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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第 61 章

“我承不了你的情意。”

屋内,银发女人赤眸中闪过惊骇,很快又转为歉意,只抵住越尔的肩,偏头躲开她凑上来的吻。

她的容貌与祝卿安是九分像,唯一不同大概就是气质,独含一股悲悯怀柔之意。

似远古曾现的母神,平等怜爱着她的每位子民。

而此时站于她面前一位,是企图将神明拉下红尘一同沉沦的逆女。

越尔不曾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

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浑身被汗水湿透,乌发贴着她的脸颊和雪白脖颈,她紧闭着眼,却还不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

真是天真得过了头。

越尔抿唇不语,沿着祝卿安的腕间,为她输送灵力,以便让她好受些。

但越尔心中很清楚,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能够让祝卿安止痛的,只有自己的心头血。

在八岁那年,越尔便从祝清风口中得知,她和祝卿安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刻出生,是上天注定,百年难得的渡业之命。

所谓渡业之命,一者为渡,一者为业。

越尔是祝卿安的渡,而祝卿安是越尔的业。

业者无论有何病痛,都可以用渡者的心头血化解,倘若业者到了生命垂危之际,渡者可以献出的甚至是……性命。

八年来,越尔早已将祝卿安发病的日子熟记于心。

是以昨天夜里祝卿安来敲门时,她早已做好献出心头血的准备。

没想到少女却只是送来一颗桃子。

越尔原以为许是祝卿安已有旁的法子纾解,不再需要自己的血,没想到她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越尔没有再迟疑,她抬起右手,灵气化作利刃,在左手腕间清晰可见的青紫血管间划出一道竖痕。

取心头血,当然不是非得伤及胸腔处,而是划破离心口最近的血管,一样可以见效。

转眼间,鲜血已经从那道细而深的伤口处涌出,顺着越尔的掌心,沿着她脉络分明的掌纹,汇聚于并拢的食指和中指间。

往常越尔总是将鲜血滴入碗中,送到祝清风处,再由他来处置。

但眼下祝卿安就在身旁,自是不必多此一举,她轻轻捏住少女的下颌,使她的唇瓣微张。

没有任何准备,陌生的血腥气息充斥在祝卿安唇齿间。

“咳咳……”祝卿安被呛得一阵猛咳。

越尔这才意识到,眼下祝卿安躺着的姿势,并不方便自己喂血。

她伸手揽住少女的腰,将她扶起来。

这时,祝卿安思绪稍微回笼。

不……祝卿安依旧是抗拒的,她的头向后仰,想要躲开越尔淌着鲜血的指尖。

“祝师妹,得罪了。”

短短一个日夜内,越尔已经是第二回说这样的话。

话音未落,她原本落在少女腰间的手,转而擒住她的双腕。

越尔向前倾身,将祝卿安的后背抵在雕花床柱上,她纤若无骨的手腕也被她握紧,锢在了头顶上方。

祝卿安被迫仰起头,无助地任由越尔的长指再度探入自己唇舌间。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客栈屋檐下的灯笼光沿着窗缝照进来。

微光勾勒出两人隐约的身形。

只见被桎梏住的少女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丝毫也挣扎不得。

而另一位更加清疏挺拔些的女修,一条腿屈膝半跪于床沿,居高临下地将少女囚住,低头冷冷盯着她。

若是旁人误入,只怕会以为两名女子正在做什么暧昧之事,却无人知晓其中缘由。

鲜血自祝卿安舌间流入,被她吞下去了一些。

可她依旧固执地扭头,更多的血却是沿着她的唇角滴落,被她故意漏了出去。

“祝卿安。”越尔头回连名带姓地唤她,“将它们咽下去。”

她才不要……没有越尔的血,自己照样也能撑得过去。

祝卿安凭借着仅存的本能,用舌尖拼命将越尔的指尖往外抵,她柔软的舌头摩挲过越尔带着剑茧的长指,顾不上这个动作有多么难堪。

越尔呼吸有刹那停滞。

接着,她垂下眼睫,长指毫不留情地死死压住少女柔软温热的舌根。

“唔……”

祝卿安彻底失去了反抗的余地。

少女喉间无助本能吞咽着,不得不将越尔的心头血吞入腹中。

喂血的效果立竿见影,不过是呼吸之间,祝卿安体内冰锥齐发的刺痛,竟然已经消减了大半,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然浮现红晕。

越尔敏锐地察觉到少女的变化,她抽.出了手指,松开了祝卿安的手腕。

下一秒,祝卿安低头伏倒在床边:“呕——”

她觉得恶心。

尽管越尔的血没有想象中的铁锈腥气,而且许是在筑基前早已洗髓的缘故,血的味道是淡淡清甜。

但这并不意味着,祝卿安就能心安理得地饮下人血。

那可是活人的血……她捂住胸口,恨不得能够从嗓子眼里将那些血抠出来。

可惜它们约莫早已融入血肉之中,祝卿安呕了大半天,也不曾吐出什么来。

视线之中,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尔将一杯茶水递过来。

祝卿安浑身一颤,她仍未从方才被强迫喂血的恐惧中走出来。

脑海中来不及多想,祝卿安手一挥,将越尔手中的瓷杯扫落在地。

“我明明摇头了……”她仰起头,不知是因为干呕太久还是旁的原因,眼底有泪花闪烁,“我明明摇头了,示意我不需要你的血,师姐难道看不见吗?”

越尔眸中暗了暗:“只是一些血而已,祝师妹无须介怀。”

说罢,她已俯下身,拾起碎了一地的茶杯瓷片。

祝卿安瞧见越尔手腕间尚未愈合的伤口,内疚和惭愧犹如一盆凉水浇下来,叫她冷静了许多。

这里不是茹毛饮血会被当成未进化的原始人,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现代社会。

在修真界,莫说是心头血,便是为了修为做出养炉鼎,夺旁人金丹,夺舍……这些事都层出不穷。

自己方才的反应,对早已习惯将血献给原身的越尔而言,着实是太过激。

她咬了咬唇,忙要解释:“师姐,对不起,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怪你,我只是……总之,下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就不要再管,让我自己撑过去好吗?”

怕越尔不信,祝卿安又补充了句:“我可以的。”

比起寒毒发作时的疼痛,祝卿安更害怕饮下活人鲜血带给她的恐慌感。

越尔已拾起所有碎瓷片,用手帕包好,将它们放到桌上。

她侧过头,看见少女清澈的眼神。

“我知道了。”越尔轻轻点头。

祝卿安松了口气:“师姐,你能不能过来些。”

越尔并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依言走近了些。

祝卿安抬起手,拉住了越尔的左手。

她看向越尔腕间的伤口:“师姐疼不疼?”

少女掌心太过柔软,越尔有些不大习惯地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祝卿安握得更紧。

越尔不得不回答道:“祝师妹不必担心,不过是小伤而已。”

怎么能算是小伤呢,为原身割腕喂血,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祝卿安甚至能够瞧见,在她的伤口四周一道白痕。

那是伤口愈合后,无法消弭的疤痕。

祝卿安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动作有些笨拙地替越尔包扎好伤口。

她深吸一口气:“师姐,谢谢你。”

无论是替原身,还是为了自己,她都应该道谢。

“祝师妹不必客气。”

越尔目光腕间掠过被打成蝴蝶结的丝帕,眼底浮现一抹暖意。

“离天亮还早。”越尔又道,“祝师妹多歇息一会儿,等你歇够了,我们再出发。”

两人没有再多说,越尔临走前,不忘熄灭房中的油灯。

祝卿安躺回枕上,心神尚未安定,脑海中陡然“叮”一声响:“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24∶100000。”

祝卿安身躯一僵。

好吧……打翻越尔递过来的茶盏,对她恶语相向,这回的作妖值,的确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

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了。

祝卿安闭上眼,进入睡梦。

就算真是死了……也只是可惜,没能完成阿娘的遗愿。

若阿娘还在就好了,祝卿安血眸放空,此时分外想念当初在祝余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

第二日长珏果真来找她。

“若你原先的体质,煞气浓重,觉醒起来会容易些,但现今你体内煞气稀薄,聚不成形,所以要多走几步。”

“先催煞,再凝血。”

长珏在白纱下牵起一抹笑。

她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越尔所希望的,所努力的一切,都一点点,一寸寸,碾成碎渣。

既然越尔想要自己徒儿走上仙路,那她就亲手把人拧转为魔。

和对毕烛一样。

第 62 章 第 62 章

当真要如此吗?

越尔站在小院外,心头一阵羞耻。

她方才敲过门,也尝试过喊了几声话,但都没有人回应,想来是徒儿无声的拒绝。

或者说不定是出了门,难道真要她翻墙不成?

女人纠结片刻,咬牙转身。

笑话,她好歹也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离开越尔布下的结界],作妖值+2,当前作妖值3∶100000。”

祝卿安来不及与这抠门到了极点的系统掰扯,她跨过庙门,跟上魂蝶飞去的方向。

庙外已不见越尔的身影,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魂蝶向远处飞着,似乎想带祝卿安去什么地方。

可惜它飞了不过十几下,幽蓝的光便一点点淡下来,转眼间消失不见。

“咦?”

祝卿安抬起手,却什么都没有接住。

朱雀解释道:“主人,是你的灵力还不够哦,无法维持它太久。”

……真是弱得明明白白。

罢了。

既然已经从结界离开,而且腿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痛了,还是先找越尔要紧。

这乌漆嘛黑的鬼地方,要想找到越尔,便只有传音了。

祝卿安取出传音玉牒:“师姐,你现在在哪儿?”

消息传出去后,却迟迟没有等到回音。

祝卿安逐渐皱起了眉。

越尔没有回她,要么是她遇上要紧事来不及看,要么……是她遭遇了不测。

不过身为有主角光环的女主,越尔离成为名震四界的剑圣还早着呢,应当不会出意外……

“主人当心!”

朱雀突然紧张的声音,打断祝卿安的思绪。

祝卿安下意识侧开身,躲开了一道来势汹汹的剑风。

是偷袭。

有了和妖兽对战的经验,祝卿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朝对方砸法器。

祝清风给原主的,可都是上等法器。

蒙着面的黑衣人果然招架不住,她落了下风,闪退避开一段距离。

但很快,祝卿安乾坤袋中的法器见底了。

黑衣人似看出她的窘迫,再度提剑而上,

祝卿安左支右绌,暗暗叫苦,一边求着越尔快来,一边又暗骂自己不该太贪心,为了那几分的作妖值来送命。

眼瞧着散发着寒光的剑就要朝她削过来,祝卿安躲闪不及,绝望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剑身相击时的铮鸣,以及两相斗斡时的疾风呼声。

祝卿安睁开眼。

来人并不是越尔,而是一位手持长剑,身形挺拔的青年。

他头戴玉冠,身着清徽宗道袍,模样嘛……太暗了看不清。

但原身留下的熟悉感告诉祝卿安,此人便是越尔和祝卿安共同的大师兄,也是书中与两人纠缠不清的男主谢端砚。

不愧是评论区呼声最高的男主,在与越尔的感情线上,谢端砚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要论起剑术修为,那可是杠杠的。

黑衣女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打斗之中,祝卿安瞧见似乎有什么闪着亮光的东西从她身上掉落。

祝卿安悄悄将其捡起来,藏入袖中。

等她再次起身时,黑衣人已经中了谢端砚一剑,被他逼退到一丈之外。

她见自己敌不过谢端砚,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端砚没有追她,而是转身看向祝卿安:“师妹可还好?”

不等祝卿安回答,谢端砚的目光却越过少女肩头,看向她的身后。

“见过谢师兄。”

是越尔微冷的嗓音。

谢端砚没有应她,原本温和的面上,顿时覆上一层寒霜:“师尊让你照顾好祝师妹,你便是这样照顾她的?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可知她会遭遇什么?”

真不愧是火葬场必备款渣男……对越尔的死活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祝卿安叹为观止。

越尔并没有辩驳:“是我疏忽了。”

一个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一个云淡风轻地扛下了对方的指责。

怪不得你俩能缠缠绵绵地虐上几十万字。

作为始作俑者,祝卿安觉得她有必要为越尔澄清一下:“师兄误会了,不是师姐的错,是我自己……”

她话说到一半,嗓音不禁微微哽噎。

这半日遭遇太多,祝卿安身为一个现代人,脑海中那根弦崩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绝处逢生,她这才本能地感到后怕。

明明是想要替越尔解释的,眼泪却不受控制掉落。

原身本就生得娇弱,又因为方才的打斗乌发凌乱,再加上她猫儿般的柔弱嗓音,就更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师妹莫要担心,有我在。”

对上祝卿安,谢端砚低声如同春风化雨,后半句又化作秋风扫落叶般无情,“越尔,你太让人失望了。”

这下真是快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状况,祝卿安正要再解释,谁知脑海中陡然“叮”一声响:“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13∶100000。”

“等等——我好像没有做什么任务吧?”

系统一板一眼回答:“宿主离开结界,险些受伤,引发谢端砚对女主的斥责,也是作妖剧情。”

祝卿安:“所以……不用等你发布任务,我也可以主动作妖的?”

“回宿主,是的。”

祝卿安目光在谢端砚和越尔两人间飘忽不定,最后心虚地选择了抿唇不语。

真是对不住了……祝卿安在心中默默给越尔磕了几个响头。

只有早些完成任务,她才能回家。

这白莲花祝卿安真是不想当也得当。

好在正事要紧,谢端砚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问起她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越尔一五一十答了,又问谢端砚道:“师兄为何会来?”

她语气平常,就像方才的不快并未发生过。

谢端砚语气中低低的惋惜:“一炷香前,我收到高避荣求救的传音,便动用了传送阵,没想到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传送阵是清徽宗中的瞬移阵法,由几位已经得道成仙的长老合力布置,专供门中弟子有紧急情况时使用,平常轻易动不得。

此次谢端砚动用传送阵法,想必门中长老已有人察觉。

果不其然,话刚说完,谢端砚腰间的传音玉亮起。

谢端砚执起玉牒,神色恭敬道:“弟子在此,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传音玉另一头,是一道空缈之音:“发生了何事?”

不愧是已经得道成仙的清徽宗掌门,纵然隔着玉牒,祝卿安依旧能感受到祝清风极具压迫感的嗓音,仿佛是从云端上传来。

空缈,不沾丝毫凡夫俗子的情绪。

谢端砚原原本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禀告给祝清风。

听到自己新收的三名弟子皆意外身亡,祝清风沉默刹那后开口:“阿安可还好?”

听他提起自己,祝卿安忙道:“爹爹放心,我没有什么事。”

“嗯。”祝清风这才问道,“可曾寻到是何人所为?”

“回师尊,弟子无能,跟丢了凶手。”越尔开口回他。

原来她方才消失不见,是追凶手去了……

可后头又来了一个偷袭自己的女修,这样说起来,加上在山下屋子里拿鸢尾花伤她的人,凶手一共有三人。

不对……偷袭她的人,和山下没有现身的凶手,说不定是同一人。

祝卿安越想越乱。

不等她理清思绪,祝清风已再度开口:“既然如此,尔等速回宗门,再商议此事。”

咦,祝清风不亲自来看一眼吗?

也是,祝卿安很快反应过来,在原身记忆中,祝清风身为仙界第一宗的掌门,他日理万机,怕是脱不开身。

离开之前,谢端砚在三名弟子尸身周围布下一层结界,等门中专门负责这等事务的缘生阁弟子来处理。

他和两位师妹则先行回宗。

若要快些回去,便只能御剑而行。

他率先召出长剑,纵身一跃站到剑身上:“我需先回宗门禀告此事,祝师妹不必着急,慢慢回来即可。”

至于越尔,谢端砚不过是看了她半眼,留下一句“照顾好祝师妹”,便御剑飞走了。

祝卿安觉得自己的主线任务真是岌岌可危。

倒是越尔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波动。

她似是想起什么:“祝师妹为何会离开结界?”

……

祝卿安当然不能说是系统的任务,只得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我一个人在庙里,实在是害怕,便用法器破开了师姐留下的结界。”

末了,还不忘维持自己的白莲人设:“都是我不好……师姐,你不会怪我吧?”

“原来如此。”越尔道,“祝师妹多虑了,此事本就是我的疏忽。”

越尔垂下眼,漆黑瞳中若有所思——看来,她的法术还不够强。

此时天边已泛出微青的鱼肚白,透出些许朦胧不清的光来。

林间木色翠绿得几近浓郁,树影拢下来,将两人罩入其中。

越尔原本白净的道袍,也被这光影染上一层近乎绀蓝的黛色,与她乌黑的墨发相宜得彰。

唯独脸庞和肩颈间的肌肤依旧是雪白的,被乌鸦鸦的黛墨之色衬得愈发冷若冰霜。

真是美得不像人……

祝卿安勉强收回心神,她循着原身的记忆,双手指尖掐诀,施展出一道法术。

接着,伴随着一声清鸣,天边翩然飞来一只仙鹤,正是祝卿安出行的坐骑。

那仙鹤在空中时,瞧着只是比寻常鸟儿略大些,落地之后,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高过了祝卿安的头顶。

朱雀陡然出声:“主人,等我再长大些,也可以带着你到处飞。”

对于它的争宠,祝卿安哑然失笑:“好。”

她又看向越尔:“师姐受了伤,怕是御剑不便,不如与我同乘仙鹤回宗。”

正要召出长剑的越尔停住了动作。

她并非矫情之人,知道若是将御剑换成乘坐仙鹤,能够省下不少灵力。

于是越尔点头道:“好,有劳祝师妹。”

祝卿安见她答应了,心头雀跃,纵身便上了仙鹤背上,又可以往前坐了些,拍了拍身后的空位:“师姐可以上来了。”

越尔轻轻跃上鹤背,盘腿坐稳。

见状,祝卿安轻轻拍了拍仙鹤的头:“走吧。”

话音刚落,仙鹤扇动翅膀,带着两人腾空而起。

有了先前使用霓光伞的经验,祝卿安这回倒没有那么害怕。

而且仙鹤飞得很稳,祝卿安坐在它温暖厚实的鹤羽之中,很是有安全感。

她甚至睁着眼睛,有心情打量四周——庙屋,树林,开满百花的山坡……周遭的一切都在缓缓向下沉去,逐渐越变越小。

若不是出了这么诡异的事,这百花村倒还真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仙鹤越飞越高,连百花村也化作了地面的小黑点。

祝卿安起初还能瞧见远远近近的城镇,山坡和河流,但很快视线被云层遮挡,便再也无法瞧见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

越尔正在闭目调息,忽然觉得肩上一沉,鼻息间多了一丝香甜。

她睁开眼,瞧见祝卿安近在咫尺的脸庞。

少女应是困得不行,就这样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均匀起伏着,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浓密卷翘的眼睫上,依旧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珠。

看上去,真是可怜到了极致。

越尔微微抿唇,她没有将祝卿安叫醒,而是移开了目光,闭上眼继续调息。

她用着最后虚弱的声音扎入祝卿安识海之中,“你且等着,待她日本座苏醒后,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天机玉每回使用都会损耗,经历此次怕是再无作用了,她阴毒地窝缩回去,沉入休眠前,只发了狠誓,本是想留这姑娘一条命做自己手下的大将,现在也不要留了,等她夺身之时,必会将其挫骨扬灰。

忽的,墨云散去,天光透过云影洒落,盖在她眼帘上,祝卿安瘫在地上喘息,身子依旧很痛,异血被拖了一阵,终于还是完成了融合。

她的凶兽血脉被激发出一层,在神魂残缺的限制下,修为没能继续攀升,若此时以人族的修为等级作比,那她大概是停在了化神中期。

“你为何会与长珏在一块。”越尔见施施然飞下来,目光落在银发姑娘狼狈的脸上,眉头微不可查一皱。

上前把人抱起来,掐了诀洁净,“痛吗?”

祝卿安感受着体内磅礴的力量,想的却是——

她如今已然比和她一般大时的师尊,还厉害了。

第 63 章 第 63 章

越尔那时在院里察觉到长珏的气息,刹那想了很多,她想是徒儿被长珏这叛徒找上,或许会被伤害,于是赶紧追上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等她寻气息而至时,徒儿已经被控制在地,煞气绕身,模样痛楚。

越尔一瞬间,怒火爆发,她从未有过这般恼怒的时候,长珏怎么敢?

怎么敢伤害她的人?

当初她没能保护好师姐,落了终生遗憾。

祝卿安的视线被一片白光湮没,很快白光褪去,耳边听见潺潺流水声,伴随着几声鸥鹭振翅啼鸣。

余晖脉脉水悠悠。

祝卿安惊奇地发现,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意识如一粒蒲公英种子随风飘荡,四周水面皆是花树盛放的岛屿。

而她飘向的那座小岛上,隐约传来欢声笑语。

祝卿安听见女童稚嫩清脆的声音:“爹爹,鱼,鱼!”

童声从近水的桃花树下传来,祝卿安远远瞧见,是一位穿着粉袄,不过两三岁大的小女孩。

在她身旁,身着青衫的青年温声道:“是鲤鱼,只不过这条鱼还太小了,它的爹娘怕还在水里等着它,我们将它放回去可好?”

小女孩脆声道:“好。”

接着,小鱼被青年从鱼钩上解下来,又俯身放回了水中。

一旁小女孩弯腰,用双手掬水,似是为它送行:“小鱼小鱼,快快回家吧……”

这时,这对父女身后的竹屋中,走出一位少妇。

“哎呀——”她快步上前,拎起小女孩的后衣领,“再离得近些,也不怕栽水里进去。”

又嗔怪青年道:“叫你看孩子,你便是这样照顾她的?”

不等男子作答,小女孩顺势张开她短短的双臂撒娇:“娘亲,抱,抱抱——”

“滑头鬼。”少妇往她脑门儿敲了个栗子,“话都说不囫囵呢,就知道护着你爹了,今日一条鱼都没钓着,连汤都炖不出一锅来。走吧,回屋吃饭了。”

“没有汤也无妨,不是还有娘子的秀色可餐?”

青年放下手中的鱼竿,将小女孩高高举起来,“尔尔,你说爹说得对不对?”

“嗯!”女孩懵懂点头,“爹说的,都对……”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青年肩上坐着女儿,手中牵着他的娘子,朝不远处炊烟袅袅的竹屋走去。

少妇手里提着装鱼的木桶,佯装取笑女儿,却难掩甜蜜。

虽看不清这家人的面容,但祝卿安能够感受到令人心安的祥和。

她还想再靠近些,岛屿和水波却变得模糊起来,又在一片白光中归于虚无。

祝卿安睁开眼,已不见小女孩和她的爹娘,只有越尔波澜不惊的脸庞:“祝师妹方才瞧见的,便是灵境。”

原来这就是修真之人常说的灵境。

祝卿安不禁感叹:“那师姐的灵境,可真是漂亮,有水有岛,岛上还有花树,树下有一座竹屋,而且我还瞧见了……”

越尔眼瞳一颤,流露出几分诧然:“祝师妹瞧见了什么?”

祝卿安原原本本将自己见到了说出来。

越尔抿唇不语。

祝卿安从未看到越尔这般神色,就好像遇到了什么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问道:“师姐……?”

“无事。”越尔道,“我只是没有料到……罢了,你先去忙吧。”

祝卿安愣愣哦了一声后,离开了房间。

待她走后,越尔沉思自语:“为何祝师妹会……”

修士的灵境,由灵识凝聚而成,有的是可以是一棵树,有的是一朵花,正如佛偈所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而越尔灵境中的那座岛,便是她记忆深处,爹娘未亡时的家。

但她打算让祝卿安瞧的,不过是岛屿朦胧的形状。

没想到瞬息之间,她竟然能瞧见这么多,若不是她及时收手,祝卿安会将她的灵境逛个遍也说不定。

且自己的灵境对她没有丝毫排斥。

要知道修士的灵境,乃是生死攸关的命门,轻易并不会对旁人放开,便是结契多年的道侣,彼此灵境也未必能全然互通。

莫不是与祝师妹往日饮过她的心头血有关?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越尔不再多想,重新闭上眼.

祝卿安优哉游哉地在问仙派逛了大半圈。

她出了门,打听到李守真的寝庐方位,原本应该直接去寻她的。

奈何问仙派的景色着实美不胜收,与清徽宗的四季如春不同,银装素裹的雪景,亦是难得一见的盛观。

日曜透过冰晶折射出华光,松枝上厚重的积雪像是化开的云,雪地间亮得刺眼。

祝卿安拿着留影石东拍拍西拍拍,一不小心还捕捉到树枝上的松鼠。

她正拍得起劲,忽听到树林后的石径间,传来几位女修闲谈的话语——

“我拜入门派这么多年,若不是师姐大婚,还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别说是你,我进了问仙派五十多个年头,也是头回见了。话说回来,修真界中结为道侣向来随缘,人人皆想着早日修炼成仙,鲜少有人愿意成婚,这般隆重的婚事,莫说是问仙派,只怕整个放眼全仙界也是少有。”

“那大师姐为何愿意成婚?我瞧着她素日神色冷淡,并不像愿意有道侣之人……”

这话,倒是问到祝卿安心坎上去了。

她先前在正门见到的李守真,温婉端庄,唯独不见即将成婚的忐忑羞赧。

原以为是因为修真之人一贯心如止水,没想到连她的同门也会这般揣测。

这时,另一位女修道:“嘘——这样的话,咱们姐妹间说说也就罢了,千万莫到外头说去,免得伤了问仙派与殷家的和气。”

“你到底是入门晚,怕是不知其中渊源……大师姐这桩婚事,还与当年仙魔大战时,那场炆鹿之战有关。”

知晓内情的那位女修娓娓道来——

“在那场鏖战中,大师姐的爹爹身受重伤,多亏了殷二公子的父亲以性命掩护,才捡回半条命,可惜他老人家后来仍因伤势过重去世,临死前将女儿指婚给殷二公子,算是报答殷家的救命之恩。

“若真要细说,殷家虽势大,在修真界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那殷二公子不过是个连筑基都难的草包,哪里配得上我们大师姐?”女修叹气道,“只不过是父亲的遗命难违,大师姐不嫁也得嫁。”

筑基都难的草包……

一旁偷听的祝卿安感觉自己有被骂到。

两名女修渐行渐远,其间还传来她们旁的谈话。

祝卿安竟意外收获了许多和仙门有关的八卦。

譬如当年那场炆鹿之战,接连战了整整三个月,打得天昏地暗,仙族和魔族俱是死伤惨烈。

最后还是在如今的清徽宗掌门祝清风和仙道盟主殷威扬的布局下,仙族险胜,扭转了多年被魔族压制的颓势。

又譬如那位美得跟天仙似的殷娘子,她的爹爹和娘亲身为殷威扬下属,也死在战场上,只留下她独活。

所以殷芙蕖并不是殷威扬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养女,后来又嫁给殷威扬的大侄子,就是殷二公子的兄长。

殷威扬倒是有一位亲生女儿,却在多年前与人私奔,已不知所踪……

这两位女修三言两语间,就能提起这么多人和事,真是说书的好人才。

待两人脚步声消失,祝卿安原是想从她藏身的树后站起来,没想到这一动,才发觉因为蹲太久,右脚麻得没有知觉。

她正等着脚缓过劲来,身后却传来一道诧异的女声:“祝道友,你为何蹲在这里?”

祝卿安回头,来人正是她要找的李守真。

只见她脸上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脂粉,应是刚试过殷芙蕖说的新娘子妆,又卸下了妆容出门。

“呵呵……”祝卿安干笑道,“只是方才瞧见一只松鼠钻进了树洞里,想守着看看它几时再出来。”

她原是想先寒暄几句,再不动声色地提起正事。

不曾料到李守真开门见山:“我方才听一位师妹说,祝道友有事找我?”

祝卿安没有再绕弯子:“正是,我来找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她将当夜在百花村发生的事,同李守真说起。

又取出乾坤袋中的雪莲纹玉:“李道友这枚玉既然是被盗走的,如今便应该物归原主,只是不知那位盗贼,李道友可还记得她是何人?”

李守真接过那枚玉,神色间有几分晦暗不明:“祝姑娘是说,这玉是你在凶手与人打斗时捡到的?”

祝卿安点头:“那个人高高瘦瘦的,看身形应是个女子……”

李守真蓦地打断她的话:“那位合欢宗弟子,她叫姬灵璧。”

祝卿安喜出望外:“原来李道友认得她?”

李守真颔首:“可惜眼下我还有事要忙,来不及多说,祝道友今夜若是得空,可到寒舍一叙,说不定我能想起什么与姬灵璧有关的事。”

但坐仙舟回去的话,她这幅样子根本没有自保之力,此前还能靠威压震慑众人,现今只要被别人看见,就能轻易感知到她是具破洞空壳,谁都能踩上一脚。

届时……越尔打了个寒噤。

她不敢想那群恨她不知道多少年的修士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不行,先回金陵城再做打算。

越尔咬牙,忍着痛爬起来,周遭浅浅浮了一层紫雾,都是她溢出来的灵力。

期间还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一截墨色蛇尾忽停在她眼前。

越尔呼吸一窒,身子霎时绷紧。

第 64 章 第 64 章

“小师祖真的没事吗?”边临百无聊赖搬小板凳坐在燕处然的小院里,指尖随意翻飞,催动飞剑四处乱飘。

咻——有一柄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擦着燕处然的耳边飞了过去,削没了一小缕发丝。

燕处然停下背书,攥紧了书籍,咬牙切齿道,“边临!”

边临一哆嗦,屁滚尿流往旁翻过去,果然下一刻,她的板凳上就冲起段三尺高的水柱。

“我不小心的嘛!”

在清徽宗混吃等死了十多日,到了祝卿安动身前往问仙派的日子。

肖长老给祝卿安找的陪同之人,正好是越尔。

两人约在山门处出发,等祝卿安乘着仙鹤到时,越尔已经等候了半个多时辰。

祝卿安忙手忙脚地从鹤背上下来:“不好意思啊师姐,是我睡过了头……”

少女巴掌大的脸庞,还有刚睡醒时未褪去的红晕。

“无妨。”越尔道,“走吧。”

说着,她已提剑走在前头。

祝卿安看着越尔的背影,仍是有几分心虚——她哪里是睡着了,不过是为了完成系统发布的[让越尔久等]的任务,故意在床上拖延了半个多时辰。

就为了区区一分的作妖值,真是作孽……

祝卿安蓦地想起什么,上前扯住越尔的衣袖:“师姐等等我。”

说着,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留影石:“难得和师姐出门一趟,总得留个纪念才是。”

说着,她举起留影石,朝越尔靠过去。

越尔身形一顿。

少女挨得极近,脑袋几乎要靠到她肩上,近得越尔能够祝见她发丝间淡淡的香气。

越尔鲜少有与人如此亲密的时候,她身躯绷紧,下意识想要退开半步,

祝卿安对此浑然不觉,她举着留影石的手放下来,将里头刚拍的画面翻出来:“师姐,你看。”

只见巴掌大小的灵石上,看向前方的绿衫少女眉眼弯弯,而在她身旁,衣着素净的越尔唇角抿紧,被微垂的长睫遮住了眸光。

越尔一贯都是这般疏冷的神色,祝卿安对此习以为常。

她将留影石收回乾坤袋:“师姐放心,这留影石我必定会好生保存,等哪日你我修成大道,也是能够见证我俩同门之谊的美好回忆……”

越尔抿唇,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嗯。”

话虽是这样说,祝卿安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多用留影石,记录下两人相处时的友好画面。

等到将来越尔修炼成为剑圣,真的要来魔界诛杀自己,再把这留影石拿出来,兴许也能唤起她的一丝丝同门之情,到时候放自己一马。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祝卿安回过神,发觉越尔已经走远。

“师姐等我……”少女脚步轻快,如一只上下翩飞的云雀.

从清徽宗前往问仙派,越海翻山,要行半个多月的路程。

仙鹤娇气得很,并不能飞那么久。

况且前去贺喜,要带上许多乾坤袋装不下的贺礼,于是祝卿安和越尔选择了乘坐马车。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起初祝卿安还能兴致勃勃地拿着留影石这拍拍那拍拍,但很快,她便失去了兴致,整日在车上昏昏欲睡。

至于越尔,依旧是雷打不动地调息修炼。

十多日后,马车抵达了沧南城。

这座城池处于河流山川交汇处,因地势便宜,南来北往的无论是凡人或是修士,大多会在此处落脚。

是以沧南城历来繁华,比起皇城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车还未进城,祝卿安掀起车帘,便能瞧见衣着各异的行人,以及同样是排着队进城的马车。

祝卿安低声道:“好多人啊,好像还有不少修士……”

身旁越尔轻轻开口:“前往问仙派,沧南城乃是必经之地。”

“怪不得呢。”祝卿安道,“那一会儿进了城,我和师姐到处逛逛可好?”

越尔对此并无兴致,但既然祝卿安这样说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好。”

等到马车终于进入城中,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屋宇房舍亦是繁荣之象。

隔着车帘,路人高声的交谈传入耳中——

“问仙派弟子大婚,咱们这沧南城也沾了不少光,这些日子见到了许多仙长,真是叫人开眼。”

“可不是嘛,昨日我还瞧见殷家的马车,殷家家主那位女儿,真的就跟神仙似的,马车过来时,整条街都是花香……”

“听说这位殷娘子,不止是人美,心地也极是善良,昨天好多孩童追着她的马车要看仙女,堵得水泄不通,她非但不恼,反而叫仙婢给孩子们分发糖果点心。”

说话的两人一唱一和,语气中难掩艳羡之意。

其中一人更是痴人说梦:“若是能得殷娘子那般的女子为妻,这辈子那可真是死而无憾。”

祝卿安哑然失笑。

她猜到两人口中的殷娘子,应是仙道盟主殷威扬的女儿,可惜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了道侣……

等等——

殷家……祝卿安下意识朝越尔看过去。

只见越尔神色如同往常般平静,唯独唇线抿紧了几分,以及脸色有些许苍白。

换成旁人,定是瞧不出她的异样。

可祝卿安不是旁人,她知晓原文剧情中,殷威扬便是杀死越尔爹娘的幕后指使之人。

越尔没日没夜地修炼,正是因为殷威扬法术高强,在仙界难寻敌手。

且当年与魔族对战,他因出力最多,被推选为仙道盟主,从而在仙界德高望重,便是祝清风也要敬他三分。

眼下的越尔,远远不是殷威扬的对手。

只怕她滋味并不好受。

祝卿安猜得没错,冷不丁听到殷家的消息,越尔浑身的血液,陡然间似是停止了流动。

在来之前,越尔早已预料到,与问仙派弟子成婚的乃是殷家长子,她会碰见殷家的人。

她以为自己有所预料,便能够保持冷静。

可越尔高估了自己。

呼吸之间,她似乎觉得双手腕间又传来前所未有的痛楚,那是手筋被利刃挑断时,才会有的锥心之痛。

是那些身披银甲的人,在她三岁那年,闯入她在千岛湖的家中,口口声声说着她爹盗走了殷家秘籍,将他刺死在剑下。

从此,那个家便只剩下她和娘亲一对孤女寡母。

往日温柔的娘亲再没有笑过,每日只是逼着她不停地练剑,越尔倘若敢有片刻停下来,就会被她罚跪,在爹爹的牌位前遭到她无情的笞挞:

“你天生剑骨,若不能为你爹找殷家报仇,活着还有什么用?”

有时候,娘亲也会抱着她嚎咷痛哭:“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早知如此,我又何苦要生你,让你来吃这些苦头。”

还是小孩子的越尔,这时非但不会掉泪,反而会主动替她娘擦干泪水,用稚嫩的声音安慰她道:

“娘亲放心,女儿一定会为了爹爹报仇,杀光殷家的人。”

“不。”她的娘亲摇摇头道,“旁人都是无辜的,是殷威扬……是他的指使,你记住,你要杀的是殷家殷威扬,不是旁人。”

幼时的越尔懵懂点头。

自此,无论是炎炎烈日,亦或数九寒冬,越尔天不亮时便起床练剑,到了子夜时分方才歇下。

许是殷威扬得知了母女俩要报仇的消息,在越尔八岁那年,那些身披银甲的人又来了。

其中一人捉住她的后领,抓鸡仔似的将她提起来:“报仇,就你也配?那我就要你亲眼看看,看你娘亲是怎么死的。”

这一回,他们没有放过娘亲,甚至没让她像爹爹那样痛快死去。

越尔眼睁睁瞧见,他们用剑一根根斩断了娘亲的手指,剜出她的眼睛,拔出她的舌头……

年仅八岁的小女孩,听到娘亲从哀嚎咒骂之声,到最后发不出音,只能变成咿咿呀呀的怒喊。

年幼的越尔难以承受地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漫天大雨,自己倒在泥淖血泊之中。

越尔想要找她的娘亲,可她一动,才发觉她的双手手腕被挑断,修为被废,使不上半丝力。

越尔连撑着自己的力气起来都没有,无数次倒下后,她就这样躺在泥水之中。

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她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再在地府与爹娘团聚。

这时仙人出现,救下了她,并带到回清徽宗。

可能那些人并不知她是天生剑骨,就算被挑断了手筋,在被治疗好后,越尔照旧能拿起剑重新修炼。

在清徽宗这些年,越尔的剑术早已突飞猛进。

虽还不是殷威扬的敌手,但总有一日,她会用她的剑报当年的血仇。

只要剑还在她的手中……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剑。

越尔面如平湖,脑海中的杀意却在叫嚣着翻涌。

她思绪有些混乱,视线中一片恍惚,只瞧见了放在桌上的那柄剑。

越尔不由自主抬手,便要朝剑身握去——

“师姐,师姐?”

指尖即将触到冰凉的剑鞘,越尔的手却被一双温暖而又柔和的手握住。

少女清妙嗓音似是从天边传来:“师姐你还好吧?”

越尔的目光,一点点重新聚拢光芒。

她看清祝卿安近在咫尺的脸庞,少女眉头微蹙,黑白分明的杏曈中含着关切……

意识在这一刹回笼。

越尔清醒了过来,她喉咙有些发哑:“无事。”

真的没事吗,祝卿安怎么觉得,瞧她方才的模样,像是就要拿上剑去找寻杀父杀母的仇人?

到底也只是十六岁的年纪,就算后期再厉害,此刻怕是也做不到像无事人一般。

祝卿安想说点什么安慰越尔,又想起按照原剧情,自己应该是不知道她和殷家的宿仇。

祝卿安只得岔开话题:“师姐可知沧南城哪家店的衣裳最好看?我听说凡间女子的衣裙,样式也很是新奇呢。”

越尔摇头:“我虽途经沧南城数回,但不曾在此买过衣裳。”

倒也是……越尔并不喜欢打扮,无论在宗门还是出门在外,都是穿的那身雪色道袍。

不过眼下她的发式,比起在宗门时的玉冠束发,倒是随意了几分——乌黑如云的发丝一半盘在脑后,剩下的披散开,还有些梳到双肩前。

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发间并无多余的首饰,只有一支素净的银簪别在发间。

银簪清寒如同月光,和越尔这个人很是相似。

越尔生得肌肤白净,乌发却黑得纯粹,两相衬托,她那双点漆般的眸子便更加幽深。

此时,那双漆黑的眸看过来:“祝师妹?”

“嗯?”祝卿安一回神,意识到自己又看她看得出了神。

真是美色误人……

她若无其事别开有些发烫的脸:“师姐不知道也无妨,我们随便找个路人问问便是了。”

怎么不是呢?

祝卿安深吸气,真不懂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又着了这女人的道,她冷漠转脸看去。

熟悉的妖冶美人跪坐在她的被褥上,衣衫半遮半掩,体内伤势未愈,说是唯有和她修炼那门功法才能恢复。

越尔唇咳鲜血,宛若梅花点点,掀眸望向不远处定定站直的祝卿安,媚眼如丝塌下腰。

“徒儿,你怎么……

“不过来?”

第 65 章 第 65 章

银发姑娘慢走过来,站定床前。

越尔见此,笑容愈甚,眼送秋水瞧她,“徒儿你……”

果然还是心疼为师。

祝卿安这一觉睡到午后,方才醒过来。

她拾掇一番,又恢复了往日光彩,除了脸色有些许苍白,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

越尔就在隔壁,修炼的同时等着祝卿安,待少女收拾好后,两人再乘坐马车前往问仙派。

马车在喧嚣热闹的街市上徐徐前行,眼瞧着即将驶出城门,原本正在闭目调息的越尔忽地睁开双眼:“有人在求救。”

祝卿安侧耳一听,却什么也没听见。

想来也是……她没有越尔身为金丹期的修为,自然无法做到像她一样耳聪目明。

就在祝卿安暗自叹息的片刻,越尔已让车夫停下马车:“师妹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就回。”

坐在马车里等着多无聊,祝卿安说什么也要跟上她去凑热闹。

在这种小事上,越尔向来由着她,并未多加阻拦。

两人循着求救声,来到一条小巷中。

声音是小女孩发出来的:“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祝卿安来不及多想,便瞧见巷尾一群家丁打扮的小厮嚣张道:“就你这小叫花子,还指望谁能来救你!”

“敢偷我们员外家的桃,你就该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

说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并伴随着小狗的惨叫声和女孩的哭嚎:“你们……你们害死了小花,迟早有一日,我要将你们全都杀了!”

小厮哄堂大笑:“小叫花子痴人说梦,别说是一条狗,小爷们就算杀了你,也没人会来管……”

“住手。”

就在越尔清冷嗓音出声那一刻,祝卿安已变出法器,朝那群仗势欺人的家丁袭去。

她的法器并不伤人,只是绽放着华光飞旋,将几人一一击退。

四五名家丁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吓得失魂落魄就要逃,可他们为了防止这小叫花子逃跑,专门挑的没有出口的死巷。

眼下轮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几人齐刷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磕头求饶:“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在他们身后,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之中。

祝卿安越过他们朝巷子深处走去,将小女孩扶起来。

居然是昨日在衣裳铺遇到的小姑娘。

祝卿安从乾坤袋里取出灵药,喂入她唇中。

小女孩幽幽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挣扎着站起身,像是要在巷子里找寻什么。

很快,祝卿安便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是那只被家丁用力摔掷到墙角的小狗。

小花狗在女孩怀中抽搐着哀嚎,转眼间便没了动静。

小女孩将它抱得更紧:“小花,小花你不要怕……有仙女姐姐在这里,她们会救你的……”

祝卿安将目光投向越尔。

越尔摇头道:“它气息已绝,无法再救活。”

说话间,祝卿安瞧见几名家丁趁机要逃。

“站住!”她喝住了他们,走到几人身前,目光冷冷打量着他们:“我方才听见,她偷了你们员外什么东西?”

听她这样问,几位家丁忙趁机为自己狡辩:“仙长有所不知,这小贼是咱们沧南城的惯偷,平日里偷鸡摸狗不说,昨日又偷了我们员外家树上的桃子……”

原来昨天夜里的桃子……是她偷来的。

想到女孩才六七岁的模样,只能靠乞讨和偷窃为生,许是无父无母,身世可怜。

就连相依为命的小狗,也被残忍地摔死。

祝卿安心中生出酸涩。

她对家丁的话不置可否:“她做错了事,自有官府处理。你们越俎代庖,若不是我们路过,只怕能将她打死。”

“偷东西固然是错,但你们倚强凌弱,仗势欺人。”祝卿安道,“难道不该受到比她更厉害的惩罚?”

几名家丁也不知是慑于她的修士身份,还是真的认错了,并不敢辩驳她的话。

祝卿安想了想,从乾坤袋里取出几枚药丸,递给几人:“你们若是诚心认错,就将这药丸吃下去。”

几人面色为难,不敢去接药丸。

“放心,不会要你们的命。”祝卿安道,“只是让你们长长记性而已,不过你们若是不乖乖将它咽下去,哼……”

听到她这样说,其中一名家丁将丹药接过去,眼一闭心一横咽了下去。

没想到丹药刚刚入腹,他身形急遽缩小,最后小到只有巴掌大,竟是一只灰不溜秋,拖着细长尾巴的老鼠。

“吱——”灰老鼠叫了声,发觉自己说不出人话后,惊得四下胡乱逃窜。

余下之人更是面如死灰。

“怕什么?”祝卿安道,“这丹药只能维持一炷香,待药效过后,你们就能恢复原样。像你们这样的恶徒,就该尝尝人人喊打的滋味。”

越尔眉头微微拢起。

身为正道修士,理应不该这般肆意用灵药戏弄凡人。

这时,巷外响起一道陌生女声:“这位道友口口声声说这几位小厮势欺人,却又仗着自己是修士,逼他们服下灵药,和他们又有何区别?”

祝卿安回头看去。

来人月白道袍,发髻半挽,她手持长剑,俨然也是修士。

女子生得脸庞圆润,眉眼间隐约可见几分稚气,想来尚且年幼。

在她身旁,另一位和她相同打扮的女修,她身姿弱柳扶风,温声细语劝道:“师妹莫要多事,这位道友不过也是路见不平……”

前者当即反驳:“师姐莫非忘记师傅平日是怎么教我们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就算是路见不平,但既然恃强凌弱,那也当是恶。”

话虽是对着她师姐说的,目光却落到祝卿安身上——显然是拿话在点她呢。

祝卿安承认,自己的确算是以暴制暴。

但此人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难免太过咄咄逼人。

她站直身子,一脸的求知若渴:“哦?那依这位道友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凡人自有凡人的规矩,他们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送到官府去,由沧南城的知县处置。”

祝卿安淡淡瞥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位说话幼稚的孩童。

气得那位女修险些跳脚:“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话虽是没错……”祝卿安又取出一枚吐真丸,命其中一位家丁服下,又问他道,“你来说说,若是将你们送到官府,知县会做什么?”

服下吐真丸的人,都不得不说实话:“我们家老爷与知县大人一向交好,便是将我们送进官府,知县大人也会当做无事发生,放过我们这些下人……”

祝言,那名女修气到语结:“你,你们……”

“这位道友莫要将我与他们混为一谈。”祝卿安道,“送到官府这条路子是走不通了,不知你可还有何高见?”

祝卿安在现代,好歹也是每天和不同甲方乙方打交道的社畜,一张嘴自然不是白长的。

女修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握住了剑柄。

越尔微微侧身,挡在祝卿安前头。

祝卿安躲在越尔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来——

“道友莫不是想要对我大打出手?”

“可我也没有法力,你若是欺我,岂不也是恃强凌弱?”

不等对方作何反应,身前越尔沉声开口:“祝师妹。”

祝卿安脑袋一缩,知道越尔这是在劝诫她莫要太得理不饶人,便不再多语。

这头越尔护住祝卿安,那边被称作师姐的女修也站了出来。

她先是屈膝福身:“在下李守纯,乃是问仙派文惠师太座下二弟子,方才是在下师妹出言不逊,还请二位看在她年幼,莫要见怪。”

哼,明明瞧着和自己一般大,哪里又年幼了?

但看在对方是问仙派的人,自己又是来参加婚宴的,祝卿安不再多说,任由越尔与对方交涉,自己重新走回女孩身旁。

女孩背靠墙角坐着,怀中依旧抱着早已断了气的小花狗。

那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珠,此刻失去了光芒,只有泪水涟涟。

祝卿安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小孩子,只得取出手帕,替她擦拭泪水。

女孩带着哭腔开口:“姐姐……我真的不是小偷,我只是有时候太饿了,昨日又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感谢你们……”

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她在乎的还是这个。

“我明白。”祝卿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的爹娘呢,怎么放任你一个人在外头。”

“我的爹娘,都在我三岁那年,因为疫病去世了。”小女孩抽噎着道,“村里人都说我是害死我爹娘的丧门星,将我赶了出来,我没地方去……只能在城里乞讨。”

“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丧门星……就连护着我的小狗,也被我害死了……”

祝卿安鼻头不觉发酸。

她握住小女孩的手:“别听那些人胡说,你怎么会是——”

祝卿安话音一顿,她惊疑不定地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孟云追,是我爹爹给我取的名字。”

小女孩说着,怯怯地抽回手,试图将自己生来便少了尾指的右手藏起来。

她以为眼前仙人是被自己的手吓到了。

孟云追,天生九指……原文中,她是女二祝卿安成为魔尊后,最为得力的手下干将,魔星的转世。

所谓魔星,所到之处必有殃灾,她们的存在,便是为了成为魔尊手中最嗜血的杀器。

祝卿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就遇到还是小乞丐的未来大反派。

似乎转到了另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