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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堂街上,昨夜的痕迹也都被大雪掩盖。

冥魔之事已解决,莺然吃着徐离陵烤好的肉:“他们过两日应该要离开北境城了吧。”

原还想既然暴露了,就和关熠说说话的。

但徐离陵今早说,这雪三日内都不会停,这次大概没什么说话机会了。

莺然转念又想到昨夜,徐离陵要张复弦断修冥魔之道。

原本睡前她要同徐离陵说说的,但徐离陵去沐浴,后来她也忘了说。

这会儿闲来无事,她问:“你可是有意让张复弦远离魔道修行?”

如此,张复弦也更有机会陪伴弦花。或许,能变回从前那个张杏生呢?

徐离陵为她烤着肉:“不是你想?”

因为知道她想,他才那样说。

莺然心知肚明,对他笑弯了眼,低头凑近他,拿额头贴了贴他。

徐离陵微抬下巴,顺势碰了碰她的唇。

莺然蹭蹭他的鼻尖,他咬了下她的脸。莺然扁嘴,咬了口他的唇,在他要咬回来时,急忙要撤身。

然她还是没撤得及,被他一把扼住后颈,吻住双唇。

他没咬她。

莺然暗喜,下一瞬感到他一口咬在她舌尖上,她惊呼一声。

徐离陵云淡风轻地抽身,继续烤肉。

莺然气闷地掐他脸。

他让她掐了好一会儿,方一手止住她,一手抵住她低垂下来、靠近炭炉的裙摆:“当心。”

莺然撇嘴,坐回躺椅上惬意地躺着。他继续给她烤肉,她则吃起徐离陵洗过的莓果。

这莓果是他们先前上街去买到的,贵极了。

七分甜三分酸,气味清香,极好吃。

莺然连吃三颗。

瞥眼坐在炉边的徐离陵,还是怜他,拿了一颗递到他嘴边喂他。

徐离陵张嘴吃了,又顺口咬她指尖。

莺然哼他一声,又拿一颗喂他:“不许咬啦。”

徐离陵还是咬,顺着她的指尖,咬到她手,再咬到雪白的腕子,隔着轻薄的衣袖,轻咬至她粉颈。

莺然被压躺在躺椅上,爬不起来,与他挣扎嬉闹一番,闻到碳火味,用手捂住他又要倾压下来的唇:“东西要烤焦了。”

徐离陵随意地踢翻了炭炉上的架子,继续在躺椅上同她歪缠。

他垂落的长发冰凉,时而滑入她松开的衣襟,凉得她低呼一声。柔软的发尾又似黑蛇,在她雪肤上蜿蜒、随着动作游动,时而搔得她又笑又羞。

屋内本就不冷,这会儿渐热起来。

躺椅咯吱作响,莺然的衣袍都散开大半,只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忽的,她气息短促地低呼一声,按住他的手,撒娇般婉声:“不要……”

徐离陵:“嗯?”

他眸光晦暗,极近的注视着她,随着动作,像在无声道:可你不像你说的这般。

莺然微红着脸,自觉是热的:“你又没感觉。独我一人,有什么意思。”

徐离陵:“你有感觉就行。”

莺然轻声哼哼着,还是推他。但她平日里就抵不过他的力道,这会儿渐无力,更是抵挡不住。

窗外雪簌簌下,落地无声,却听,有水声。

莺然无意间瞥见窗外,忙道:“关窗,关窗……”

徐离陵:“昨日我下楼去,在楼下的位置,最多只能瞧见窗边,屋里一点儿都瞧不见。”

莺然了然他这是又有意戏弄她,急了,蹙着眉要起来:“去关窗!”

徐离陵这才一手按住她,半撑起身子,长臂一拂,将窗关上。

关罢,他反身回来,还要笑她。莺然胡乱骂他不要脸,不知羞耻。

徐离陵被她骂得好似颇得意趣,越发有兴致。

莺然渐渐骂不出,搂着他的脖颈,与他互相蹭了蹭面颊,小意疼惜地问:“当真,没半点感觉?”

徐离陵:“多少还是有一点。”

莺然轻轻“嗯”了两声,咕哝:“能有一点也好……”

她平躺在躺椅上,微仰着脸。碎发若白绢上的丝纹,缠贴在她微微汗湿的鬓侧。

徐离陵低下头来,轻吻她发间、吻她额头,眼睛,鼻尖。将吻到粉唇,他顿住:“有人来了。”

莺然一惊,迷蒙的眼瞬间清醒许多:“张复弦?”

徐离陵:“是关熠,还带了个人。”

莺然嘀咕:“雪这么大,不在家里待着,特意跑来做什么。”

话虽这样说,但知道关熠是关切她,她唇畔还是生出笑来。

徐离陵:“关心你得很。”

他语调淡泊,但莺然听出他的讥嘲,笑着娇嗔地推他一下:“快去给他们开门。”

徐离陵起了身,理理衣裳,套件外袍就要下楼去。

莺然忙叫住他:“穿厚些,外边冷。”

徐离陵:“你不是叫我快些。”

莺然白他一眼,懒得说他。

他身上好整理,衣衫都是整齐的,发也本就是散的,束起便可。去浴房洗了手,给她打了盆热水来,便下了楼。

莺然身上乱得厉害,先是擦了擦,而后又重穿里裤里衣,一件件把自己裹严实时,已能听见关熠唤妹夫的声音了。

她系好衣带,到窗边看了眼。

随关熠一同来的,竟是赵衔月。

赵衔月敏锐地察觉到她,抬眸望她。

莺然颔首回应,笑吟吟地唤:“关熠,赵姑娘。”

关熠对她挥挥手,与徐离陵进堂屋。

堂屋受一楼里间机关影响,也挺暖和的。莺然下楼来时,顺便将炭炉带了下来。

徐离陵见她提炭炉,她还在楼梯上,他便来接了,将炭炉提到桌边。

关熠:“你们家可真冷,客栈里暖和多了。”

莺然让徐离陵去厨房给他们烧水备茶:“楼上是暖和的。”

不过那是她和徐离陵的卧房,不能随意邀外人上去。

关熠也知晓。与她嬉笑寒暄两句,不再说道。

莺然又问:“你今日怎么冒着大雪来?”

关熠:“我昨日都知道你在这儿了,怎能不来看你。你当我跟你似的。”

他撇嘴,佯作不满。

莺然无奈地笑,有赵衔月在,不好解释她的提防。

但关熠和赵衔月都不是傻子,知她意。

赵衔月挑明:“我知道你提防我,今日我来,是有正事想跟你说。”

关熠面露无奈,以眼神向莺然示意:他也是被迫带赵衔月来的。

赵衔月昨夜半夜就去找他了,和他说了大半夜,他实在心烦。且他也有所考量,便终是同意了。

徐离陵这会儿端了茶来。

赵衔月随即沉默。

莺然也想打探赵衔月的底细,思量须臾,邀赵衔月上楼去。

自然不会邀她进卧房,而是到二楼堂屋,那边也摆了两张椅子呢。

莺然跟徐离陵说一声,唤赵衔月:“请随我来。”

徐离陵不言语,落座,饮茶。

关熠向徐离陵搭话,聊起剑道,歪缠着请徐离陵赐教。

他们说话间,莺然带赵衔月上了楼。

赵衔月拿出法器施展阵术,楼上楼下便两厢隔绝,听不见彼此声音。

莺然请她落座,自己也坐下:“赵姑娘想跟我说什么?”

赵衔月:“我需得先为之前轻视你的失礼,向你道歉。”

莺然颔首,表示无事。

她坦然接受道歉,并不装模作样。

赵衔月觉她心思敞亮,更为欣赏:“昨夜秦道友一番话,令我对道友心境明澈有所了解。见道友之行事,我认为,道友心存仁善,定不忍见众生苦厄,三界绝亡。”

莺然:“赵姑娘请直言。”

赵衔月肃色:“秦道友可知你夫君身份?”

莺然沉默不言,待她继续说。

赵衔月:“你可知,你夫君或将灭世?”

莺然神态不变。

赵衔月诧异:“你都知道?”

她顿了顿:“既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请秦道友为苍生,与我一起阻止这场灭世魔祸。”

莺然问:“你想如何阻止?”

赵衔月:“实不相瞒,我曾有一番奇遇,一位天外来客和我说了许多超出当世之人认知之事……”

莺然凝神倾听,渐感诧异。

赵衔月虽没言明那番奇遇的细节,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莺然已明了:

赵衔月所遇天外来客,竟是又一名任务者。

只不过他来的那回,神女和莺然都不在。也就是说,那不是此世,赵衔月是重生的。

那位任务者似乎也是阴差阳错进入此界,但与莺然不同,他很了解徐离陵的威名。是个经验老到的任务者。

故而来了之后,他直接摆烂,在乙玄道一混日子。

也因此,他结识了赵衔月。

后不知为何,他向赵衔月透露了许多有关徐离陵和他的事。

他本打算等徐离陵灭世之时,任务结束离开此界,却不知又为何,死在了赵衔月前面。

莺然留心着赵衔月说话时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态,听出赵衔月对那段过往有所隐瞒。

赵衔月说话的重点在徐离陵。

但所说的徐离陵的事,莺然大体都听过了。

她暗暗思索赵衔月的事。想那位任务者和赵衔月之间,似乎有一番他们自己的故事。

莺然神游天外。

赵衔月说罢,盯着她微微蹙眉:“秦道友难道不信我?”

莺然回神,轻轻摇头:“你待如何?”

赵衔月:“徐离陵之危险,你已分明。想要杀他,单凭我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我想,首先要做的,是阻止他获得森罗剑匣。”

莺然正色:“为何?”

赵衔月:“在某一世,徐离陵其实也在今年的九月,到达了乙玄道一。不同于现在,那时他身边没有你。”

“那时乙玄道一发现他身份后,他毫不犹豫地踏平了整座飞霄城。自此,他正式重现人世,玄魔大战再度全面爆发,云州彻底沦为邪魔炼狱。”

莺然思量着,这应是赵衔月前世之事。

赵衔月深沉道:“后来仙道秘境现世,徐离陵杀入秘境,取走森罗剑匣。将其炼化成一把诛道魔剑。这把诛道魔剑非同小可,有劈天斩地之威。我们若能阻止他获得这把魔剑,也算削弱了他一大助力。”

“至于之后该如何做……”

赵衔月眼中闪烁光芒,“我听那位天外来客说,若他不在,这世间大概率会有一位与徐离陵死战不休的神女。我向师父和我父亲都打听过,真的有。”

“虽不知为何,神女眼下不出世,但他们终有对上的一天。若我们削弱了徐离陵,我想,届时神女对上他,胜算就会大几分。”

赵衔月期待地问莺然:“你意下如何?”

莺然摇头:“不如何。”

赵衔月愣了愣:“可是我的计划有何不妥?”

莺然又摇头:“我会陪他拿到森罗剑匣。”

赵衔月:“然后?”

莺然:“没有然后。”

赵衔月蹙眉:“你……帮徐离陵?”

莺然沉默良久,走到窗边,望窗外纷飞白雪:“倘若,我不曾听闻他如何成魔,不曾亲眼见他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我或许会帮你。”

“我爱这世间的一切,纵使有人贪婪丑恶,有人不辨是非,但也有人有情有义,坚守本心。你看这世间的一草一木、这渺渺飞雪,都是那么的美。”

“可倘若我是徐离陵……”

“我只会憎恶这世间的一切。”

“他年幼时便走南闯北,护过云州八十二城,救过苍生无数,也曾为苍生除魔卫道。可一朝成魔,所有人都对他刀剑相向。他救过的那些人,何其厌憎唾弃他。他们留存至今的子孙后代,也都一心盼着他死。”

“他的神魂日日夜夜在被折磨,他的五感在一天天消失,他从出生起就没有好眠过一次。一千年……他那么痛,那么累……”

“这世间的一切,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赵衔月浑身一僵,说不出话。

她也是,那子孙后代之一。

“我永远不会帮他灭世,我希望万世太平。”

莺然轻轻笑起来,眸中却映着苍凉风雪:“但倘若,他只想要了断这人间的一切,我……”

“又如何能留住他呢?”

赵衔月眸中挣扎,按下那些惭愧。

莺然所言,她都知道。

她的二师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那些被玄道隐瞒的、有关徐离陵成魔的事。

可是……

赵衔月:“可你说的,是徐离陵。而你的夫君,不是徐离陵。”

“徐离陵,早在十七岁那年便死了。故而他的模样从十七岁那年起,再无生长。”

“如今那躯壳里的,是圣魔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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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弦花:难得出场,今天来教大家成语[星星眼] 大花:魔头要是不想活了的话[可怜]我是不是就可以带莺然去做甜宠文女主了呢[害羞] 弦花:初心不改[眼镜] 小黄:魔头要是不想活了的话[可怜]你们离开能不能带上我?[亲亲] 弦花:饿狗乞食[眼镜] 张复弦:你们竟然想带着母亲改嫁?[问号]我去告诉父亲[好的] 弦花:打小报告[眼镜] 徐离陵:…… 弦花:大开杀戒[眼镜] 大花:妈妈救命[爆哭] 小黄:妈妈救命[爆哭] 弦花:惨遭毒打,将见太奶,小鸟相救,逃过一劫[眼镜]好了,今天的成语教学到此为止[害羞] 88个小红包[抱抱]

67. 第 67 章

莺然回眸, 眼中满是错愕。

但转瞬,她忆起在千年前向神女要能量时,神女说的那番圣魔灵念的话, 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只不过, 神女隐瞒了圣魔之灵灌体徐离陵的事, 半遮半掩地误导她。

莺然神情保持镇定:“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赵衔月:“是我二师兄告诉我的。”

莺然:“他说了什么?”

赵衔月觉得莺然或许不太清楚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和她说起:“我二师兄说,其实徐离陵, 是一出生便被抛弃的人。”

“他的无垢净灵圣体、他无可匹敌的强大, 便是他此生悲剧的源头。因为他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被天霄选中, 成为圣魔之灵的容器。”

“因为他强, 所以天霄众仙, 在培养他成长为足够容纳圣魔之灵容器的十五年间, 将他的价值榨干殆尽。欺骗他,利用他,让他成为除魔卫道的工具, 没有一日停歇休息。”

赵衔月攥紧拳头,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说这些事时,也难掩羞愧:“他会被魔灵灌体, 其实是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亲族都早就知道的事。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亲近他,怕与他产生感情。唯一出了差错的, 是他彼时表现出的优秀, 让他的胞弟徐离泽产生了嫉妒之心。”

“他的父母原定在他生辰将他骗回徐离城, 与众仙合力将圣魔之灵融入他体内。趁圣魔之灵与他神魂争夺的虚弱之时,结合祓魔圣印与介杀咒法,将他与圣魔之灵一同除去。届时他会和圣魔之灵,一起灰飞烟灭。”

“这一切都是因为圣魔之灵为思想化身,不死不灭,唯有找到一个困住它的容器,令其有了实体,才可除去。而能困住圣魔之灵的,唯有天生无比强大的徐离陵。”

“然而,他的胞弟徐离泽不知这番计划,也不知圣魔之灵的可怕。徐离泽因嫉妒之心,被圣魔之灵吸引,将圣魔之灵放出。又听从圣魔之灵吩咐,将徐离陵引去了无忧原。圣魔之灵欲夺徐离陵之舍,以杀道开启洪荒大狱,吸纳天地之灵,再度飞升,化作无所不在的圣魔神思,踏破此界。”

“届时三千界中,它将成为无处不在的噩梦。吸收三千界的魔念,成为大千世界的主宰。”

“于是,十五岁的徐离陵在无忧原,在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情况下,被魔灵灌体。当众人赶来,只好将计就计,协助魔灵将他夺舍,计划这之后将他困住,再做定夺。”

莺然眉头越听越紧。

这段见不得光的过往,令赵衔月心情也沉重:“然而又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被魔灵灌体的徐离陵,竟全然保留了自我意识。在被亲族追杀后,立即出逃。”

“这期间他因魔灵侵蚀,时常意识不清,但始终保持了本心。就这样,他一路奔逃,在无极天神帝与天霄的授命下,众仙及徐离族人一路追杀,并将他成魔之事大肆宣扬。”

“这一路的逃跑,令他身心俱疲。他一次又一次因世人背叛,被抓住带回,又一次一次坚持下来,奋力逃脱。”

“那会儿,他似乎还相信他自己可以保持本心,即便成了魔,也绝不会受魔心蛊惑。他还相信,他仍旧是徐离陵……”

赵衔月说着,声音渐低,眸光悠远地想起,那个同她说起徐离陵故事的人。

当时她分外震撼。

而二师兄躺在草坪上,望着碧蓝的天:“但是后来,他胞弟徐离泽的多次背叛终于被他发现。他愤怒自己在这世上的血脉至亲也如此对他。徐离泽反倒怨恨他,恨他光芒太甚,令他这个处处不如他的弟弟面对他时,分外自卑窘迫。明明是同胞兄弟,却拼了命也追赶不上他,就连长相都要差他几分,徐离泽何其嫉恨。”

“徐离泽对徐离陵说:若是这世上没有你就好了。所有人都在盼着你死,你知不知道?你不是维护苍生的玄隐仙君徐离陵吗?苍生都希望你去死,你为什么不乖乖地去死!”

“徐离陵本就心受魔考,又身受重伤,急需补充。对于魔来说,吃修士是个很好的补充方式。一怒之下,他杀了徐离泽,圣魔之灵趁机争夺身躯,将徐离泽生生撕烂吞食。待他清醒过来时,手中只剩徐离泽的头颅和半只手臂了。”

当时赵衔月听闻,满目震惊恶心。

此刻她看向莺然。

莺然没有面露恶心,只是恍惚。

赵衔月接着道:“那时我问他,徐离陵清醒后是不是分外惶恐。他说不,徐离陵清醒后,十分冷静地处理了徐离泽。因为徐离陵知道他需要这份补给,而这,便是徐离陵滑入深渊的开端。”

“这之后,徐离城主大怒,城主夫人怨恨至极。他们想尽办法抓捕徐离陵,可吃了徐离泽后的徐离陵越发清醒冷静,越发难抓。”

“直到,徐离城主及其夫人改变了计划,声称不怪他,以父母亲情诱骗他回城。这一次,他回了。”

莺然难以置信:“他再一次信了他的父母?”

赵衔月那会儿也这么问,但,她二师兄道:“不,他不信,他也从不渴望这份本就陌生的亲情。但他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要去亲眼看看。还有……他累了。”

“两年的奔逃,他不仅要应付无数追杀,还要无时无刻忍受圣魔之灵侵蚀他神魂,要将他撕裂蚕食的折磨。那种痛苦,不亚于三途炼火焚魂。他累了,实在累了,他想要休息。”

“他的父母,不出意料地令他失望透顶。他们假装关怀,待他入睡后,连同天霄众仙、他的师父,一起挖出他的右眼以施展介杀咒,在他身上刻下他们早在两年前就该刻下的祓魔咒印。”

“他在这过程中,因痛惊醒,一直在喊按着他的爹娘……”

莺然恍然忆起,梦里的破庙中,那声声唤着爹娘的徐离陵。

那夜他做的梦,原来是这样的噩梦。

赵衔月:“然而就在刻完咒印,他们准备挖出他的左眼,以便能实施两次介杀咒,尽量保证将他杀死时,他挣脱了,再次出逃。”

“这一年,徐离陵十七岁。这一次,徐离陵死在了逃跑的路上。待他重现人世时,他已彻底成了魔。那时天霄登天路还在,他直从登天路杀上天霄,屠杀一百多天霄仙人,取一百零八上仙天灵,炼就了仙骨道珠。”

“自此,万魔拥笃,回归无上魔位。”

“而那可怜的徐离陵,就这样在十七岁这年,消失了。”

莺然合上眼,无言。

二楼堂屋寂静若无人。

赵衔月给她缓口气的时间,静静等待着她的反应。

良久,莺然问:“你们,就没有过半分歉意吗?”

话一出,她兀自愣住。

想起,徐离陵覆灭安城前,最后对众人说过类似的话。

赵衔月:“有,但能怎么办呢?一切都是为了苍生,为了玄道,为了除去圣魔之灵。倘若圣魔之灵不死,三千界都将生灵涂炭。”

“那位天外来客和我说,在某一个世界,有个叫什么难题的东西。便是说,你是选择牺牲一人,救许多人。还是选择牺牲多人,救一人。”

“神帝选择了前者。为苍生,徐离陵便是那个被牺牲的人。”

莺然道:“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呢?”

赵衔月无法回答,也不愿面对这样的问题。

她有意逃避,接着道:“所以你的夫君,不是徐离陵。天外来客说,没人能撑住圣魔之灵的侵蚀。或许往后有段时间,徐离陵还残存些许意识。但现在,他肯定只是圣魔之灵,徐离陵已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也正因如此,圣魔之灵乃魔道道源之化身、魔道思想之凝结,它就如天道一般,是绝无可能爱任何人的。”

“天外来客说,他有同僚曾想过以情感化,结果连身都近不得,就被残杀。”

“所以……”

赵衔月注视莺然:“你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莺然深吸口气,神态渐恢复寻常。

赵衔月:“倘若你怜悯的是徐离陵,你更该与我合作。”

莺然:“不。”

赵衔月愣住,下意识想要与她争辩。

莺然做出了“请”的动作,送客。

说了这么大半天,莺然竟仍油盐不进。赵衔月心头生闷。

念及莺然之不凡,又考虑到也许莺然一时接受不了现实。

赵衔月忍了忍,只道:“距离进仙道秘境还有段时间,我等你考虑。无论你如何选择,我届时都一定会尽力阻止。”

莺然:“我劝你最好不要枉送性命,免得辜负天外来客为你所做的牺牲。”

赵衔月慌乱一瞬,神情复杂。

她很早就知自己能携记忆重活一次,不是巧合。因为二师兄,给这一世的她留下了礼物。

她抿抿唇,快步下楼。

不知何时起,关熠同徐离陵跑到了院子里。莺然听见关熠在楼下院里唤了声。

走到窗边朝下看,见赵衔月快步离开,关熠跟在她身后说话。

而徐离陵……

竟然在院里堆雪人。

莺然凝沉心思顿散,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你不冷吗?”

徐离陵仰头望她:“不冷。”

莺然心道问了也是白问,他就会说不冷。

快步下楼,出了堂屋奔向他,冲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

徐离陵一手揽住她,一手扶住堆了一半的雪人。

莺然摸摸他的脸,冰凉,嗔道:“还说不冷。”

拉着他往屋里走:“怎么想起来堆雪人?”

徐离陵:“关熠说,你小时候总喊着下雪时要堆个雪人。但书院里有学生,积雪总是很快被扫干净,你爹也不允许你玩雪。”

莺然:“嗯。”

她牵着他到屋里,先搓搓他的冰冷的手,而后倒杯温水给他慢慢捂热,免得一下子又冷又热长冻疮。

不过他会长冻疮吗?

莺然回想了下,似乎从没见过他长。

徐离陵:“他说他带你偷跑出去玩雪,堆雪人。结果你堆了个底儿便嫌累,他说你不是要堆雪人吗?你说又冷又累,突然觉得不堆也可以。最后还是他帮你堆的。”

确实如此……

她就是这样的人啦,如果太累太艰辛,她做了也不会开心,何必去做呢?

莺然有些羞囧,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问他会不会长冻疮的事。

他道:“不会。”

莺然便直接把他手拉到炭炉上烤火。

省事儿了。

徐离陵接着道:“他说今日雪大,要给你堆个雪人。”

莺然:“那怎么你跑出去了?”

徐离陵:“我帮你堆。”

莺然笑出声,抬眸看他。

他神色平平,全然看不出,他这样小心眼,关熠帮她堆个雪人都不乐意。

莺然搓搓他的脸,用手捧着帮他捂,调侃:“外边这么冷,他爱堆就堆去。你一个凡人书生,少掺和。”

说话间,关熠回来,将院门带上,听见莺然的话,高声道:“哦,他是凡人书生,那我是什么?水里脆弱的鱼。”

莺然被关熠逗笑:“我可没这样说。”

关熠嘁了声,回来继续堆雪人,问赵衔月和莺然说了什么。

莺然含糊带过:“总归她跟我不是一路人。”

徐离陵也要去堆雪人,莺然拉了他一把,没拉住,随他去了。拿了挂在堂屋里预备临时出门披的大氅给他披上。

关熠一副牙酸的样,对莺然道:“若非昨夜她死乞白赖,和我说她有奇遇,有要事提醒你。我才不带她来见你。”

而关熠之所以信赵衔月这番话,自是因赵衔月在张复弦这件事上所做的准备与预判。

莺然点头了然,坐在屋门口看他们堆雪,和关熠聊起闲事。

关熠嘻嘻哈哈地与她说笑,唠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趣事,又聊聊秦焕与许秋桂,还说起了莺然“莺莺”乳名的由来。

这由来莺然从不曾听秦焕与许秋桂提起。

这会儿听关熠说,方知原是她娘那会儿读了《莺莺传》,想给她取名秦莺莺。

她爹怕寓意不好,恰好她出生正是春日里,便给她取名莺然。但乳名还是唤了莺莺。莺又称青鸟,有幸福与希望之意。

而这《莺莺传》,说起来也是个鲜有听闻,但改编版本都耳熟能详的话本——是那《西厢记》的母本。

莺然曾看过。

不过没想到,许秋桂那样平日里更宁愿做女红也不愿看书的人,原来也会读话本。

闲话半晌,时辰不早。

雪人堆好,关熠有灵气罩身,不染尘雪。

他看看同样堆好雪人,已走回檐下的徐离陵。

再看看正在为徐离陵擦被雪浸湿的袍发,低声嗔怪:“叫你别去,你哪能和修道的比……”好似真把徐离陵当个凡人书生的莺然,摇头轻叹一息。

莺然闻声转眸,问他:“你怎么了?叹什么气?”

关熠摇头晃脑:“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莺然意有所指:“你放心。”

关熠无言,瞥眼徐离陵,话不便说明:“不说了,我走了。”

莺然问:“不留下吃晚饭吗?”

关熠:“你家堂屋太冷,要耗我灵力时时暖身才待得,我要回客栈享福去了。”

莺然觉他说话好笑,将帕子丢给徐离陵让他自己擦,去送关熠离开。

刚踏出檐下,徐离陵又打伞跟来,为她遮着雪送关熠到门口。

关熠回身道别,道这几日若日日大雪,便不出门了。

仙道秘境再过十日便开,七日后他要同乙玄道一的弟子们一起前往仙道秘境入口。

“北境荒原天寒兽凶,你和妹夫不妨与我们同行。反正到时散修众多,其他宗门弟子也会一起,你们混在其中不打眼。”

莺然睨眼徐离陵,他无甚意见。

莺然便应下,目送关熠离开,挽着徐离陵一同回楼上房中去。

这会儿已是暮时,徐离陵重燃了炭炉拎上来,与她在二楼吃东西。

仍是他烤,她吃。

二楼窗户被重新推开。

莺然睡回躺椅上,遥望窗外雪景,恰看见关熠慢慢悠悠晃到客栈门口,正要入客栈的背影。

她目光软和,心有暖意。

关熠此番来意,在他说出她乳名由来后,她便知晓了。

那《莺莺传》虽是西厢记母本,故事却不大一样。

传中张生是个薄幸郎,而莺莺是个爱恨果决的女子。爱得起,放得下,绝不接受负心人,终是另嫁他人。

纵使张生在她嫁人后以兄长之名百般求见,也不再看薄情郎一眼。

昨夜关熠一直在看张复弦。

许是见了张复弦与弦花,想的却是徐离陵与她。

他始终放心不下,今日特来借此典故提醒。

莺然感怀他有心,又想到:

原来一直教导她以夫为纲的娘,一直期盼她早早嫁人、三从四德的爹,还暗暗对她有着这样的期望。

若遇薄幸郎,纵使身心皆付,也应决然舍弃,无需为情所缚。

莺然转眸看徐离陵。想来以他的博学多识,他定明了关熠之意。

徐离陵:“看我做什么?”

莺然故作严肃:“听了关熠的话,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譬如表忠心,譬如哄哄她?

当然,她知道徐离陵是不会这么做的。不过有意逗逗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徐离陵:“说什么?”

不待莺然开口,他道:“你若离了我,我会死。”

他语调平静,配上他淡泊的神态,莺然一下子笑出声来。

想他是有意配合,她含笑倚进他怀中。

依偎在他心口前,她轻声道:“你要好好活着,我不离你。”

院中两只雪人。

关熠的那只不知何时被徐离陵踢散。只留下徐离陵堆的那只。

莺然是偶然间在窗边透气才发现的。

她哭笑不得。

大雪就如徐离陵说的那样,下了三日才停。

这三日,莺然与他日日待在房里。除修炼、看秘籍外,就只剩下没轻没重的胡闹。

有时是她正躺在躺椅上专心悟秘籍中的话,徐离陵冷不丁过来同她挤一张躺椅,出言指导。

莺然捂他嘴,要自己明悟。

徐离陵舔她掌心,她收手。他又埋首她颈间咬她喉咙,再往下,便是秘籍读不下去。

躺椅总是晃得厉害,直响,莺然起初还担心它散架。徐离陵道:“散了还有一张。”叫她哑口无言。

好在虽响但够结实,用不着换躺椅。

有时是在新买的月洞床上。那床更加结实。就算会响,也响得不厉害。

只叫莺然被闹得狠了,又是心慌又是气恼,会冷不丁地想:他不是没感觉吗?怎的更是无度……

她这般想,就这般骂出口。

徐离陵直言不讳地答她:“只瞧你……便是没知觉,也自有一番乐趣。”

那省略的里边,皆是叫她羞恼的混账话。

她都不愿回想第二遍,他说起来倒是云淡风轻,张口就来。

偏偏又一副正经随和的样,只眼底带几分晦暗不明、若有似无的促狭之意,倒像是她反应过激。时而骂他,时而故意上手抓他咬他。

他照单皆收,且用更过分的反应告诉她,她这般,他就更有乐子可玩了。

有时在屋里其他地方……那就更不用多言。

自然亦有更多时,只是拥着她,与她读书赏雪,闲话饮茶。

……

三日雪停后,北境天寒,积雪难化,仍不是适宜出门的天气。

莺然与徐离陵便仍是待在屋里,过着下雪时般的日子。

时间如此,过得极快。

莺然只觉浑浑噩噩睡了几觉。某天醒来时,就见徐离陵站在窗边俯瞰街市。

她走过去,望见一队身穿辉蓝雪色弟子服的修士,陆续进入斜对面的客栈。

莺然惊觉,今日已到关熠所说出发的日子了。

她忙要收拾东西,去客栈找关熠。

徐离陵却是不紧不慢:“不急。东西都收拾好了,只剩这屋里的。”

莺然心下安然,明了自己虽过得浑浑噩噩,但他心里是有数的。

与他一起将房中小物拾掇,换上游荒袍袄。

下楼发现,徐离陵给她煮了鸡汤饭,备了热果茶。

他先让她吃了热乎乎的一碗汤饭,暖和身子。其他的都收起,以备她路上吃。

莺然笑起来,口中还是说他:“何必这样麻烦,路上啃点干粮,或者不吃也行。反正至多一日半的路程。”

徐离陵:“天干气寒,汤饭和茶里放了清燥驱寒的药材,你还是要吃些。”

莺然心头熨帖,他还记得她来时因干冷而流鼻血的事呢。

她拉着徐离陵,分他吃了两口。

待吃完,牵着飞驹、带上大花与小黄,找关熠会合去。

正如关熠所言,与乙玄道一同行者不计其数。不少获得入秘境资格的散修、小宗门,尽皆随行。

莺然与徐离陵混迹其中。

偶有人认出,她是在乙玄道一施展出六道剑法的那位,也都在近身套近乎前被关熠打发走。

莺然最多能听他们交头接耳地说她几句,那都不妨事。

走出城关,入荒原。

风若寒刀割人骨,雪若碎刃刮人皮。

这般寒极凛冽之下,再无人有闲心多嘴。皆各展其能,抵御风雪。

队伍里人数众多,能聚热气,又有赵衔月、关熠同其好友施展剑气防护,还有徐离陵以身护着她。

莺然穿一身游荒袍,只露张小脸,虽冷,但比来时好得多,不至于那样难熬。

行进路上,夜也不停。

有异兽来袭时,护在周围的乙玄道一弟子或武道修士,都合力斩杀。

走得虽慢,但顺遂安稳。

关熠:“按照这速度,明日午时前就能到仙道秘境入口。那是一处极大的神宫遗址,有诸多长老守着,还有防护大阵,入其中便不冷了。”

他让莺然坚持一下,今晚辛苦她不眠不休地赶路了。

莺然道不辛苦。

有徐离陵在,又骑着飞驹,她也不会当真不眠不休。

徐离陵还趁着夜里队伍休整时,从储物袋里拿出瓦罐中还温热的鸡汤和饭给她吃了。

吃完,又给她喝了杯热果茶。拿出毛毡毯子裹着她,让她倚在他怀里休息。

“虽睡不安稳,但可闭目养神。”

他一手牵缰绳,环护她身侧,一手覆上她的眼。

莺然合眼,放松身子依入他怀抱。

马蹄哒哒,甚为平稳。不比屋中安适,但比起一众行路者,她最是自在。

陈训周甫还揶揄关熠一眼,嬉笑:“她有她夫君护着,你白操心。”

关熠嘁他们两声,转脸又笑起来。

白操心才好啊。

赵衔月一路沉默,若有所思。

夜过晨来,天际苍茫现朝阳。

莺然听见人群嘲杂中的喟叹,感受到光线,睁开眼。

见天地白若一色,独日照金光画成一线。灿华漫卷飞雪,照得漫天金耀。

沾雪白草飘摇,大地若霜海,波涛浮沉。

苍穹壮阔,后土无际,恍若雄浑华威神仙境。

莺然也不禁感叹,仰面与徐离陵低语,拉他和她一同赏景。

她道:“若北境荒原气候不恶劣,在这儿住段时间倒也不错。”

徐离陵:“夏秋之时,可以住。”

莺然问:“春日怎么不可?”

徐离陵:“也可。只是春日百兽发·情,颇为聒噪。”

莺然雪面微微粉,羞笑了下,同他继续耳语闲话。

关熠和好友、还有赵衔月当他们说要紧事,有意去听。

听到的却是些废话。

且虽是废话,莺然却又不知为何时嗔时笑,时而羞恼,好似徐离陵在和她打哑谜。

关熠等人再度面露无语,懒得再听。

继续行进两个时辰,入一片青碧草原。

飞雪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

队伍中有人欢呼:“到了!”

莺然呼出口气,终于得以放松。

此地皆是废墟,已无宫城,只剩残壁。

在此驻扎者,皆住临时搭建的毡房。

关熠、赵衔月各奉师命,需先行一步,去向守地长老禀报事情。

关熠一走,就有此地驻守弟子来,领众人去安置,三十人为一队。

莺然同徐离陵下了飞驹,跟随领队弟子穿梭在营地中。

因都是修士,鲜有不体面者。

营地有些许吵闹,是有修士在比武论道,但都干净得体。

不过却有一片毡房处分外安静。与众隔绝,营地中人都有意不去靠近。

莺然望见那片毡房最大的房顶上,挂着璇星门徽,心中微沉。

紧接着便见一女子在两名璇星袍弟子的簇拥下从一间毡房走出,往最大的毡房去。

女子容貌清丽姣美,右脸上却覆着半块雪纱面具。隐隐可见面具下狰狞之伤,似是毁了容。

莺然从未见过她,但好像能猜出这是谁。

忽的,女子停步,朝她……不,准确地说,是朝徐离陵望来,眼神瞬间暗下。

莺然听见大花在她脑中惊呼:“是天宿宫圣女!完了,她怎么在这儿?她认得徐离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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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魔头叫过小鸟莺然,小秦姑娘之类的。 但从来不会叫小鸟莺莺。 因为读过很多书的魔头知道《莺莺传》这个典故。 徐离陵的陵 对于别人来说,是徐离氏为圣魔之灵打造的陵墓的陵。 对于小鸟来说,“是陵云霄的陵,登万山之巅,超尘绝俗,神仙之境”——第二十三章原文[抱抱] 88个小红包[抱抱]

68. 第 68 章

不止莺然在看, 同行修士也都好奇张望。

带队弟子热心介绍:“那是天宿宫弟子,他们奉神女之命前来,最好不要去打扰。”

队伍中有对天宿宫了解者:“听说, 别看天宿宫的人皆是阴阳道修, 但他们的天枢脉与开阳脉弟子, 武道造诣与正儿八经的武道修士不相上下,不知是真是假?”

带队弟子笑:“是真。开阳脉弟子专修阴阳门武道,而天枢脉弟子,那都是真正的天才, 文武皆不凡。这次来的, 恰好都是天枢脉弟子。他们立的杀阵,可与乙玄道一不相上下。”

“那面具女子……”

有人察觉到, 那目光盯着这方的女子。

带队弟子:“天宿宫圣女, 明妲。她曾对上圣魔, 脸也是因此而毁。但她从圣魔手中活了下来。”

闻言, 众人尽皆敬畏,赞叹圣女不凡。

莺然在他们闲话间,早已握紧徐离陵的手。

她浑身紧绷, 让大花做好准备,待会儿圣女若喊破徐离陵身份, 立刻协助她脱身。

不能让徐离陵动手。

否则此地众人都会没命。

徐离陵不急不慌,反倒轻抚她的手背安抚她。

明妲沉吟片刻, 竟一声不吭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往那最大的毡房走。

莺然心仍悬着,疑惑地对上徐离陵的眼眸。

徐离陵牵着她, 跟上继续前行的队伍。

队伍在一大毡房前停下, 上边挂有注明散修的标识。

带队弟子客气道:“辛苦诸位在这儿住两日。后日一早, 秘境开启,便可离开了。预祝各位皆有好机缘。”

众修连声道谢。

入毡房,里面放了椅桌,没有床,很是干净。

众修各自落座。

莺然拉着徐离陵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想与他说明妲之事,碍于这会儿人太多,不便开口。

便听帐中众修聊起来。

他们从江湖传闻天宿宫天枢脉弟子们是多么惊才绝艳、多么强横可怕的天才,聊到听闻圣女明妲乃天霄仙人后裔,又从圣女明妲,聊到了圣魔。

帐中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众人不约而同说悄悄话似的道:“说起来,听闻圣魔成魔之前,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

“何止天才,那是真正令天才望尘莫及,为之绝望的天之骄子。如今的剑仙已是下界巅峰,可听闻也是一生未能追上圣魔成魔前的成就呢。”

……

在懿王洲,圣魔事迹几乎无人知晓。

而在云州,散修皆是走江湖的豪客,多多少少都会听闻一些,世道不允许流传的轶闻。

或真或假,难以分辨。

有关圣魔的传闻虽不多,但越是隐秘越令人兴奋,此刻众人都说得兴致勃勃。

莺然听他们说那些事,时而惊奇,时而好笑,偷瞄徐离陵。

徐离陵老神在在地饮茶,事不关己。

“说起来,圣魔若在玄道已至如斯巅峰,登无极天成神也不在话下,他为何成了魔呢?”

莺然神情微肃。

又是那对天宿宫有所了解的修士小声道:“我听说,听说哈……这件事从千年前,就是未解之谜。得知答案的人,全都死了。故而一直未有答案流传。”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知晓答案者,玄道都说,是被圣魔狂热信徒所杀。可现在弄的他们魔道自己也不了解圣魔了,这……当真是他们自己所为吗?”

众修深思,面面相觑。

有人忙摆手:“可不敢乱说,不敢乱说啊!魔道行事诡谲,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怎能为魔道、为圣魔开脱呢?”

他们将此事带过,接着聊下去。

门忽开。

霎时帐中紧张得连呼吸声也无,众人皆望向来人。

见是关熠,莺然松了口气,问他来意。

见是熟人,帐中众修也都放松,但不再闲聊,各自打坐修炼。

关熠招呼莺然与徐离陵随他来。

他们出门,牵上安置在门口的飞驹、大花和小黄。

跟关熠走到被隔开的毡房群落,入一小毡房,毡房内有床有桌,一应设置俱全。

关熠:“这是给我安排的毡房,你和妹夫就住这儿吧。”

莺然问:“那你呢?”

关熠:“我去与陈训周甫他们住在一起。”

莺然怕麻烦他们,有所犹豫。

但关熠凝肃低声:“我听驻地长老说,曜境似乎派了人,专为防妹夫入秘境夺剑。你俩若住大毡房,万一暴露了呢?”

莺然想到方才见到天宿宫的人,方点了头,向关熠道谢。

关熠笑:“跟我客气什么。”

瞥眼徐离陵,对他颔首,出门去找乙玄道一弟子集合了。

徐离陵不以为意地去铺床。

莺然感慨:“咱们这一路,欠了关熠不少人情呢。”

徐离陵:“我不杀他。”

如此承诺,够还人情了。

他正弯腰在床边,莺然冲过来对着他脑袋往下按了下:“你敢伤他!”

大花和小黄趴在角落,憋笑。

方才那帮人吹了半天徐离陵多么天才,多么强大,多么恐怖。

现在还不是要被莺然按着打?

徐离陵一声不吭,继续铺床。

莺然捋了捋他被她弄乱的发,到一旁将零散事物安置好,疲惫地在徐离陵带来的躺椅上躺下。

昨日彻夜赶路,这会儿陡然放松,她一下子犯起困来。

徐离陵出帐弄热水来给她洗漱,回来时她已睡着。

他便弯下腰,帮她细细擦了脸和手。

大花和小黄熟练地自己滚出去,和飞驹挤在一起。

他则在帐中帮莺然脱了衣裳,擦洗身上。

莺然极为疲倦,睡得却又不算沉,只是累得睁不开眼。

她半梦半醒地感知着一切,时而无意识地轻吟。

待徐离陵为她细细柔柔地擦遍,换上寝衣,将她抱到床上去睡。

她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不愿松,想拉他一起睡。

徐离陵哄她:“我待会儿来。”

她方松开他,等了不知多久,他也擦洗了身子过来,躺在她身边,抱着她,轻轻拍抚她的背。

莺然这一觉睡到翌日傍晚。

醒时徐离陵早已起了,在帐中小炭炉上煮了为她调养的热果茶,热着汤饭。

按理说在这儿若要吃东西,是吃北境异兽多。

但莺然吃不惯,吃的便还是徐离陵带来的鸡煨的汤。

他去处理鸡的时候,关熠和大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怎么会想到带只鸡来?

转念想起莺然爱吃。

又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了。

小黄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云水县的家里总养着鸡。

徐离陵难道是喜欢鸡,一开始就会养鸡、杀鸡、做鸡窝的吗?

还不都是因为她喜欢。

徐离陵给她盛了汤饭,莺然一边吃一边问起先前没机会问的事:“先前是那圣女送曦照神眼来给你的吧?”

徐离陵:“嗯。”

莺然问:“她投靠了魔道?为何愿意拿玄道之物给你,见了你也不禀报?”

徐离陵:“她太祖曾是天霄仙者,如今在圣魔城。先前她去圣魔城,见了她太祖一面。”

莺然诧异,想是明妲太祖同明妲说了什么。

不过无意细究,明妲不与他们为敌便好。

今夜早早歇下。

翌日晨起,赴仙道秘境。

秘境口,乃是一道藤蔓纠缠、林木幽黑的密林。

乙玄道一、璇衡宗等大宗弟子守住整片密林边缘,只留一道门。

一一检查各人身份后,才放人入内。

莺然拿着寄剑峰客卿令上前,检查的弟子讶异地打量她和徐离陵:“你要带这凡人,这飞驹,还有这……猫狗?入内?”

莺然点头。

检查弟子拿出牵魔铃,为防止魔隐匿魔息化作凡人,牵魔铃不测魔气,测魔骨。

在大花小黄飞驹身上绕过,魔铃未响,不是魔,放其入内。

魔铃逼近徐离陵,莺然连同三只毛绒绒都悬着心。

见徐离陵平静地过了,莺然松口气。挽着徐离陵心虚地快步入密林。

徐离陵提醒:“留神。”

莺然一时没明白。

旋即踏入密林,一阵天旋地转。

那密林竟不是密林,而是一道诡异的虚空裂隙,通往仙道遗址!

裂隙罡风撕扯,比荒原狂风更凶恶。

莺然听见有人猝不及防地大叫。

她的叫喊也顶到了嗓子眼,未喊出声,徐离陵拉她入怀。

他以身躯全然护着她。霎时,她便安了心,紧紧抱住他。

“啊啊啊啊啊啊——”

有两个小东西大叫着从她身边掉了下去。

定睛一看,是大花和小黄。

下方,竟是一片无垠汪洋。

汪洋碧蓝中泛出浓烈的黑,幽邃得令人恐惧。

扑通三下,飞驹小黄大花都掉入其中没了影子。

莺然惊慌:“他们没事吧?”

徐离陵:“没事。”

她仍放不下心,无措道:“我不会游泳啊!”

徐离陵:“无妨。”

说话间,他解开发带,绑住了她与他的手。

将将绑好,莺然便觉有股无形之力撕扯她与徐离陵。

冰冷海水随之缠了上来,拖拽她坠入海中深渊。

但幸好,徐离陵的手紧紧握着她,她为他绣的青竹发带,紧紧缠着彼此。

徐离陵手上一用力。

她便觉他再度将她拉入怀抱。

海水很快淹没她的意识。

但她能感到,他怀中温暖。

……

莺然醒来时,唇上还残留着柔软之感,口齿间还有些许渡来的香。

她虚睁开眼,看见有人轻抚了抚她的脸。

她侧过脸贴了贴他的掌心,无力地唤:“怀真?”

他应:“嗯。”

莺然缓了缓,意识回笼,坐起身。

明明方才落入海中,可此刻竟连半片海都看不见。

莺然疑惑四顾,见远处大花与小黄小声喵喵汪汪地在吵架,飞驹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它俩。

莺然恍然以为落入海中是幻觉,摸摸自己,身上也不是湿的。

她疑惑,但见手腕上,方才徐离陵紧紧缠住她的痕迹还在。

她问:“海呢?”

徐离陵:“那是天噬海大阵。”

莺然不解。

徐离陵扶她站起:“非是真正的海,乃是隔绝此地的杀阵。”

莺然若有所悟。

大花这会儿发觉她醒了,跑过来对她叭叭:“方才那玩意儿真恐怖……要不是我,傻狗和大白就都要死啦!大白都认我做老大了,傻狗还不肯!”

它落入其中后发觉是阵,动用了能量才拉回傻狗和飞驹。

那时它身边还有好多修士,但都被缠上,在海中渐被阵力杀招绞杀,化作云烟。

那场景真是吓死人。

大花心想幸好莺然那时晕了过去,不然肯定要有心理阴影。

莺然摸摸它,道辛苦了。

大花骄傲地昂起小脑袋,吐槽:“这哪是什么寻宝秘境,我看分明是杀人之地。”

莺然也有这种想法。

一般的秘境,皆为天地造化,或飞升仙神遗留的福地洞天。

但怎会有人在自己的福地洞天里留杀阵呢?

莺然问徐离陵。

徐离陵:“此地为遗弃之地,自不想为外人所入。”

莺然:“既被遗弃,还有宝可寻吗?”

徐离陵:“有,很多。”

莺然了然,又担忧起关熠。

徐离陵:“他运道不错,死不了。”

大花也用系统音道:“我早说他是主角命格,安心啦。”

他们都这么说,莺然便不再多虑。

徐离陵将飞驹牵过来,扶她上马,带上大花与小黄,出发。

他们眼下所处之地,是一片青绿山野。

连绵碧翠,茜果点缀。穹天若海,地袤无垠。不见人踪,只见凡俗兔鼠、燕鸟爬虫类生物。

四野安宁,偶听鸟啼,恍若画境。

又正因如此,莺然越发忐忑警惕。

此地灵气极其充沛,连云州也不可比。

但竟然一只灵物都看不见。

且徐离陵行进方向也很古怪,时而走一段路,便变换方向。

莺然向徐离陵道出疑惑。

徐离陵:“此地杀阵遍布,且有星斗大阵做基础,杀阵所布之位,会根据此地四季时辰星辰变幻而移动。”

他让莺然低头,观草色花开:“虽植之生长,看似茂盛,似合春夏之际。但皆为灵气滋养而生,并非寻常四季生长本性。此地气候与外界相通,眼下也属冬季。便当按冬之星象,白日观风日云,夜观星斗来避杀阵。”

莺然听不太懂,只觉复杂,蹙眉:“这岂不是还没寻宝,就要死一大堆人……”

徐离陵抚平她眉间:“此界灵兽大多因无意触发杀阵而亡。能存活者,不会随意现身,也定有其保命异术。人若不如灵兽,来此便是不自量力。”

死也是活该。

莺然不似徐离陵那般看淡。

她总会为人之生死而感慨。

不过她也能很快调整心绪。

此地太过复杂,莺然听不明白,干脆和徐离陵聊起闲话。

同时,暗暗让大花监测附近环境,寻找关熠。

大花听令而动。

到暮时,终于找到关熠。

关熠与他的两位好友同行,赵衔月也在。

四人正陷入灵兽捕猎的陷阱,刚与灵兽结束厮战,都受了伤。

莺然与他们会合后就地安置,决定一起过夜。

徐离陵泰然自若地烤起他们刚杀的灵兽。

陈训周甫连同赵衔月则因徐离陵在,十分拘束。

莺然和关熠倒如劫后余生般聊了许多。

莺然也是这时才知道,关熠来到秘境后,竟没遇到过任何危险。反倒捡了不少仙器。

灵兽是他们碰上的第一个麻烦。

莺然感慨:“你们是真的好运道。”

关熠甚是得意,拿出他捡的宝贝来,问莺然有没有想要的。

莺然不要,但还是好奇,将仙宝一一查看。

确实都是不凡的仙物,虽有受损,但也远胜外界的寻常灵器。

关熠在她看时,奇怪道:“这仙宝虽好,但按理说,仙物都会刻上物主或锻造大师的标识,可这些仙宝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此地又遍布杀阵……这儿的主人到底是谁?”

莺然也不清楚,瞄眼徐离陵。

徐离陵:“无极天神帝。”

闻言,关熠等人既震撼又惊喜:“那此地岂不是并非仙道秘境,而是神道秘境?”

转瞬却又疑惑:“这样好的神仙之地,怎么会被遗弃?”

关熠:“妹夫的剑匣又是被何人带到这儿的?也不知那剑匣现在何处,你们可有头绪?”

莺然想徐离陵是有头绪的。

因为他这一路都在有目的地行进,而非乱走。

结合他对此界的了解,对此地阵法的熟知,莺然有个很奇异的猜测。

她瞥向徐离陵。

徐离陵看向她。

跳动的炽火映照他的瞳眸。

倘若此时没有旁人在,她定会问他:

你的剑,可是你亲手弃置于此?

可她即便不问,他也总能懂她的想法。

他毫不避讳地“嗯”了声。

对于关熠四人而言,他这声很是莫名奇妙。

莺然却了然,他不介意她直言。于是接着与关熠聊到:“怀真知道剑匣在哪儿。”

关熠讶然:“妹夫知道?”

莺然:“是他将剑匣留在此地的。”

关熠:“啊?”

顿了顿,关熠对徐离陵惊呼:“为什么?”

因是剑修,因修习过徐离陵写的《君源百端》,因受过岳朝秋的提点,所以关熠无法理解——

徐离陵这样的剑者,为何会弃剑?

徐离陵不答他。

莺然也没问。

肉烤好了,徐离陵拿出碗碟,切好给她吃。因是灵物,徐离陵不能吃,便只她自己吃。

关熠注视着徐离陵,隔着火光,沉默良久,恍然明悟了什么。

他想起幼时,听闻莺然被罚跪在书房,他偷偷跑去找她。

那是他第一次闯进秦焕的书房,第一次发现,原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竟然在书房的桌案上置了一把长剑。

他惊讶地问莺然:“先生竟还是名剑客?”

莺然道:“不是。”

他不解:“那先生为何供把剑在这儿?”

莺然道:“我问过我爹,他说,剑是古今之圣,是器中君子,人神皆崇之。我想,对他来说,这大概是他清高自傲,自恃品德的象征吧。他有时见客,还会特意佩剑呢。”

他那会儿顿时起了坏心,提议:“那我们把剑扔了,气气他!谁叫他罚你!”

莺然却忙道:“不行,作弄也要底线。我爹自恃君子之身,你扔了他的剑,对他来说,和践踏他的尊严没区别了。”

那会儿他尚年幼,不懂为何扔把剑会那么严重。

但那是他对剑的认知的开端,也是他后来成为剑修的冥冥之由。

练剑数年,他逐渐懂得了秦焕对剑之寓意的看重。

非是重剑,而是重心中之道。

而如今,关熠也由此,懂得了徐离陵弃剑的缘由。

徐离陵虽为魔,却明殉道之心。

在成魔之前,他一定是个风骨清傲之人。

若道心蒙尘,他宁愿再不碰剑。

等等……

当年徐离陵因道心蒙尘而弃剑,那他今时今日为何又要重新找回剑?

关熠盯着正与徐离陵耳语的莺然,眸色一凝,对莺然道:“莺莺,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莺然疑惑,见关熠严肃,想他有要紧事,同徐离陵说了声,随关熠离开。

待走远,关熠还特意布下个隔音结界。

他太过正式,弄得莺然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关熠:“莺莺,我们别让妹夫拿到森罗剑匣,好不好?”

莺然一愣,问:“可是赵衔月对你说过什么?”

关熠疑惑:“说什么?”

莺然心道原来没说徐离陵拿到森罗剑匣可能灭世之事吗?

她没回答,问:“你怎的突然这样说?”

关熠斟酌片刻,肃重道:“莺莺,你不问他为何弃剑,我想你是懂他的。你既懂他,有没有想过,他这样的人,如今,是以怎样的心态去取回森罗剑匣的呢?”

“你当知道,倘若他仍是从前那个弃剑的徐离陵,他根本不会愿意碰剑。他愿再次握剑,就说明他重新找到了他的道。”

莺然:“所以?”

关熠:“我担心,待他取了剑,他就会离开你。”

莺然默了默,莞尔:“那又如何呢?”

关熠愣住。

她注视着他,还是那样的坚定,一双眼眸分外温和:“你不是说过吗?像我这样的人,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会过得很幸福。”

关熠愣住,良久,霍然一笑:“你听到了?”

莺然笑:“那天晚上你说话声音那么大,我当然听得见。”

徐离陵也听到了。

那会儿她还对徐离陵说,“听到没,没有我,你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徐离陵懒懒地应她:“是,谢秦姑娘纡尊降贵。”

此刻关熠闻言一笑,笑着笑着,轻叹:“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我就不多话了。”

莺然点点头,和关熠一起回驻扎的营地去。

走在明月星照的夜路上,她仰头望天。

早前在千年前阳关城时,她终于想定她最后是一定要留下来陪着徐离陵的。

可最近她忽然开始想:

最后的徐离陵,真的还想要她的陪伴吗?

……

回到营地,徐离陵已打来水给莺然擦脸洗漱。为她披上绒毯,手臂环着她,好叫她侧倚在他身上休息。

关熠四人皆沉默。

他们就没莺然这么舒坦了,只能打坐过夜。

莺然虽得了休息,但也睡不安稳。

翌日一早便醒了。

洗漱过,问徐离陵多久到森罗剑匣所在。

徐离陵:“暮时便可。”

不过要拿到森罗剑匣,还得费上番功夫。

莺然思索着,问关熠:“那你们待会儿去哪儿?”

她和徐离陵要拿森罗剑匣,关熠等人自是不会同她争。

争也白争,争不过。

关熠他们早就想好了,“待会儿我们在这秘境里,继续找我们的机缘。”

赵衔月想要跟着莺然,但想到莺然先前的提醒,想到二师兄……唇瓣动了动,终是不语。

她的性命是他用尽一切换来的,很珍贵。

关熠嘻嘻哈哈:“反正等妹夫拿到剑匣,去和我师父比剑,我不仅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森罗剑匣,还能看到真正的六道剑法呢。”

莺然笑笑,转眸要问徐离陵什么时候走。

却见徐离陵眺望远处,似在思量。

此方静了下来。

莺然拉拉徐离陵的衣袖:“在想什么?怎么不和我说话?”

这于她和徐离陵而言,就只是稀松寻常的话。在旁人听来,就有几分无意识的撒娇了。

徐离陵低头,对她轻声道:“在想,是带你同去那地方,还是我先去探路。”

不哄也似哄。

他既然这样说,就说明带她去探路的危险,甚至远大于独留她一人。

莺然思忖道:“那你先去吧,我和大花小黄一起呆在这儿,这儿还有灵兽死亡的余威,不必担心。”

关熠也主动请缨:“我们要在这儿养伤,明日一早才打算走。妹夫你先去,我们在这儿陪莺莺。”

陈训周甫和赵衔月瞬间僵了身子。

冥冥之中感到压力甚大。

徐离陵扫他们一眼,礼数周全地道声谢,而后对莺然轻声道:“我午时后回来,辛苦你晚些吃饭。”

莺然笑:“我又不是自己不会吃。”

徐离陵拍拍她的肩头。

有旁人在,她会羞,他们之间的举止,止乎于礼。并未过多亲昵。

可他们越是这般无形之中亲近,陈训周甫赵衔月三人越倍感压力。

徐离陵将小黄大花都留下,独带飞驹离开。

陈训周甫和赵衔月面面相觑。

谁家修士出行还拿水洗脸擦手啊,一个净尘咒搞定了呀。

但那是他们不想用水吗?

还不是因为麻烦。

还有谁家修士一日三餐定点吃啊?

他们都辟谷好吗?但那他们是不想吃吗?

还不是因为麻烦。灵食有助于修行,不吃才是傻子。

而这些,徐离陵都帮莺然做了。

现在,他把她独自留下,和他们在一起……

关熠笑哈哈地和莺然闲聊。

陈训周甫忽然一人搭住他一边肩膀,架着他到一旁去。

关熠几乎被他们拖走,茫然地问:“你们干什么?”

离远了,陈训周甫停步。

陈训小声:“他把他夫人留给咱们照顾,你不觉得害怕吗?”

关熠不以为意:“怕什么?怕徐离陵?那是我妹夫。”

他下巴高高昂起。

“不是。”周甫道,“你看,他照顾他夫人那么精细。咱们要是没照顾好她咋办?那可是……徐离陵啊!”

关熠不以为意:“你们怕,我也理解。但是别怕,莺莺很好说话。就算受点委屈,也不会去告状的。”

“那万一有人杀来,我们打不过,没保护好她呢?到时就算没死在别人手里,也要死在徐离陵手里了啊!”

关熠“嘁”了声:“我们仨,再加一个赵衔月,还有我妹妹的狗,那可是大荒仙兽。我们五个,保护不好她?”

话音落。

忽听身后传来赵衔月一声大喝,旋即剑气横斩而来,三人仓惶躲过。

三人脸色一白,连忙赶去。

……

当被和莺然绑在同一辆奴车上,由凶兽拖着走的时候,关熠在陈训周甫的死亡凝视下,沉默了。

莺然小声安慰他们:“没事,熬到午后就行了。怀真定能赶来的。”

若这群人要动手杀他们,她会用能量反杀。

她唯一要考虑的是,若用了能量,暴露了身份,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据大花说,暴露身份的惩罚会根据影响而定。知道的人越多,惩罚越重。

莺然若有所思。

关熠对莺然讪笑,转脸对队伍中为首的粗犷修士大叫:

“我警告你,立刻放了我妹妹!你若敢动她一下,等我妹夫回来,你们就死定了!”

????????

作者留言:

粗犷修士:太棒啦,抓到你们啦[好的]诶?你们怎么不害怕?[问号] 小黄:你们的太奶:太棒啦,见到你们啦[好的]诶?你们怎么一块一块的?[好的] 粗犷修士:?[小丑] 88个小红包[抱抱]

69. 第 69 章

押送奴车的十名身穿游荒毛袄的修士哄然大笑。

粗犷修士:“你妹夫?他入了死门, 回不来啦!”

话音落,他们又是一阵哄笑。

关熠四人神情骤变。

莺然下意识悬了心,但紧接着反应过来:徐离陵正是要入那什么死门, 才会去独自开路。

她对四人递去安抚眼神, 问:“死门是什么?”

粗犷修士:“此地杀阵众多, 众杀阵之基础,为一包罗整个秘境的大阵……”

这是先前徐离陵同莺然说过的。

见关熠等人并不知晓,惊奇地听着,莺然暗暗讶异:这些人果真不凡, 很懂奇门遁甲之道。

粗犷修士:“这大阵以星斗为照, 变幻莫测。而星斗中,有一绝对安全的生门之路, 亦有一十死无生的死门之路。”

他睨莺然一眼, 牛眼中透着打量:“听闻你是六道剑法的传人, 我们老大自入秘境前便一直留心着你。入了秘境后, 还挺忌惮,不敢派人跟随。”

“直到见你那夫君竟独自入了秘境死门,我们才知晓, 原来你们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连阵法都分辨不出。”

“你们口口声声等他回来, 现在看来,其实他才是六道剑法的传人吧?你的剑法, 当真是他所教,而非推诿之词。真没想到,继承了六道剑法的, 竟会是个凡人。”

粗犷修士眼中闪烁精芒, 莺然看出其中隐藏的杀意, 故作高深:“哦,原来是冲六道剑法来的。”

粗犷修士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不再多言,加快脚步带她和关熠等人去见老大。

关熠四人心中沉沉,却一时无可奈何。

实是这群人道法古怪,闻所未闻,一个个修为也高出他们一大截,他们根本打不过。便只能和莺然一起强装淡定。

行了两刻钟,奴车到达一片被特意清出的草原。

有二十人在此,皆穿相似的游荒袍。

一身形瘦小、猴腮鼠眼之人坐于一把太师椅上,正让女修捶腿,听手下分析此地阵法,分析森罗剑匣可能藏于何处。

粗犷修士上前:“大哥,人带来了。”

那猴腮鼠眼之人挥手让女修退下,乜斜着莺然:“看来你的六道剑法学得不好。”

奴车被推到他面前,强大威压迫来。

关熠四人瞬间脸色一白。

不是惧怕威压,而是察觉到,此人竟是九阶修为!

九阶乃此界巅峰。

再往上便是飞升之境,当世仅有两人,便是关熠和赵衔月的师父。

他是九阶,也就意味着,这个秘境里几乎没有他的对手。

关熠心神一沉,叫嚣:“区区九阶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知道我身边这姑娘是谁吗!”

他指的是赵衔月。

赵衔月会意,高声道:“我爹是乙玄道一宗主!”

此话一出,反倒引得众人大笑。

猴腮之人:“知道我是谁吗?”

旁人道:“北境荒原的无冕之王,平三通。”

莺然疑惑,没听过。

关熠四人的脸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北境荒原有五个飞霄城那么大。

荒原之上,异兽无数,妖兽无数。寻常人在夏秋季入荒原,都得提心吊胆地保好小命。

而无论何时何季,都能驰骋荒原的,当世仅平三通一人。

“别说你是乙玄道一宗主之女,就是你爹来了,也得叫我大哥一声三通前辈。”

“有时,实力不仅是靠修为体现。还得看运道,看所修道法。”

平三通说着,盯住莺然:“六道剑法,乃无上剑道。万道皆归,天地大同。你练的不好,给你可惜了。”

“交出六道剑法,否则,他们都得死。”

赵衔月硬着头皮道:“你不怕我爹,难道不怕我师父吗?我师父可是太微真人玉虚风!”

又对着关熠道:“他师父可是秋风切玉夷光剑!当世剑仙!”

平三通嫌烦地皱皱眉:“别报名号了,再吵把你们舌头割了。”

有旁人嗤笑:“玉虚风,岳朝秋又如何?你让他们到北境荒原来试试。就算我们杀了你,他们也未必能在我们的地盘上,将我们如何。”

在北境荒原上,靠的可不只是修为。

他们这些善于荒原生存的,设计让玉虚风或岳朝秋遇上百万异兽潮,逼出身怀异法、相当于飞升之境的荒原兽王,不用他们出手,玉虚风和岳朝秋都自身难保。

异兽可不像妖兽能沟通。

那都是一群嗜血、又得天地厚爱,身怀不同天赋异法的真畜生。

赵衔月皱紧眉头,小脸气得涨红,说不出话来。

关熠咬着牙,又对莺然点了点:“那你知道她是谁吗?知道她夫君是谁吗!”

平三通这下倒眸色深沉起来,“说说看?”

关熠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来。

这可咋说,她夫君是圣魔?

这话若说出来,平三通就算杀了他们,被旁人知晓也只会夸他替天行道。

他大喊大叫,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说不下去了。

莺然接着道:“你若动他们一根毫毛,我保证你得不到六道剑法。”

平三通冷笑一声,注视着莺然,冲手下勾勾手指。

手下上前,他随意指了下莺然:“把她耳朵割下来。”

关熠四人瞪大眼。

与他们一起被绑着的大花和小黄也睁圆了眼睛。

关熠大叫:“你敢!你敢动她一下,我保证你祖宗八辈就算投了胎都会被找出来打到灰飞烟灭!你和你的弟兄们全家老小,更是会死无葬身之地,魂飞魄散!”

他激动地威胁着平三通。

陈训和周甫也颇为激动。

他们本来觉得平三通很可怕,这会儿突然想到,还是徐离陵更可怕。

同关熠一起大叫着警告平三通不许动莺然。

莺然倒淡然:“你若将我耳朵割下来,就更拿不到六道剑法。”

手下提剔骨刀逼近莺然,在即将提刀挥下时,平三通又止住手下,对莺然一笑:“你有底气,你真是六道剑法传人?”

莺然轻描淡写:“算是吧。”

越是不刻意强调,越使人信服。

平三通:“那我搜你的魂,一样能得到剑诀。”

莺然:“你试试看?”

她太过淡定。

平三通沉吟,注视莺然好一会儿,忽有手下从远处赶来,他示意手下先将他们绑到一边去。

赶来的手下道:“那凡人书生进了死门之路后,其中竟隐隐散发出魔息。那魔息,不一般。”

平三通神色一凛,睨向莺然一眼,迅速想到了:“你夫君原来是魔!”

莺然不语。了然方才他不过是在恐吓她,并不敢真的对她动手。

他特意派了人跟踪徐离陵,说明他忌惮徐离陵。

平三通问:“能扮作凡人入此仙道福地,你夫君不凡。据传拔狱谷主有一修士夫人,世人却从未见过其真容,难不成……”

莺然打断:“不是我。”

平三通:“那是迦蓝殿主?迦蓝殿主一心魔道,不曾听闻与女修有瓜葛……”

莺然打断:“不是他。”

平三通眯了眯眼,觉得她有意混淆视听。

同时也在思索,魔道还有哪个有闯入仙道秘境的本事。

别说通过大宗检查就是一道坎,秘境内过于充沛的仙灵之气,对于魔修来说也分外煎熬。

能进来的魔,定然不俗。

最主要的是,魔与玄道不同。

他杀了关熠赵衔月,玄道就算下令杀他报仇,也会自持身份。

且他们背后的人,还有数不尽的公务会耽误他们,苍生道义会绑住他们。

但魔道……

那真是和荒原异兽一样的,一群人形疯狗。

一旦下令,便不惜一切代价,不死不休。

平三通皱眉,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见那书生入了死门,便冲动行事。

手下问:“大哥,现在怎么办?”

“继续去查探。”

平三通对着莺然道:“不过,就算你夫君是两位魔尊中的一个,也不一定能走出死门。就算走出死门,也一定再无余力为你报仇。”

“也许,待他寻仇过来,我还可以将他一并除去。”

莺然不言语。已同大花暗暗商量好,随时动用能量。

然而平三通话虽如此,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等了两个时辰,已过午时。

听手下又回报了三次,第二次时道:“那条路上仍有魔息难散,难以判断人是否还活着。不过魔气没再加重。”

平三通思量:“也就是说人要么死了,要么受伤。”

莺然心知徐离陵不会死,但闻言,还是为他忧心。

此地毕竟是神帝遗留的秘境,对他太过不利。

第三次回报,情况还是同第二次一样,“不见有人从四道出来。反而有拜腐兽在周围盘旋。”

平三通确定道:“拜腐兽在有生物死后才会出现,那人大概已经死了。”

莺然心头一沉。

转念想,也许死的是别人,是别的生物,总归徐离陵是不会死的。

她仍旧让自己保持镇定,无所畏惧的样子。

平三通却已亲自掂着刀走来:“你的靠山这下真的没了,咱们该来谈谈六道剑法的事了。”

他走到莺然面前,俯视着被绑在奴车上的她。那瘦小的身形若扭曲的野兽,挡住了阳光,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他道:“交出六道剑法……”

他话没说完,忽有一道声音回他:

“好啊。”

他一愣,回身。

便见身后广袤美丽的草原上,血肉似烂熟的茜果,洒落满地,点缀碧草之间。

他在地上看不到一颗完整的头、一张熟悉的面孔,只见到破碎的颅骨和四散的脸皮,见到半张脸上坠着一颗快要掉出的眼珠子。

这是先前才声声叫他大哥的人,足有八阶修为。

此刻死无全尸,竟一声气音也没能发出来。

而不远处,草如碧波血肉如浮花间,一道清隽身影立于其中,不染丝尘,风姿分外清贵儒雅。

魔气,在他所踏之地如沼泽腐蚀大地。

平三通的身子不由自主发颤。

他挡着莺然,莺然什么都看不见,只闻到阵阵混着青草味的血腥。

关熠四人神情呆滞,极力管控表情。

莺然安慰他们:“怀真来了。”

关熠勉强一笑:“是啊。”

他和陈训周甫三人交换眼色,默默挪动位置,把和他们绑在一根柱子上的莺然转到另一边去。

就连赵衔月此刻也沉默地配合。

莺然被迫背对着所有人,疑惑:“你们在干嘛?”

关熠:“我们……想看清楚妹夫施展的剑法。”

不,是试图戴罪立功,不成为地上的红点点。

四人表情严肃。

要说他们虽年纪尚小,但也算是见识过诸多妖魔杀人的血腥场面了。

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平静之中,阴森得让他们额冒冷汗。

陈训瞪关熠:你不是说不用怕你妹夫的吗!

关熠:那我也没见过他这一手啊……

四人皆沉默。

平三通在颤抖中,竭力保持镇定:“你是拔狱谷主,还是迦蓝殿主?”

徐离陵信步向他走近:“你猜?”

平三通想逃,可是身子却像被无形之力定住,连动也动弹不得。

此等力量,非下界所能有。

任是岳朝秋与玉虚风合力,也绝做不到!

他脸色煞白,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报出姓名,以利益先稳住对方:“我乃北境荒原人尽皆知的无冕之王,平——”

话没说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罩住了他的面门。

这一刻,平三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婴孩,全然由眼前人掌控。

他云淡风轻道:“哦,我记住了。”

轻轻一捏。

透过他的指缝,平三通看见他右眼一瞬间翻涌出冰冷的黑红。

平三通悚然一惊,脑中只剩二字:

圣魔。

旋即他身魂皆化云烟,彻底消散天地。

关熠四人呆呆地坐在地上,仰望着面前的徐离陵。

徐离陵扫他们一眼,眼神平静得叫人发慌。却是并未多言,掠过他们去为莺然解绳。

便听莺然关切道:“你没事?”

徐离陵:“没事。”

他解了她身上的绳,她先扑上来抓着他的衣襟检查一番,确定他身上没半点伤,方安了心。

又小脸一皱依偎进他怀里,向他倾诉起委屈。

徐离陵将她打横抱起,安慰地拍抚了两下她的肩,转身穿过尸横遍野的草原。

莺然依偎他怀里,被他的袖摆漫不经意地遮着脸、挡着视线。

她和他说着话,也不去看他袖外的世界,只在他怀里凝望他。

穿过这片血腥难散的草原,在开满百灵花的高坡上,有一匹白马正在吃草。

那是他们的飞驹。

徐离陵将她安置在飞驹上,翻身上马环护她身侧,带她纵马而起。

平三通死后,术法一解,大花和小黄立刻自个儿挣脱了绳索,仓惶追上,跳上马屁股。

关熠四人坐在原地,望着满地残骸,心有余悸。

皆不敢久留,忍伤启程。

莺然依偎在徐离陵怀里,还在碎碎念。

徐离陵耐心地应着她,揉揉她的心口:“他们保护不好你。”

莺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了声。而后笑起来:“是,这世间,唯有怀真能保护好我。”

徐离陵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

莺然被蹭得咯咯笑。方才的惧怕,早就抛之脑后,一心与徐离陵说笑。

飞驹在一座云晶神宫大殿前落下时,她才反应过来,讶然:“这就到啦。”

徐离陵:“嗯。”

他搂住她的腰,抱她下飞驹。

在马屁·股上的大花与小黄,看了这一路走来的风景,都神情悚然,耳朵不由自主往后压着——

自三里外起,目之所及,魔氛浸土若沼,满地腐骨与尸骸。

但它们都清楚,那不是真正的腐骨,而是受到魔气侵蚀的新鲜血肉。

徐离陵开道,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杀阵杀招,又杀了多少人多少兽?

平三通那几个人在这满地显化出仙神之气的尸骨之间,都显得不够看了。

难怪他不带莺然开路。

“大花,小黄?”

它俩趴在马屁股上迟迟不回神,莺然唤了它们一声。

大花与小黄闻声立刻乖巧地跳下飞驹,静等吩咐。

莺然摆摆手,招呼他们跟上入殿。

它们正要迈步。

徐离陵:“殿中情形复杂,它们不便入内。”

它们抬起的小脚悬住。

徐离陵话虽如此,但它们到底入不入内还得听莺然的。

莺然沉吟须臾:“那你们就留在这儿吧。”

它们的脚才放下,退回原地,乖乖守着。

莺然道声“辛苦你们啦”,与徐离陵并肩进入神宫大殿。

莺然原想着,这地方必定杀机重重。警惕地进入,竟发现,殿中已无任何阵法。

满地倾颓碎石与倒塌的兽柱、石缝间露出的冰晶色地面,也沾满了灰尘。

殿壁、通往楼上的云阶,皆还残留着历经岁月风化,仍显其骇人威能的劈斩之痕。

有些地方,甚至能直接从殿内瞧见殿外。

似是在很久以前,此处历经了一场大战,已然面目全非,灵气尽失。与凡人宫殿的旧宫遗址没了区别。

莺然握紧徐离陵的手:“当年你来这儿时,这儿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徐离陵:“那时此地仍是完整的神宫,乃此福地最富灵气之地。”

莺然蹙眉:“你在这儿被人追杀了?”

徐离陵看出她在想什么,淡声道:“此地是我损毁。”

莺然刚冒出的心疼又按了下去,默了默,干巴巴说了句:“那你还挺能干。”

徐离陵不置一言,神色平平。

莺然挽着他,一边走,一边惊叹他当年在这儿到底下了多重的狠手,才把此处破坏成这样。简直跟发了疯似的……

念及此,莺然一愣,安慰地摸了摸他的手背。

徐离陵从不是肆意宣泄情绪之人。

便是千年前还不那么成熟的他,也只以极其内敛阴沉的方式、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发泄一下。

而他在此……

莺然环望断垣残壁,轻声问:“你遇到不好的事了吗?”

说话间,他已领她往上走。

因云阶被破坏,时有残破,走几步路,莺然便跨不过去,需他回身抱她。

走了几十阶,徐离陵再度抱起她时,她干脆稳坐他臂膀上,不下去了,要他抱着走。

徐离陵便就这样抱小孩儿似的托抱着她,带她稳步上行。

他道:“是,也不是。”

莺然放松身子,歪在他身上,“怎么说呢?”

徐离陵:“对彼时的我而言,犹如信念崩塌。道非道、世非世,只觉这世间的一切,都成了骗局与虚妄。”

莺然低头蹭了蹭他的脸。

徐离陵:“然大梦骤醒,只觉世间本如此,庸人自扰之。”

莺然沉吟须臾,用脸贴了贴他:“过去了便好。”

一路往上,大殿损毁之处逐渐削减。

似是他当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直至最后登上神宫之巅,此处还算完好。

碧池神树,兽柱云台,宛若一座供人朝拜的神殿。

只不过神殿最高处屹立的不是神像,而是一方剑匣。

匣身一半嵌入地面之中,像被生生地砸了进去。

满殿都是厚重的灰尘。

那剑匣亦然,落满尘埃,已看不出原貌。

莺然叫徐离陵将她放下,向剑匣走去。

她太过期待,脚步比徐离陵快很多。

徐离陵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走着,她已到剑匣前。

这剑匣有大半个她高,也几近和她人一样宽。

她问徐离陵:“我能碰吗?”

不知上头有没有什么术法不许外人触及?

徐离陵:“能。”

莺然便伸出手,轻轻抚去在此尘封千年的剑匣上的,第一缕灰尘。

剑匣质感温凉,如玉如珠,让人恍惚觉着,若水能凝成玉石,或许就是这样的触感。

抹去尘埃后露出的匣面,莹如霜雪、无瑕无垢,似这世上最纯净之物。

徐离陵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欲取剑匣。

莺然让开。

他的手落下,在将触剑匣之时,又顿住。

他突然道:“躲躲藏藏,非正道所为。”

莺然不解,旋即反应过来,紧靠徐离陵。

下一秒,明明空无一人、尘埃落满没有半丝来过人的痕迹的大殿,骤然现身数十道人影。

那些人身披黑袍,袍下是若隐若现的璇星法袍。

莺然凝肃:“天宿宫天枢脉弟子?”

“不。”

一人从虚空中缓缓现身。着金裙华袍、发戴云冠桂轮,手持梧桐皇剑。

莺然瞳孔收缩。

一张清丽绝艳、此刻本该在曜境沉睡的面容映入她眼帘——

神女。

神女抬眸,注视着莺然与徐离陵:“是天霄上仙。”

黑袍下的众人容貌仍隐袍下,但周身漫开的气息,已非常人可比。

甚至,远胜神女。

莺然不自觉抓紧徐离陵的衣袖。

比起担心那些上仙,更讶异:神女怎么醒了?

莺然努力保持镇定,迅速联系大花。

大花惊讶她此刻境遇,但她来不及解释,通过大花联系上神女:“你的战场,已经转移至此了吗?”

神女:“尚未。”

莺然松了口气。

紧接着神女望着她,目光悠远:“师妹,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什么?”

莺然在脑中疑问,却倏然控制不住出声。

徐离陵侧目看她。

她捂住嘴,来不及慌乱,便觉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

她听见冥冥梵音,似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待意识到,这是诸仙启阵之咒音,而以她修士之身,竟连聆听都不配、不得聆听也无法承受。

立刻以能量挽回局势,却毫无作用。

她突然间体会到,为何神女能量如此庞大,却仍会无数次惨败于徐离陵手下。

因为能量虽好,却非万能。

这世界的仙神之威,高过系统能提供的能量威能……

无力多想。

莺然身子一软,倒向徐离陵。

徐离陵一手接住莺然,将其护在怀中,一手道珠运转,一出手便是极杀之招,直破阵眼。

众仙变幻法阵,却是万变不离其宗,以数阵筑一阵。

神女以身入阵,化作阵眼,倾全部神力与所剩能量的八成启动阵法。

阵光大作,恍若日轮坠入此间,霎时光耀自殿中炸开,弥漫整个秘境。

秘境众修疑惑抬眸,只一刹那,便失去意识,昏死在地。连反应机会都无。

守在殿前的小黄与飞驹也在阵光照出的刹那昏死过去。

独大花挺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用能量与神术合创的某种离魂入幻大阵,连声咒骂。

还没骂完,也没了意识。

整个秘境渐陷入死寂。

就连飞鸟亦自空中坠落,风静云止。

直至秘境完全沐浴辉光之中,就连昊天元极殿高楼之巅上,启阵的二十八位天霄上仙,都因抵御不住离魂大法,而失魂入阵,昏死在各阵点法位上。

徐离陵仍一手抱着昏迷不醒的莺然,一手抵御神女的能量。

他魔身早已显现。

秘境中霸道的神息、充裕的仙灵之气,犹如狂刀疯狂袭击此地之魔。

他黑发狂乱,衣袍翻飞,身上祓魔圣印渐现,漆黑之瞳早化圣魔血瞳。宛若从无间地狱爬出的恶鬼,正斩杀铺天盖地的神罚。

同时,护着怀中的姑娘。

神女心中咒骂。

他在她轮回近百次才创出,几乎倾注所有能量,耗费了千年布局才构建而成的天衍集杀幻境阵中,竟然还能保持清醒。

她欲开口扰乱徐离陵心神。

却见徐离陵腕间道珠化刀猛地斩向她,同时掌运魔威,直劈她天灵。

神女惊慌,只能全力招架他。

突然,一人凭空现身,直袭徐离陵怀中莺然。

他无声无息,携诡异能量,杀意毕现。

神女认出,这是她的系统。

它竟违规夺了一人的舍,擅自动用能量帮她。

神女惊呼:“不……”

便听脑中系统道:“趁现在!”

事已至此,神女心神一定,趁徐离陵为护莺然不得不收手,旋身避开系统、以杀招打向系统之时,豁命提阵威。

霎时,她意识模糊。

昏昏沉沉间,见徐离陵一掌拍碎系统附身之人的头颅。

随即,他亦神识不清地跌跪在地上。

只是,怀中还紧紧抱着莺然。

神女看见他摇了摇头,似乎在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天衍集杀之阵发挥到如此境界,连她这个创境之人都无法再掌控,更何况尚未超脱此界的他?

趁他似神志不清,神女用尽最后的力气:“你不来,幻境不成,她便会,与我一起,死在幻境中……”

说罢,她无力地倒下去,彻底失去意识。

她没看见徐离陵最后是否倒下。

但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天霄之中,尚是幼时模样,她失神地想:他终究是入幻了。

时年懿王洲腾宇七年,年末。

这一年,徐离陵十五岁,尚未成魔。

莺然悠悠醒转,于一片辉光中,看见一道清癯身影。

她唤他:“怀真?”

他脚步不停,步伐踉跄,不断朝前走去。

莺然强撑着昏沉的脑袋爬起来,同样踉跄地向他走去:“怀真。”

他终于停了步。

却不是为她,而是站在大殿中央,环望四周。

莺然也环望。

只见这大殿好大,四周莹白如月光凝成,脚下清泠如广寒玉池,似镜湖之水倒映着殿中的一切事物。

却,映不出她的影子。

莺然一愣,稍微清醒了些,抬眸再朝徐离陵望去。

看清了,他穿一身残破锦袍,残破之处,皆是刀割血痕。

他长发松散凌乱,发上玉莲冠摇摇欲坠,手中握着一把无瑕雪金之剑,剑上剑穗也正在滴血——是从他掌中流下的血。

“怀真!”

莺然心头一紧,向他奔去。

及至他面前,她看见他满面祓魔咒印,浑身伤痕遍布的模样。

他正一心打量这座大殿,血色的瞳孔微微颤动着。

莺然向他伸出手,手却如虚影从他身体里划过。

这是……往昔之影?

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看见往昔之影?

来不及深思。

徐离陵忽转身,沿阶梯往上走去,莺然连忙跟上。

????????

作者留言:

关熠:“哦,我记住了”是什么意思[求你了] 大花:就是过几天把那些人祖坟都扒出来给傻狗吃的意思[好的] 小黄:谢邀,吃不下那老些,不吃[好的] 大花:那徐离陵让你吃你吃不吃,赶紧说[好的] 小黄:……死都得吃[小丑]但是我们现在有三弟了,要不我们叫三弟来吃吧[好的] 张复弦:……[问号] 出自——《垃圾桶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不是) 不是往昔之影[好的] 88个小红包[抱抱]

70. 第 70 章

未被破坏的玉璧与仙灵地面, 每一处都光洁如冰,灿若珠贝宝石,流光溢彩。

莺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徐离陵似看到了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

他一层一层地转遍大殿的各个角落, 不放过一丝痕迹。好像怕错过什么、误会什么。

最终走到七层, 他力竭地摔倒在地, 才不再奋命般搜查。

莺然连忙扑到他身边。

此地仙灵之气比她进入时还要旺盛得多,对于还处于祓魔圣印爆发期、又遍体鳞伤的他来说,无异于凌迟的刀刃、爆燃的火星,在他浑身上下割裂、灼烫。

将他如同破碎的玉璧般, 残伤得体无完肤。

可他似乎不觉疼。

躺在满是仙气的地面上, 眼中映着穹顶,死一般的虚无。

他一言不发。

身边, 也没有人问他看到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莺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看到无尘无垢的灵璧。

莺然抬手, 隔着薄薄的空气,轻抚他的脸。

她从未见过这样迷茫的他。

这一年,他多少岁呢?

她静静地陪着他。

良久, 他如鸦羽的眼睫颤了颤,又爬起来, 继续往上走去。

直至走到九层之巅,走到殿中那源源不断、似永不干涸的活灵池水。

他坐在灵池岸, 低头望着水中的他。似乎感到陌生,又突然的,笑了一下。

而后, 归于平静。

比莺然来此后见到他的任何一刻, 都要平静。

他信步走到殿中最高处。

莺然这才发现, 原来被毁之前的神殿至高处,矗立着一尊没有面孔的神像。

徐离陵拂手一挥,无垢剑匣凌空显现,扯下雪剑上的剑穗,雪色金辉之剑入匣。

他信手拍向剑匣。

剑匣落下,轰然炸碎神像。

神像化玉烟飞尘消散,不留痕迹。

剑匣直落神像原本的位置,取而代之,狠狠嵌入灵玉地面之中。

徐离陵背对着莺然,忽转身,解了腰带。

坠着白玉兰璧的腰带坠落在地。

他一边褪去身上残破染血的靛金锦袍、一边向灵池走来。

那些染血的衣衫散落一地。

直至最后一丝遮掩也落在地上,他走入灵池之中,浸入了池底。

灵池水于魔而言,与烈火无异。

可他任水吞噬他整个身躯,将他沉沉压在水底,犹如一具睁着眼的尸体。

莺然望着他,视线不躲不避,瞳孔微颤着,没有半分羞意。

同徐离陵欢好时,他有时会逗她看他。

她偏不好意思看,低着头,任他把她脸掰过来,也要闭着眼。

但她是看过的。

她记得他身躯无瑕,记得他肤光胜雪、完美得像尊玉像,像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她暗暗感叹过,他真是漂亮,身上没有半点伤。

她从小到大所见过的、就算被呵护再好的孩子,也总会留些幼时玩闹所致、或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在身上的。

她曾想,他以前一定过得金尊玉贵,被家里人捧在心上,才会呵护得这样好。

可这会儿,她眼中那副她无比亲密过的身体,没有半点好的地方。

浅处,是错综的刀剑伤。

深处,是不知被什么法器所伤、腐烂见骨、狰狞泛黑的血肉。

漆黑的咒印像毒蛇在他身上盘踞。

他像被人丢进泥里、受尽践踏的残破神像。

可是……

不是世人告诉他,他当为神帝?

不是世人称呼他,小仙君的吗?

莺然跨进灵池水,坐在他身边,轻轻在他眉眼间拂过,就这样陪着他。

除了陪着他,她也做不了什么。

良久,他从水中站起。

这于他而言宛若毒水的灵水,为他洗去一身污秽。

他走出灵池,擦拭身上的水珠,穿上干净的衣衫。雪白的里衣、云青的中衣、清贵素雅的儒衫……

一如从前一般,他还是那得体清傲的徐离陵。

他坐在灵池岸,望着灵池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慢条斯理地梳发、束发。

莺然坐在他身边,在他束发时以指勾了下他鬓边还没梳上去的碎发,低声道:“还有这儿呢。”

徐离陵的手紧接着勾起那缕发。

莺然目光柔柔地浅笑了下,好似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一样。

他整理好衣冠。最后,拿起那从剑上扯下的神玉雪华流苏剑穗,掰断金钩,生生刺入左耳耳垂。

莺然气息一滞。

点滴朱色沿着他耳上金钩滑落,淌过莹玉,染红无垢纤丝的流苏。

雪华玉珠泛灵光,将他身上祓魔咒印镇压。

他身上漆黑咒印渐褪,而无瑕玉珠爬上一道裂痕。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阶梯,宛若一位正要去待客的世家公子,步踏从容。

至大殿之中,他拂袖震碎殿中半壁。

以废墟碎石作宝座,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家的位置上。

他微压着身子,低着头,耳边流苏垂落,束好的长发又散落至身前,遮掩着他的脸。

莺然觉得他好似在等待什么。

她问:“你在等人吗?”

他不答。

她又问:“等谁呢?”

他也不答。

他当然不答,他听不见。

莺然坐在他身边,身体前倾,半伏在他身上。光透过她半透明的身子,自他身后拥抱他。

她道:“若我早些出生,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她再次陪着他,静静的。

直至听到喧嚣。

终于,有人来了!

莺然抬头,看见一帮人手持武器、气势汹汹而来。

见徐离陵如斯坐于废墟之上,一人高声怒斥:“徐离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损毁神帝洞府!你还有没有一点对玄道的敬畏之心!”

“你当真如那些腌臜不知礼教的魔道一般!”

一名白须童颜老者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华服贵器之人。

那对男女,莺然见过。

在圣魔城中,那片人头林里。

当时徐离陵正对着他们的头颅,说,这是他的爹娘。

这一男一女,男修徐离鸿神色沉厉,一言不发。女修徐离潇目露怨毒,手持染着干涸血迹的长剑,恨声道:“魔头,为我儿偿命来!”

莺然心神一震,简直想冲上去质问:他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为何徐离泽伤他你们不管,只一味责怪他?

激愤一瞬,又很快平静下来。

赵衔月说过,他们从没把徐离陵当过人。

只不过,将他当作一个好用的、可以容纳圣魔的容器。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争辩、好质问的了。

莺然觉着,徐离陵似乎也是这般想的。

在此起彼伏的叫骂中,他抬起头,神态平和,没有半点波澜。

只有种诡异的阴森,如沼泽里的一滩死水。

他对那白发童颜老者唤道:“师父。”

口吻好似满是孺慕。

白发童颜的老者示意众人安静,向他靠近:“阿陵,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你心有大道,怜惜弱小。若非阴差阳错走到如今的地步,你早已登上天霄。”

“师父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杀了太多人了。你已成魔,回不了头了。”

徐离陵也站起来,向白发老者靠近:“师父,是他们要杀我。”

白发老者似慈悲似心疼:“阿陵,就当最后一次,为了苍生,束手伏诛吧。莫要再造杀孽,欠你的,下一世,天道冥冥之中,自会补偿。阿陵——”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徐离陵以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徒手洞穿了他的胸膛,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他的心。

血染着他苍白瘦长的手,血珠簌簌砸落在似纯净无尘的镜湖地面上。

徐离陵注视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我已经没有下一世了,师父,你难道不知?你不知,我为何会走到此地?你不知,圣魔之灵,本不该存在?”

“是无极天神帝,意图堪破大道,却走了邪门歪道。他顿悟了魔道也是道,却无力驾驭魔道。欲以圣魔之灵助他修得大道,却险些被圣魔之灵反噬。”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处置这不死不灭的圣魔之灵?真是叫人苦恼。该怎么办?还好,这时候,我诞世了。”

“好巧,他也畏惧我。他怕我成为神帝,加速他的天人五衰。”

“好巧,令他畏惧的我、刚好可以成为他畏惧的圣魔之灵的容器。一箭双雕,一道除去。”

“多好。”

“你,不知吗?”

他语调淡淡,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温柔的故事。

仙者夺心尚未死,张着口、溢着血,吃力地向徐离陵手中的跳动的心用力伸出正在极速衰老的手。

可徐离陵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叫他动弹不得。

徐离陵望向殿门口只为围杀他而来的众人。

这些人,皆是德高望重。

是琼宇地仙,曜境地仙,乃至徐离城的人仙。

他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里,手中一用力。

清脆的一声骨断声。

白发老者——云上天霄的上仙,头颅以诡异的姿势垂了下去。

徐离陵道:“原来你们都知道。”

他看向上仙的心。

每位仙的功法不同,命门不同,而这心,就是老者的命门。

老者毕生修为尽汇于其中。

老者死后,那猩红泛着点点滴滴的金,正在逸散。

徐离陵道:“师父,你的心竟然是红的。”

他张口,如同一只凶兽,将跳动的心活活吞吃。

血从他嘴里溢出。

徐离潇难以置信地嘶吼:“徐离陵!”

徐离陵云淡风轻地以手背拭去唇下淋漓的血,走向错愕的众人:“爹娘的关心是假,师父的教诲是假……我以此身所护之道,也是假。”

他们齐齐后退,手持本命法器挡在身前。

徐离潇怒声命令:“徐离陵,你站住!”

徐离陵置若罔闻,随手抓住最近一人的脖子,手掌覆在那人脸上:“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骗我,是不是?”

那人从徐离陵指缝间瞪着他:“徐离陵,你莫要胡——”

他话没说完,徐离陵五指一收。

只听脆响,徐离陵手中颅骨碎裂,脑浆和血爆出。

徐离陵将那位地仙随手一扔,猝然一伸手,抓住一位正在后退的人:“你知道,我不是圣魔,是不是?”

那人努力保持冷静:“徐离陵,既然你已经知晓,且听我一言,我们都是为了此界——”

嚓——

这位地仙的结局,与前一位一样。

徐离陵魔威尽显,即便是地仙人仙,也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他们从前能将徐离陵伤得体无完肤,皆是因为,他手下留情。

徐离陵随手将手中若脏污烂布的人扔开,又抓住下一个:“你呢?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那位地仙试图摇头,可头被徐离陵掌控着,动不了。

有人趁此时机暗动极杀之法,袭杀徐离陵。

徐离陵看都未看,随手一拂,杀招破散,反噬动武之人,一名地仙在人群中当场暴毙。

莺然睁大眼睛,瞳孔收缩。

她不想看。

可又不想留徐离陵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徐离陵对那说不知道的人,温和地笑了:“既如此,仙君可否替在下告知世人——”

“圣魔,乃魔道之源,万恶之集,原本无形。是无极天上那位神帝,悟得一念入圣、一念入魔之道,神入圣不得法,便妄图以魔道入圣,炼化出了圣魔”

“不成想,那位神帝低估了圣魔之威,险些被圣魔之灵反噬,故将圣魔之灵封印在洪荒大狱内。欺骗世人——”

他话没说完。

徐离潇提剑刺来,大喝:“你闭嘴!”

徐离陵反手一掌,掌风击飞徐离潇。

她纤弱的身躯撞在玉壁之上,口呕朱红。

徐离鸿连同徐离族子弟连忙去护她、扶她。

徐离鸿怒视徐离陵,徐离潇难以置信地捂着心口:“徐离陵,你竟敢伤我!”

莺然突然想笑。

多好笑。

先前不认他是自己的孩子,这会儿却摆起爹娘的架子。

然徐离陵此刻,眼里只有他手中掌控之人:“告知世人,圣魔之劫,乃神道之劫。与世人无关。我,不会杀他们——”

“不。”

被他掌控着的人颤声道:“不能说,徐离陵,不能说。”

徐离陵歪了下头,好似懵懂不解,眼眸似滩死水,静若黑镜。

那人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急声道:“徐离陵,是我等对你不住。但神帝当年只是召出圣魔之灵,并未真正入魔。倘若世人知晓,玄道巅峰的神帝,竟曾有入魔之心,知晓原来魔道也能得悟大道,那我玄道该如何自处啊!”

“徐离陵,如今你已入魔,魔道这条路,走上了便不可回头。请你最后一次,为了苍生,为了世间玄道——”

他话没说完,喉中喷出一口血,眼睛圆瞪,瞳孔涣散,被徐离陵扔开。

他的剑当啷落地,他的身子软如剑穗。

徐离陵继续往前走,伸出手。

众人连连后退,急忙转身,欲奔逃。

徐离陵袖袍一扬,霎时魔氛弥漫,魔雾如囚,将众人困在原地。

众人回头,无措、惊惶、狠绝、痛恨、算计……

无数种神情的狰狞,在一张张面孔上演。

而这些人,竟都是世人、是玄道所崇敬之人。

有那自认大义凌然者主动上前:“徐离陵,你要杀就杀!但我告诉你,我等绝不可能——”

话没说完,他的头飞了出去。

徐离陵抓住一人:“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那人摇头:“徐——”

话音戛然而止。

徐离陵又掐住一人:“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那人满目恐惧:“徐离陵,你疯了吗——”

话音再度戛然。

徐离陵再度掐住一人的脖颈,仍旧是温和的语态:“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徐离陵,为了玄道——”

“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为了玄道,为了苍生——”

“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神帝乃玄道之首,乃众生信仰。多少人信奉着他,在玄道上一往无前,降魔除恶,维护正道。倘若世人知晓——”

“你可愿替我告知世人?”

“……倘若世人知晓,此界玄道何存——”

“你可愿……”

……

他像一缕游魂。

徘徊在此,抓住所有眼前的人,一遍一遍重复着同样的语调,期盼有人为他超生。

他又像一缕孤魂。

堕入了十八层地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生前最痛苦之事——给予他希望,再将希望打破。

永堕无间,永不超生。

那一声声不变的语调,混杂在诸多辩解、惊呼、叫骂之间。

渐渐的,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只知向世人问这一句话。

尸体越堆越多,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莺然不再觉着害怕。

她只想拉住他,叫他不要再问了,没有人会愿意为他辩解。

千年前没有,千年间没有,千年后也没有。

世人眼中,他有诸多不同版本的事迹。

唯独没有一人,为他正名。

直到最后,他再也不需要这世间的正名。

可她又不忍心,不忍心阻止他。

不忍心到,她甚至忘了,她这会儿其实根本没有阻止他的能力。

忽听徐离潇一声低喝,率众徐离子弟起阵剿杀。

徐离陵却是掌运杀招,毫不留情,顷刻之间,杀阵破,徐离氏子弟各自摔落尸体之间。

徐离陵仍不放过,他似乎杀红了眼,一个个杀过去。

已分不清谁还活着、谁已经死了,那便一起杀!

杀得满地淌血、尸体支离破碎。杀得神殿变尸坑,天地,都渐渐死寂。

他耳坠上的玉珠渐爬满狰狞裂纹,无垢流苏渐成猩红。

滴滴答答,落着他的血。

外边下起了雨,雷电轰鸣。

徐离陵还在杀。

大雨滂沱,雷声渐息。

殿中只剩下他这个活人,还有他手中掐着、已看不出面目、不复华贵的两个人。

两人头发散乱,被血虬结,垂散着遮掩血淋淋的脸。

一人气若游丝、恨声道:“徐离陵,你杀了我,再吃了我吧,就像你对麟光那样。也好让我,同麟光团聚。”

说话的,是徐离潇。

麟光,是她在徐离泽出生时,便为其取的表字。

徐离鸿急声道:“潇潇,不要!徐离陵,她是你娘,你不能伤她!”

徐离陵望着他们,面无表情,眼无波澜。

他道:“我出生至今,十七年。幼时离家,十七年间,我回过二十次徐离城,你们来见过我八次。三次,是十五年间,你们来看我。五次,是十五年后,你们将我抓回徐离城。”

他说着,笑了声,无比讽刺。

他爹娘抓他的次数,竟比看他的次数多。

徐离陵松了手。

二人没了支撑,瞬间如烂泥,摔在血肉之间,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之声。

徐离陵退后十步,朝他们跪下,磕了三个头。

那一声声的清响,重得人心里发颤。

徐离鸿与徐离潇望着他,神情复杂。可复杂之中,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厌恨、不解、忧虑。

徐离陵磕罢,跪着道:“虽二位从未视我为子,然徐离陵仍谢二位令我降世。我不同二位计较,二位来看我,缘由为何。”

“算上出生那一次,二位此生共见我九次。我此次不杀你们,往后——”

他抬眸,平静地凝望着二人:“再让我见二位九次,第九次,我就杀了你们。”

他起身,负手而立,身躯挺拔、脊背笔直,威严清傲:“请。”

徐离鸿呼吸急促了两声,忙扶徐离潇离开。

徐离潇回过神来,竟不断挣扎着要回来。

她嘶声大喊:“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从你杀死麟光那一刻起,我的心早随他一起死了!”

“我徐离氏、人族之仙!为什么会出现你这么个孽障!为了苍生牺牲,你很委屈吗?你知不知道,若无神帝,若玄道众生没了信仰,魔道便要欺到我们头上!”

“神帝曾经做错了事,你知晓了,你就觉得你是对的是不是!我告诉你,若你不是徐离城出生,你连做圣魔容器、为苍生牺牲的资格都没有!”

“当初生下你,我就该直接将你丢进地牢里!到了你十五岁,直接将你杀了。也好过你在外面野了心!若非天霄、神帝仁慈,若非你还算有几分价值,你连十五年的逍遥快活都没有!”

“你算什么东西!你为什么叫徐离陵,你不知道吗!你根本就是个天生的魔种、孽障!你怎么忍心杀了麟光,你怎么忍心活活吃了他,叫他尸骨无存!”

“你好自私,你好狠毒!你根本就是个畜生!我们能为了苍生舍弃自己的孩子,可你却只顾你自己!你怎么能杀了麟光!你怎么能啊!”

徐离潇骂着骂着,嘶声哭喊。

徐离鸿试图捂住她的嘴,可她挣扎得太厉害,捂嘴便制不住她。

他只得尽量快些将徐离潇拖走。

徐离潇大哭:“你杀了我,你吃了我吧!”

徐离陵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在他们出殿后,他像学生请教师长般,问了一句:“为了维护玄道,可以不择手段。但维护其他道,就该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被残虐、被欺压,皆是活该?”

他说的是魔道,问的是他自己。

徐离潇又哭又笑,指着他对徐离鸿道:“你看他,竟为魔道说话,果真是个孽障。”

徐离陵也笑起来,不再说话,直至徐离潇和徐离鸿消失在雨幕里。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开始在阶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莺然跟着他,数着他的来回。

走到第九遍时,他突然一声不吭地掌运极招,殿中刀剑随法而动,将神殿砍得支离破碎。

那些尸骨在刀剑纷乱、魔功暴走间化作飞灰。

他一路往上,一路肆虐,所至之处,尽皆毁灭。

直至走到第八层,玉璧神殿崩塌间,耳坠上玉珠崩碎流苏散,祓魔咒印顷刻间爬满他全身。

他终于脱了力,倒下。

莺然在他身边蹲下,像轻抚小猫般,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她触碰不到他。

但总想做些什么。

因为突然有些难过。

她就这样陪着他,直至他醒来。

神殿被毁,灵光不再。

徐离陵从残破高楼里走下。

满地尸体已不见,但还剩下上仙的天灵骨。

他捡起。

外边的雨停了,他走入泥泞的草地中。

就这样一直向东,走啊,走啊。

天下了雨,他便在雨中走。

天黑了,他便在夜里走。

他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仿佛要走到天涯海角。

莺然一直跟着他,早已意识到不对劲。

倘若这是往昔之影,她不可能跟他跟出这么远。

她陪他走出了洞府、走出了草原、走出了树林……走入了城镇。

他隐匿了魔气,披着斗篷,以兜帽遮掩着面容,也不动武,向路过的人讲述着圣魔之灵的故事。

但所有人瞪着眼睛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哪里来的疯子,在此胡言乱语!”

“邪魔歪道竟敢对玄门大道不敬,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

所有不愿相信的、对他动武的。

来一个,他杀一个。

然后,继续讲述着。

直到城中所有人都避开他,玄修都来围剿他,所有人都在逃命。

没人再听他说,也没有人信他一个字。

他把他们都杀了。

他继续走,向所有为他驻足的人讲述。

还是没有人信他。

直至他走入一座小城,那座城中,有他的庙。

庙中的神像,刚刚被砸毁。

他坐在庙门前,向过往之人讲述着。

他的杀名,早已传来。

在他屠杀仙人之时,徐离陵原是圣魔转世、徐离陵原是圣魔化身等消息,早已自天霄传下。

不仅没人信他,也没人再听他的话。

有人奔逃,有人怀着赴死之心来杀他。

徐离陵也再度开杀。

小城不大,很快杀得窄窄的街市、小巷里都是尸体。

有位老妪抱着一名女童奔逃。

那女童哭喊着,挥舞着小手向他砸石头,大叫:“不要杀我阿嬷,不要杀我阿嬷,你这个坏人,滚开啊!”

徐离陵停了步。

他隐于兜帽黑暗下的面容终于抬起,已经恢复漆黑的瞳眸,望着那对瑟缩的祖孙。

他问:“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女童愣住。

他道:“你可知此地为何有我的庙?”

女童懵懂。

他道:“因为这座城,是我救下的。”

那年他才六岁,同女童一般大。

小小的孩子,被仙人带着,送上了战场。

一人面对倾轧猖獗的魔修与妖邪结盟,一人穿梭尸山血海中,直至再无妖魔敢进犯。

那不过是十一年前的事。

老妪似乎想起了,低下头,静静地抱住女童,道:“对不起……”

徐离陵走向他们。

莺然心头一紧。

徐离陵经过她们身边,没有杀她们。

他道:“没意思。”

她没有松口气,只觉心中漫开细密的痛。

十七岁的徐离陵,原来只想要一句对不起而已。

出了城,他不再徘徊下界,杀回徐离城,直登云上天霄。

莺然竟也能跟着他,上那天霄之境。

只不过,天霄之景在她眼中,却显得阴沉无光、荒芜萧瑟。

她所见,只有徐离陵的大开杀戒。

这时候莺然终于意识到,此地为何地。

这是徐离陵的魂识。

她所见,是徐离陵此生的经历。

魂识,乃不论何道的修士,都绝不会让人轻易探查之地。

因魂识,藏着修士的一生所历,乃修士最脆弱的命门之一。

强行侵入他人魂识,轻则至其痴傻,重则身死。妄图侵入大修的魂识,就只有在其中被绞杀的份儿。

徐离陵竟不知为何,让她入了他的魂识。

因莺然修阴阳道,方能意识到自身处境。

但徐离陵究竟如何做到让魂识自成一方天地,她却是闻所未闻。

既是魂识,那她……或许能触碰到他。

莺然静下心,凝神聚魂,控制自己的魂力。

很快,成功了。

她心道他真是大胆,竟然放任她在他魂识里四处乱转,动用魂力也不阻拦。

倘若她有心伤他,就算他不死不灭,也会被她打个半死不活。

而此刻,徐离陵在天霄,杀上仙,取天灵骨。

莺然早从赵衔月那儿听说了他炼仙骨道珠的事。

在赵衔月的讲述里,徐离陵,是多么强大而又狂妄地杀了一百零八位仙者,全然是一个狂放不羁的魔。

亲眼所见他杀仙的场景,莺然才知他此刻的苍白灰暗。

他早已取满一百零八块天灵骨,却仍旧在杀。

直至筋疲力尽,终于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避开众仙围杀,带着一身的伤逃下界去。

莺然跟随他这么久,从未见他伤得如此厉害。

他连下界的地方都控制不了,落在了一片小村庄里。

可他似乎终于在这段混乱无望的时间里,短暂地得到了平静。

天已黑,下着雨。

他慢慢地穿过村舍人家间的小径。

那些从窗中透出的烛火微光在他身上时明时暗。

那些时而从屋里传出的家人间的嬉笑怒骂,皆与他无关。

他在雨中,披散着凌乱的发、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慢慢地走着。

祓魔咒印又爬上了他的身子,漆黑狰狞,更衬得他宛若恶鬼,独自游走在雨夜里。

他走出村落,走在田野间,走上无垠的原野。

他的身形在泥泞的草地间忽的踉跄一下,跌跪在了地上,手撑着身子,才没倒下。

莺然走到他面前,身躯已不再透明。

徐离陵也察觉到她,道:“滚。”

莺然脱下粉绿的桃枝青鸟外袍,只穿着里裙,并不生气。

她道:“下雨了。”

徐离陵没搭理她,强撑着要站起来。

莺然却忽然俯身,将自己的外袍遮在了他的头顶。

他愣了下。

女子外袍轻飘飘地披在了他的身上,为他遮着雨。

莺然不知道,在魂识里这样对他,他现实中会有怎样的感觉。

但清楚,她在他魂识里这般做,改变不了他的记忆,更改变不了他的经历。

可她还是倾身,抱住了他,将他拥入怀里。

她如待珍宝般轻抚他。

“停下休息一会儿吧,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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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让小鸟入幻境受苦捏~ 他把她藏进自己的魂魄里。 千年后的她的粉绿衣衫,便披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徐离陵身上,为他遮了雨。 [害羞] 以及一个小剧场—— 秦焕:什么?我女婿又纹身(咒印)又打耳洞戴耳坠?[问号]哪来的黄毛,吃老夫一剑! 小鸟:爹爹不要[求你了]我们已经有了孩子,大花,小黄,快来叫祖父 大花:祖父[好的] 小黄:祖父[好的] 关熠(撸猫撸狗):爹,我这俩外甥真好玩嘿[星星眼],瞧这俩大胖小子[摸头][摸头] 秦焕:……演上了是吧,好玩吗[小丑] 小鸟:好玩[好的] 关熠:好玩[好的] 徐离陵:……(十七岁打耳洞戴耳坠纹身版)(不是) 戴耳坠的魔头很漂亮捏[害羞] 88个小红包[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