。

大师伯近日又在关注伏羲证道之路上所遇迷障,二人无暇交流。

他于家中也不过每日逗弄三只小兽,如今除却亥猪之外,其余两只见到自己时已有些逃避之意。

见文梓小师兄此言真心实意,虞唐也并未再劝。

他转身回到家中,取来一副厚实皮毛:“这是前年部落之中猎到的一头黑罴,首领将皮毛与我做了件大氅。如今赠与师兄,以作夜间抵御风雪侵袭。”

文梓自知此物现今于自己并无大用,却也并未推辞,坦然收下。

口中犹自宽慰:“你也知我出身玄门,自有护体之法,不必过于担心。”

虞唐虽知此节,但见师兄短短月余便平添几分沧桑,又怎能无动于衷。

且他对于师兄修行遭受变故之事也有所耳闻,如今状况恰是印证此事,他自是忧心。

虞唐的这一份关切,在文梓逐渐模糊的记忆里留存了好久。

待虞唐去后,文梓更无人交流,性子愈加沉闷。

他每日除却例行巡视外,再无别事,几欲封心。

无论弟子门人,还是两大化身,甚至十二元辰,在其心中渐渐不存……

文梓只知自己如今身处人族部落,担任更夫之责。

与一和煦寡言老者同住,按照长幼尊卑,自己似乎应当称呼老者为师伯,至于师门所在,已是记不大清了。

除此之外,院中还养有几头牲畜,其中黑猪同他最为亲近。

部落中道路积雪又厚了几分,巡视之时便多了一丝艰辛,幸好文梓身边多了一头黄牛,偶尔可为代步。

他不知黄牛从何而来,那夜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他巡视途中,便有这头黄牛被锣声吸引而来,此后就追随在其身侧。

文梓偶有疲乏之时,上清法咒亦不能完全奏效,他便攀上牛背,使其驼着自己前行。

老君在旁将此景看在眼中,心内却多了几分安稳。文梓如此,颇有几分抛却前尘往事之感,沉浸人族之事也算圆满。

日子慢慢度过,部落气候渐渐回暖,文梓似乎也开始体会到了寒暑。

将树梢吹出一丝绿意的夜风,扑在身上,犹有几分刺骨。

积雪融化并未带来多少便利,反倒让道路更加泥泞。

那是雪水与土路结合后,又有族人开始活动,经历脚步践踏过的狼藉。

文梓如今已是必要借助黄牛才能出行。

不然,以他的腿脚,在这泥泞道路上的行进速度,已然无法满足按时巡视部落需求。

所幸,气温回升的很快,泥泞的道路不再是常态。

路面被族人铺上了一层半干的土,又用木桩将其夯实,填补近日族人踩出的坑洼。

文梓每日打更时,除了能够再次看到族人收工的背影外,部落外面那口砖窑昼夜不曾停歇。

那里是他不必巡视的地方,但他夜间巡视时,偶尔也能撞见来往于部落与砖窑之间的族人。

似乎又过了几个寒暑,部落中多了一座还算宏伟的建筑,名为人族祖庙。

庙内上首设有圣母娘娘以及上古人师的牌位,听闻下方还有上古四大统领灵位随侍。

祖庙通身皆由青砖砌成,上方架设木梁。

房顶上原本应当铺设茅草的地方,被一行行整齐有致的灰瓦覆盖。

房屋墙壁上还添置了木质的门窗。

他在五更天曾于祖庙前路过,有时太阳出的早,能够看见里面比寻常房舍更为亮堂。

不过,文梓并不喜欢这座祖庙。

他每次从此处经过,都感到一阵心慌,必要远离之后方好。

但祖庙位于部落中央,他每夜巡视总是不能避开此地。

时间久了,他也慢慢习惯了祖庙的存在,不再有心慌的感受。

同时却也习惯了巡至此地之时,便快速穿过,不做片刻停留。

就在那位名叫虞唐的年轻人捧着一只粗制陶碗前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个喜讯:“如今,祖庙之中添加了上古人师的名号,人族也迎来了修行机缘。”

却原来,有位仙长来到了部落之中,广开山门,传授练气修行之法。

不过,文梓对于这个喜讯兴趣不大。那位仙长他是见过的,是身形清瘦的青年模样。他称呼师伯为师祖,管自己叫师父。

文梓不记得自己有过徒弟,想是那仙长认错了。

只是每当自己劝解之时,那人总是动不动就落泪,自己心软,便只能认下这个弟子。

但也不许他在部落中宣扬这份关系,否则,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职司就不能继续了。

相较于练气修行之法,文梓对虞唐送来的粗制陶碗更为关注。

“我们之前制坯烧砖的时候,发现某种有一种泥特别细腻黏着,烧制之后外观紧密光滑。我们便试着用这泥塑造出容器形状,烧好之后果然盛水不漏。”

虞唐见文梓对陶碗更感兴趣,便对作出其解释。

“当初还是幸得师兄指点,我们才建起砖窑,方有今日收获。这陶碗是头一批成品,我便先给师兄送来一只,其余几只都已放入祖庙之中供奉。”

文梓接过陶碗,爱不释手。同自己曾经见到过的同类器皿相比,他直觉这陶碗极为简陋,并无神异、宝贵之处。

但他对于虞唐能够制出此物,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自身也并不明确喜从何来。

“也不必只限于碗,其余的器型也可以尝试,比如日常用的各类器具。”

文梓凭借自己模糊的记忆,给出一些不太有用的建议。

虞唐听着文梓有些含糊的语音,鼻尖一酸。

自己已不再年轻,师兄沧桑犹在自己之上!

他握上师兄有些哆嗦的手,温声应道:“师兄放心,我们已经在试着烧制了。”

第124章 天人五衰

虞唐如今掌管砖窑及部落各项建设, 平日也是极为忙碌。

今日来此便未曾久留,稍稍关切一番师兄状况,便离开了。

对于虞唐称呼自己为师兄, 文梓并未觉得诧异,似乎本该如此。

况且,虞唐从不曾谈及师门之事, 却让文梓更为安心。

他并不欲让别人知晓, 自己对于自家师门的记忆已然模糊。

但虞唐带来的那只粗制陶碗, 却仿佛将文梓封闭已久的记忆匣子掀开了一条缝。

透出来的信息与师门并无关联, 而是另外一副景象,却也云遮雾罩,并不真切。

之后, 他每天夜里打更路过祖庙之时, 都会驻留片刻。

就着月光与灯火,文梓透过窗户看着祖庙内的影影绰绰。他隐约觉得,自己同里面那几座排位上的名号似乎有过一段过往。

排位上的那些名号可都是生活在上古时代的人物!

或许,自己已经活这么久了吗?

难怪自己最近每每感到力不从心, 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想来,对于自己出现健忘征兆, 族人应该也能理解。

不过, 幸好还没有老到不能动弹。

每夜打更节奏虽然缓慢, 但也从未耽搁时辰。

虽已是老迈之躯, 但于族中还算有些用处。

文梓在心中这般开解自己。

“师父, 这是我的小师弟, 您的小弟子。他如今转世至此, 今生名为烈山。”

那位在人族之中传下修行之法的年轻仙长再次来到小院, 还带了一位少年。

文梓抬头, 怔怔地看着来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你又寻我开心,我哪里有过这么多弟子?你若觉得这少年资质不错,大可自己收下。”

年轻仙长面色僵了一瞬,却也不能介意师父言语。

他只转头同少年解说道:“你尚未觉醒宿慧,当有所不知。你前世本是我的小师弟,这位便是我们师父。他老人家如今出了些状况,你以后便搬到此地,也好就近照顾。”

而后又向文梓进言:“师父如今年事已高,行动有所不便。我在院中另起一间房屋,让师弟搬来与你同住。他平日里并不会打搅,师父若有事尽管吩咐。”

文梓不是很能理解,这俩人为何非要认自己做师父。

自己除了每夜打更,时间观念还算精准,此外再无别的能耐,哪里又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他们。

所以,文梓对于这位自称是自己门下大弟子的毛野所说之话并不尽信。

他看这少年面容稚嫩,神色懵懂,甚有悲戚之色,便开始大胆推测。

或许是年幼失怙、无处安身,无奈之下,少年便寻至此处,欲拜入毛野门下。

然而少年资质,未必能如毛野所愿,恐不合修行之事。

毛野不肯收入门下,又不好将其驱赶,便欲将其安置在自己这边。生怕自己拒绝,便又编出了这么一桩缘故。

文梓觉得自己如今虽然老迈,但是尚未糊涂,很快便理清了事情背后的脉络。

“行,那就留下吧。”

他心中一阵叹息,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至于说让这少年照顾自己起居之语,文梓更是不以为意。

自己也绝未老到这等地步,若只以年纪而论,师伯岂不是更需要人照顾!

说起师伯,文梓忽然想到,似乎已许久没有见到师伯身影。

“你师祖去了哪里,似乎好久未曾见过?”

明明二人同居一室,但若非此时偶然想起,文梓竟未觉察此事。

“近日下界无事,师祖便先上天一趟,走了已有数年。”

毛野虽明知以宏观而论,师尊这般表现于成道未必是坏事,仍旧不免悲切。

文梓闻言一怔,面上现出复杂神色,而后一叹:“也是时候了,毕竟师伯年纪更高。”

想来,师伯是在夜间走的。自己应是正在打更巡视,未能赶上送行,倒有几分遗憾。

不过,自己应当也是快了,倒也不必过于介怀。

后面的日子更为平淡,只是院里多了一间青砖瓦房,里面住着烈山。

烈山搬进来之后不久,他的房子旁边便长出一棵五色谷。

经得文梓同意后,他便将结出的种子分类种植,繁衍出了一片小小农田。

看他表现,似乎要将此物于族中推广。

其余的空地,也被多出来的各类牲畜占满。

他也不并不十分明了,这些牲畜从何而来。而且,有头黑猪还时常向自己讨好。

文梓心中暗笑,黑猪又何须如此,自己如今纵然想要吃肉,也已是拿不动屠刀。

幸好它们并不吵闹,否则,如今的文梓未必能够受得了。

文梓仍旧每夜巡视打更,与之前不同的是,白天也要开始补觉。

幸好,他总能赶在一更前醒来。

渐渐的,文梓的生命中便只剩下了一件事,那便是打更为族人报时。

对于时间更迭的把控,已然融入他的生命本能之中。

文梓不必观天地运转、日月星象,自然能够明了时辰变迁。

他白日沉眠,醒来便是一更天,拿上木槌与铜锣,往部落之中转上一圈。

而后,歇个小盹,再睁眼时便是二更了……

如此往复,一夜五更过后,他又陷入沉眠之中。

虞唐似乎好久未曾出现了,夜间打更时,见到的也都是些新鲜的面孔。

这种变化也未曾打乱文梓的生命节奏,或许,他压根也不曾对此有所关注。

又是迷糊睡梦中,他似乎听到外面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似乎正在庆祝、恭贺着什么。

但他的眼皮太过沉重,终究未能张开。

他费尽力气,勉力将自己眼皮撑开一条缝,隐约看见面前站着一位白胡子老头。

老头的形象他很是熟悉,似乎是和自己相处了许久那位师伯。

所以,师伯是来接自己离开的么?或许,自己也该到时间了吧!

今日是人族的大日子,伏羲首领功德圆满,将人族共主之位禅让与烈山。

烈山就是先前居住在文梓院中的那位少年。

他如今已长成一位身形挺拔的青年,近年又将培育出的五谷在部落之中推广开来。

此举解决了族人食物获取途经过于单一的根本问题,于部落之中聚集了巨大的威望。

伏羲退位的意愿透露之后,族人皆推举烈山为下任共主人选。

如今烈山已在伏羲跟前历练多年,对于族中各项事务也已了然于胸。

伏羲便选定今日正式退位。

按照既定程序,伏羲退位之日,便是证道之时。

有玄都前来宣读太清圣人法旨,以人教教主之名敕封伏羲为人族天皇。

老君对文梓现状放心不下,也一同前来。

他却并未在众人面前现身,而是径直来到院落之中。

烈山正在接受人族共主之位,此处唯有毛野随侍在侧。

毛野见到师祖现身,情绪一时松懈,竟是红了眼眶。

“你如今也是人族道教之祖,怎的作出这般小儿女姿态。文梓正是涅槃重生,必要经此一遭才好,莫非你还看不开?”

老君见文梓现状,心绪也是极为复杂,面对毛野失态,却仍说出开导之言。

不过,这份开导又何尝不是说与自己。

他何曾能够预料,先前紫霄宫中那位一身狼狈仍不失少年风姿、满堂大罗难掩其太乙光芒、道祖座前为舅舅生生薅来一尊圣位的翩翩少年,在这万法亘古的洪荒,如今竟沧桑至此!

老君压下心头复杂情绪,看向正围绕着文梓躯体打转的十二元辰。

历经数十载光阴,在文梓逐渐混噩专一的生命活动中,十二元辰皆已具现。

现今它们各自缩小身形,环绕在文梓身体周圈,依次于他面前闪现。

老君挥手定住元辰运转:“此前,文梓虽散尽修为,沦为凡俗,但其寿命仍旧亘古绵长。若欲借寿终涅槃,必然耗费时久,彼时或已近无量量劫。如若不然,则需借助外力兵解重生,但终究难得圆满。”

他这般说着,挨个探查一番元辰运转,感悟其中时间秘辛。

“幸得此时十二辰归位,它们转上一周,文梓便添十二年沧桑,绕行百圈又有质变,当为十二元会。”

这于文梓成道之路而言,必然是个好消息。

老君面上浮现一抹安心笑容,再次看向毛野之时,安慰之语便多了几分真切:“自元辰各自归位以来,一直不曾停止运转。文梓如今这般状况,却是寿命全为时间消耗,并未受外界其余伤害。他此次涅槃经历,堪称圆满。”

毛野听得师祖以圣人之境讲解师尊现状,心头悲切情绪得到极大安慰。

他虽然也已至准圣境界,但却仍旧不足以看透师父证道之机。

所以,在面对师父这般天人五衰表征之时,毛野并不能十分确定师父现今证道之路有无跑偏。他心中自然难免惶恐、悲切。

那边玄都已然宣读过圣人法旨,伏羲证就人族天皇果位,瞬时明了前世今生。

“今日有劳师兄!”

伏羲郑重拱手,同玄都说道。

他们二人在众人面前隐去身形,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结伴走向老师所在院落。

毛野重建道教之后,人族虽有修行之法普及,但终究时日尚短。

现场族人境界最高的也未至天仙,自然不能将二人行迹看穿。

玄都见伏羲这般表态,却慌忙还礼:“当不得陛下师兄称呼,陛下对我称以道友便可。”

他虽出身上古人族,又拜入圣人门下,自有一番尊荣。

但伏羲前世也是上古妖庭羲皇之尊,且如今又已证就人族天皇果位,修为以臻至圣之境,玄都自不会在其面前拿大。

伏羲却仍旧坚持:“师兄为师尊门下嫡传首徒,是我人教名副其实大师兄,何必这般自谦。”

他此生虽未将前世迷障完全勘破,但历经人族百年洗礼,推演先天八卦之后自明天机,对于权势虚名终究稍稍看淡。

对应的外在表现,自有一份谦虚姿态。

玄都对此并不置可否,此时纠结彼此称呼并无意义。

至于彼此为人心性究竟如何,还需日后相处。

第125章 烈山习惯

“见过师尊!”

玄都与伏羲二人来到这处院落, 站在房舍门口,便向老君问候。

却是他们透过房屋门口,已然看到内里情形, 一时竟不敢近前。只好伫立门外,向师父请安。

文梓师兄如今面色灰败、形容枯槁,同他们先前记忆中的恣意少年形象, 有如天壤之别。

尤其是伏羲, 见到此景, 心中震撼更甚。

他与文梓师兄, 一人为部落首领,另一个则是人族更夫。

两人行动轨迹多有重合,几乎遍布整个部落。

但自上次谈及上古人师与四位统领事迹之后, 彼此却再未曾得见。

恍然已有数十年。

不意师兄如今竟是已衰弱至此!

老君听得外面二人声音, 眼神扫过,微微点头,口中轻‘嗯’了一声。

毛野见得二人出现,倒是躬身行了一礼:“见过二位师叔!”

他对伏羲证道之路也略知一二, 并不意外于二位师叔出现在此处。

“恭喜师叔修得正果!”

毛野并未因伏羲证就人族天皇尊位而有所纠结,仍旧以师叔称之。

他身为人师门下大弟子, 上古人族四大统领也要称呼一声师兄, 自身更有人族传道之功。

天皇品秩虽高, 却也并不至于让毛野另眼相待。

毛野这般称呼, 伏羲却十分高兴。这至少表示文梓一脉, 对自己并无芥蒂。

他未证道之前, 在重修人族祖庙之时, 迷了心窍, 曾纠结于是否要供奉人师神牌。

彼时私心想着淡化人师存在痕迹, 分化上古时代四位人族统领功绩,打造自身无上权威。

幸好当时及时醒悟,并未行差踏错。

但如今回想此事,面对文梓门下仍旧不免有些心虚。

“教祖客气了!”

伏羲往常面对毛野也不过称呼一声仙长,如今证道之后,却更添几分虚心。

不以辈分压人,也不以尊位自持。

毛野心思多半在于自己师父身上,对于伏羲言语之中的称呼,一时并未过多在意。

教祖之称,他平日倒也听到过部落中有人提及。

玄都见得伏羲这般姿态,眉心一锁,面色古怪地同师尊对视一眼,心中猜想毫不遮掩。

过于虚心反倒显得心虚,伏羲必是先前有过招惹师兄之念。

老君微微摇头,示意玄都不必纠结此事。

伏羲如今已然证道,且并未完全陷入前世迷障,已然是好过他先前预料,又何必纠结伏羲之前心思细节。

他只向毛野调侃:“此处毛野辈分最低,反倒先得了祖辈称号,只能说你野心不小!”

此言也是在向伏羲提点,让其姿态不必过于放低。

听得师祖出言调侃,毛野方才意识到刚刚师叔称呼有些不妥,而自己竟是毫无觉察,大咧咧地领受了。

他赶紧向场中几位长辈请罪,屋内气氛的倒多了几分轻松,不时有欢声笑语流出。

如今十二元辰被老君定住,文梓身上时间流逝减缓。

其躯体衰败速度不及体内庞大的生机恢复能力,面上灰败之色稍褪。

伴随着几人轻声寒暄,文梓眼皮一阵抖动,而后微微掀开,他终于被这持续动静吵醒。

文梓眼睛微睁之后,未及感受眼前光明及房中人影,心头闪现出第一个念头。

此刻不过未时,为何我会在此时醒来?

时刻关注着文梓的毛野,自然并未错过师父的动静。

看到师父似乎已经醒转,他依偎上前,轻声呼唤:“师父。”

老君此时发现,元辰停止运转不过短短瞬间,文梓状态竟已有所好转。

他心中不由暗暗感叹,文梓体内生机犹自可观。

一时他也不敢懈怠,挥手解了十二元辰桎梏,让其再次恢复运转。

文梓被毛野的声音唤回了神,目光关注到眼前,正要开口说话,便觉又是一阵巨大疲惫袭来。

“你是……毛野?”

如果没有看错,眼前这位青年,正是自己大弟子化形道体。

毛野果然已经化形,看来是已将大师伯赐下的那道玄奥气机消化。

文梓观其外貌变化不大,但身上气场较之前未遭劫时,却更添几分自然。

他还隐约记得,毛野此前化形之后,应当是去了一趟大赤天。

“东西已经给水烛送去了吗?”

文梓费力地抬起手,将毛野见状伸来搀扶的动作轻轻握住,问出心中关切。

毛野听得师父所问,愣了一瞬。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师父所说何事,回应道:“那人间陈露已为水烛师叔送到,已经给师叔用上。”

他知师父定然是记忆又出现了断片,几十年混噩过往再度封存。

水烛师叔其实已经复苏,还曾下界探望过师父,但毛野如今却并未将此事透露。

他并不确定师父这般状况能够持续多久,不愿再让其添加一份挂心。

文梓得到回应,心神稍定,目光移向一旁,注意到师伯在侧。

“弟子枉生洪荒多年,空有一身修行,终究未能勘破自身,对弟子教导更是惭愧。若日后毛野等人道途有碍,万望师伯看在弟子面上,对其提点一二。”

老君气息为之一凝。

“你且放心,我等皆视你为亲传,你门下弟子我等又岂会放任不管。”

老君这番言语却是将三清涵盖。

他自然记得之前为下文梓心气,自己做过何等表态。

却不曾想,时隔近百年,文梓仍旧对此挂心不已。

当然,此事于文梓而言,犹在昨日也未可知。

文梓勉力关切了一二件事,经毛野与老君应付过后,稍感安心,又是一阵昏沉之感席卷全身。

他似乎觉察到房中还有其他人,但眼皮却极度沉重,分毫不能打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呢喃出声:“是申图转世了么?”

文梓的声音极其细微,若非毛野一直用心关注,竟险些不能听闻。

毛野听到师父如此言语,下意识转头看向房门。

却见师祖神色莫名感慨,似乎对师父所言有所察觉。

而二位师叔竟是毫无所闻,迎上自己回头的目光满是诧异。

毛野却无心以此揣测几位师长境界,他满眼都被房门外那道背光奔驰而来的熟悉身形填满。

“烈山!师父在叫你!”

却原来正是烈山接受共主之位后,对于族人稍作安顿便即刻回到此处,正要同师父、师兄分享喜悦。

听到师兄呼喊,他加快步伐走进屋内。

无暇思考伏羲统领与玄都仙师为何未曾离去,反倒来到此地。

也未及辨认房中另一位老者是何身份,第一时间便先围到师父跟前。

“师父。”

烈山看到文梓已然闭上眼睛,便也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自然也并未得到回应。

不过,他看到师父胸膛还在起伏,便觉莫名心安。

烈山与毛野不同,并未觉醒宿慧的他,成长的记忆中并没有师父的身影。

而今生师父对于自己最大的帮助,就是院种长出的那一株五色谷。

那株五色谷,在自己面前铺就了一条路。其上并非坦途,他依旧心怀感恩地砥砺前行,不曾踟蹰。

如今自己也算居于高位,有所成就。

对于当年师父赠谷之恩,烈山自然感激却并无孺慕。

而他此时对于文梓的感情,更像是一种对于自己日后暮年老态时光的照应。

他自少年时便已至此处居住,是毛野师兄坚持认定,这位老者是自己的师父。

烈山本能的对毛野师兄十分信服,之后便一直在师父身边居住。

他对师父的存在已经习惯,这位迟暮老者终究在他生命中留下了印记。

且受师兄熏陶,他也已然习惯于事事以师父为先。

如果烈山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师父第一次叫他。

他心中忽然就涌起一阵强烈的遗憾,这位老人的呼唤,自己未能听见。

这份遗憾极其强烈,但也十分短暂。

烈山的心绪很快就归于平淡,他对师父白日昏沉的状态毕竟已经习惯。

他年轻时曾经有过很的大的好奇,分明师父已经风烛残年,为何每日却总能准时醒来,还能将整个部落巡察一圈。

要知道,对应着师父愈发老态,行动更为迟缓,部落却日益发展,范围较之前扩大了何止一半。

他幼时曾不止一次偷偷跟在师父身后,看着师父一步一步向前慢慢挪动,却从未有过回头。

初时烈山还曾见过师父骑牛代步,后来却再没有过。

因为彼时纵然黄牛俯卧于地,师父也已骑不上去。

他亲眼看见师父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让黄牛返回院里。而后,其转身自行向前走去,步履蹒跚。

师父手中敲锣的木槌,多时都只作为拐杖。

打更的铜锣全凭夜风激荡。

他也曾见师父在雨雪过后的泥泞不堪,步履维艰。也曾目睹其遇到建设工程旁的横堆乱放,无奈绕远。

然而,无论遇到何等挫折,师傅巡查部落一周,用时永久恒定。

纵然,自己感觉那趟行程无比漫长,也无改当夜五更时光。

烈山当时心中便已明了,师父此人绝非寻常。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烈山半蹲在师父面前,注视其沧桑的容颜,心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那是所有好奇与陌生,在漫长时光中浸染过后的普通。

正如自己面前这位苍老的长者,没有过交流,甚至鲜少照面,却不再陌生,也失了好奇。

他的存在是那么天经地义,他的表现是那么理所应当,他就这么成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习惯。

烈山内心感慨一番,而后又将心绪收敛,抬头看向师兄。

他正要说话,才恍然觉察屋内还有其余身影。

“首领为何会在此处?”

另外三人之中,他同伏羲还算熟识,便径直发问。

他原本以为伏羲首领早已离开,不料此处又再次得见。

“我等前来探望文梓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