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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第 81 章

萧梓轩和桑芸心前脚刚出宫,后脚鸿胪寺的人就接到旨意,在宫门口将安王请走了。

桑芸心暗暗松了口气,独自坐王府的马车回去。

距离使臣抵京所剩不过十日,鸿胪寺主要掌管朝会,外宾事宜,隶属礼部。

萧衍之的圣旨下的突然,鸿胪寺卿原本预备的方案还没来得及上报礼部,依着旨意,眼下回禀安王即可。

这才急匆匆将人请走。

许是这几日,萧衍之处理政务辛勤,午膳后便一直未曾离宫。

反而叫元德清将好些御用之物又备了一份,留在凤仪宫。

压根不是顺路与否的关系,于她的恩情,顺路与否他也会送她。

但让人无奈的却是,这小姑娘那日所说心悦之话似乎是真的。

他们才相识短短几日,她喜欢他什么?

萧衍之站在帐帘前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半晌才背着身子沉声回答她。

“顺路。”

清晨,萧衍之给晚晚送去更换的衣服鞋袜后,转而找来下属吩咐准备马车。

刚换下值守的下属朱石听到萧衍之要备马车去江州的事,顿时惊愣不已:“将军,你怎又要回江州,可是我们不是才从江州离开吗。”

萧衍之一巴掌拍在朱石的后脑勺上:“让你去备你就备,多话。”

朱石挨了打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脑勺,但眼底却忽的精明起来:“是为了昨日那位姑娘吗,将军,您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那姑娘是江州人吗,您这是要去提亲了吗,那兄弟们是不是……”

萧衍之又是一巴掌,打得朱石脑子嗡嗡作响,一记狠厉眼刀射去:“你是不是最近闲得发慌了,备好马车滚去负重绕山一周,就你一个人,午时前归队,跑完整军准备继续出发南下,我去过江州之后会赶来与大家汇合。”

朱石疼得嗷嗷叫,一听要负重绕山,眼前一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难不成兄弟们猜错了,这不是将军看上的姑娘,当真只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

可是救命之恩,不都得以身相许吗。

难不成是那姑娘不愿意?

朱石猜不透,只打算待萧衍之走了再召集兄弟们好好议论一番此事。

他正打算转身前去准备马车,又被萧衍之唤住:“颂知在哪,昨晚就没见到他人,既是要回一趟江州,问问他是否要与我同行。”

“陈军医这几日都在自己帐子里待着鲜少出来,好像每回去过江州后,他都怪怪的,兴许并不喜往江州去吧。”

萧衍之微微蹙眉。

怎么会呢,每年最先问及何时前往江州的,不正是他军中这位跟了他数年的军医,陈颂知吗。

萧衍之思索了片刻无果,摆了摆手道:“你去准备吧,我亲自去问问他。”

“是,将军。”

晚晚穿戴完毕后简单在帐子里用过了军中的早饭。

昨夜萧衍之说顺路,那便是同意她随之同行的意思了。

想起男人板着一张脸,面色紧绷的样子,她又有些想笑了。

直到耳边回响起萧衍之低沉肯定的回答,她脸上的笑意彻底绽放。

他还没有心上人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晚晚含笑回眸,一张清透明艳的脸庞笑靥如花。

萧衍之愣了一瞬,从陈颂知帐中出来时还带着的些许沉闷瞬间被这张笑颜冲散。

他敛目不自然轻咳一声,问:“吃过饭了吗?”

晚晚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如此模样与前世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相差甚远,亦或是前世她压根就不曾细致留意过他微小的表情。

晚晚点头道:“吃过了,不知今日你们何时出发呢?”

萧衍之不自然的神色仅闪过一瞬,很快又淡然下来,道:“不是他们,是我们,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晚晚一愣,连忙迈步跟上萧衍之,奈何他腿长步子大,她需得拢着裙摆小跑着才跟了上去。

只见军营大门前已停好马车,如同昨夜她抵达此处一样,周围一群好似很忙碌又不知在忙什么的士兵们齐刷刷地探着头直往两人这边看。

白日里光照更为清晰,一见这么多人都注视着他们,叫晚晚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到嘴的问题又噎了回去。

直到站到马车旁,才听见萧衍之问她:“要我扶你吗?”

晚晚脸上微热,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可以的。”

没有了宽大的衣袍阻碍,萧衍之的马车于她而言仍是有些过高。

晚晚手脚并用地扶着马车往上跨去,自知动作大抵是有些滑稽的,但还是稳稳地上到马车上,躬身快速钻了进去。

士兵们的议论声被隔绝在马车外,吵吵嚷嚷的不知是在说什么。

而后马车一个下沉的晃动,萧衍之高大的身形躬在马车门前,遮挡出一片阴影。

晚晚往里坐了些,可萧衍之似乎并未打算与她太过靠近,只坐在门前的位置,与她隔了最远的距离。

宽敞马车甚至还能坐下三五人,两人之间像是隔着楚河汉界似的,叫晚晚不满地撅了下嘴。

随着马车驶动,马车内也沉寂了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要开口的意思。

马车逐渐驶离军营,晚晚心头那点小气恼也逐渐消散了下去。

心里忽的想起正事来,萧衍之所说的银两还一分未给到她。

她虽是想着能借以和萧衍之同行这段时日再多与他相处些许,但总不能叫萧衍之觉着,送了她一程,便将那报答的银两给免了吧。

如此想着,晚晚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赫然抬头,一张嘴却见萧衍之也正好转头看来。

两人目光交汇,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出声。

“你的伤势如何了?”

“你的伤势如何了?”

萧衍之一愣,下意识垂眸看向晚晚被衣衫包裹住的手臂,忽的有些尴尬自己用此话语打破沉默。

晚晚那点小伤看着吓人罢了,瞧她今日活蹦乱跳的模样,自不像有大碍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才回答道:“我已无大碍了。”

如此,若是晚晚也同样回应并无大碍,眼下的话题便又了结了去,马车内自是会再次恢复沉寂。

岂知,晚晚只敷衍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直言道:“那昨日你说的银两,可还会给我?”

第12章

萧衍之闻言顿时噎住,胸腔憋的一口气,在片刻后到底还是松缓了面色轻笑出声。

他抬手往领口内探去,而后摸出一袋银两,道:“本是打算再多准备一些,不过此番行军并未携带太多银两,若是不够,你将你在江州的住处告知于我,待我回上京之后,再将余下的寄给你。”

晚晚几乎没有认真听萧衍之到底在说什么,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掏钱的动作,再到那沉甸甸的钱袋被他递出来,眼眸已是完全湛亮。

她欣喜地双手接过,钱袋的重量令她心头顿时安心了不少,一边垂头打开钱袋查看,一边随口问:“这里面有多少啊?”

萧衍之手中一空,看向晚晚的目光越发离谱无奈。

“一百两,可否足够?”

晚晚逐渐回神,大抵也是意识到自己见钱眼开的模样太过明显。

她收起钱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模样就像是将要客套地说“已是足够了”的样子。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不住道:“若是还有,自是最好不过了。”

萧衍之想笑,一时间很难将自己告知给军中兄弟们的好心姑娘,和眼前这个满眼狡黠的少女结合在一起。

她分明就是图钱,只是不知她出手相救时和眼下要钱时,是如何得知他一定能有钱拿给她的。

那说心悦于他呢,又有几分真?

萧衍之问道:“你很缺钱?”

晚晚被萧衍之这般看着,似是无辜地眨眨眼,坦诚道:“想要日子过得顺畅自是缺钱,身无银两走到何处都不方便,我只是想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罢了。”

若是个历经过风雨之人说出这话倒是一点不奇怪。

可晚晚年纪轻轻,一般这个年岁的姑娘还处于懵懂迷茫的时候,还未出嫁还未成家,何来为以后多做打算。

不,她是个寡妇。

萧衍之眼神变得狐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晚晚一番,心下又开始疑惑。

她真的嫁过人了?

萧衍之思绪一瞬,动了动唇,道:“你夫家那边呢,你丈夫离去后未曾安排你吗?”

晚晚正色看着他,嗓音很轻柔,却带着令人信服的穿透力,像是在说很遥远之事,却实打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他给我留了休书。”

萧衍之一愣,至此不得不相信眼前年轻的小姑娘是当真丧夫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很快又闻晚晚继续道:“除了那封休书,再无任何话语,他走后并无人再安排我了。”

晚晚分明在说她与前夫之事,那平静的目光却又直直地看进萧衍之眼中。

萧衍之不明她为何对自己流露出如此神情,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晚晚忽的一笑,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

“你信了?”

萧衍之皱眉,嗓音霎时冷厉:“你骗我?”

晚晚心道一声不好,方才看着萧衍之那双沉黑的眼眸,一时间竟将思绪带回了前世。

走得匆忙的丈夫,莫名收到的休书,以及那段漂泊流离的生活,皆让她有诸多疑问诸多怨念想要发泄给他。

没由来的,她就这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眼看萧衍之脸色骤变,晚晚连连摆手道:“我只是说笑罢了。”

萧衍之语气已然不悦:“晚姑娘,这并不好笑。”

任谁也不喜被这般玩弄,那双清澈的杏眼可太会骗人了,他方才当真信了她的邪。

晚晚急促解释道:“起初你我素不相识,我虽救你,却不知你究竟是何人,我自不能将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晚晚适时地垂下眼帘,放置腿上的双手无措地缓缓搅动手指,那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怜。

萧衍之神情微顿,刚被戏弄过的警惕性让他不想又信了晚晚的示弱。

但思及昨日那个哭得满脸泪痕浑身狼狈的无助身影,到嘴边的话又再次压了下去,只在心底轻嗤,既是素不相识又谈何喜欢。

晚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衍之的表情,知晓这男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惹恼了他,于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她放缓声调,仍在温声解释着:“但现在我的顾虑都消除了,原来你是位将军,不仅不是坏人,还救了我,多亏有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

萧衍之一眼撞进晚晚的瞳眸中,霎时心神一震,只觉她下一句便要道出“以身相许”这等话语,忙出声打断她:“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晚晚一愣,而后笑了。

眨眨眼,有些俏皮:“闻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

萧衍之眯着眼看她:“你既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如此直白问男子这样的话?”

晚晚歪了歪头:“闻将军,以前怎未发现,你好古板呀。”

她以前是当真未有这样的感觉,萧衍之成熟稳重,虽是少言寡语,但在男女之事上可从没叫她占到过半点便宜。

或许是萧衍之本就年长于她,或许是她见识短浅,那些床榻上的花样,那些令人羞恼的话语,她在出嫁前根本无从得知。

萧衍之这会拐弯抹角说她不知羞,殊不知她的不知羞不正是他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此话一出,萧衍之眸底有一瞬疑惑,似是不知短短几日相识,何来以前一说。

可很快,他面色微僵,耳根有红热不自觉蔓上。

再难与晚晚直勾勾的眼神对视,索性侧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不打算再与她继续交谈下去。

晚晚饶有趣味地多看了几眼萧衍之此时的模样,而后才逐渐又正色起来,问道:“昨日那些人会如何处理他们?”

桑晚目光一沉,孟涞所料不错。

太后果真以为帝王中箭后,巫医留下毒源还在萧衍之体内。

只等着宁王心智成熟后,帝王毒发暴毙,让萧承基坐上帝位,届时,这晋国江山就又会把控在姚氏手中。

她想的出神,便也不自觉冷笑。

还好钟旭医术高超,已帮帝王解毒。

郑怡看到桑晚不加掩饰的神色,心底一颤:“桑妹妹?”

第 82 章 第 82 章

“听郑姐姐说到医者,难免晃神,在我们南国,满目的白只代表着死亡。”

桑晚解释道,手中折下的花枝被捏的作响,侧身温和地冲郑怡笑笑。

“但雪落的白并非如此,反而让人心旷神怡。”

“今晨问安时,听太后娘娘多说了些,也是许久没见她那么开心了。”

郑怡并未深问,“陛下待桑妹妹极好,北国风光,妹妹有大把的时间好好赏玩。”

从前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人,萧衍之不曾踏足,她时常难过。

后来进了宫,太后遴选秀女,帝王仍旧不曾踏足,郑怡也就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了。

她其实压根就没听清什么,只是本就想着萧衍之昨日所说顺路一事,走近时便捕捉到萧衍之所说的“顺路”一词。

萧衍之此时的神情晚晚并不陌生,前世她也偶有几次无意撞见他与下属办公,他便是这副模样。

朝堂之事,军中事务,本也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够插手参与的,更莫说听得一些重要机密,无论有意与否。

萧衍之静静看了晚晚片刻,脸色稍有缓和,语气却仍是生硬道:“那便出发吧。”

晚晚心知自己或许不巧撞见他谈论公事了,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必萧衍之多说,自己便手脚并用地先行登上了马车。

纤细的身影躬身入了马车里,直到马车帘彻底落下,站在一旁的士兵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压低声音道:“将军,你对人家小姑娘也太凶了吧。”

萧衍之眉梢轻挑,不明所以:“我凶了吗?”

士兵点点头,看着这张面无表情时便显得冷厉的俊容,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兴许真没听见什么,就算真听见了也并无大碍吧,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叫你莫名其妙这么一瞪,估计心里都委屈上了。”

萧衍之似是仍旧不觉自己哪一句凶了晚晚,但士兵所说的委屈又让他想起晚晚方才乖乖抿唇点头的样子。

他转头看了眼还有微小晃动的马车帘,心下微动,一旁的士兵忍不住又小声嘀咕道:“将军这般不解风情,可如何能讨得晚姑娘欢心。”

萧衍之赫然一记冰冷的眼刀射来,吓得士兵脖子一缩,拔腿就跑。

“我这就去集合兄弟们。”

客栈门前吵吵嚷嚷着,萧衍之沉默地站在马车旁久未有动作。

直到一众随行的士兵在集结中准备好再次启程,他才缓过神来,迈步跨上马车,撩开马车帘躬身进了车厢。

晚晚就如方才时一样,模样乖巧地坐在内里一角。

本是微垂着眼眸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只是放空走神,一听见声响赫然抬头,一双澄亮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了萧衍之。

萧衍之沉默地坐下,淡冷的目光甚至没有半分与晚晚交汇,只待马车驶动起来,便侧头看向了马车窗外。

马车内沉寂一片,只有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响动,安静得令萧衍之有些不适应。

他视线飘忽片刻后,没由来地朝晚晚的方向扫了去。

晚晚没再看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聚焦,像是又放空走神了。桑晚头也不抬,穿针走线,专心于自己的事,直到——

她认真抬起头,看向燃起熊熊八卦欲望的桐花,“要不你进来坐会儿吧,站着累不累?”

桐花摇头,扬着笑脸:“好久没这么隔着窗子说话了,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说话就是我偷溜进你家,那时候我还没窗户高呢……”

“我的意思是,”桑晚眯了眯有些酸痛的双眼,“你挡着光了。”

桐花火速绕了进来,坐在她身旁,“当时你们刚搬来,我就偷偷瞧你……”

她像是不会累一般,语速飞快:“……前日傍晚从你家出来,准备回屋的时候,就看那邱二鬼鬼祟祟不知作甚,我就上去质问他。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又说那些难听的话,我气不过……就说那张郎君才没什么好的呢,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还没我们桑晚随便捡来的郎君英俊潇洒。”

桐花腆着脸凑上来:“桑晚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说的,就是气头上胡言乱语。”

桑晚被缠得实在紧了,才放下针线,叹道:“好了,你什么时候见我真生你的气。”

“那张家的事,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差不多吧,”桑晚凝神想了会儿,“有法子的。”

桐花终于放了心,注意力终于挪了回来,“所以你在做什么?男人的衣服,给谁?”

“还能有谁,”桑晚让她自己倒水喝,“人家帮了我,总得答谢一下人家吧。”

桐花震惊:“亲手做衣裳,还是这么好的料子,桑晚姐,你这是要干嘛?”

桑晚放下针线,认真瞧了瞧桐花。

她平日里同人交往不多,论活泼健谈、同人相处,半点比不上她,抱了个讨教的心思:“你说,像你哥那般大小的男儿,比较喜欢什么?”

“我哥?”

桐花想了想她哥,“只要不杀猪,我哥啥都喜欢。”

桑晚摇头,“不是这个,是……做些什么能让你哥这样的男子开心?”

“我哥开心那还不简单,你往跟前一站,什么也不用干就开心了。”

“别瞎说,”桑晚拍她一把,正色道:“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桑晚姐。你生得这么好看,别说我哥了,就是我瞧见也会开心啊……不过问我哥做什么,我哥这会儿在学里回不来呢。”

桐花单纯,注意力也容易被带着跑,瞧见桌上的糕点,偷偷摸摸碰了下,“桑晚姐……”

“你吃。”

桑晚不吝啬于同小姐妹分享这些,她还想着自己的事。

“生得如何倒其次,他也瞧不见……”

头一回让人觉得眼盲是这样头痛的一件事。桑晚自小便知道自己相貌不差,对旁人的赞扬也是司空见惯,可她生得如何,对常渊这样眼盲的人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她眉头又皱了起来,垂首做衣裳。

桐花瞧她模样竟是当真在思量着什么,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庞,惊道:“你昨晚没睡?”

“嗯,”桑晚换了针,高抬起手中的线,对准了光线找到针眼,果断穿了进去,“比较急。”

“急什么,”桐花不解,“不就是个衣裳,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不同?”

桑晚拧眉思索,斟酌着用词:“急着……提亲。”

糕点“啪嗒”掉在地上,桐花扬了声音。

“——什么?!”

萧衍之目光流连她脸上,她也浑然不觉。

从萧衍之的角度能够清晰瞧见她额前几缕短浅的碎发随着微风活跃地飘动着,那双漂亮的杏眸连放空时都亮灿有光,浓长的眼睫小刷子似的微微卷翘着。

视线向下,是她无暇的肌肤,小巧的鼻尖。

还有那双微张的嫣唇,饱满莹润色泽艳丽,让人想象不出那处究竟是种怎样的柔软触感,却又觉得应是会如入口即化的甜糕似的,带着馨香的甜,软化心尖。

马车忽的一个轻微颠簸,萧衍之骤然回神,几近匆忙仓促地移开视线。

心口有诡异陌生的躁动,余光却瞥见晚晚落在腿上的双手小幅度地搅动着手指。

她当真委屈了?

萧衍之思索片刻,仍是没想出自己究竟哪一句凶了她。

方才谈论的本就是与她无关之事,此事繁杂,且危机四伏,她若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无端被牵扯进来才是麻烦缠身。

萧衍之身形微动,似有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意图。

但双唇微张后,又很快再次闭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沉的眸光在闭眼后彻底被遮掩。

他本也只是为报答晚晚此前的相救送她这一程,待到抵达江州后他们便会分道扬镳,恩情两不欠往后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士兵不明实情,甚以为他有想讨晚晚欢心的意思,但殊不知,晚晚才是那个别有心思之人。

她还是只是个小姑娘,见识不多,心性未定,突然的兴起若是不得回应便也很快会消散。

如此他便不该给予她过多不必要的回应。

这般想着,一夜的疲惫逐渐开始蔓延,萧衍之打算小憩片刻。

但当眼前陷入漆黑,思绪开始放缓,脑海中便没由来的闪过自己方才无意识沉下的神色,眸中清晰映照着晚晚迷茫无措地仰头看着他的样子。

或许他刚才对于晚晚来说的确是有些凶狠了。

小姑娘说话一向温温柔柔,自不像他军中那些糙汉子可以随意板脸露凶。

萧衍之突然无法忽视方才漫长的沉默中,晚晚垂眸搅动手指的模样。

甚不可避免地猜测她彼时心中的思绪,委屈无助地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无意偷听。

她胆子甚小,昨日又刚经历了那般血腥可怖的场面。

他记得那时她甚至不敢一人回屋睡觉,连嗓音都带起了哭腔,却是忍着没有当真哭出来。

这会经他冷然一吓,莫不是在他闭眼时一个人偷摸掉起眼泪来了吧。

萧衍之思绪回炉,赫然睁开眼,竟发现马车内仅剩他一人。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感觉身前异样,一垂眸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晚晚此前给自己备的小毛毯。

毛毯温热,还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香气,在他彻底清醒过来后丝丝缕缕蹿入鼻尖,不容忽视。

萧衍之猛地坐起身来,一手抓着柔软的毛毯,一手迅速撩开马车帘,只见马车前走神发呆的士兵被他忽的吓了一跳。

士兵还来不及出声说什么,只见萧衍之神情骤变,急促道:“晚晚呢,她人呢?”

水汽袅袅升腾,如烟似雾,很是朦胧。

就连说话声,都比平日要空旷许多,听起来十分婉转。

桑晚扶着苏若的腕子,缓缓踏入浴池。

温热的泉水霎时包裹着她,逐渐漫过小腹。

她沿着池壁靠坐下来,池水刚好在肩头浮动,很是舒服。

连日来的心境都在这一刻全然松懈下来,再凌乱的事也都被抛诸脑后,洗去一身疲惫。

时光仿佛静止,只留下一片静谧祥和,尽显宫中的奢华与雅致。

她舒服的闭上了眼,只听身后有微弱的走动声。

还以为是苏若在取什么物件儿,忽地,肩头却搭上一只微微发凉的大掌。

桑晚一惊,捂着胸口在水中猛地转身,看清来人后霎时没了脾气:“陛下……”

第 83 章 第 83 章

桑晚并未起身,只贴着池壁向后挪了挪,眼中惊色难平。

帝王赤着上身,松松垮垮地将外衫披在肩头,仅在腰间歪斜地系着带子。

胸口大片袒露,春光乍泄。

桑晚侧头避开视线,往萧衍之身后看了看。

苏若已经退到纱幔旁,饶是她这个帝王奶娘,都默默低下了头,双颊泛红。

还不待桑晚说什么,便轻声进来一宫女,将托盘放在池畔。

萧衍之抬手抽开腰间的系带,外衫自肩头滑落。

在马车外值守的士兵疑惑迷茫地解释后,萧衍之有一瞬晃神。

或许是太过疲惫,他以为自己只是小憩并未熟睡。

却不曾想,他竟是当真睡着了,已是睡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此时停在离开驿站后的一处小镇。

因着晚晚早晨未吃多少东西,待到这会便觉有些饿了,这才停了马车让她去镇上买些小食。

萧衍之皱了皱眉,对于自己方才反应极大的焦急感到不适应,沉默片刻后,面色仍是僵硬:“可有派人跟着她?”

士兵应声:“六子和阿毛跟着晚姑娘一起的,将军您就放心吧。”

一看士兵那意有所指的暧昧眼神,萧衍之眉心蹙得更紧了,几欲动唇解释什么,到底还是只沉沉“嗯”了一声,放下马车帘坐回了马车内。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甚至连马车驶动时的碾压声也不再有。

萧衍之垂眸看着搭在腿上的毛毯,一时间又开始想。

她是真饿了,还是觉得委屈借此四处走走消散心情。

她哭了吗,还是只是撇着嘴隐忍心情。

毛毯,是她给他盖上的吗。

萧衍之重重阖上眼帘,神情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诸多思绪侵扰在脑海中,他竟有些坐不住了。

再度睁眼,刚要有起身的动作时,马车外忽的传来了走近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轻柔的嗓音。

“将军醒了吗,可是还在睡?”

士兵还未来得及出声回答,马车忽的一动,马车帘从里面被撩开。

萧衍之躬身走出,抬眸就瞧见身后跟着六子和阿毛的晚晚步伐轻快地正往回走。

晚晚愣了一下,脸上本就带着些许轻松欣喜的神情在看见萧衍之后彻底绽开。

“闻将军你醒了!我买了些打糕,软软糯糯的好生香甜,我给你也带了些回来,要尝尝吗?”

话语间,晚晚已一路小跑着到了马车跟前。

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怀里抱着的油纸内装的正是方才买回的打糕,透过油纸散发出明显的甜腻香气。

晚晚看上去神清气爽,带着笑意的眉眼微微弯下,待萧衍之跨下马车后,双手捧着油纸包便向他递了去。

萧衍之敛目看向油纸包,一时间没有伸手去接。

凑近后打糕的香甜气息越发浓郁,是他向来不喜的口味。

见他不动,晚晚伸出的手有了退意,不确定问道:“你不喜欢打糕吗,那我……”

手还未完全收回,萧衍之忽的身手一把接过:“没有,我尝尝。”

晚晚手中一空,顿时又亮了眼眸期待地看着萧衍之。

待他指尖拿起一块打糕,她便已迫不及待地雀跃询问:“如何,可还喜欢?”

萧衍之眉心微动有些无奈。

打糕拿起后香甜气息越发凑近,他的确是不喜甜,仅是这般闻着香味便生出些许抗拒。

但目光瞥见晚晚兴致勃勃的模样,一时间又不忍开口拒绝了。

到底还是咬了一口,萧衍之绷着下颌线没有露出过多表情:“挺好的。”

他又转而问:“还买了什么,可吃饱了?”

晚晚欣喜地点点头,不见她脸上有半分委屈落寞之色:“这处小镇比云台镇热闹多了,好多新奇玩意我连见也没见过,街上人来人往,好多人都说着不同地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光有卖吃食的小摊,还有卖饰品玩物的摊子,不过我怕耽误了行程,没能多逛一会。”

晚晚说起方才的所见所闻,嫣唇一张一合,眉飞色舞的模样很是灵动,全然一副小女孩心性。

说罢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多话了,抿住唇下意识看了眼萧衍之,不知他是否乐得听她在此滔滔不绝。

萧衍之神情很淡,让人看不出喜怒,但觉他应是有些放松的。

吃了一口的打糕被他拿在手里迟迟没有再继续,他缓声接话道:“这里是江州附近的一处重要枢纽地,连接大齐以南的各大城池,所以人来人往外贸发达,眼下时间还早,你若感兴趣可以再去看看。”

晚晚仅犹豫了一瞬便摇了摇头:“不过是头一次见有些新奇罢了,但方才我已逛了一阵了,还是直接赶路吧,我想早些到达江州,将军你不也正有要事要前往江州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萧衍之蓦地看向晚晚,她主动再提及方才之事,却并不显得委屈。

也不知是那股劲已经过去了,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多想了。

晚晚眨眨眼,像是知晓萧衍之在想什么似的,在他开口前又再次道:“方才,我什么也没听见的,只是想着你本不与我顺路却仍是送我一程,让我心里有些欢喜罢了。”

萧衍之一愣,那股本就萦绕心头的愧疚顿时滋生蔓延。

晚晚说完很快转身,攀上马车娇小的身影灵活地钻进了马车里。

萧衍之随后上车,便见方才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也被晚晚抱在了自己怀中。

她正垂眸整理着毛毯,神情温顺乖巧,让他没由来的在脑海中描绘出她微探着身子小心翼翼替他盖上毛毯的情景。

朦胧虚幻,未曾亲眼看见,便没几分真实感。

直到晚晚整理好毛毯,抬眸朝他微微一笑:“将军,方才睡得好吗,你看上去精神多了。”

萧衍之喉间一紧,虚幻的想象彻底被映入眸中的笑颜覆盖,如春风拂面,挠得心尖泛起酸软的痒意。

开口时,低磁嗓音染上了意味不明的暗哑:“今晨我并无责备你的意思,但的确语气不佳,我向你道歉。”

晚晚眸光一颤,若是不知晓萧衍之的性子,她大抵要觉得这个板着一张脸向她低头道歉的男人,定是被她拿捏住了,从而当真将他撩拨到手,不日便能顺利与他成婚。

可晚晚当然了解萧衍之,甚至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

上辈子成婚的第一日,晚晚醒来时正见萧衍之赤着上身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穿衣。

听见身后动静,萧衍之却并未回头,手上动作不停,只低声道:“昨日我没控制好自己,我向你道歉,你多休息一会,恢复好了再去向爷爷请安便可。”

晚晚当时心头一暖,初嫁到将军府的拘谨和被折腾了一晚的酸楚在瞬间消散。

她以为萧衍之会是个体贴疼人的丈夫,外面传言不真,她的婚后生活应是不至于太糟糕。

可没曾想,那是她那年第一次和萧衍之说话,竟也是最后一次。

待到那日晚晚当真休息舒服了起身已是日晒三竿,而萧衍之早已离府远行,不知归期。

而新婚的头一年,晚晚一个人独守空房数个日夜,也彻底明白了萧衍之娶她并非他本意,他也自不可能会对她有半分温柔体贴。

萧衍之虽是对她不闻不问,好在后头有金钱加持,她的婚后仍获仍是算得上不糟糕。

但如此情况放到眼下,晚晚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萧衍之显而易见地看见晚晚在他诚恳道歉后,眸光却越来越暗淡,甚至本是没见过她委屈时的表情,这会竟真真切切看到她撇了嘴,红了眼尾。

“你……”萧衍之无措地张了张嘴,不知自己道歉为何反倒引得她委屈了,像是当真怕她掉眼泪下来,又急促开口解释道,“是有关昨日刺客夜袭一事,知道得越多于你而言越危险,我只是不想你被牵扯进来,并不是要责备你,我平日在军中如此说话惯了,那也不是凶你,就是……”

晚晚本是怔怔地看着萧衍之,越往下听神色便逐渐有了变化,最终没等他说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衍之话语顿住,被晚晚这么一笑,顿时抿住了双唇,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晚晚笑得欣喜,眼尾的泛红还未完全褪去,憋出的泪花绽得眸子亮盈盈的。

如此看来,倒是和上辈子的情况并不一样。

“闻将军。”晚晚忽的唤他,引得萧衍之眸光微动,但仍是静静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但晚晚唤过后又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萧衍之动了动唇,忍不住就要开口接话。

晚晚先一步又缓声道:“我猜,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受委屈了吗?”

萧衍之到嘴边的话忽的一噎,咽在喉咙里,喉结无意识地滚了一下。

他微眯了下眼,目光审视地看着小姑娘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狡黠,明显意有所图。

萧衍之开口道:“晚姑娘。”

晚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出声打断:“泠泠。”

“你可以唤我泠泠。”

萧衍之唇角微扬,带着浅淡的笑意,像是心情不错似的。

再次出声,便有低磁的轻笑声传来,磨人耳根,却仍是唤她:“晚姑娘,你还猜到了什么?”

晚晚一愣,本是稳占上风的局势被萧衍之忽的一句反问瞬间打乱了节奏。

心头不由漏跳一拍,她怔然看着他,像是想从他深邃的眸眼里瞧出几分被她吸引的证据。

可那双黑眸深沉,眸底蕴着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她只能懵懂地看着他,鬼使神差般直言道:“我还猜,闻将军心中可是开始在乎我了?”

男人朗笑出声,眼尾彻底有了笑意,一双剑眉弯下带起温和的弧度,软化了他整个人张扬凌厉的气势,好似一下子当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晚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脸上有些发热,却迟迟等不到萧衍之的回答。

待他笑声散去,她忍不住探直身子向他凑近,追问道:“那我猜对了吗?”

萧衍之敛目,手里还拿着装着打糕的油纸包。

甜腻香气持久地侵入他的鼻腔,不知何时竟已不显得排斥了。

他并未答话,只抬手将方才放置一边只咬了半口的打糕拿了起来。

送入口中前,他嘴含笑意,意味不明道:“可惜,猜错了。”

打糕入喉,香软化开,绽着甜腻的味道。

向来不喜甜的味蕾在这一刻破天荒地接纳了这抹香甜。

缓慢品尝,吞吃入腹。

竟还觉得意犹未尽。

他一边沿着玉阶入浴,一边冲身后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殿内这般,任谁看了都会止不住多想。

半炷香后,萧衍之裹着来时的衣衫出来,桑晚已换好衣裳,脸颊微红。

元德清忙用大的锦布替帝王擦拭水珠。

萧衍之看了眼安顺:“内殿由你独自打扫干净,不许旁人入内。”

桑晚暗暗咬着嘴中软肉,别扭地转过身,假装在看铜镜。

安顺压下心中怪异,单膝点地:“嗻!”

第 84 章 第 84 章

次日清晨,不知是不是泡了温泉的缘故,桑晚睡得很沉。

从迁到凤仪宫后,帝王一般还未散朝她就醒了,今儿怕是已经下朝,连萧衍之从她身边起身的动静都没察觉到。

她掀开床帐,揉着太阳穴起身,朦胧间,在殿内一旁的贵妃榻上见到了个熟悉面孔,正冲她笑的恬静。

“世子妃?”

桑晚见过她有多疯癫,自然不会再被她这温柔无害的脸欺骗。

今日东夷使臣要去面圣,东陵婧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宫里,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不在正殿等候,却直接入了内殿,有些过于熟稔了。

“桑姑娘,好久不见。”

东陵婧用帕子轻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语调温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此话怎讲?”

珠月低头过来替她穿上外衫,桑晚坐到妆台前,侍奉的宫女捧着温水进来,皆不敢向贵妃榻上的东陵婧看去。

姚绍明在京中风评不好,连带着世子妃也被波及。

萧衍之眸光下沉,高大的身形将房门挡了个严实,几乎叫人在房门大敞的门前也没法朝里多看一眼。

他敛目看着晚晚,道:“你找我干什么?”

晚晚显得自然平静的面色下,一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被萧衍之尽收眼底。

纤细白皙的手指小幅度地在她腹前交错搅动着,她眼睫轻颤一瞬,道:“自是有话想说,不知闻将军现在可否方便?”

“晚姑娘,现在已是深夜。”言下之意便是不方便了。

萧衍之拒意明显,引得晚晚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白日还唤我泠泠呢,眼下又是晚姑娘了。”

果真那副白玉碗筷不过是他钱多得没地儿花了随手买的。

萧衍之听得不清晰,问:“你说什么?”

不过晚晚自是无事找萧衍之,被拒绝了也好,免得叫萧衍之觉得她鬼鬼祟祟的。

这便连连摇头,干脆利落道:“没说什么,既是夜深了,那便不打搅将军歇息了,我先回房了。”

晚晚身形转动的同时,萧衍之脸色顿时一变:“等等。”

晚晚回头,见萧衍之眉心微蹙有些不明所以。

还未来得及开口,萧衍之沉着面色迈开步子就往前走,身形离开房门前还顺手一把拉上了陈颂知的房门。

砰的一声关门响,晚晚连陈颂知的影儿都没瞧着半点。

“跟我来。”

晚晚愣了一下,才见萧衍之似乎是朝他的房间方向去。

刚不是还说不方便,这会便要带她进屋了。

晚晚顿时面露喜色,忙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萧衍之推开房门,冷硬的背影叫人不知他情绪喜怒,只有一股类似陈颂知屋中飘散出的药香扑鼻而来,令晚晚下意识视线向下看向了他受伤的右腿处。

和前世一样,萧衍之平日看上去并无异样,若是不知晓的,甚至不觉他身上带伤。

但那处伤口十足严重,晚晚今生亲眼所见,自知那不会是三五日便能痊愈的伤口。

正想着,萧衍之已迈入屋中随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出声将她唤回了神:“坐吧。”

晚晚心口一紧,这才想起自己喜滋滋跟着萧衍之入了屋,却是并无什么事要找他。

眼看着萧衍之在她坐下后又自顾自倒了杯茶坐在她身边,好像下一瞬就要说:“找我什么事?”

晚晚毫无头绪,迷茫地眨了眨眼,却见萧衍之茶杯到嘴边忽的又放下,径直侧头看向她,沉声直言问:“你大半夜找陈颂知干什么?”

晚晚怔然,刚在心下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又被瞬间推翻。

她的企图竟是早就被萧衍之看穿了。

既是被看穿,晚晚便也不再纠结。

新的说辞很快在脑海中成型,她镇定抬眼,编的谎话张口就来:“听六子和阿毛说,这位今日前来的陈军医本是江州人,多年过去我不知表亲家是否还住在母亲所说的地方,他们也算江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想着陈军医或许会认识,便想着向他询问一番。”

话音落下,晚晚观察着萧衍之的脸色,竟是比方才还沉郁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满意她这套说辞还是压根就不信。

不过萧衍之既是不承认心中在乎她,又何需在乎她夜里找陈颂知干什么。

顿了一瞬,晚晚还是补充道:“因着今夜士兵们入住,我只得待到大家歇息了才去寻陈军医,一耽搁便已是这个时辰了。”

萧衍之仍在沉默,静静凝视着晚晚,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仅是听六子和阿毛说陈颂知为江州人,她便在客栈门前那般看他出了神。

手里捧着他送的碗筷,饭席间视线却再次明目张胆地看着陈颂知。

分明前一刻还在说是为找他才去了陈颂知屋门前,这会又毫不心虚承认了自己前后矛盾的谎言。

那眼下这话,又是真是假。

她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

萧衍之不见晚晚半分慌乱心虚之色,倒是自己心绪越发沉闷躁动。

本是心中有郁,但不过片刻,还是耐不住性子打破了沉默:“陈颂知不是江州人。”

晚晚略微讶异地微张了唇,眼眸放大像是未曾预料到似的:“是吗,那便是六子和阿毛说错咯。”

把事情推到两个年轻士兵身上晚晚也一点不觉愧疚。

她的确不知陈颂知究竟是哪里人,方才的说辞不过是随口一说。

于她而言,他就是萧衍之生前的一个部下罢了,连他是随行军医之事也只是今生才知晓的。

看着晚晚这副模样,萧衍之心中躁意更甚。

这个满嘴谎话的小姑娘,压根就像是在把人耍着玩似的。

刚做过治疗的右腿开始隐秘地泛着刺痛,袖口下的指骨不自觉收紧握成拳。

萧衍之脸色逐渐阴沉起来,还未开口,耳边忽的传来带着烟南软调的柔声:“其实,我也的确有事找你,但……”

萧衍之抬头:“但什么?”

一阵窸窸窣窣声,晚晚垂着头在腰间的荷包里翻找一阵。

再次抬头,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圆盒,看着精巧像是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却又并无普通胭脂水粉包装得花哨。

伸出手的那一刻,晚晚觉得有些肉疼,但面上丝毫不显,只继续温言细语道:“但不知你是否用得上,所以一直在犹豫是否要给你。”

萧衍之一愣,方才阴沉的脸色在瞬间消散大半,怔然看着晚晚手中的小圆盒,一边接过一边问:“这是什么?”

晚晚面颊恰到好处地泛起微红,在烛火映照格外清透盈亮:“外伤药膏,上次我在小镇买吃食时在一间药铺买下的,药铺大夫说这药膏不仅能疗伤祛疤,也能缓解伤口疼痛,对外伤甚是有效,我想着你的腿伤严重,只怕这一路颠簸定是不好受,所以当时买下想着说不定对你的伤势有帮助。”

萧衍之面上的紧绷在此刻彻底松缓下来,瞳孔紧缩一瞬又放大,圆盒拿在他的大掌中显得格外小巧。

所以是那次买打糕时一同买下的吗。

萧衍之粗粝的指腹摩擦圆盒盒身,没急着打开,只语气淡然问:“那为何现在又给我了?”

“伤口很疼吧。”晚晚眸中有光,视线却好像透过眼前的萧衍之穿梭到了更远的地方。

她未曾见过前世萧衍之因腿伤疼痛到难忍时落魄模样,却曾在门前听到过他隐忍到极致却仍是无法完全掩下的沉闷痛呼声。

能让那个向来沉稳克制的男人疼痛至此,甚至需要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门中承受,她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痛苦。

默了一瞬,晚晚敛目缓声补充道:“如今既是有陈军医治疗你的腿伤,但我想这药膏应是能帮你缓解些许痛苦,所以闻将军可以收下吗?”

晚晚说得真诚,心里却是万分不舍。

那药膏花了她五两白银,是她当时手臂有伤时,为避免自己白皙手臂留疤,才咬牙狠心买下的药膏。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萧衍之下次若是再送她不能当掉的礼物,她定是会呕死的。

殊不知,眼前的男人怔在原地,心跳有一瞬漏跳了一拍,而后隐秘地藏在胸腔下彻底乱了节奏。

萧衍之唇角微动,好似不甚在意,手掌却已收紧彻底将小圆盒握在了掌心中。

“多谢,晚姑娘有心了。”

晚晚闻言黛眉微蹙了一下,撅着小嘴抬头瞥了萧衍之一眼。

他明明就挺感动的,竟还这般生疏地唤她,白日里那一声亲昵的呼唤就像是错觉似的。

但时辰已是不早了,晚晚今夜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到,反倒损失了一盒药膏,只得先见好就收。

“那闻将军早些歇息,我就先回房了。”

晚晚起身的一瞬,萧衍之才赫然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有方才还未来得及说的话就要出声。

陈颂知并非江州人,可他却是熟悉江州的,她若想知晓的表亲的下落,不必过问陈颂知,问他便已是足够了。

可话到嘴边,萧衍之又忽的抿住了双唇,只沉沉“嗯”了一声。

倒是不必急于今日,她若明日还找借口去寻陈颂知,便能有由头将她带离了。

直到房门被晚晚轻轻关上,走廊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散沉寂下来。

萧衍之垂眸摊开了手掌,小圆盒静躺在掌心中,被他用手指拧开了盖子。

淡香扑鼻,夹杂着被层层掩盖下的少许药味。

萧衍之面色微怔,沉黑的眸子将圆盒中显然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的药膏映照得极为清晰。

良久,一声轻笑在静谧的屋中散开,带着无奈,却又透着些许纵容。

小骗子,竟是又在骗他。

*

宣和殿内,笑声四起。

小太监通传后,带着桑晚和东陵婧入内。

美人莲步轻移,身姿婀娜,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宫廷的繁华之上。

周身萦绕着龙涎香的气味,久久不散。

两人齐齐拜下,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美的令人哑然。

萧衍之目光怔了怔,就再没从桑晚身上挪开,起身亲自将桑晚迎到御案之后,一同落座。

“阿晚今儿……甚美。”

东陵逸笑容温和,只略看了看桑晚,就对东陵婧嗤笑了声。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殿内这些人听见。

桑晚视线扫过他,风度翩翩,十分俊朗,只是眼中对东陵婧透漏出的不喜,着实伪善。

“世子妃先前在凤仪宫小坐了会,便一起来了。”

东陵逸本没多留意桑晚,早就听闻萧衍之不喜女色。

桑晚的出现虽让他讶异,却不值得他留心。

但听桑晚说到凤仪宫,他才再度将目光投向御案。

“陛下要立后了?”

第 85 章 第 85 章

桑晚美艳惊人,萧衍之迟迟没有挪开眼。

她被看的不好意思,默不作声地别过头,恰好和东陵婧忍笑的双眸对视,顿时破功,都悄悄勾起了唇。

帝王尽收眼底,并不戳穿。

含着笑,状似无意地问:“朕数月前从南国带回一位公主,甚是宠爱,消息还未传至东夷?”

萧衍之说的委婉,并未提南国国灭一事,此番话语,算默认了桑晚的后位。

东陵逸当即起身,拱手在胸前,字字诚恳。

“臣的确不知陛下内宫之事,且天子言论,除却京都,也无人敢传,东夷既已归降,为晋国定绝无二心。”

“紧张什么,朕不过随口一问。”

萧衍之挥了挥手,“坐吧。”

东陵逸笑容牵强,颔首作揖,这才重新坐下。

翌日一早。

客栈大厅便是一阵吵吵嚷嚷。

客栈老板和店小二也不知被这群军爷给赶到哪儿去待着了,粗糙的大老爷们一个个大口喝粥大口咬着馒头,虽是赶路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一趟无疑算是休假了。

萧衍之缓步从楼梯上下来时,吵闹的大厅有一瞬安静。

而后便有士兵大大咧咧朝他喊着:“将军,来吃早饭,这粥里头还有肉末呢!”

说得像是他们平时在军中没吃过肉似的。

萧衍之没搭理他,视线在大厅内扫了一周后,问:“晚晚还未起吗?”

六子咽下口中的馒头迎了上来:“还没瞧见晚姑娘呢,应是还在睡吧。”

阿毛也在这时回过头来问:“将军,咱们今日几时出发?”

一瞧见这两人,萧衍之忽的想起了昨夜的事。男人身量高,臂也长,径直钳住了邱二的小臂,扭曲的掌心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往上,硬生生拧转了方向。

邱二滑倒在地,几个孩子没了主心骨,团团散开,看着这骇人的一幕。

男人瞧着还有些病气,面上不动分毫,却随手便能钳住邱二这样一个赖皮丝毫动弹不得,只听邱二哀嚎出声,叫得凄惨。

“啊——!!”

十指连心,他痛到头脑发白,几乎要晕厥过去。可男人显然没有让他一昏了之的余地,说不清是何样的动作,指尖往某处一按,又是一声惨叫,叫得桑家院中的鸡都惊得扑棱起翅膀,羽毛簌簌而落,乱作一团。

这样刺骨钻心之痛,给即将晕过去的人硬生生又刺激醒来,邱二满头大汗,瘫倒在地,偏生一手高举在这个看似文雅的男人手中,叫他倒也不能倒,扶也不能扶。

迎着晨间的日光,男人衣着朴素,勾勒出满身利落线条,初晨日光柔和地洒落,毫不吝啬自己的偏爱,原本淡色无神的双眸,也因着日光而有了些生动的活气。

有风拂过,送来一缕清淡的茉莉香。

男人眉梢微动,冷冽的眉角柔和了些许,“先进来。”

桑晚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还未反应过来,听得常渊开口,立时回过神,跑到常渊身后。

几个孩子吓傻了似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自来横行霸道的邱二这样哀声哭嚎,忘了逃跑。

眼见着桑晚要跑回家,邱二从剧痛中回过神来,破口骂道:“你他娘的给老子松开!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敢这样对我——啊!”

狠话没有半点震慑的作用,反倒让常渊厌烦地扯平了唇角,眉头蹙起。

“野狗狂吠,没得惹人厌烦。”

邱二骂了几句,实在骂不动了,哭得涕泗横流,浑身疼得抽搐。

他尝试过反击,奈何身子瘫软在地上沾了满身泥灰,另一只手压根抬不起来,稍有动作,便会被那眼盲的小白脸不知按下何处,手臂的筋骨好似断裂,痛到他连声讨饶。

“松开、松开些,”邱二倒吸几口冷气,大口大口呼吸着,“这位郎君何方神圣,小的错了、知道错了。”

声音泛着虚,桑晚从未见他这样好言好语讨饶的模样。

常渊分毫未动,只是微微往桑晚的方向偏移几分,历来自诩“行走江湖”的邱二瞬时看了个明白,不顾哭得满脸鼻涕,嚎开了道:“桑妹妹,桑娘子!好心的桑菩萨——求娘子发发话,叫这位好郎君给手松开,饶哥哥一命……”

常渊微偏过头,显然是留神着她的动静,桑晚思量片刻,摇头沉声道:“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邱二她知道,人是地痞无赖,脑子却不清醒。他能想出败坏她名声的法子,但这样快便散了银钱寻来几个小孩围着她家唱歌——俨然是更恶毒的心肠!

她娘身子不好受不得气,邻里之间谁不知晓,这是要将她家逼上绝路!

“是、是……”

邱二贼心不死,见常渊未曾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想奋力甩开,谁知甫一动弹,刚要起身,膝骨便被人从后一踢,直直对着桑晚跪了下去。

不过一瞬,桑晚甚至没注意到从常渊是何时动的手,便已然见他神色自若,高高在上地蔑视着狼狈不已的邱二。

“老实些,”常渊声音不大,轻飘飘地落入每个人的耳尖,“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哎哟——是、是张家的人,张郎君的小厮,”邱二哭出声来,此生同人打过架,却从未有过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刻,“我只是听命,收了钱办事而已啊——”

“其他人呢?”

桑晚气得发抖,“还有没有其他对付我的法子?你的狐朋狗友们还在背地算计着什么?”

“没了、真的没了!”

邱二的膝骨剧痛,跪在有着碎石,被夏日晒得干裂的泥地上,“我收了钱,不想同他们分,才一个人来……真的没了!”

桑晚气顺了些,轻哼一声,“就该让你们狠狠吃些苦头。”

她示意常渊松手,不欲再同这样的渣滓纠缠,谁知常渊刚松手,便又居高临下地按住了邱二的肩。

硬生生按得他跪地,再次不能动弹。

邱二已经不记得自己哀嚎了多久,只听常渊道:“桑娘子会些医术,或许能为你疗伤。”

桑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她才不会为这样的人……

“所以,”常渊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却让人在这六月夏日里觉得浑身冰凉,“同桑娘子请罪,求她为你治伤。”

桑晚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

背篓里的草药还有着泥土气息,周边的小孩吓得不敢动弹,邱二浑身狼狈,显然快要吓尿了的模样。日头高了几分,她感受到自己的额角溢出了点点细汗。

她眨了眨眼,看着常渊按在邱二肩上的指节。

因着用力,指腹边缘有些发白,因着方才钳制过邱二,虎口处带着摩擦后的微红,看得出其实力远远不止今日表现出来的这些。

“桑娘子,求你……桑娘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小的不该,小的不对,惹了姑奶奶……”

邱二战战兢兢,只怕自己再有一句不对,便又是不知何处会被常渊不动声色地按住,传来刺骨之痛。

“菩萨娘子原谅小的,我再也、再也不……”

邱二胡言乱语起来,痛得两眼发昏了,直到常渊松开手,一声闷响,浑身抽痛的邱二倒在地上,抱头嚎哭。

“是我记错了。”

常渊忽地开口:“桑娘子只会医人,不会医兽。还是另请高明吧。”

邱二“啊”地一声,见他犹如见了厉鬼,拼着浑身剧痛咬牙站起,一口气跑了老远。

隐约能听见他又放了什么狠话,但桑晚无心气恼,只是站在原地,瞧着拍了拍手,像是触碰了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的常渊。

目光落在他脸颊的同时,常渊好似感受到什么一般抬起头,对上了她的面容。

他分明看不到,可桑晚却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抓住背篓的手微微用力,让自己定住心神。

“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桑晚听见他这么问。

起初还作怪的几个孩子瞧见邱二被收拾得毫无招架之力,听他这么一句,只当要大祸临头。

那个为首的大孩子强撑着胆子,将自己和伙伴们的钱都搜刮给了他,两股战战,“就、就这么些……”

常渊没要钱,只是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点了那孩子几个穴位,那孩子当即哭出了声认错,几个孩子哭作一团,吓得发抖。

“我点了你的穴位,一日之内必亡,”常渊冷声开口,“今日之内,告诉你的爹娘,让他们带着你来同桑娘子赔罪。”

哭声渐止,“解穴需得三两猪肉、半斤黄酒,米面各一袋。否则,明日此时便会气血逆行,暴毙而亡。”

常渊拂袖而返,“今日之内,莫要忘了。”

他转身,知晓桑晚一直立于原地,经过她身旁,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触及了她的衣袖。

“回去罢。”

几个孩子早已哭着跑远,桑晚回过神来,袖中的指尖轻颤,正好触到了探向她的指尖。

指尖相触,好似寒雪与烈阳的交接,温热的指尖一触即离,仍旧烫得她心颤。

“……多谢你。”

常渊脚步轻顿,略略颔首,“桑娘子不必多礼,娘子待某有救命之恩,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桑娘子还是早些回去……令堂应当在等你。”

他面色一沉,瞥了六子一眼,沉声问:“是你给晚晚说陈颂知是江州人?”

六子一愣,不明所以,脚下迈着步子随萧衍之一路走到桌前。

又见他拉开椅子双腿大敞地坐在了阿毛旁边,转头问:“那便是你说的?”

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面面相觑一瞬,稍年长的阿毛更有眼力见地忙端来一碗粥递给萧衍之:“将军,我们未曾给晚姑娘说过陈军医是江州人呀。”

六子见状连连点头附和:“是啊将军,我们没说过这个啊,我们只说你的事问陈军医自是最清楚的,哪有说他是否是江州人,而且陈军医不是江州人啊。”

话音一落,六子只觉自己瞬间遭到两道视线射来。

阿毛惊愣看着他,也不知人家晚姑娘好不好意思叫萧衍之知晓她私下打探他,这事就被他口无遮拦给说了出来。

而萧衍之则是疑惑又审视,默了一瞬,很快问:“我的什么事?”

六子无措地挠了挠脑袋,看看萧衍之又看看阿毛,一时间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嘴快说漏了。

阿毛微微叹息一瞬,但想了想还是把话接了过来:“将军,人家晚姑娘对你这般上心,你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莫不是误会她了?”

萧衍之眉心微蹙,他不知自己误会她什么了,反倒是一晚上被她骗了好几次。

但这些并不重要,他在意的是:“她到底问什么了?”

话都说到这了,六子索性拉开椅子在萧衍之身边坐下,开口道:“晚姑娘想知道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可我和阿毛都说不上来,所以想着这事大抵只有陈军医知晓,便向晚姑娘这么提了一嘴。”

阿毛点头:“昨日将军你前去镇上一走大半日,晚姑娘一直魂不守舍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晚姑娘的心思,将军你就真的不为所动吗?”

萧衍之心有惊愣,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为何要有所动”,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他或许还真难做到“不为所动”。

魂不守舍。

萧衍之在唇边将这个词碾磨一遍,脑海里无法真切想象出晚晚这副模样,却觉得自己此时似乎有些贴合这个词。

她昨日去找陈颂知,竟是想打听有关他的事吗?

这个解释似乎十分合理,上次晚晚便直白问过他,他无措之下对此避而不答。

还以为这事就这么带过去了,没曾想她竟是还惦记着。

思绪间,阿毛还在继续道:“说来也巧,我们正说着这个,将军你和陈军医就到客栈了,你是没瞧着晚姑娘那心急模样,连陈军医人影都没见着呢,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她才站在客栈门前看出了神,没能开得了口,夜里便又去了一趟。

六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啊,晚姑娘多漂亮呀,不嫌你岁数比她大那么多,还如此死心塌地,这都没法让铁树开花吗?”

啪——

“啊!”

萧衍之一巴掌拍在六子后脑勺上,引得他一声痛呼,阿毛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得开怀。

“闲得没事做,就去给马喂草。”

“客栈不是有人喂吗,我怎么离了军营还得喂草啊。”

真相大白,萧衍之面上郁色一扫而空,打了六子一巴掌,连带着唇角也有了笑意:“那你就去扫马粪,给人客栈老板做点事,说不定还给我们少些住宿费。”

六子好生委屈,揉着后脑勺嘴里嘀咕着:“将军你这么有钱,还节省这点住宿费,真是苦了我了。”

萧衍之唇角笑意微顿,眼前六子已转身认命往马厩去了。

有钱。

他的确有钱。

不论是现下家中所有的,亦或是大部分还存于朝廷还未领取的奖赏,他无疑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存在。

只是钱财于他并非十足在意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放着那么多奖赏不兑取,仍旧留在朝廷中。

但是,晚晚喜欢钱。

小姑娘每每因着钱财而两眼放光的样子赫然浮现于萧衍之脑海中。

所以,晚晚喜欢的是他的钱?

萧衍之微眯了下眼眸,视线一转,二楼的楼梯口赫然出现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

晚晚探着头往一楼大厅一看,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人群中尤为显眼的男人。

她顿时眼眸一亮,提着裙摆含着笑就快步朝着萧衍之的方向而来。

“早啊,闻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少女初醒,额头碎发还带着洗漱后的微微湿濡,一双杏眸灿亮澄澈,水润的肌肤白里透红,像是春日里刚盛开的娇花,美不胜收。

萧衍之心头一跳,动嘴的一瞬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开口的声音转而化作无法抑制地一声轻咳。

他不自然地别过头顺手给晚晚端了碗粥,面色有些僵硬:“吃饭,吃完赶路了。”

说罢,他蹭的一下起了身,高大的身形压着晚晚坐下后小巧一只,令她即使仰头也看不见他耳后诡异迅速蔓上的一抹红热。

不待晚晚开口,便迅速转身朝着客栈外走了去。

晚晚迷茫地眨了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发现她昨日给他的药膏不是专门为他买的了吗。

可那也是五两银子啊,她自己才用了两次而已。

这男人,可真难琢磨,怎一点也不如前世大方了。

东陵婧又恢复了一惯温柔的面孔,垂眸看着地面,似是回忆。

“太后暗中把他赐予我,可惜那样一张脸,还是太监身子,配不上林郎的声音,我就慢慢折磨他,想让他一点点死。”

“有日醉酒,我在地牢发疯,说了许多,他为求保命,便道出皇家辛秘,陛下若觉得有用,我回去就不杀他,若无用,最后我难逃一死,他亦得死。”

桑晚眼中复杂,萧衍之已起杀意。

他的确想让康明死,是因为康明几乎贯穿了他从稚子到现在的所有时段

太后罚他鞭子,其中不乏有康明动手的时候。

现在告诉他,康明是先帝的人,于萧衍之而言,无疑又是心口上的一刀。

太后对他再如何不好,终究抵不过他的父皇。

是先帝,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桑晚暗暗握住萧衍之的手,被他反手圈住,力气之大,还在轻颤。

片刻后抬眸,对东凌婧说:“知道这么多,你就不怕,朕先杀了你?”

第 86 章 第 86 章

“万寿节和年关将至,东夷使臣已经入宫,我现在是制衡三方的唯一棋子,短时间内,陛下不会杀我。”

东陵婧也只有在这种关键节点,才能趁机提条件。

萧衍之哼笑:“世子妃当真胆识过人,敢同朕讲这些。”

桑晚隐隐揪心,萧衍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若惹急了帝王,还真有可能杀了东陵婧。

“赌赢了,尚有一线生机,若赌不赢,横竖都是死,不过搏命一场罢了。”

她语气平静,仿佛那个要死的人不是她一样。

隆隆雷声响彻夜空,听得人心惊。

背后的石头坚硬冰凉,将腰硌得生疼。

雨珠打落在她身上,菜篮里的蔬果散落一地,沾上了混杂着雨水的污泥,比她身上那些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摔了一跤摔傻了,坐在地上愣了许久,看着快速红肿起来的脚腕和带血的掌心出神。

原本只想趁着还未雨,将田里那些蔬果摘下,还可以拿去同姐妹们分享。

毕竟是她婚前最后一个乞巧节,明年的这个时候,恐怕就不能同她们一道玩耍、喝果酒了。

她自家酿的果酒味道甚美,村中娘子们都爱饮上几口,这次她专程带上一坛,同她们好好饮上一场。

谁知就是这酒惹了祸。

东西多了便显忙乱,她一手提着不轻的酒坛,一手拎着蔬果,田野小路碎石多,一时不察,整个人便翻进了田里。

她觉得自己铁定晕了有一刻钟。

或许也没有,但她确实神思恍惚,脚腕上的疼痛直冲脑门,掌心满是血痕,应当划伤了不少。

酒坛摔破,似乎还有何处被碎片划破了。一时却没什么精力去检查自己,光是右脚的脚腕,便够她疼到头脑发白,眼冒金星。

缓了好一阵子,桑晚试着站起,可不过动弹一下,便痛弯了腰,再也没了尝试的勇气。

面上胀得滚烫,她无助地看着自己所倒下的地方——周围有不矮的作物遮挡,天色又晚,务农的村民早就归家,更何况,瞧着天色隐隐是要下雨。

她尝试呼唤几声,果真不曾有任何回应,倒是蝉鸣蛙叫从未停歇,像是应和着她的呼喊。

香甜的果酒气与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即将来临的夏雨也弥漫着闷热的气息,桑晚疼出了满头的汗,再后来,便是从天而降的雨水打落在身,冰凉刺骨的了。

桑晚打了个寒战。

雨越下越大,有时觉得豆大的雨珠几乎要将自己整个砸碎,有时又觉得是要将自己淹没,无边的黑暗与潮闷包裹着自己,无处解脱,无处可逃。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某个深夜,也是这样的暴雨,茂密山林中,马车疾驰。

马蹄声不绝,孩童尖利刺耳的哭声惊走栖息的飞鸟。

不曾带走的玩具、珠花,怀着孩子仍旧安抚着爆哭不止女儿的妇人,还有马车外那淋着大雨,浑身湿透也不敢停歇半刻的男人。

马鞭一次次落下,打得马儿嘶鸣也不敢停止。

马车颠簸,震得车内二人俱都头晕恶心,五六岁的女童嚎哭,嗓子都要哭哑。

然后——落日坠过山头,染红了半边霞云。

“哗啦——”

常渊将水倒进水缸,动作熟练,瞧不出半点眼盲的样子。

他眼盲,心却不盲,自醒来后不知前尘,倒也未曾纠结。能下榻行走后,便由桑晚带着在院中走了一走。

不过一回,便都知晓了布局,从未出过差错。偶有磕绊,也极快便调整好了方向,不似那等骤然失去光明的人,有个慌乱适应的时期。

提着木桶,身着布衣,倒有了几分农户模样,可那挺拔清俊的身姿又时刻彰显着他与那些寻常农户的差别。

确实赏心悦目,可惜她无意欣赏,白瞎了这样一副好身段。

桑晚别过视线,坐在小椅上继续熬药。

罐子里的汤药咕噜噜冒着热气,苦意弥漫了整个屋子,浸透着每一寸肌肤。

她拨了拨炭火,蒲扇轻轻摇着。

“桑娘子。”

清润的声音响起,唤回了桑晚的神志。

常渊打完水倒没走,而是又舀了些水倒入锅中。柴火不知何时燃了起来,锅中的水已经烧热,冒着小泡。

看他这架势,桑晚微微一愣。

“你要洗碗?”

男人微不可察地一顿,淡色的唇轻抿,骨节分明的长指扶上灶边,低低应声:“嗯。”

桑晚看了看他的眼睛,无神的眸子看不清神情,却能看出他这架势不似做伪。半挑眉眼,将洗碗用的瓜瓤和胰子递与他。

玉白的、瘦削而修长的指节触碰到带着油污的水中,染上了尘俗。墨眉微蹙,但不过一瞬,宽大的掌便拿起了水中的碗,摸索着清洗。

水声渐起,桑晚瞧着他生疏,却很快就上了手的模样,倒也没再多言。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小扇轻摇,水声轻荡。

“方才……”男人放下碗,碗底触碰到灶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明明很不开心,为什么不说出来?”

桑晚顿了顿。

炭火烧得旺,她坐在小炉边,好似声音都被蒸得闷热:“刘家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她爹早亡,在村中家里没个男人,多少都会受人欺侮。是刘叔站出来,一把杀猪刀立在门口,让那些混子不敢再来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