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晏听赫连皋的话，在兰池宫好好休养了几天，这几日他哪里都没去，就待在寝殿里看书，看的书还不是话本，而都是一些四书五经，这么枯燥的书他倒也耐得住性子看。

赫连皋对此颇为新奇，燕晏这次从南国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也不知道他在南国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是说他受到的打击太多大大，导致他性情大变？

医术上不是有种心病叫做失心疯吗，听说得了失心疯的人会让人性情大变。赫连皋因此有些担心燕晏的精神状况，还想让御医过来给他看看。

可是燕晏除了爱看正经书，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闹着出门玩以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变化了，这又让赫连皋有点说不准。

这日他从承明殿办公回来，又看到燕晏坐在榻上，一边烤着火炉一边翻书看，甚至还拿起笔在书上做笔记，那副认真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功课。

赫连皋好笑地摇了摇头，大步走过去问道：“晏晏今日又在看什么书？”

燕晏给他看了眼书的封面，赫连皋看后挑了挑眉：“《周礼注》？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燕晏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就是突然看到它，就翻来看看，学习一下周礼。”

赫连皋看到他还在宣纸上做了些笔记，就笑道：“看起来很用功的样子，你以前念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说到这个，燕晏想起他还在南国皇宫生活的时光。他五岁进学堂，因着他是老皇帝最小的孩子，上头和他年纪最相仿的兄姐都比他大好几岁，倒是不少侄子侄女跟他一个岁数，所以他干脆就跟侄子侄女们一个学堂，跟着先生读书认字。

他十分敏学，虽然他个子还没书桌高，但每次先生讲过的知识他都过耳不忘，书更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写作业更是认真，颇得先生的赞赏。

也正因为他太过突出，显得其他皇子皇孙非常平庸，那些天之骄子哪里甘心被他这个还没书桌高的小萝卜头给比下去，就在其他方面挖苦他。

因为他是早产儿，个头比较矮小，学堂里的课桌比他还高，每次他坐上去都很吃力，他的侄子侄女跟他们的伴读都以此嘲笑他。每次他都又羞又气，又因为年纪太小，说话都还不利索，往往落了下风，久而久之就干脆自我封闭起来不说话了。

按理来说，他是老皇帝最小的皇子，母妃又是宠冠六宫的贵妃，他本可以仗着这个在学堂里横行霸道，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最多去老皇帝面前告告状，老皇帝也不会责怪他。

可偏偏虞贵妃不在乎他，他从小就自卑，生怕自己在外面闹事，母妃知道后会更加讨厌他，所以他总是唯唯诺诺的，受了委屈也不敢跟虞贵妃说，虞贵妃就更加不知道了。

而老皇帝日理万机，其实也没太多时间陪他，只会将自认为是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哄他开心。所以他在学堂被欺负，父皇母妃都没给他撑腰，他渐渐地就不怎么喜欢去上学了。

有一次他不知哪里来了叛逆的勇气，在去学堂的路上甩开了随行的宫人，仗着自己个子小，钻进花园里没了踪影，这可把宫人们给吓坏了，赶紧报到老皇帝面前，老皇帝勃然大怒，命禁卫军在花园里搜寻燕晏的下落。

这件事还惊动了在宫外办事的燕征，燕征放下手头的急事，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宫里，跟着禁卫军们一起找燕晏。

最后燕征在花园角落里的假山下面找到了燕晏，燕晏躲在一个小得只能容纳得下他一个人的山洞里，又刚好被外面的花花草草挡住，所以谁都没有发现他藏在这里。

燕征也是急得恨不得挖地三尺，才无意中找到燕晏的，他也没想到燕晏会藏在里面。他找到燕晏的时候，燕晏在山洞里缩成小小一团。

因为地方狭小，燕晏小脸涨得通红，这里蚊虫又多，咬得他头上手上都是包，他难受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突然看到燕征，他被吓得打了个嗝，眼泪水突然就泄洪一样流了出来。

燕征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将他从洞里抱出来，一边哄他一边道：“怎么躲在这里，你知道大哥有多担心你吗？”

那个时候燕晏还没后来那样害怕燕征，甚至是很亲近燕征的，因为在燕晏的印象里，只有燕征最关心他。

他抱着燕征的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想上学。”

燕征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就会逃学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柔声问他为什么不想上学。

燕晏哭着说道；“因为他们都欺负我，嘲笑我。”

燕征显然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敢欺负燕晏，但看到燕晏这软性子，又觉得合情合理。他生气地对燕晏道：“谁敢欺负你？以后谁欺负你，你就打回去，不用怕他们，大哥给你撑腰。”

燕晏抽抽搭搭道：“可是他们会跟娘娘们告状，我怕她们骂我。”

燕征沉着脸道：“孤看他们谁敢告状！走，大哥带你去找他们算账。”

那一日，燕征牵着燕晏回到学堂，学堂里都是一些小孩子，他们都得喊燕征大伯或者太子殿下，一点不敢造次。燕征问是谁欺负燕晏，没有人敢站出来，还是燕景远看不惯自己父王护着燕晏，便梗着脖子站出来说是他欺负燕晏。

燕景远以为父王不会罚他，没想到他失策了，那天下午他被勒令跪在学堂外面，燕征亲自拿着鞭子打在他身上，燕晏就在旁边惶然地看着，燕景远气得牙齿都咬碎了，哭着大声质问燕征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打他。

燕征冷着脸对燕景远说道：“你目无尊长就该打，若是再死性不改，就继续打，打到你知道错为止。”

燕景远还顶嘴道：“他算哪门子的尊长，年纪都没我大，我凭什么要尊敬他！”

燕景远逞口舌之快的后果就是，他那天被燕征打得皮开肉绽，在东宫里躺了半个月才好，为此太子妃又跟燕征闹了一场，东宫里搞得乌烟瘴气。

这件事最后还是闹到了老皇帝跟前，老皇帝一方面心疼晏宴的遗孤，另一方面也心疼自己的亲孙子，于是他干脆就不让燕晏去学堂一起上课了，而是让太傅单独给燕晏授课。

太傅是老皇帝的老师，也教过太子，资历很深，年纪也很大了。一开始老皇帝让他来教燕晏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时，他还吹胡子瞪眼的不乐意，结果第一天见面他考查燕晏底子的时候，发现燕晏居然是个念书的好苗子，这才改变了态度，将燕晏当成关门弟子来教。

燕晏乐得不用去学堂上课，太傅虽然严厉了一些，但知识比学堂的先生要渊博多了，几乎什么问题他都能回答上来，燕晏跟着他那几年，学到了很多人这个年纪所学不到的东西。

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太傅年纪本来就很大了，教了燕晏没几年就告老还乡，没过多久就传来他去世的噩耗，后来燕晏也就没上学了，一直到现在。

他从回忆里回神，摇了摇头道：“我以前念书的时候可比现在认真多了，因为太傅对我十分严厉，他才不会管我是不是皇子，如果我不好好学习，父皇给我求情都没用，他会连我父皇一起教训。”

赫连皋闻言哑然失笑：“那还挺可怕的。”

燕晏又道：“但其实他人还是很讲道理的，而且很厉害，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他严厉也是希望我能够成才，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期望，现在我重新拿起书本，才发现我好像忘得差不多了。”

赫连皋又回到原来的那个问题上：“所以你怎么好好的想起来要看书学习？”

燕晏支支吾吾地应道：“就是无聊，随便看看，反正没事做。”

赫连皋总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但既然他不愿意说，也就不逼问了，反正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还能翻出什么波浪来？

只是看到燕晏总是待在寝殿里看书，赫连皋担心他被闷坏了，还主动问他要不要出宫玩。

没想到燕晏纠结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又解释道：“外面太冷了，我不想出去。”

连出去玩都不感兴趣了，这让赫连皋更加担心，实在太反常了。他一手捏着燕晏的手指，经过几日的调养，燕晏的皮肤红润了许多，连手都是暖和的了，但还是那么瘦，好像风一吹就能吹走。

算了，还是不让他出去了吧，长安的冬天风还挺大的，估计燕晏也知道自己现在太瘦了，出门会被风吹走，再养养吧，等养到春天可能就胖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