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颗板栗thebestd……

这是舒栗人生中第一次乘坐超跑。要说虚荣,那倒不然,可能因为驾驶座上的人并非自己先前少女心未褪时,会自动脑补代入的高冷霸总。他反其道行之,一张年轻嫩亮的面孔只会给人一股子小孩装大人的觉知。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一段路,附近车辆会自动避离这只过分张扬的机械野兽。

尽管它在这个时段的瑞安路根本开不出本应展现的能耐。

能感知到舒栗在偷瞄他,等红灯时,迟知雨掠来一眼:“有什么事么?”

舒栗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迟知雨:“出国前。”

舒栗“哦”一声:“车也是那会儿买的?”

迟知雨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成人礼礼物。”

舒栗连点两下头:“很不错的礼物。”

迟知雨:“云庭也是。”

舒栗消化了一下这四个字:“就你现在住的云庭的房子?”

迟知雨颔首,嘴微挑:“对啊,你过会儿要去的那个。”

舒栗微拧一下眉——那种微妙又无法具述的古怪感又出现了。是否因为对方在炫耀?这样波澜不惊亮出身价和家底的语气,听着怪让人牙痒痒的。

“你呢,”果不其然,他把同样的话题引向自己:“你成年的时候收到了什么?”

舒栗回顾少顷:“一顿饭,一个蛋糕吧……”

她居然记不太清了,她有过成人礼吗,印象更深的是二十岁,父母为她筹办宴席,选在附近的饭店大厅,也邀请集结各路亲朋好友,凑齐十桌人。舒文远登台念稿,倾诉着这些年来的养女不易,又慷慨激昂地陈词,褒赞她学海无涯苦作舟,声泪俱下,陈亚兰则坐在主桌哭得打湿了一包纸巾。至于她,完全不像整场晚宴的主角,反像迎宾小姐,陪同父母四处游走,挨桌敬酒,再把利是封收入囊中。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穿半高跟鞋,脚趾被皮质尖头挤压得无法呼吸,走路重心前倾。那一整晚,她都非常局促和费劲。

“女大十八变了啊。”

这是她听到最多的评价。

开学回到寝室,室友大夸特夸她朋友圈照片:“栗子,我看到你生日宴了,你那件粉色的旗袍好好看好显身材哦。”

那是当日跟拍摄影师精修后发来的成片,收到压缩图包后,舒栗翻阅着,也斟酌良久,最后还是不忍背弃老爸老妈的良苦用心,将其刊载于社交账号。

“还有一件衣服?”她不确切地往下说。

——如果那也算赠礼的话,虽然后来她再没穿过一次。

迟知雨跟着蹙了眉:“就这些?”

“不止,”舒栗摇摇头,把玩着手边的奶牛猫包挂:“还有决心。”

迟知雨一愣:“什么决心?”

舒栗说:“三十岁一定不要这样过的决心。”

这也是她二十岁时在双层奶油蛋糕前,双手合十,眼皮闭拢,虔诚祷告的心愿之一。

七点多,杭城路面拥堵,就这不到三公里的路,也开得如同龟移。

返程后半段,迟知雨打开了音乐,有些吵闹的英文歌曲,节奏感极强,鼓点轰踩着整个车厢,掺杂着返古部落人振臂齐呼似的垫音。臀下座椅似在震颤,闭上眼说是livehouse现场也不为过。

舒栗依稀听见一句“Thisisgohebestdayofmylife”,不由莫名其妙地瞟眼显示屏,歌名居然也叫这个。

再看一眼左侧男生,指节扣在方向盘上,正随着旋律脑袋轻点,沉浸其中。

“你很开心哦?”她问。

她的受难日,他生命中最好的一天是吧?

男生似乎没听清,但捕捉到她嘴唇在动,降低音量:“你说什么?”

舒栗重复:“我说你今天很开心吗?”

他从侧面看也密而长的睫毛扑闪一下,满脸错愕:“哪有?我随便调的,刚好播到这首。”

他当即切歌,换轻松低缓的乐曲。

车厢瞬时清净不少。

舒栗偏头瞧向窗外,车裹着风,灯盏晃花人眼,似生日那晚大堂灯灭后攒动的烛晕,她猛又想起:“噢,除了这些,第二天我妈还带我去保险公司领了成人金。”

——那是她第一次拥有可自我支配的大额费用,一共是两万块,她借此跟朋友飞了趟首都和云南,在盈厚的假期内挥霍掉一半资金。

她转过头来:“你呢,你应该去过很多国家吧?”

迟知雨似乎思考了一下:“也还好。”

父母各地购置房产,其中一处在南法,是挑高八米的别墅,静卧密林边界,迟润青常起大早,扛着猎枪随邻居狩猎,像白雪公主一般摘回一篮色彩绮丽的蘑菇与浆果;也去圣莫里茨和二世谷滑雪,就在姐姐如雨燕般盘旋于皑白的山脉,他总会在小木屋里嫌弃起伏不定的网格信号,又怒不可遏地灌下半杯热饮。

托家庭的福,他比这星球上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更早见世界,知世界,入其境,闻其声,触其温,记其形,满足的阈值就此节节攀升,漂浮在杳渺的流云之上,像一架难以着陆的飞机。

无病呻吟。

念国际高中

时,他曾跟Nio袒露过自己长久以来虚无的心境,而对方为此发出这样的锐评。

在豪车展一样的地库停好车,他们与货拉拉的面包车司机对接。几名服务人员先搬东西上电梯,迟知雨语音知会许阿姨一声,又看看身侧的女生:“哎。”

舒栗回眼:“嗯?”

他扭过脸去,正视电梯门:“阿姨问你今晚在不在这吃。”

不提还好,一提她顿觉前胸贴后背,快要饿趴下。她也不客套了:“方便吗?”

迟知雨说:“阿姨都这样问了,她肯定觉得方便。”

舒栗笑一下:“我是问你方不方便?”

迟知雨低声:“你幽门螺旋杆菌是阴性吧?”

舒栗心服口服:“你这人真的有点毛病诶。”

“怎么不回答?”

“是!”舒栗从牙缝里嗑出一声:“我用公筷也不行么?”

“那倒不必,”迟知雨摁亮手机,给阿姨发消息:可以盛饭了,两碗。

又补充:给她多盛点。

许阿姨回过来一个有红晕的笑脸。

上楼后,迟知雨示意他们将东西搬送至书房,饽饽头一次见家里来这么多人,满地人腿如会动的树阵,而他是破阵的猎犬,兴致冲冲地玩起闪避游戏。

碍手碍脚。

迟知雨一把将它托起,米袋那般扛上肩头。

饽饽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四脚无落点,吓得分毫不敢动,鼻腔细细嘤咛。

许阿姨见屋外络绎不绝地进人,又搁下横七竖八的零件与箱体,有些意外。

但她没多问,在围裙上搓搓手,帮忙打下手。

舒栗一道整理那些松散的支架。将它们拾掇到一起,尽量不弄脏或剐蹭到踢脚线。一回头,竟见饽饽置身高塔,被男生一张金贵的脸衬着,似RPG端游里的绕脖跟宠。

她忍不住笑问:“你知道你这样特像什么吗?”

阿姨将那些人送出门,迟知雨才把狗夹送回地面,回她:“什么?”

舒栗说:“像那些逢年过节带着小孩去看灯会的老爸,生怕他们看不见台上的演出。小时候我爸也这样扛过我。”

迟知雨遽地不言不语,只撂下三字:“吃饭了。”

又格外叮嘱:“先洗手。”

这次他没有过来争抢洗手间,舒栗挤出那款味道清新的番茄叶洗手液,心起一念,随后走出门,见男生已经候在桌边,挨着椅背,双手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筷子。

“饭够吧?”他下巴示意她碗口。

那里快堆叠成微缩珠穆拉姆峰,她吃惊地坐下:“我在你眼里是河马吗?”

迟知雨显然压着嘴角憋笑许久,泄出极低的一声:“阿姨盛的,关我什么事。”

事实证明,在阿姨的下饭菜咒术里,她完全可以变身一小时河马。

猛犸兽在世也不是不行,她又自行离席,打开电饭煲,再添半碗饭。

迟知雨叹服:“舒栗,你是真能吃啊。”

而女生毫不难为情,淡定搁下小碗:“今晚就吃光你家米仓。”

这么不客气又不讲道理,她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真够自来熟的。

迟知雨无从评议,就见她和许阿姨打成一片,全程赞不绝口,“好好吃啊,阿姨,你可以去迪拜开饭店了。”

打从业起,许自萍极少体验到如此之高的情绪价值,自然笑不拢嘴。

有这么好吃?

迟知雨开始起疑,夹起一小块小炒肉,混坨米饭含入口中,好像是还不错,以前怎么没觉得。

饭毕,舒栗贴墙消食,自顾自地举着手机刷搞笑视频。

迟知雨洗了把脸,也走到她身畔,学她画框般一板一眼的挂壁姿势。

“这是在干嘛?”

舒栗偏头看过来:“饭后贴墙半小时,获益良多,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

“哦,我差点忘了,”她平静地吐出毒液:“你都贴床站。”

迟知雨捏起手指,极想将右拳抬高,然后——很轻地怼到她头顶的旋上,招人厌地搅几下……她的旋也长得太正规了吧,像一轴夜海中央的微型风暴。

“你在看什么?”她突地昂脸,双目近在咫尺,眼尾内侧那点淡红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迟知雨怔神,几秒后才启唇:“你有超大头皮屑。”

“怎么可能,我每天洗头。”

“那可能只是飞虫吧……”他的语气变得含糊,字眼也不甚确切。

舒栗更是惊恐,开始扒拉头毛:“那太吓人了好吗?”

她解掉皮筋,放飞了那只“山雀”,又用手指梳理几下,再度将圆脑袋倾凑过来:“再帮我看看,还有吗?”

迟知雨的视线再也无法迁回到那上面,心却早被吸入了旋流,他故作镇定地答:“没有了。”

女生吁了口气,随意绑个低马尾,准备打道回府:“我要回去了。”

“哦。”他肩胛一拱,也脱离墙面,看她拿起椅背的帆布袋,行至玄关。

阿姨在厨房瞄见,步出走道送客:“小舒你要走了啊?”

她冲迟知雨跳眨两下眼皮,疯狂暗示:“小雨你要不要送一下小舒啊,饭后刚好走一走,不容易积食。”

舒栗摇头婉拒:“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什么事?”高处的男生不假思索问。

舒栗斜他:“我所有事要详细告诉你么?”

他短促地哼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问罢了,你爱说不说。”

舒栗勾唇,看一眼书房门:“东西先摆那,我明天过来装,不碍事吧?”

迟知雨掀高眼皮:“我会装作不碍事的。”

舒栗:“哦,谢谢你的装腔作势。”

“真不用送?”踏出门槛,她听身后人问。

舒栗回眸:“真不用,到家后我给你发消息。”

男生眉峰略扬:“行。”

女生一走,室内又安静下来,只余阿姨刷洗碗筷的动静,小狗踩踏地砖,追着他走入书房。迟知雨瞟一眼不再空落的墙脚,不愧是小树口袋,留下了一地“树干子”。他屈身捡起一根,在指间转了转,又放眼其余部件,回溯和还原傍晚的拆卸步骤与结构。

随即转过身,重新取来阳台的工具箱,开始就地组装。饽饽见猎心喜,用鼻头将螺丝拱了老远,被他轻拍一下脑门,它不依不饶,随后被禁足隔离出书房之外。它无缝可钻,只好堵住门板,在起伏细碎的钻头声里流涎打鼾。

门后男生席地而坐,几次拿起手机查看微信界面,约莫一个多钟后,才收到女生迟到已久的消息。

小树口袋:我到家了。

迟知雨放下螺丝刀,回复:你从镜湖游回去的?

小树口袋:……

她发来一张照片:大善人,我专门跑了趟万象城,给你买了谢礼,明天带给你。

迟知雨点开大图,是LOEWE的纸袋,里头摆着的包装盒如无意外,就是他前几日网购买下的同款番茄叶液体皂。

他收在卧室,打算趁她网店开张,以贺礼的名义赠送过去。这样她不容易有心理包袱,也不会过度曲解他的行为。

淦啊,撞礼物了。

迟知雨崩溃地搓两下头发,没办法了,他只能再下单同款毛衣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颗板栗岛上有一棵树

舒栗早上八点到达云庭。进门后,迟知雨已经在用早餐。甫一触上目光,对方就慢悠悠挖出一匙燕麦粥含嘴里,唇角兜起意味不明的弧。

一大早笑得这么高深莫测干嘛?舒栗云里雾里,跟着陪个微笑,同他问早。

“早。”他也回个早。

舒栗将手中包装精致的提袋搁上桌,隆重介绍:“给新房东的见面礼,还请笑纳。”

迟知雨瞟一眼上方的LOGO,抿着唇:“哦,先放那吧。”

挖空心思和钱包了吧,小树口袋。

找到名正言顺的机会对他示好很不容易吧,小树口袋。

舒栗接着往里走。

迟知雨也视线尾随。

饽饽啪嗒啪嗒地追逐女生鞋跟,舒栗倾身揉它脑门,刚要路过书房,她似无意瞥到什么,腾得“倒车”回退几步,就见书房内挨墙矗立起“半壁江山”。

舒栗错愕少刻,回头找桌后男生,两眼圆溜溜的:“你装的?”

迟知雨叮一声把勺子丢入碗中,颔首:“昨晚无聊,随便玩了会儿。”又补充睡前苦思冥想的原由:“我有点强迫症,你这些杂物放地上让

我很不舒服。”

舒栗再度扫视书房地面:“可你也没全部装完啊?”

迟知雨:“……”

凭什么她一夜好眠,他就要孤军奋战?

他才不会装完呢。

安装半截就是他的底线。

健康良好的感情怎么可以只有一个人冲锋陷阵。

“你是不是更应该说谢谢?”他扯下一旁纸巾,叠两道,抹抹嘴,又按回碗边,起身离席。

舒栗学切磋完毕的侠女抱拳两下:“大恩不言谢。”

迟知雨顿口,行吧,勉强接受。他走来她身边,抱起臂,共同欣赏昨晚已独自品鉴过一万次的战果:“没看见说明书,就随便装了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装错。”

舒栗咂舌:“你都不用看安装说明书?”

迟知雨:“地上七八个箱子,懒得翻了。”

又说:“翻乱了没准还要被某些人抨击。”

“某些人”自行代入的非常快,给面地使用新称谓:“房东老师,您都这么仁至义尽了,我怎么还舍得置喙你一句呢,我现在都觉得昨晚的礼物送轻了。”

迟知雨要笑不笑:“行了,礼轻情意重。”

“不过,”舒栗适时提醒:“你确定要放在书房吗?我以后多半还要在这边打包,不会干扰你打游戏吧?”

迟知雨抬眉:“无所谓,反正我戴着耳机,书房地方也够大。”

自觉大材小用,她露出还请包涵的笑:“其实阳台腾个位置给我就好了。”

迟知雨不解:“纸晒多了不是会发黄么?”

“噢,是哦,”她居然都没考虑到这点,后知后觉地扬声:“你这人怪心细的。”

他低笑一声,自行更正她的赞词:“是聪明,博识,百科全书。”

舒栗拜服地抿了抿嘴角,点两下头,做个“OK,收到”的手势。

“剩下的自己装吧,”男生满意地丢下这句话,举高脚边的小狗,作浮空飞行状,还比拟出机舱升降的声响,“hu————”他音色少见的响亮清爽,一路快跑至阳台:“我们要先出去玩咯。”

舒栗没辙地笑出八粒牙。

口口声声说让她自己来,等遛完狗回来,补装剩余架体时,男生压根没撤出同间房,给她自由呼吸和发挥的空档。他就坐到一旁电脑桌前当看众,转回椅子瞥着这边,为防止小狗满地捣蛋,他还将它按在怀间,不时指点几句。

舒栗忍无可忍,想摘了手套投掷到他叭叭不停的嘴上:“你不补觉的吗?”

他双手交叉,没骨架似的斜靠着把手,似地主家猖獗的监工头头:“我昨晚睡挺早。”

“那就去客厅打游戏啊。”

“哪有看全息3D真人建造好玩。”

“……”

舒栗咬咬牙,一刻打开螺丝刀,钻头汹汹向前,厉色要挟:“带饽饽出去,别影响我干活。”

椅轮轱辘,男生吓得直往后挪,椅背怼上桌缘:“好好好,我走我走。”

结果仍是言而无信,只将小狗关去门外,自己走了回来。

听见门板合拢,但后方明显还有脚步声挨近,舒栗往后刀一眼:“大哥你能——别在这碍……”

手碍脚……剩余三个字如烟飘散。

因为男生已屈身在她旁边的工具筐翻找起来,叮叮当当,最后拣出一管适用趁手的手动螺丝刀,判别上方刀头。当他在很近的地方敛眉端看,居然会让人联想到“认真”。

他眼帘一展,对上女生低处的盯视,扯开个笑,示意她手中的便捷款:“我们换一下?手动的用起来太累了。”

寄人篱下承人之恩,舒栗不跟他多计较,一把交出去:“也行。”

他却不接,悠游地走去另一边:“我怎么能让女生干累活呢。”

舒栗被他的话硬生生逗笑:“你还知道我是女生啊?”

迟知雨挨在竖起的支架边探头:“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女生了?”

舒栗瞟一眼紧闭的房门:“知道我是女生还把我跟你单独关在同一个房间里?”

房内一霎寂静。

舒栗第一次见到,原来有人的脸是可以层叠递进式红透的,像纪录片里开启倍速的滚滚云霞空镜——

“我……”大号“红人”张了张口,顿两秒,才讲出声:“我是怕狗影响你好吗?”

舒栗:“我又没有只让饽饽出去。”

“靠,”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爆粗:“留下帮忙也不行么。”

有她这样的吗?

他胸腔剧烈起伏一下,趿拉着拖鞋,急促挪步至电脑桌前,哐得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只狭小的白色遥控器,对准百叶帘,嗒得摁一声。

帘帷缓慢上升。

舒栗头一回发现这间房竟如此圣光闪耀,她几乎要拿手背盖住眼睑。

茫白的光线里,男生继续气急败坏地走回来,抛下一句“光天化日,我看谁还有话说”后,埋头拼装,眼睛再不看这边。

舒栗间或瞄他。

他头不抬一下,自顾自地套垫片,上螺母,将螺丝填入孔位,再哼哧哼哧地扭紧——这是舒栗为他脑补的配音和内心活动。实际是,他不依附机电类设备,也能自如地构建和执行。

舒栗自知她的措辞有些逾距冒失,挫伤了这位口硬心软的雷锋少年,便主动搭话,缓和气氛:

“你大学学的科目是不是类似建筑?还要自己做模型之类的?”

他冷冷眼风扫来,停滞不到一秒:“不一样,建筑类和设计类才做这种模型。不过我学过GIS和建模分析课,稍微懂点建模逻辑。”

“那你很厉害诶,大脑里能自动生成说明书,”她自在地说着,用螺丝刀敲动管架,咚一声,似破冰,固体传音,支起桥梁,也将夸赞输送过去:“我装之前看了好多遍商家发来的安装视频才敢下手。”

“是吗,”迟知雨眼底阴转多云:“没什么技术含量,多看多练就行了。”

舒栗想到他昨晚说的“留学生的自我修养”:“在国外的生活怎么样?”

迟知雨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能怎么样,过一天是一天。”

“那怎么回来了?”

“因为看不到明天。”他随意一答。

舒栗沉默,因为她从未在迟知雨口中听见过如此深邃的字眼,像夏末林尽处的萤火,将灭未灭。她追问下去:“你是指哪种明天?”

“我也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迷茫的人,每回在网络世界游窜,偶尔目及“空心人”这样的形容,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套入自身:是在说他吗?他就是所谓的空心人吧?为什么身边人都那么有方向感,那么踏实和融入,都在微笑,都炉火纯青地享用世界、运营关系。

而他像是一朵表面漂亮的水母,被家庭资源包裹上浮,内里空空荡荡。他不知道要成为谁,又该走向哪里。明明是个受益者,却活成了受害方。从出生到现在,他都像是坐在高速行驶、濒临脱节的车厢,他拼命地睁大眼睛看路,却从来没有握住过方向盘。那种日渐累积的不安快将他身心吞噬。

可当他真正跳车,滚落,却只是枯立在盘山公路的中央,茫然四顾。

“你想过吗,”问出来他自己都感到可笑,好抽象的议题:“活着的意义。”

舒栗抬眼,按关开关,中止钻头的动静:“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迟知雨愣住:“什么?”

舒栗重复他方才的回答:“过一天是一天,发生了就有意义。”

“比如这一秒的意义,”她推动螺丝刀的按钮:“打开螺丝刀。”

“诶?没推开。”她有些难为情地笑一下,坦然接受此刻的窘迫:“失误就是下一秒的意义。”

“昨天定了今天要装货架,那今天就把它装完。今天不就是昨天的明天么?还挺好懂的。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手表

里那个需要打卡的运动环,把它填满就好了啊。填不满也没关系,它又不会因为你今天没完成,明天就自爆。”

她努努嘴,示意他腕部的表盘:“你今天的环不也走完一部分了嘛。早餐吃了,狗也遛了。”

她又笑了:“还有额外彩蛋。善心大发,亲自帮新来的租客安装货架。今天都这样了,明天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迟知雨不再开口。

回国的头两个月,他接受过一段时间的线上心理咨询,和老师视频时,对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劝慰道:

“有思考已经很难得了,说明你在关照自己。但有时候思考太多,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混乱和虚无。人生不是一道必须解出来的题。趁着休息这段时间,不妨把自己想象成为一艘船吧,静静地漂一会儿,看看水会把你带去哪里。”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女生,无数只白鸽在心脏附近飞起来。

原来水要把他带来这里。

带向一次环岛旅行。岛上有一棵树,在风中轻摆。

第33章 第三十三颗板栗砸掉下来的是花朵……

一整个下午,迟知雨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房内清寂,而他的世界地动山摇,鸽子飞走了,气流的余波却回荡不止。

他不会真的喜欢上小树口袋了吧?

他打开网站检索,又去询问人工智能软件:喜欢上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

“频繁地想起对方、在意对方动态、见面时容易开心/紧张、想跟对方见面、主动分享生活、想多看到对方、想要靠近、想被需要、幻想与TA的种种与未来……”

迟知雨双眼定在屏幕上,越看瞳孔越紧。

完全吻合。

他不可置信地将手机倒扣到一旁,眼不见为净。两分钟后又拿起来,划关所有APP,打开Moba手游——没有什么是开一把游戏解决不了的,待到他十步杀一人,脑中自空空。

单排匹配进缓冲界面,他注意到队友ID左侧的爱心情侣标等级,116级???还没出生就开始绑CP了吧。

舒栗打这款游戏吗?ID不会也叫小树口袋吧?一会儿出去搜搜,看看她的段位有多可笑。

他不由自主地分神。

靠。

怎么又想起她。

他心不在焉地舞着剑,歘歘斩倒蓝BUFF,又把游戏视角调到双人路那对情侣身上,为之不耻地想:连体婴,他才不会关照他们那条路,打扰他们的你侬我侬。放心吧,努力抗压吧,毕竟你俩那么好。

不过,倘若跟舒栗开黑,她会玩哪条路。感觉对抗路才符合她手起刀落力拔山兮的屠夫性格,举起斧头吆吆喝喝,不要跟她太相配。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笑一下,驱动着人物往单人路走。不对,拇指又停下来,他不是要往下面刷的吗?于是又从河道折回中路,路过兵堆,手痒痒,先脏波兵再说。

中路狂摁信号,发起撤退,干得漂亮,最后开麦:“偷来的饭好吃吗?”

迟知雨连点几段位移远去,难得回复队友:好吃。

手机停在胜方MVP的结算画面,迟知雨再度闹心,一把快意恩仇的对战显然没有让他就此心平气和,反而更想去微信里邀请舒栗加入队伍,展示他流畅炫丽的操作和统领全局的意识。他猜想,她多半不爱玩游戏,那她喜欢做什么?她现在在做什么?

他扫眼手机首页时间,接而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至门边,侧贴到门板上,屏气细听,悄无声息,连饽饽蹦跶的脚掌声都没有。

要不出去看一眼?可他在“午休”啊。

不然假装去卫生间?可卫生间又不路过书房。

心烦意乱地倒回床上,迟知雨曲起手,揉揉双眼,又将手机举至面前,无所事事地来回刮动。目光陡一落脚在客厅监控绑定的APP上面,他撇撇嘴角,犹豫几秒,将其打开。

前段时间更新过,这回很顺遂地进入首页。

书房位于监控死角,而镜头是红外线模式,平日会追随活动物体转向,此刻它定格在一成不变的界面,静悄悄。

迟知雨失望地将它撂到一旁,起身拧开瓶盖,喝水解乏。

倏地,耳机里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响动,迟知雨忙不迭抓高手机,是舒栗从书房走了出来,小狗闻风而至,她立刻蹲下身,跟狗笑闹。饽饽在她的抓挠下舒适地躺平,翻出圆肚皮,她的声音也渗入耳膜,被电波干扰,不及现实清澈,但语气没有变质分毫,异常温柔:

“饽饽最乖啦——我们的乖小狗,我今天没带零食,明天一定带给你——”

她双手握住它四脚朝天的前两只小爪,前后舞动,很有节律地即兴立契:“拉钩!上吊!绝不欺骗小狗宝宝!如果我明天忘了,那我也变小狗……”

迟知雨双手握着手机,似在收看一档极有兴味的热门节目,不自觉后靠到床头,再不退出这个画面。

待到女生休憩互动完毕,转头回归书房办公,他才意识到自己恍然未觉地勾唇许久,两腮都微微酸僵——他好像个变态啊。他飞快地熄屏,猛挠几下头发。他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不一定,迟知雨,别这么武断,他疾疾否定自己,不一定就是喜欢。他的世界太久无人踏足,才下意识地想要开灯和让座。她又恰巧在他空白的屋壁上开凿出窄门,他瞄见罅隙外的绿色,自然想要走近,望一望大地和天空。

他看向拢闭的房门,再出去做个实验不就好了,这是他家,凭什么他要东躲西藏,窝在房内,心思不定地戒备一位外来客。

说干就干。

迟知雨抚两把蓬乱的头毛,趿上脱鞋,路过全身镜时,他退回镜前,拉拽一下起皱的衣摆,才深吸一口气,面色坦然地扳下把手。

他伪作随意地走出,速度要不徐不疾,步向书房门。

舒栗正在里头对比飞机盒样品的尺寸和硬度,铺出一地七零八碎的玩意儿。她屈坐在低处,刚好面朝房门,余光扫见一人脑一晃而过,不由抬眸。

“迟知雨?”许阿姨才不会这么狗狗祟祟,饽饽也长不到这么高。

那脑袋斜探回来,也不知是否因大梦初醒尚还惺忪,对方握拳打了个呵欠,视线飘忽:“干嘛?”

“你醒了啊?”

“昂。”他溢出低不可闻的喉音。

舒栗自若地寒暄:“午觉睡得好吗?”

“一般。”

她作思考状,替他找缘由:“不会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吧?”

男生像是瞬间清醒,如闻天大笑话,“哈?”一声,她可真把自己当回事:“跟你没关系。睡前输了把游戏,气得没睡好。”

当真小学鸡,气点有够低。

“睡前少玩游戏吧,皮质醇过高,容易睡不着,还会做噩梦。”

她好心规劝,对方却将话题岔去别处:“你玩吗?游戏。”

“大学玩过,现在不太玩了。”

“哦。”

“你又在弄什么?”他注意到她手里薄如蝉翼的豆绿色纸张,脚畔套娃式叠放着的方矮纸盒,还有她过分拮据的坐姿:“坐这么低,不难受么?”

又说:“东西全放地上,饽饽没乱咬?”

舒栗看看被纸壳海包围的自己:“还好吧。饽饽也要休息的。有地方坐就行,阿姨把她洗衣服的凳子借我用了,”她举目四望:“你家也没什么能摆东西的桌子吧。”

不得不说,他家真的简洁到超脱,脱离正常人类生活。

他是不是有任意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时装秀部件到底都收置在何处?

迟知雨看一眼窗口长达两米的升降桌:“放我桌上弄不就行了?”

舒栗跟着掀高眼帘:“你桌上也没多大地方吧,我东西一放,你打游戏都会被影响。”

话音刚落,有身影覆过来,利索地经过。视野里,男生推远人体工学椅,单膝跪地,佝身钻入桌肚。他将排插上的黑色三极插头一把拔出,起身斜转主机,利索地将后方的各种连接线逐一卸除,

最后托抱到胸前。那只海景房的机箱看起来自重不轻,价值也不低。舒栗回过神来,正想上前帮一把,对方已将其稳稳落放到地面,挺起腰身,掸了掸手,自得地回过眼来:

“现在有地方了。”

舒栗怔几秒,反应过来,几欲感激涕零,又忍不住煞风景地确认:“不会要涨我房租吧?”

男生刚扬起的唇角立刻闭成一道横线:“当然了,怎么说也得涨一倍。”

舒栗失语,又笑开来:“有你这样坐地起价的吗?”

他下巴一挑:“我不起价,你就要一直坐地了。”

舒栗搁下手里的雪梨纸,半信半疑:“说清楚,不涨价我可真用了啊。”

“真稀罕你那点钱。”他冷呵,转头处理残局。那些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数据线,在他手里仿佛都拥有自己的名字与标记,被迅速归位,无一错处。最后他轻拍机身玻璃罩:委屈你了,bro。

欣喜和感激混杂着,冲刷过来,舒栗捡起手边的纸盒套组,语无伦次:“不是……我想说,真的,你人太好了吧。”

她在心底收回以前对他的所有负面判词,过去是她有眼无珠,绝绝对对的狭窄和自负。

她在夸他哎。

瞳仁亮闪闪地看着他,就是昨晚望向白色沃尔沃姐的同款眼神。

那是两片微小却高清的荧幕,倒映出一个崭新的,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知的角色。

好爽。他人生中有过这么轻飘飘的时刻么?迟知雨再难抑笑,清一下喉咙:“也没多好吧,一般。再说你都送见面礼了。”

“那我真搬过来了啊。”舒栗不再客套,腰椎明确在呼救。有福不享是蠢猪。她忙不迭地拾掇地面的杂物,将它们一一丢入空置的收纳盒。

盯着她的背影,迟知雨如梦初醒。

不对,他在干什么?

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分享出自己一半地盘和王座。

他手抄进裤兜,目随女生来回运送,接管另一半全白书桌的使用权。那头逐渐填上色彩,似雪野消融,花丛生长。

跑动间,有张碎纸片飘来他这边,扑簌着,蝴蝶般降落在他键盘的边缘。

他挑起来,像夹起一道空白的符纸,“哎”一声,故意语调平平:“你越界了。”

舒栗愣停,茫然看他手里东西,揪回来:“什么越界。”

迟知雨想了想,吐出一句“等会儿”,而后走出书房。片刻,舒栗听见撕拉塑封纸的窸窣声响,回首就见男生将昨晚趁火打劫的贴纸样品抽出来,快步走上前来。

他停在桌子正中央,连贯地撕下那些被缩小的平面小画,从上至下,贴出一道“三八线”,好似一道细窄的、缤纷的溪涧,区分出楚河汉界。

舒栗被他孩子气的行为逗笑,躬身帮他压平其中两片仍有翘边的贴纸,欣然采纳:“原来我的贴纸还能这么用。”

“你那些东西,别超过这条线。超过就涨租。”他假意列下条款,实则条条是虚壳。最后的骄傲倾吐出来,久筑的高墙似乎才能心安理得地塌方。他任凭它们滑落,好像砸掉下来的是花朵。很明显,也很明确,他想对她好,想要她好,因为她变得更好,他也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糟糕。

不必抗拒;

也无需验证。

——他就是喜欢她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颗板栗落日的容器

收拾好自己的半片地界,舒栗从客厅搬了张餐椅过来,开始尝试打包。韩素纸成本虽低,但不易弯折,占用打包时间,淘汰出局;硫酸纸价格过高,同样不予考虑。最后还是雪梨纸以手感取胜,被她纳入首选,用作飞机盒内部打底,随后是泡沫膜,将明信片、贴纸、便签一一分类码好,舒栗顺手点开物流小程序,胶带还在路上,派件进度已到滨湖区,大概率下午能取。

初次上新的产品材质她都尽量择优,尤其胶带,直接选用最高规格的台湾和纸特油,每卷宽度有2.5公分。她从笔袋里取出量尺,再次确认飞机盒高度,纳入成套的三卷胶带妥妥不是问题。

将瓦楞纸板嵌入卡槽,她顺意地拍了拍手,回头就见男生睨着这边,不知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他毫无端倪地一笑,转回显示器,操控着里面的橘猫在斑斓诡谲的不夜城中跑酷。

舒栗莫名其妙。

阿姨吸尘途经书房,探个头,见两位小辈挨桌并坐,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按灭手里风筒,去厨房里准备果切。

端着满当当一钵草莓过来,她提前敲敲门,以防打搅到他们。

戴着耳机的迟知雨率先回头,扫向阿姨:“什么事?”

许自萍笑着走过来:“我给你们洗了些黑美人,”她注意到桌面居中的卡通贴纸小径,不大懂如今年轻人的情趣,只是笑得更开,将果盘搁置到那上边,遮盖边界,并招呼起舒栗:“小舒你也一起吃啊,这个品种的草莓可甜了。”

舒栗沉浸在各项数字账目的统计里,潜心掐算打包成本。此时才回过神来,直言谢:“啊,谢谢阿姨。”

许自萍道声“不客气”,就笑眯眯离开书房。

迟知雨秉持待客之道,没有先拿,而对方似乎也在等他出手。两厢僵持一分钟,他问:“你不吃么?”

“你是东家,当然你先来。”尽管她已经食指大动。

迟知雨不再迂回。注意到碗里的草莓都被切开,他捏起一粒细看,面色顿时僵住。

与此同时,身畔传来女生赞叹不已的惊呼:

“天啊,这是爱心吧?阿姨好会做。”

她惊奇地查看,果肉剖面有奇工巧思,刚好切出一个完整心形:“你吃的水果都好精致。”

迟知雨深吸气,迅速将那枚“爱心”塞入口中,没好气地嚼动:“都快下市了,还弄这种过季水果。”

舒栗无法认同,拈出一颗欣赏:“你怎么能这样说阿姨,搞出这种花型很费时间和刀工好吗?”

迟知雨装样子吃下第二个,就把果盘推出自己的“国界”,向女生靠拢:“你喜欢吃就多吃吧。”

舒栗:“你不吃了?”

男生随意地调整着耳机:“太甜了。”

蹭到就是赚到,舒栗笑一下,不再客气地享用清甜多汁的果肉。

迟知雨最小化游戏全屏,停在桌面,不大自在地打开电脑微信,给许自萍发消息,仅一个问号:?

而对方的回复飞快且无害,依旧是脸带红晕的可爱微笑。

迟知雨:“……”

他被看穿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无所适从。

舒栗会看出来吗?

真服了许阿姨,搞出这种奇形怪状的操作。

跟他授意的一样,舒栗不会以为他在疯狂暗示吧,误会他在跟她示爱?

他忐忑地扯掉耳机,环起双臂,仰靠到工学椅椅背,偷偷打量一边埋头摁数字键盘,一边猛猛把草莓往自己嘴里喂的女生,她上辈子是热带雨林的大象吧?想想兀自窃笑,晃两下腿,把椅子转向背对她的视角,抬起手机翻看,滑了一万个网页,却一个字都渡不进大脑。过了会,又啪嗒盖回去,双手交叉,盖在头上,伪作无所事事:

“要帮忙么?”

舒栗偏眼,见男生看也没看这边,懒懒散散,有些不确定:“你在跟我说话?”

他斜来一眼:“不然呢。”

舒栗望向他宁静辽阔的雪山桌面壁纸:“你不打游戏了?”

迟知雨回:“开黑的朋友都不在线。”

舒栗若有所思地“哦”一声:“你现在没事做么?”

迟知雨颔首:“嗯,有点。”

舒栗想也没想:“那去睡觉吧。”

他不可思议:“我才醒过来哎。”

舒栗颇感奇异:“你以前下午都怎么过的?怎么今天就无所事事了?”

迟知雨语塞,两秒后淡淡开口:“可能就像你说的,家里多了个人,有点不自在。”

不料对方大惊失色,PTSD般严正示警:“你可千万别突然反悔啊,跟我说

不租了,要我立刻搬走。”

迟知雨:“……”

他曲了曲覆在桌面的手指:“我是这么靠不住的人么?”

“很难说。”

“?”

男生当即戴上耳机,一个字都不乐意再说。舒栗斜睇他被屏幕光映得雪亮的侧脸,又挪去他显示器。

他居然没再玩那个猫咪冒险游戏,而是打开一张Word文档,十指翻飞地打字,较劲般把机械键盘摁得嗒嗒响,不多时就敲出多行段落。

舒栗问:“你在写论文么?”

她以为他套着硕大的耳机,播放强节奏音乐,多半听不见,不想对方闲闲接话:“我在写合同。”

舒栗眨了眨眼,大概猜到:“租房合同?”

迟知雨:“嗯。”

“啊?”

“啊什么?”

舒栗抓抓头皮:“我没打算长租,拟合同会不会太正式?”

迟知雨目不斜视:“有人说我靠不住,白纸黑字的合同总不会也靠不住吧。”

舒栗噗笑一声,抚慰:“我就随便说说。你这种雪中送炭的大好人我怎么会觉得靠不住呢,再怎么说都得在我的人际靠谱榜中排前五吧。又是装架子,又是让桌子,还把一整碗草莓都给我吃。谁这么没良心,说你靠不住。”

男生这才偏过头来,得意漫上眉梢:“知道就好。”

舒栗见他屏幕上已然密密麻麻,不想折了他一片苦心:“你要实在想做份合同的话,我也不介意。”反正不是花她时间,走正规流程也绝非坏事。

装什么,非要跟他分很清是么,如她所愿。迟知雨正身,继续噼里啪啦,超速打地鼠一样攻击键帽。

她一直知道迟知雨有多搞笑,但从没认识到他还相当高效。真真正正的实干家。不过半个钟头,他从别处搬来一台闲置的打印机,连上电脑,一式两份地打印出合同,又从抽屉摸出一只墨黑色订书机,咔哒两下装订完毕,滑来一份给她。

舒栗目瞪口呆,举起来,一目十行,掀页浏览:“你自己写的?”

“嗯。”他轻描淡写地应着。

的确是他写的,完全不同于网络上的同质化模板,她前后阅览,奇怪问:“怎么没有租期?”

左侧的人沉默须臾,说:“你决定。”

分明是句窝心话。

口气却寡淡如水,听不出半点涟漪。

然而舒栗还是如听仙乐,循声去追踪他神情,似是无法确信。

他托住后颈,不紧不慢:“反正是我的房子,我又不用给自己设期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舒栗灿然一笑:“那等我得道升天,一定不忘替你美言几句。”

“跟谁美言几句?”

舒栗愣住,有些被难住:“总之,先跟我的大脑和细胞美言几句,多灌输‘迟知雨是个超级好人’的理念。”

哼,他轻笑一声。不合时宜地猜想,如果现在把他的开心值接入电脑,主板会不会为此烧焦。

临近傍晚,舒栗收到物流的短信,告知胶带已抵达驿站,她不想拖拉至明天,于是看了眼时间,起身跟一下午都闷闷靠坐在电脑前的男生说:“我出去半小时。”

他摘下耳机:“干嘛去?”

舒栗回答:“胶带样品我还填的之前车库的地址,要去取一下。”

迟知雨的手指在键盘边叩击两下:“要我送你去么?”

“不用,”舒栗否决这个提议:“我扫辆共享单车来回半小时就能搞定。这个点你开车的话大概率要绕远路,可能半小时还不止。”

“……”

他就知道,他只要表现出一丁点的喜欢,她就会顺杆子越爬越高,要坐在月亮上对他指点江山了。

凭什么她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遵从和听话;她是他的指南针吗,让他往东他就不能朝西?

他今天偏要送。

逆鳞层层掀上来,迟知雨把转椅蹬离桌前,起身去沙发取来外套,雄赳赳走到玄关,拉开鞋柜,也开始找鞋……服了,他怎么这么多鞋,选择困难症了——他速瞄一眼舒栗脚上的款式,拎出一双近似的丢出来,动作果断得像是提前排练过。

刚提上鞋跟的舒栗以为天黑了,挑起眼,竟是少爷居高临下地蹬着鞋,眼神睥睨。

小狗转着短尾巴在他俩之间嗅动。

她:“你也要出去?”

他:“嗯。”

她好奇:“拿快递?”

他冷硬:“没快递。”

“那是?”

当她直白地注视他,他忽的心虚了,顾左右而言他:“就……出门散散心。”

“要一起出门啊——”许阿姨拧关水龙头,适时出现,笑得很慈祥。她见女孩儿没拿包,猜她应该还要回来:“小舒这是要去哪儿啊?”

舒栗笑答:“去取个快递。”

女人微笑的面孔偏向迟知雨:“小雨呢。”

“出去走走。”

舒栗是时间管理大师,看看腕表:“马上就五点半了,你不如把饽饽带上。”

迟知雨套好夹克,活动肩背,利索地理两下衣领:“你付我四十五么?”

舒栗倒是不太在意:“可以呀,给你一整天的钱都行,毕竟你今天帮了我很多忙。”

迟知雨反问:“我的忙只值四十五块?”

舒栗正色:“你的忙是无价之宝。”

哈哈,许阿姨也在一旁听笑,掩着唇退回别处,不再搅扰。

迟知雨彻底哑掉。怎么会有这么老脸皮厚又油嘴滑舌的女生,关键他还有点吃这一套。他干脆地脱掉还没穿稳的鞋,提着饽饽前肢去套牵引绳。

再从阳台回身,他瞟见女生的一摆衣角还候在玄关柜后,似一尾白鸥的羽梢,他低头微微抿笑,又急速切换至无波状态,绕上狗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出楼道。

在小区门外分别前,舒栗一脚蹬上明黄小电驴,扣着头盔叮咛:“你遛完了就先回去吧。”

“哦。”男生不咸不淡地应着。晚风正盛,他的刘海在额前浮动。

刚要掉头转动把手启程,背后蓦地传来一句:“好好看路,注意安全。”

而车轮已滑出,她总要有所表示吧,索性腾出左手,举向天际,做了个大大的,非常明确的OK姿势,又摆动两下,好似生怕他没看到。

她的指圈刚好形成落日的容器,光像橘汁一般在里头轻晃。

迟知雨会意一笑。

目随女生消融在车流间,他原地滞留片刻,也不顾狗子是否急得团团转,转头解锁手机,打开高德导航,在终点栏里输入昨日得知的小区名,选择模式:步行。

很烦,叛逆劲儿又上来了。

他才不要先回家,他要带狗一起,走在她回来的路上。

第35章 第三十五颗板栗加力苹果

为防止错过返程的舒栗,迟知雨选择走反向的非机动车道。此时接近晚高峰,行人车流俱多,低处的小狗便没了落脚处,迟知雨索性将它一把抱起,思考回去之后是不是该买个便携宠物包。

饽饽在他身前翻拱,寻找最舒适的姿态。

“好臭啊你,”他嫌弃地抽动鼻子,兀自推卸责任:“有人都不给你洗澡了,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还掉毛,”他瞥一眼自己袖口,那里已被勾上几根乱七八糟的超细“线条”,继续自言自语:“真败家啊,三千块的吹风机,给你用一次就报废了。”

骑着车的舒栗平白无故打了个喷嚏——是因为花粉吗,她望一眼街道对面盛放的梅树,花冠似胭脂晕在空气里。她不由笑了笑,刚要拐入最后一条街,兜里手机忽然嗡嗡狂震。

她刹停电瓶车,单脚点地,摸出手机,【云庭公馆3栋1602】这个大名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不会把狗遛湖里去了吧。

她心中一紧,赶忙按下接听键:“喂?”

“喂?”听筒与侧方突地传来两道和音。

舒栗惊诧回眸,就见迟知雨凭空出现在她车边,夹篮球般挟着狗,手机还靠在耳边,也不挂断通话地看着她:“让你看路的呢?”

栗拨开被风贴来唇畔的发丝,前后左右地看,最终绕回他脸上:“你怎么过来了?”

迟知雨把狗放回地上:“我怎么知道,随便乱逛。”

舒栗说:“这也太巧了,”又看看饽饽:“你没带它去湖边么?”

迟知雨说:“天天去,走腻了。”

舒栗认同地颔首:“也是。”

她似想起什么,从左边把手拎下一只温热的小塑料袋,抬臂交出去:“小区门口刚好有个卖油墩子的小摊,我给你和阿姨各带了一个。这是你的。”

油炸味扑鼻而来,迟知雨留神她勾着的东西:“什么?”

舒栗意外,重复一遍小吃的全名:“油墩子,你没吃过么?”

迟知雨摇头。

舒栗倾情安利:“好吧,很香的——要趁热吃,凉了味道会大打折扣。”

迟知雨没有接,眼往别处瞥了瞥:“我刚摸过狗。”

“隔着塑料袋,有什么的,”舒栗大大咧咧地说着,从帆布袋里摸索出半包杀菌率99.9%的湿巾,跟油墩子一并递送过去:“拿着。”

“这么烫。”男生一接手就叫出来。

舒栗隔着塑料袋和纸包摸摸自己那份探温:“哪里烫了?”

此男果真娇气,搞得她以为自己刚用火钳丢给他一块出炉木炭。

他还一副有凭有据的模样:“树皮能跟人的肌肤组织一样?”

舒栗干笑一声,不跟他多费口舌,垂头找闻见香味狂流哈喇子的饽饽,笑嘻嘻和它说话:“饽饽,你要不要坐我的顺风车?”

她用鞋尖叩两下踏板:“就这里,知道怎么上来吗?”

饽饽悟性极高,后肢一蹬,飞跃上脚踏,还转动半圈找准更安全适宜的站位。

舒栗瞠目:“迟知雨,你福气不浅,居然拥有全世界最聪明的小狗。”

“狗随主人,懂的都懂。”男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末了又将用完的纸投入舒栗车篓。

舒栗回头:“你自己扔一下会怎样?”

迟知雨心安理得:“又不是我要吃这个的。”

话落,他上嘴咬了口,拧拧眉,看里头夹心:“这什么馅啊?”

舒栗求认同地挤眼:“萝卜丝的,很香吧。”

“勉勉强强。”他吃下第二口。

舒栗早对他的反应产生抗体,不在意地将牵引绳在车把上绕几圈,跟身边男生说再见:“我和饽饽先走一步了。”

他讶然掀眼,似是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舒栗拱一下肩膀:“我骑着车诶,难道还要一点点陪着你慢慢走吗?”

迟知雨哑口无言。

禽兽不如啊,这女生。

他好心来接她,她东瞧西看没第一时间发现他就罢,结果下一刻就要携狗高飞远走,让他一个人落单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走咯——饽饽,和你老爸saybyebye~”她清脆地道别,手如摇扇摆动。

迟知雨从头到脚都要写上无语,最后硬生生从唇缝间逼出一句:“走呗。”

有什么值得不痛快的。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多么简单的答案和决定。

他只是碰巧散心来这边,又不是专门为了偶遇和蹲守什么人的。

他当他摆出气话,以退为进,这颗板栗会拉下脸来哄哄自己,没想她真就驱动电驴,咻得一下扬长而去,消失在拐角。

迟知雨目瞪口呆。

看看手里排有齿印的,形似大号啤酒盖的油饼,他讷然几秒,三下五除二将其解决,把油纸袋和塑料包攥成小团,找到最近的垃圾桶,一下摔进去。

沉着张脸再回头,却见女生压根没走,停在拐口一家烟酒超市门前,回头冲他笑,明快而理直气壮;而小狗自她腿前探头,吐着粉舌头,也在笑。

行人,车流,路牌,倒秒的交通灯,远方油画般的天空,忽如开启景深特效,唯独这幕是定焦。

唇角已濒临脱位,他强自稳住面色,抄上兜,视而不见地从她们左边行经。

轮胎擦着地面,梭梭跟上来,裹着女生温声软语的抱歉:“哎,玩一下嘛,别生气啊。”

“耍我好玩吗?”他目视前方,步履幅度和速度却都不自觉下调。

她不假思索,还很坦诚:“不好玩干嘛要玩?”

迟知雨轻哼。

“油墩子呢。”她注意到他两手空空。

“难吃,扔了。”

“我都看到你把空袋子扔垃圾桶了。”

“……”

“暴风吸入啊,迟少。”

“某些人那么小肚鸡肠,说句不好吃就要把狗拐走。再不全部吃完,没准都要把我家抄了。”

“我有那么狮子大开口?我是宰相还是哥斯拉?”

“哥斯拉吧,比较符合你的个人形象。”

“如果我是哥斯拉,我一定会绕过云庭公馆16栋。不破坏那里的一张家具,一片墙皮。”

“算你识相。”

迟知雨分心地想,她的声音绝对掺了黑科技,少说一整版劳拉西泮,不然怎么解释回去这一路的宁静与平和。

迁居首日,舒栗为整理胶带,在云庭待到六点才回家。春时已至,天黑得也比凛冬要晚,再从云庭出来,湖面仍映有远空的余温,泛出银粉。

抵家时门缝里弥漫出糖醋香,她胃口大开地开门,唤了声“妈”,今日心情指数飙升,恐怕是因为得到了“安全”。

伟大的安全,是一切正面情绪的地基。悬挂于深渊边缘的肾上腺素只能叫惊怖,吊桥效应般的刺激,也都不是可依之地。

家就是安全的另一种具象。舒栗盛上满满一碗米饭,实际她刚吃下整块油墩子不多时,并未感到饥饿,但陈女士的饭菜依然入口津香。

父母鸡毛蒜皮地唠着家常,她不禁想到迟知雨,惯常独食的他也会跟阿姨聊天吗?

但他和六十多岁的人能聊什么?

——“今天的果盘什么意思?”

十公里外灯火通明的高阁里,迟知雨不着急执筷,先行“审讯”对面的女人。

许阿姨敢作敢当,备好托词:“小舒不是在吗,我想女孩子肯定喜欢可爱点的东西,就自作主张做了带形状的水果……”

“别搞,”迟知雨一瞬打断她明显糊弄的解释:“我对她没意思。”

许阿姨快在心里笑倒,嘴上连应:“好的好的,以后不会弄了。”

刚要扒自己碗里的五常大米饭,就听男生不以为意地开口:“家里还有那种草莓么?”

许自萍抬头:“吃完了。”

迟知雨问:“还有什么水果?”

许自萍弯笑:“还有黄车和澳洲甜地球。你平时不太吃水果,这还是太太前两天路过云庭,叫我去门口拿的。”

“我妈买的?”

“嗯。”

“哦。”

他一秒戒备,目光如炬:“你没跟她说什么吧?”

许自萍一眼看穿:“哪会啊,小舒的事我一个字没提。”

男生遽然提声:“我说是她的事了吗?”

许自萍:“哦,我只说了你最近状态好一些了,愿意出门了,三餐作息也规律了很多。”

“哦。”

迟知雨不再问话,用筷子夹了块米饭送嘴里,片刻掂起手机,打开微信,滑至那块鲜明的绿头像。

“明天就吃青提吧,”他淡淡吩咐,又一本正经警告:“不准再做奇怪的造型。”

阿姨:“好呢,我肯定不多此一举。”

夜风习习,舒栗难得陪老妈外出逛超市,夜晚静而黑,灰色的云团如帆船一般游过,弯月浮出绒毛,身畔陪一粒明亮的金星。

跟在陈亚兰后方当购物推车工时,她不时逗弄几下水产区的鱼蟹,又扒拉到冷饮柜掐算盛夏到来的日期,最后驻停在五颜六色的果蔬国。

陈亚兰从滚筒上撕了张保鲜袋,挑拣茄子和丝瓜;

舒栗则流连于分装成小盒的各

色精品瓜果,考虑到迟知雨今日的顶级助力,和自己草莓饕餮般完全不拘小格的言行,她决定涌泉之恩当滴水相报。

但她对迟知雨知之甚少,索性拍下面前冷柜的全景大合照,发送过去:看看喜欢吃什么,我明天洗好带过去。

万幸。

他没有在睡觉,几乎是秒回。

Avis:。

舒栗支在推车扶手上打字:这里面没有名叫句号的水果。

Avis:随便。

舒栗:我真的很不喜欢别人回随便。

聊天框安静下来,数秒后回过来一张图,框出她初始水果照中的某一栏。

舒栗循图去找,居然最为便宜的加力苹果,两颗挨装在同一只塑料盒内。

舒栗提醒:就这个?我放血的机会可不多哦。

Avis:给我削皮,去核,切成块,放在玻璃保鲜盒里带过来。

Avis:塑料盒装的我不吃。

舒栗:“……”

她捏了捏拳,心悦诚服地抿笑,回过去一个“遵命”表情包。

第36章 第三十六颗板栗新门牌

舒栗做事细腻,但在吃喝方面惯常大条,从不讲究挑剔,遑论按照迟知雨指示的那般去处理苹果。而且大早上的,父母都在,穿行于厨房餐桌,她一反常态搁那儿果上雕花,实在惹人猜疑。

用厨房巾擦干两粒红彤彤的苹果,捎上它们赶地铁时,她酝酿好借口,倘若迟知雨发难,她就说切好的苹果容易氧化。

不出所料,当她从帆布袋里提出保鲜袋时,还在进餐的男生目光一凝,不大满意地出声:“打发谁呢。”

舒栗忙将理由呈上:“我在家搞这么精致,我爸妈会觉得很诡异。”

迟知雨端起玻璃杯,抿水:“哪里诡异?”

舒栗不假思索:“可能会猜我是不是瞒着他们谈恋爱了。”

迟知雨突地就巴西莓饮呛到,脸也因此急剧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你爸妈,思维够发散的。”

“我不觉得诶,我反而觉得他们的思想世界有点小,不是编制就是婚恋,”舒栗将袋中苹果取出,一左一右托高:“你想要哪个?”

迟知雨淡淡瞥一眼,耳根红潮还未褪去:“男左女右吧。”

舒栗很考究:“你的左右还是我的左右?”

迟知雨:“……你的吧。”

“OK。”女生换双手,捧花般把那颗苹果护送至料理台前。

许自萍正在洗菜池前削芦笋,一面偷笑,见女孩儿过来,忙腾让地方,问她有什么需要。

舒栗看一眼墙角的刀座,笑说:“只要水果刀和砧板好了。”

许自萍示意她手中苹果:“还要再洗洗么?”又降低音量,几近气息地陈述:“小雨只吃净水器洗过的蔬菜水果。”

舒栗手窝到嘴边,也小小声:“啊,他真的很娇贵。”

“别以为我听不见。”身后幽幽浮出一声。

许自萍讪笑,拧开水槽边的岩灰细龙头。

舒栗窃笑着挨靠过去,重新清洁她在家就冲洗过多遍的苹果。

随即摊平案板,抽出刀柄,准备大展拳脚。2000yearslater,她手拙地剐出1/4的不规则果肉地图。

许自萍见状,忙将占用的刨皮刀冲冲水,让给她:“小舒我把我的削皮刀给你用吧。”

舒栗摇头:“没事啊,阿姨,我慢慢弄就好了。”

“你削完还有一半苹果吗?”头顶倏地降来一句嘲弄。

舒栗:“……”

看都不用看是谁在笑话她。

砧板上七零八落的果皮,每片厚度能以假乱真做出一道土豆片烧肉。她自觉不好意思,往左挪动两步,负隅顽抗:“你行你上啊。”

本还撑在料理台边缘的手递送过来,摊平了:“拿来。”

舒栗把负伤惨重的苹果和黑色果刀交出去。

男生有双巧手,熟练地挖去果柄与尾部附近的果肉,好像摘除了一顶画家帽,然后用拇指隔皮抵住刀刃,旋转果身,一道道,耕犁梯田般为整只圆果去衣。

他将剩余部分近乎0伤无损的果肉交回来:“学会了?”

刀削面变缎带演出,舒栗为之折服:“眼睛会了,手还不知道。”

他退后一步,躬身拉出橱柜抽屉,又扬头问许自萍:“阿姨,家里的保鲜盒呢。”

许自萍歪过身子帮他找。

迟知雨吩咐:“烫一烫,给她。”

“切块,装盒,”又瞟向舒栗,从岛台上抽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捻指端:“一步都别少,弄完了送书房。”

趁他春风得意地转头,翩然离去,舒栗扬高保鲜盒佯装要砸。

回过身接着将苹果大卸八块,许自萍开口:“小雨可爱吧?”

可爱?这可能就是受雇于人的基本涵养吧,什么违心话都能毫无负担地讲出来。舒栗如今寄人篱下,就打哈哈应:“嗯呐,超可爱。”

许阿姨继续寒暄:“小舒,你中午都在哪儿吃啊?”

舒栗回:“外面。”

许阿姨又说:“每天都要跑出去?多不方便啊。你平时喜欢吃什么菜?以后中午就在这边吃好了。”

舒栗笑笑:“哪有这样蹭饭的啊。”

“别这么说,小雨和我两人也吃不完,他那点饭量,猫都比他吃得多。”

舒栗将果块往玻璃盒里拨:“这不太好吧,不给饭钱我良心不安。”

许阿姨嗟叹,侧头看看她:“你看你过来之后啊,小雨变化挺大的,以前一天到晚不出门,现在起码愿意下楼转转。听阿姨的,你中午就在这边吃,我看他食欲都能跟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