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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安宁 又紫 27244 字 1天前

☆、第66章

秦誉递了炷香与萧袭月,密室光线略显昏暗,烛光下他的面庞比之平日更加的安宁,深邃幽深的眼眸点点清辉,那么看着她,似饱含了许多的情绪。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愈加显得那双眼睛深沉而沧桑。

萧袭月看着秦誉的眼睛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香来。

他的眼神里那不经意的一丝凄清,让她心头一动。

萧袭月对着那两块牌位持香跪拜。

“我知道,你一直在疑问我与高太后的关系,你要的答案,便在这两块灵位上。”

“这是先帝的灵位?”虽然是问,但萧袭月的语气是肯定的。

秦誉袖子轻轻擦拭了那灵台上的灰尘。

“没错。当今皇帝不是我生父,而是我兄长。我是先帝最幺的儿子。”

萧袭月虽然方才已经猜想到了,但是,这要她如何相信?

“可是,可是二十年前你出世的时候,先帝已经病故四年了!怎么可能……”萧袭月突然顿了顿,恍然大悟,“难道说,其实先帝当时并没有病故,而是,而是被高太后软禁起来,对外宣称病故了吗?”

秦誉眉间拢紧,乍现一分恨意,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如寒冰一样慑人,没有像别人愤怒时那般的摔东西或者咒恨,只是声音低沉冰冷了许多,但却是更加让人从心底里害怕。

萧袭月连同后背每一根汗毛都是一寒!秦誉真正发起怒来有多可怕,她前世是见过的。鹿原一战,他中了她与秦壑布的陷阱,士兵死伤无数,他背水一战,挥剑而斩,地狱修罗一般,硬是将残兵杀出重围,而后卧薪尝胆数年,才有了徐州一战的大捷。

她记得,不管过去多少年,她都无法忘记那是秦誉的模样,浑身浴血,如同血凤,那一双眼睛盯向她的眼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饱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似要将她盯穿了去。

萧袭月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秦誉的背影。

一切,恍然如梦。

“当年,父皇虽病重却无性命之忧,与高太后冲突不断,高太后蓄谋对外谎称父皇病重不治而崩,实际上将父皇囚禁在密殿之中,后九年,才真正的驾崩。”

萧袭月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生母,便是当年后宫中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也应不受宠,才逃过一劫,没有被高太后毒杀……”

萧袭月越听越心惊。这皇廷之中隐藏的秘密竟如此复杂,枉她活了两世,现在才知道这天大的秘密!

秦誉之母,是个姓班的才女,出生江南班氏贵族,入宫之后从美人受临幸封妃。可惜,也就是一夜恩宠,景帝便再没有想起过这万千美人中的班氏美人,直到被秘密囚禁,高太后将班氏美人一同囚禁在那宫中照顾景帝,才重新得宠。二人如同夫妻一般在暗无天日中过了四年,直到秦誉出世。那时候,外头的天地早已变了,高皇后变成高太后,文帝已经在龙椅上坐了四年有余。

高太后半年才到密室中见景帝和班氏美人一回,这次一见,怒不可遏!她一生讨厌背叛,最恨景帝身边的宠妃,没想到班氏美人竟然违背了她的旨意,和景帝不光有了私情,还怀上了孩子!彼时,那孩子已经足月了。

高太后处死了密殿中负责看守的太监和侍卫,将班氏美人断手断脚,处以极刑,却在临刑前,孩子出世。孩子出生那一刻,便是班氏美人身子在血泊里死去的那刻。

那个,出生第一眼就看见自己母亲满身鲜血、断手断脚死去的孩子,就是秦誉。

萧袭月听到这里,心揪得生疼,一直以为秦誉是在文帝与高太后的宠爱下长大,才是如此的桀骜和霸道,却并不知道,他那冷硬的外表下,鲜血淋漓的身世。

怪不得,怪不得时而觉得这个男人神秘莫测,捉摸不透。若他被人看透,那便是死期吧……

“对不起……”萧袭月突然对着秦誉的背影道。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秦誉转过身来,唇边带了冷意的笑。

“……”她只是为曾经对他的那般想法而愧疚。

“你是在同情我?”秦誉眼睛一眯,具是危险和冰冷。

“不,我只是……只是了解了你更多的东西……”

他却是冰寒散去,莞尔一笑,将她的手握住。“给你的那镯子,是我母妃唯一留下的东西,若你还对我有所顾虑,我便只能把天下打下来,交你手里,以示我的真心。”

萧袭月心湖被他的话震得惊涛骇浪,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为何能说得这般轻飘飘的。

“可是为何偏偏是我?”萧袭月一直不明白,为何他能这般笃定的说出那么重的话,重到,让她一时不敢轻易接受。对她而言,接受便是认可,认可,便是要灯蛾扑火一般的不回头、走下去。

秦誉展开双臂将她环住,那么纤弱的一个女子,抱在怀中,如同一朵风雨中飘摇的花儿,没有牡丹的倾城绝艳,却娇嫩秀美,让人无法克制自己的想疼惜。

“没有为什么。我不是要你爱我,只是要你不要喜欢上别人,让我对你好。”再重的承诺都太虚空。好在这一生,他不是孤单的,她总算看透了。曾经多么怕,会再重蹈覆辙。

“默不作声做什么?默认不作数的。”

“……”

“说!愿意还是不愿意,愿意我就疼你,不愿意,我就立刻把你丢出宫去,你我……永远不再见!”秦誉语气陡然一肃,说不出的阴沉严厉,如同将军对小士兵。

他是认真的。萧袭月知道。若她说不,他绝不会再见她,他向来说一不二。

“给我一天时间考虑考虑,可好?”

秦誉钳着萧袭月的双臂猛烈的摇晃几下,语气似已忍无可忍——

“你他-妈考虑了一辈子还没考虑好么?别说一天,一盏茶的时间我都不给!痛快点儿,这辈子要我当你男人,还是要别人!”

萧袭月被他箍着,摇着,吼着,如同柔弱的小花儿被他狂风暴雨似的摧残着,退无可退,躲无可躲。

“我是姑娘家,要嫁谁你还不许我考虑了!你怎地如此无赖!”

“老子哪点儿不好了?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要地位要学识,老子敢说第二没几人敢说第一!萧袭月你还挑东挑西挑个什么?!你莫不成怕老子没银子饿着你不成?”

他又是一顿吼。萧袭月被逼急了,他要箍着她、要摇着她,她就捶他、踩他、撞他。

“秦誉你不可理喻!”

他语气乍然一寒,石室中如同寒风吹过。

“这么说,你是不愿了?”

萧袭月被他盯得浑身发冷,咽了咽唾沫。明明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嫩头青年,怎地,怎地气势这般慑人,她竟然完全震他不住。

“……”

秦誉见她犹豫不决不说话,彻底火了,结实的手臂一捞,将她夹在手臂下,不知摸了个什么机关,另有一扇石门打开来,赫然是一间物品摆设床榻一应俱全的寝屋。

萧袭月看见那床榻,吓住了。“秦誉,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再这般粗鲁无礼,我就——”

“你就如何?”秦誉一下将她甩在软榻上,栖身压去,却遭到萧袭月全力反抗。这丫头,拼命起来劲儿还挺大,又要制住她,又不能伤到她,还真是不好拿捏。

这小东西就是天生来让他头疼的!

萧袭月见秦誉扑来,已经脑子里炸开了锅。“不,我不愿,我不愿!!你放开我!”

秦誉一愣之后,怒气沉沉,手上加大了力道。

“现在由不得你愿不愿,老子先把你硬办了,看你还从不从。这辈子,你休想再折腾老子了!”

“禽兽!你这禽兽!!”

秦誉突然停下动作来。

萧袭月像条蔫儿的小花儿,软在他怀里抽抽搭搭的,泪水亮晶晶的一颗一颗的落。

“你哭什么,我又不会欺负你……”秦誉语气也软下来,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儿。这女子真的活了三十几年了么?

“胡说!你现在不就是在欺负我吗!”萧袭月怒瞪。要比暴-力,她哪里敌得过他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气得直抹泪。

“唉。”秦誉叹了口气。

萧袭月只觉环着她的怀抱,突然温柔了下来,耳边,是秦誉略无奈的声音。

“你啊你,装蒜装盲。说吧,我该把你怎么办。”看看自己,他也不像活了几十岁的男人,倒像个一门子被女人冲昏了脑袋的嫩头儿青了。好不容易得到手里捏着了,怎么也不能轻易丢了,守了那么久的兔子,好不容易喂肥了,却被别人捉了去吃了,那他可真是不划算透了。

萧袭月只顾抹眼泪,不答话。

“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日后……日后你愿意见我,就来找我,不愿意见我,我也不会再去骚扰你。太后这里,我会顶着。”

秦誉抽身,刚离开床边,袖子却被扯了住——

萧袭月侧脸,眼睛看着地面。

秦誉一挑眉梢——奶-奶的,就知道这女人不逼不行!

秦誉微微一勾唇,眉梢眼角染上亮色,可脸还是阴沉沉的。

“你,可以再问我一回……方才,方才我没有听清楚……”

又装蒜。

秦誉栖身上前,一手撑在萧袭月身侧,一手挑起她尖尖的小下巴,对上她那对水汪汪的黑眼睛。她亮着一双大眼睛,那么毫无防备的瞧着他,直亮进了他暗无天日的黑暗心底。秦壑总有一日会后悔,错过了真正的美人。萧华嫣那种牡丹,哪里有这野花儿够劲道,这一眉一眼儿的,看着就惹人疼。

“萧袭月,你再这么看着我,老子就要犯错了!说吧,这辈子给不给老子睡?”

萧袭月皱眉。

“不是这句!”是那句愿意给他机会,就让他护她,不愿意给他机会,就永远不再见、不再骚扰。

“我就知道你是装蒜!反正结果都一样,那句太长,你直接说吧,一句话干-不-干?别拖泥带水的。”他早想敞开心扉问她了。

萧袭月被他连番激了几回,终于也怒憋了一口骨气。

“干!你若对我好,我就干!”

秦誉唇角弯得越发好看。她倒是狡猾,说来说去还是留了余地。

秦誉硬朗的怀抱温柔的抱住她。“好,如何对你不好了,就差没把心掏出来给你了。”

“……”萧袭月心里一暖。还好,还好而今的秦誉不知道上一世他们之间那些纠葛,不然,那得是多尴尬,她是决计说不出这话的。

秦誉将她神色看在眼里,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神色,又掩埋在笑意中。她这一句话,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既然你要-干,就别磨蹭了,脱衣服吧。”

萧袭月恍然大悟!这混账无赖又算计她!!

她血红了眼,怒瞪。

秦誉面不改色,总是带着冰寒的笑多了许多的暖意。

……

*

高太后还并不算全然泯灭人性。至少,她当时完全有能力将景帝毒杀,可她到底还是留了他一命。究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是,她那还没有完全被后宫生存法则磨灭的残存的良心,让她留下景帝苟延残喘。

而秦誉的奇迹生还,并且以文帝之子名义长大,而近几年高太后放权后的种种支持,便是她对毕生罪孽的救赎和忏悔吧。

萧袭月不难理解高太后的心理。但凡女人,就算再狠毒,心里深处多少还会残存一些良知,只是多与少,有的会付诸行动去改过,有的,紧紧只是愧疚,愧疚之后而又更加害怕,做得更绝!

就如前一世,萧华嫣让秦壑将她囚在深宫,而后几年,终于日夜惊恐、夜不安枕,让秦壑将她毒杀,挖眼割舌,下地狱也不能向阎王爷告她的状!

天道轮回!

萧华嫣,郑氏,还有那些坑害她一辈子的人,休想再踩着她尸骨逍遥!

萧袭月回到将军府已经夜幕了。

香竹园院子里那对绣眼鸟儿近日来都长成了大胖子,被提到了点了炉子的暖房里,叽叽喳喳的,扯着嗓子吼,天黑了才逐渐安静了。

将军府上下比往日更加热闹些,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香鱼将夜宵热了来,给萧袭月端来。

吃罢,又端了女儿茶来。萧袭月抿了一口。

“府上虽不缺珍品,却没有这等好茶。这茶是哪里来的?”

冬萱正在整理床铺,闻言笑嘻嘻的回过头来:“今儿个小姐刚进宫,三皇子那儿就差人送了来,说是普洱中的极品,给四小姐涮涮口。”

又是秦誉,这厮近来越发随便起来了。也不问问她收不收,直接送东送西。

香鱼哪能看不出萧袭月心里头那思量,把茶端近些闻了闻,赞道:“三皇子真真儿是个不同的,别家儿的王孙公子哥儿都是说得多,做得少。但凡做个什么好事,嘴巴都要人前人后的把姑娘给问个遍了,关心说够了,三皇子却是直接行动,也不邀功,对小姐体贴入微。”

萧袭月一把拿过茶来,放桌上,斜眼瞧着香鱼和冬萱。“说吧,三皇子给了多少好处给你们。”

冬萱一下子脸皮一红,结巴道:“四小姐,怎么,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秦誉那厮,感情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想将她瓮中捉鳖。

秦誉把香竹园里头丫头护院儿一应都送了礼,各个人还都是不同的东西,都是各自需要的,可见诚意十足。满院奴才都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

萧袭月暗自咬牙。他可真是收买得一手好人心。

“小姐,今日大夫人和大小姐出街回来说,在街上看见贫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禀了老夫人,说想广施棉袄布衣和米粥。杜老夫人向来吃斋念佛,喜欢行善积德的事,听了别提多高兴了。大小姐还提议,让府里上下各人有想参与的都参与进来。有多余衣物的捐衣物,想捐银钱的捐银钱。”

“难怪我回府还看见三三两两的丫鬟小厮商量着什么。”萧袭月冷冷一哼,“近来发生这么多事,母亲和大姐是坐不住了,坏事做多了,不做点善事积积德,‘仁义善人’的名头可就保不住了。”

冬萱愤然。“小姐,大夫人和大小姐那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好生讨厌,还不如四夫人那般,见谁讨厌就摆在脸上,来得直接。”

萧袭月点了点冬萱的大额头,忍俊不禁。

香鱼为冬萱点破道:

“所以田氏母女才被教训得那般惨。这世道,连皇上都尚不能称心意,谁能直来直去的活着。”

冬萱唉声叹气,冥思苦想着:“哎!这人活着也不嫌累得慌。小姐,你说,要怎么才能给他们教训呢!冬萱日日在这府中看着这些人,真是好生憋气。”

脑子简单的小丫头片子还一门儿的想收拾老狐狸了。

萧袭月笑了一声道:“你就安心做好你的丫头吧,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等着日后陪小姐我去看着他们下葬就好。”

冬萱愣愣的点头,暗说,好在她们小姐也是个刺儿头,谁来扎谁。冬萱脑子飘乎乎的,又假想起萧袭月说的那场景来。

*

萧华嫣施粥米之事传进了宫中,皇后娘娘大赞,让皇女们以此为榜样,多多学习。郑氏又有郑国公府的关系,又在平京各个氏族间无意透露了几回。是以,不过数日,平京城中大街小巷都有耳闻,忠勇将军府的千金大小姐萧华嫣要施米粥送布衣棉袄、救济百姓了!

不知从何处流传出了童谣,赞颂将军府仁义无双的,保家卫国,救济百姓。也有传闻,萧大小姐伴大吉天象出世,一身素衣,眉间朱砂,不少人说定然是观音娘娘转生济世的。

杨霸山出去打探一番,将这些消息尽数告诉了萧袭月。

“小姐,现在外头大街小巷都等着明日午时的施粥,大小姐还说了,定让每个前往领取粥米布衣的百姓都能领到。现在城里头大街小巷随处都能听见夸赞大小姐的声音。”

萧袭月听着,并不生气。

“好,你就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傍晚,萧华嫣来了趟香竹园。倒是难得她“心怀大度”,针锋相对之后,还能与她言笑晏晏。

“四妹妹,明日便是大施粥米衣物的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捐了衣裳银钱,四妹妹这香竹园子里还没有动静呢。祖母让我来问问,四妹妹怎地是不参加这善行么?行善积德之事,做一做还是好的。”

萧袭月也并不撕破脸,但也不想与萧华嫣好言好语。

“只有坏事做多的人才想着特意行善积德,良善之人,日日都在行善。这次,便让大姐好好做一回善事吧。毕竟人死了之后,那善恶之事都要在阎王殿清算一番的,多积德,甚好。”

萧华嫣听出了萧袭月那话中的讽刺,一下被戳穿,心里头恨怒不悦。

“四妹,你这般无缘无故与我针锋相对,大姐只能理解为嫉妒了。既然你无意做好事,大姐这趟算是白来!你好自为之吧。”

萧华嫣重哼了一声,一提裙子,快步出门,只觉在这儿多呆一分钟都会脏了自己身子。

萧袭月眼睛一眯,含笑的目光犀利而精明。

“不送。”

既然要唱戏,那就把戏唱大些,来出儿大的。

*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亮透,天上飘着细雪。将军府负责开门的小厮刚把朱红大门吱呀打开,便被外头黑压压的人给吓傻了!那一大片约有两三百人,闻声都伸长了脖子往门这边挤。

“啊,关门,关门!”

“快、快去禀告老爷!”

不得了!这才一大清早,就来了这么多人!

萧云开正要上早朝,听了也是吓了一跳,但现下哪里有功夫管这些事,直接匆匆忙忙的往宫里赶去了,留下府里一干妇人镇守,只说,待他回来再说。

暖颐园里,萧华嫣拉着郑氏的手,着急。

“娘,这可怎么办,离午时还有好几个时辰,就来了这么多人。咱们准备的粮食怕是不够。”

郑氏脸色沉沉。

陈妈妈道:“往日平京城里也有大小人家施粥米,也没见有这么多人,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给咱们使绊子,让咱们下不来台。”

郑氏沉吟半晌,“不管是不是使绊子,今日定要应付过去。去,把膳房的账房的人叫来。”

……

萧袭月见了那在暖颐园里匆匆跑进跑出的人,心里冷冷一笑。萧华嫣想要广播美名?

她就好好的成全她。

一上午,将军府外已经聚集了八百余人,八百余人的粥米衣裳,那可不是小数!到午时,已经有近一千人,将街道都堵了死,如一群饥饿的蝗虫,抖着竹竿破碗,在凛冽寒风中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到底还施粥不施了?”

“竟是糊弄咱们么?”

“骗子!大骗子!”

“……”

将军府外一大群饥肠辘辘的贫民不耐烦的推搡着将军府大门。终于,萧华嫣、郑氏在十几个大汉的护卫下,从大门缝里挤出来。

“退后退后,都有都有!”

“后退后退!”

“……”

场面几欲失控,郑氏让人抬了几大缸米粥来,一抢而空,还有七百余人没有领到!衣物更是不足,不过两百余件,大多还是丫鬟小厮的衣裳,新布袄子完全不够。

将军府里一颗米都没有了,全拿去煮粥了,连同老夫人在内,全府上下,直到中午都没吃到一颗米。

可将军府外没有领到粥米衣裳的人还在叫嚣。说好的人人有份,现在却只有小部分人有。天寒地冻的等了几个时辰,结果什么都没拿到,乞丐贫民气愤大骂!

“骗子!假善人!”

“我看着萧大小姐是利用咱们博名头的!假仁假义的骗子!”

“这些衣裳都是烂衣裳,根本就是侮辱咱们平头百姓!”

“大骗子!”

乞丐里头,不知是谁开了头,接着,原本就饥肠辘辘满腔不满的百姓立刻响应,将军府外一片骂声,都是骂假仁假义的。人多口杂,接着又有人牵扯出萧大小姐就是替残暴太子作证的人,以及围猎那早上坑害萧袭月之事,还有前几个月在宫外头,萧华嫣驾马车碾伤百姓之事。

立时骂声一片,有一部分人已经不要施舍了,就像冲进去捣乱一番。左右日子也是不好过,平日里看着这些富贵丫鬟小姐就又嫉妒又愤恨。

暖颐园里,郑氏也着了急。

“娘,这事定然是有人在推动的!不然怎会发生这暴-乱的场景!娘,不若咱们立刻请二舅舅出动差兵来把这群暴-民镇压了。”

郑氏的二哥与平京城的衙门关系甚好。

萧华嫣想起那雨中被大恨太子秦乾的暴-民拦住去路,狠砸烂菜臭鸡蛋的场景,还心有余悸,也越加愤恨这群暴-民!

郑氏沉思了沉思,道:“不可,若镇压他们,那咱们假仁假义故作姿态的名头就坐实了。”

萧华嫣经郑氏一说,恍然大悟。对啊,这群暴民是烫手的山芋,镇压不得。

“娘说得对,这‘善事’既然做了,咱们怎么也要撑到底。”萧华嫣狠了狠心,咬牙道,“他们不是说咱们用旧衣物假仁假义么,咱们就都送新衣,说咱们粥稀了,咱们就熬稠的!既然有人要将事闹大,咱们就将计就计,还缺那点儿银子不成!”

陈妈妈也凑上来,道:“小姐说得对,咱们还给不起那些银子不成。”

郑氏想了想,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应付过去这一批人再说。不过,这幕后主使的人,定要揪出来!看她不好好收拾这黑手!

香竹园里,香鱼快步走进屋对萧袭月耳语。

“小姐,方才我见大夫人身边那两个办事得力的小厮,化作乞丐的样子,从后门溜出去了。想来,是要混进贫民中调查一二。”

萧袭月喝了一碗八宝粥。“好,就让她调查,让她查出来又奈何不得我,这才有趣。”

今日的状况早在萧袭月预料之中,是以,昨儿个就备了早上中午的粥米。

这一回,大房可是下了血本儿,一日下来,发了一千人的粥米和衣裳,还有五百人没领上,只能让明日再来。

萧华嫣一日下来,又惊且恐,总算应付了过去。郑氏也倍感欣慰。明日那剩下的五百人一打发了,这事儿就成了。

这回可是花去了不少银子!!白花花的,都是钱啊!

“大夫人,老夫人吩咐膳房准备来的夜宵,给您和大小姐的。”陈妈妈将老夫人送来的抚慰夜宵给端上桌来,眉飞色舞道,“萧袭月这会儿应当在香竹园气得跳脚了吧!哼,跟咱们斗,就她那点儿把戏,也要斗得过才行!真是不自量力。”

锦绣、尘雪也连忙上前给郑氏和萧华嫣又是按摩又是捶腿。这一日惊吓又劳累,真真儿是快累散了一身骨头!

萧袭月虽没说什么,但是脸上那笑却掩不住。萧袭月啊萧袭月,你以后煽动贫民,多找些人来,她就没折子了?

锦绣接过陈妈妈的话道:“可不是,四小姐这会儿定然在香竹园里咬牙跺脚哭呢,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回啊,平京城大街小巷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咱们家的大夫人大小姐心善如水,济世为民了。”

是人都爱听奉承话,郑氏和萧华嫣听了心里自然也高兴。

锦绣见主子高兴,又继续道:“锦绣下午听看门的阿柱说,那些贫民都改口称大小姐活菩萨了,说小姐伴着长虹出生,心地善良,有母仪天下之风呢。”

“果真?”萧华嫣意外而又惊喜。

“当然是真的,锦绣难不成还骗小姐不成。”

萧华嫣笑。“这些暴-民倒还不算忘恩负义。”

萧华嫣看了看外头已经朦胧的天色,“不知香竹园里头那些不行善积德的人睡不睡得着。锦绣,提上灯笼,与我去一趟香竹园瞧瞧四妹睡了没。”

萧华嫣整理了一番略乱的头发,她要漂漂亮亮得去看萧袭月,看她咬牙跺脚、嫉恨又不能言的模样。

哼。

此时,萧袭月正在亲手煮秦誉送来的普洱。

萧华嫣一进门就闻到了茶香。

“四妹竟还煮得一手好茶呢。今日府里上上下下都为济世救民忙翻天了,没想到四妹还这般闲暇。”

“有大姐和大娘这般的勤劳善人,我这一穷二白的没用人,当然就乐得清闲了。”

萧华嫣来看了一圈,本想看萧袭月青白着脸、干瞪眼的样子,却没想到,萧袭月根本就不着急,而且十分悠闲自得。

“明日还有许多贫民来领粥米衣裳呢,大姐不若快些去准备好,明日好生施舍,也好搏个好名头。”

萧华嫣一甩袖子,走出香竹园。她就不信萧袭月能那么淡然的煮茶!指不定这会儿心里头多咬牙切齿嫉恨她呢。好,明日她就再多施些,施好些,这次,她定然要把这几个月来受的气都好好出一番!

不就是银子么!

皇宫里皇后皇子皇女们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她萧华嫣定要做得风风光光的,花再多银子也要把这事做到位了!陈皇后已经默许了她接近五皇子,她便把握好这次机会,为将来进宫做好铺垫!周摇光等一干臣女,几人不是盯着秦誉秦壑的,她这次要彻底脱颖而出!

*

第二日一早,将军府外就开始施粥送衣了,这些衣裳都是连夜在平京城中成衣铺买的,加上连夜赶制的,也有近九百多件,棉袄的分量比昨日的还足!粥也比昨日的稠,没吃到粥的送馍馍。

昨日剩下的那五百人,加上今日新来的,差不多又是一千人。

一千人,人人有份!

这等浩大的施粥送衣,还是头一回,平京城中老少妇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回,将军府是花了不少银子。

是夜,香竹园中。

萧袭月听杨霸山禀了白日里的情况,沉默。

香鱼略焦急的皱眉头:“小姐,这下子大夫人大小姐是博了大美名了,只怕在府里又要扬眉吐气一阵子。宫中也知道这事情,这回,他们是下了血本儿,利用了咱们当垫脚石了。”

冬萱亦是焦急:“是啊小姐,这回咱们是给他们做了嫁衣裳了!”

若平常施粥哪里有那么多人,能来那么多,都是萧袭月背后让那归顺她的暴-民去发动的。

一屋子人都着急上火,唯有萧袭月泰然自若,慢悠悠地喝了口普洱,放下茶杯。

“是替人做嫁衣裳,不过,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香鱼冬萱瞧着萧袭月嘴角算计的笑,越发不明白了,直到第第二日,一股流言风一般的窜起——

将军府施粥送衣阵仗之大,那银子至少得花了几千两!远远超过了萧云开一年的俸禄。这将军府真是家财万贯。只怕那萧大将军,是个大贪官!

同时,小巷里又有童谣新起,唱的,就是将军府家财万贯,来得不明不白。

官场暗流涌动,谁没个树敌的。萧云开早朝时被此事弄得满头大汗,差点殃及官位。

萧云开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家中,一阵怒火,将郑氏母女叫到屋子里,指着郑氏的鼻子训道:

“你们干的好事!现在满朝文武都认为我萧云开是贪官!我小心翼翼当了一辈子官,没收几个不干净的银子,到最后竟然被骂成大贪官。”

郑氏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老爷,这是有人在背后害咱们啊!”郑氏和善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今晚我让我二哥去好好查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散播谣言!”

萧云开怒不可遏。“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难不成把那些百姓幼童一个个全都抓起来杀了不成?!”

萧华嫣也急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编造这等谣言!那些银钱,部分是府里的,还有一些是郑氏当年带来的嫁妆,还有她出的一部分私房钱。可是郑氏的嫁妆是不能说,国公府内部虽然是奢侈,但向来在民间都是以清廉为名。郑氏已经出嫁着许多年,再牵扯出国公府,只怕娘家人也不会高兴!弄翻脸了就不好。

“老爷,这件事,只怕与萧袭月脱不开关系。我派的人查到了,那暴-民中混杂了不少萧袭月的封地东阳里的人。”

萧云开不听见还好,一听见萧袭月三个字,真真儿是头顶都在发疼!

“萧袭月萧袭月,怎么又是萧袭月!我说了多少回,不要去惹她不要去惹她,你们母女俩究竟是要搞什么幺蛾子?非要害死我不成?”

萧云开本就在朝中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现下哪里还愿意慢慢的听郑氏说那蛛丝马迹的线索,只想快点把事情解决了!在这个朝廷风雨欲来的当儿,出了这等事,手里的兵权和官位、几十年的奋斗,可能一夜间就化为乌有!朝中的政敌,最擅长的不就是小题大做、抓把柄么!今日,太后一派的官员就已经有此苗头了!太后一直想要他的兵权,秦誉对他大女儿并不上心,可见婚事是难成。婚事不成,那便是很可能硬夺啊!

“爹爹,这事也不能怪娘啊,怪就怪萧袭月故意坑害咱们啊。”萧华嫣含泪道。

萧云开哪里还管那些。

“既然知道是萧袭月在背后使绊子,那还不去找她?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跟她沟通,今晚上必须给出个办法来!”

萧云开怒吼。

萧华嫣眼泪打转,郑氏委屈的擦拭眼泪。夫妻几十年,她哪里不知道萧云开的脾气,平日里怕着她让着她,可若一旦涉及到官位兵权,真的发怒了,他就恢复成军中的大将军了,铁面无情不会服软的。

萧云开强硬,她硬碰硬是没有办法的,于是拿了手帕哽咽道:“既然老爷不分青红皂白的执意要怪咱们母女,咱们母女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今晚上,就算我和嫣儿舍去这条命,也会给老爷一个交代的……”

郑氏委屈之情溢于言表,加上萧华嫣含泪啜泣,萧云开一时又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但心头又怒又惊恐,烦躁得没心情再多说。都说家和万事兴,而今,他才真正明白了这话。

只可惜,太晚。

*

郑氏当然不会傻到亲自去求萧袭月,而是去慈庆园求了老夫人。杜老夫人得知了那贪-官的流言蜚语,颤巍巍的杵着拐杖,带着一大队人马不停蹄的去香竹园找萧袭月。

“祖母带着这么大队人,气势汹汹的,是拿我问罪么?”

萧袭月问,大眼睛里天真而无邪。

“袭月啊,你……”杜老夫人本想责骂萧袭月,可是无凭无据,且现下也没有解决办法,只得把话吞了下去,“现下你爹爹深陷贪-腐的流言中,咱们满府上下都在巨大危险中。你……你可有解决办法?”

“爹爹两袖清风,竟然陷入此等流言真真儿是冤枉啊!”

郑氏在一旁看着萧袭月做戏装作不知的模样,咬牙切齿。没想到,没想到这丫头片子竟然狡猾如斯,胆大如斯!她竟又着了她的道儿!这丫头的城府,真的只有十四五岁么?

萧华嫣在郑氏身旁,已经是再绷不住脸上的和善笑意,阴沉着一张脸,盯着萧袭月。

萧袭月扫了一圈这一大队人,轻飘飘的目光落在萧华嫣身上。

“大姐博学多才,见识非同一般,祖母不若问问大姐,这施粥的主意是她出的,定然是有办法解决的。”

萧华嫣被萧袭月这般一说,哑吧吃黄莲,咬了牙,竭力用平和的语气道:“大姐智拙,想不到好办法,还请四妹指教。”萧袭月,萧袭月,她真恨不能撕碎了她!!

可是现下,她却不能怒目以对,好生憋屈!

萧袭月却在萧华嫣那竭力隐藏着犀利愤恨的目光中,轻松的笑了笑,道:

“原来如此,你们都没有办法了是吧,祖母?”

杜老夫人,本是威严,但是想起从前那些事,哪次对施加萧袭月强权是讨了好的?于是只能耐着性子,软声道:“是啊,咱们都没法子了,你可有好办法?”

萧袭月点了点下巴,想了想,道:“有。”

老夫人闻言一喜。

“什么办法?”

萧袭月如少女般天真的笑了笑,看向那几口装着皇上御赐的宝物的大箱子:“皇上赐给我的东西少说也有好几千两,若说那些粥米棉衣是用这些银钱买的,那爹爹不就不是贪官了么?谁还敢说咱们将军府贪腐。”

萧华嫣闻言大怒:“什么?你想让我们说,那些粥米布衣是你花银子买的?!!”

☆、第67章

郑氏听了萧袭月的话脸色发白,那总是扯作和善模样的五官,几欲崩裂,宽袖子下的手已经紧紧捏做了拳头!

屋子里气氛陡然如被寒风冻了一层霜!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以及一干仆从,各个人的心弦都紧绷着,大气不敢出,眼波转换,瞧着轻松的萧袭月以及显然已经忍着盛怒的郑氏母女。

杜老夫人哪能看不出郑氏、萧华嫣和萧袭月之间的暗流涌动,略微两难。

“袭月啊,这,恐怕不妥,粥米棉袄花去了你母亲和大姐不少银子,若你冒领了,恐怕……”

“祖母说的哪里话,袭月如何是冒领了?是祖母你要让我想个法子。我说了,你们觉得不好,那便不用就是,是吧,母亲,大姐?”

郑氏哪里还说得出话,那盛怒的气息几步开外站着的人都能感受到!郑氏重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萧华嫣忍无可忍,十几年来郑氏与她的教养和训导,也差点没能让她忍住破口大骂。“萧袭月,做人不要太过分!你以为这次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告诉你,咱们已经查清楚了,那暴民中,有不小一部分就是东阳的!”

萧袭月对着萧华嫣那竭力保持的淑女风度轻笑了声。萧华嫣真真儿是爱面子啊,忍得这般辛苦,不若她再加把火候。

“那片区曾是太子治理的,大姐是说太子治理不利,所以导致东阳的贫民太多么?大姐这般说话,就不怕落人口实,将爹爹再陷进危险当中吗?!”

萧袭月说到后头声音突然带了威胁意味,一眯眼睛,危险的气息流泻出来,看见的人都是后背一寒!

萧华嫣心头一颤,继而想起过往种种,怒气大盛,气急,终于忍不住道: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萧袭月你别惺惺作态了!明明就是你找来那么多贫民来领粥,现在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次的事都是你挑起的!你吃里扒外,吃着将军府的粮食,住着将军府的屋子,用着将军府的丫鬟,你忘恩负义,不知好歹!!”

“啪——”

一响亮的耳刮子把萧华嫣的怒骂打断,满屋子乍然鸦雀无声,只剩抽凉气的声音!

“谁允许你在此放肆的!华嫣,你身为长姐,如何能无凭无据的污蔑自己的妹妹?”杜老夫人大怒得将拐杖拄得“吭吭”响,斑白的头发丝随着身体一同剧烈抖动着。

萧华嫣捂着右脸,不可置信的盯着老夫人,眼睛饱含了眼泪。“祖母……你,你打我?明明错的就是她,为什么打我!我做错了什么!”

方才暗暗幸灾乐祸看戏的田氏和潘氏一下子都惊住了,大气不敢出,幸好他们之前长了教训,方才没有当出头鸟。

杜老夫人近来肃清府内,府里上下表面上都积极相应、冰释前嫌,相互友爱,可萧华嫣方才那一席话显然是撕破了那层遮掩的表象。如何不会挨打!不过,若一会儿萧云开和郑氏闻讯赶来,或许输赢双方就将不同了。

杜老夫人没有明说。显然,萧袭月已经不是当时的萧袭月,就算是她在背后使了绊子又如何?眼下是奈何不了她的。

萧袭月笑了一声,却带着无尽的冷意,扫了一眼杜老夫人,以及屋子里一众前来的旁观人。

“这回施粥送棉袄的事是大姐你要做的,还四处散播了消息要广济贫民,人人有份。既然你要做功德积善缘,四妹帮你一把何错之有?你却偏偏心思不纯,非要挣个与众不同脱颖而出,才惹出这一堆祸事。”萧袭月扬了扬下巴,脸上多了分倨傲,瞧着面前的一群人,“没错!我是对我东阳的百姓说了说将军府施粥之事。但,那又如何!!!”

萧袭月声音陡然一肃,震得屋子里的人后背都是一寒——那句“那又如何”,分明便是,你奈我何。

雏鸟的翅膀,在长硬!

让灾民贫民来领粮食衣物本就不可说是过错,对,他们能奈她何?而今的萧袭月,已经不是初初回将军府时那个柔弱无力、无依靠的萧袭月了。

寂静中,萧袭月冷笑一声,格外清晰。

“大姐说我吃里扒外?我这香竹园子里,吃穿用度没有一钱银子是将军府的!更没有半点东西是你的!若说这屋顶是将军府的,那我不要便是!出了这将军府,我萧袭月一样能吃能睡能养活自己。而你,能吗?萧华嫣,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屋子里静寂一片,没有一个人不在萧袭月那锋利似剑的阴戾眼神下心惊。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气势,出现在一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少女身上,越发显得让人敬畏,显得可怕。

杜老夫人也被震住了!

萧华嫣见杜老夫人并没有训斥萧袭月,委屈而又愤怒,却莫可奈何。

“萧袭月,你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全部还给你!!!”

萧华嫣尖声吼完这句狠话,跑出了香竹园。

萧袭月坐下身,伸手。香鱼立刻将热好的参茶端给她。萧袭月喝了口茶,动作悠闲,不急不慢。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悠闲自如,谁胜谁败,一眼就能看清楚。

“袭月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容易得罪人,祖母和几位姨娘若觉得我说错了,大可让爹爹将我撵出府去。袭月今晚就收拾包袱。”

“不不不,袭月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

“可不是么,咱们是一家人,什么撵不撵的。”

田氏、潘氏道,说完看了眼杜老夫人默然的神色,心知,杜老夫人这回也是忌惮了萧袭月。

萧袭月这般说了,杜老夫人反而不好开口多说什么。

萧袭月,不好碰,能少惹一分,就少惹一分吧。

·

萧云开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得知自己老母亲带着妻女去香竹园,又是担心,又是期盼。担心的是,郑氏和大女儿与萧袭月宿怨深沉,只怕激怒了萧袭月,让事情越发严重;期盼的,是萧袭月能够立刻说出解决的办法,不然明日早朝,又是一波明争暗斗,他可经不住了。

他本想着让太后和皇后先斗个你死我活,有个输赢之后,再选择投靠哪一方,是以一直竭力的保持中立。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一直以大女儿为骄傲,想让萧华嫣能够扶持住萧家,度过这江山飘摇的年头,保住百年家业,而今看来,越发是不切实际。连着这几个月,萧华嫣的表现差强人意,倒是萧袭月,是越来越厉害!

萧云开重重的叹息,心头乱如麻,却等来了一脸阴沉的郑氏。

郑氏一进门,跪在萧云开面前。

“老爷,您的四女儿我已劝她不动,若明日朝上有人逼问,便说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吧。”郑氏递上纸笔,“请老爷一纸休书,休了元慧,免得牵连老爷。”

萧云开本来是气着,可是听了后头、见了那纸笔,哪里还能狠下心生得出来气,将郑氏扶起。

“罢了,之前是我气得太狠,说话重了……”

萧袭月是太后义女,而今又刚刚封了千岁乡君的头衔。把她无凭无故的赶出府去?那可不是赶走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那么简单了。

……

一夜过去,将军府里也没商量出过别的办法来。几千两银子,那可不是白来的。

萧云开早朝上,此事又被提出来说了一回。

接下来几日,事态愈演愈烈,太后一派有几个官员咬着不放,奏请文帝彻查!萧云开虽不是大贪官,但是做官的有几个是完全清清白白的,虽然没收几个银子,但是只要是查处了收了,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人都说,偷金是偷,偷针也是偷。哪怕他收一两,那也是贪腐了!

太后镇着,陈皇后也没有明显维护。再说,那大规模的施粥送袄事件摆在那里,平京几十万人的耳朵、眼睛,难不成能说只是幻象不成!

连日大雪,今日初初放晴。

萧华嫣告病,说是下雪冻坏了身子,三日未曾来文曲殿。明眼人哪会不知道,告假还不是因为那施粥引发的将军府贪腐的传闻。前些日子说起将军府说起萧华嫣无不是一片赞誉,说她心慈,胸怀北齐百姓,可眼下提起来,都是深色古怪的猜度。

萧袭月刚如厕,就听见外头有三个皇女在叽叽喳喳的小声讨论。

“萧大小姐那穿衣用度,哪一件儿不是价值不菲的?光说前些日子送咱们的那些个玉如意啊古玩的,出手那般阔绰,钱从哪儿来的,还真难说。”

“你这么一说,似乎有几分道理。”

“可我看萧袭月身上就没什么贵重物什,虽然珠钗手镯都齐全,样式也不错,但并不是昂贵之物。”

“啧啧,那只能说,将军府嫡庶分的太明显了,也怪不得,都说萧袭月从小被扔在奴才院儿里自生自灭。萧将军不是仁义么?怎地对自己骨肉这般无情。”

“哎哎哎,我道是大家乱传的,难道竟是真的?”

“那还有假?不过,这种是不能敞开来说,总归不好,祸从口出……”

“你说得对,咱们少掺合,就看过几日萧大小姐来了看她那张俏脸是红是绿吧……”

几人又是一顿嗤笑,净了手,离开。

萧袭月从里头出来,瞧着那三女子离开。

所以说,不是真心的友谊,是经不起风浪的。

送礼买不来真朋友。

今日课业只有半日,萧袭月从文曲殿出来要前往懿宁宫一趟。高太后传唤了她。

高太后仍然半卧在榻上,懒洋洋的躺着,两个宫女儿给她揉着腿,谭嬷嬷在念一卷古书给高太后听。

谭嬷嬷正念着,见殿门口那片儿雪白中出现个葱绿的身影,雪色中显得越发充满朝气。待萧袭月走近些,谭嬷嬷才看清了她,只见她双目黑亮亮的,并着那挽了髻后垂落的墨黑披肩长发一个色,雪白的肌肤映着少女脸颊上嫩米分的气色,葱绿儿的罗裙,裙角上还沾着点点细碎的白雪,显然是得令就马不停蹄赶来的。

是个办事儿认真的人。

谭嬷嬷严厉的脸上对着萧袭月闪现一抹和蔼之色,低头附耳高太后,轻声道:“太后娘娘,萧袭月来了。”

谭嬷嬷反复说了两回,高太后才听见,懒懒的睁开眼睛,瞥了萧袭月一眼。

“袭月拜见太后义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高太后似懒得动嘴巴,一挥手,捶腿的宫女们都被挥退了下去,只剩下谭嬷嬷以及另外两个心腹老宫娥。

“这回,你倒是聪明。你没有打着哀家的旗号,那几个老匹夫竟然也听从了你的话,倒是有些本事。”高太后夸赞着,可语气却很冷,带着一些防备,提醒人不敢骄纵的冷意。

太后所说的,“那几个老匹夫”正是在朝上紧咬着萧云开贪腐要彻查的几个官员。萧袭月提前打过了‘招呼’。

对着高太后,萧袭月向来谨慎小心。

“是几位大人智谋无双,并不是袭月的功劳,袭月年纪尚轻,考虑事情还不甚周到,一切依太后义母之意办事。”

太后笑了一声。

“起来吧。谭嬷嬷,赐座。”

“谢太后。”

萧袭月这才抬起头来,一双清亮逼人的眼睛,对上高太后毒辣敏锐的眼神。高太后并没有多说什么,让萧袭月给她按了一回肩膀。

高太后若让她近身按肩膀,那便是表示心情尚可。

“还是你这丫头的手巧,按起来肩膀热乎乎的。还有你调的那云锦熏香,哀家也甚是喜欢。”高太后笑道。

“太后若喜欢,袭月可每日来给您按按。”

“年轻小丫头家家,几个喜欢和老太婆处的,你就隔三差五的来,就好了。”高太后似乎心情不错。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萧袭月觉着,高太后其实是个有些喜怒无常的人,也或许是内心埋藏激烈矛盾的人,情绪才会转变如此的快。

谭嬷嬷提了提将早晨皇帝送来的西域香膏,给萧袭月一盒。高太后允了,还额外赐了一盒极品的江南莲子。

末了,高太后正色,道:“你若将将军府掌控手中,替哀家拿到兵权,哀家便让你做长公主。”

萧袭月立刻跪地拜谢。

“谢太后义母恩宠,袭月定当全力以赴。”

谭嬷嬷立在高太后身侧,瞧着萧袭月满脸慈爱,又有些忧虑。

离开时,高太后吩咐了谭嬷嬷前来送她出懿宁宫。

“谭嬷嬷请留步吧,天寒地冻,您小心脚下的冰雪踩滑了。”

谭嬷嬷犹豫了一路,似有话想说,但是又不能直言,最后只委婉的说了一句:“水满则溢,昼极便是黑夜,萧四姑娘行事多加小心。”

萧袭月心下有些感动。

“谢谢嬷嬷提点,袭月感激不尽,定然小心行事。”

水满则溢,谭嬷嬷要说的,并不是这个词,而是“兔死狗烹”。若她真的替高太后拿到了兵权,高太后又岂会长留她?高太后自己已是前车之鉴,岂会再容下另一个自己出现。萧袭月的表现已经有着远远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和睿智,果断而城府深沉,若她真的拿下忠勇将军府,如何不是大患?水满则溢,谭嬷嬷说得也确实委婉,若不委婉,她也不可能在宫中太后身边干这么久了。

不过,眼下还不到“溢”的那日。

将军府要控制,兵权也是要拿的,不过高太后不可不防,好在,秦誉与高太后实际上并不是一条船上的。而今,她算是和秦誉一条船了。未来如何,实在未知……

谭嬷嬷将装了莲子的红木盒子递给萧袭月。

“好好努力,谨慎行事,他日嫁个好郎君,寻个好归宿。”

谭嬷嬷言尽于此,萧袭月越发触动。这个妇人是对她有真心的,不论是多是少,最后又会不会因为高太后的对立而背叛。珍惜眼下,便好。

萧袭月接过来,告别了谭嬷嬷,往宫外去。

高太后赐莲子,是别有用意。

莲子,怜子。

高太后是在显示对她萧袭月的宠爱之意。

呵。

只怕往后那些老匹夫要越发的重视起她这丫头片子了。

*

郑氏回娘家去找几位兄长商量了对策,萧华嫣也进宫求见陈皇后,却怎知,陈皇后并不见她,她连凤翔宫的大门都没进得去!

萧华嫣心灰意冷,临转身,才得了陈皇后身边的莲嬷嬷提点。

“萧大小姐,皇后娘娘向来喜欢办事干净利落的人,此番你施粥行事,皇后娘娘本以是让皇子皇女们多学习,你却太急功近利,害得整个萧府陷进贪腐传闻,做事不利落,这是其一。”

萧华嫣连忙拉着莲嬷嬷的手跪下,请教,因为几天未睡好,脸色略显苍白憔悴。“那其二是什么?还请莲嬷嬷指教。”

“这其二,才深层的原因。”莲嬷嬷瞧了瞧左右。随行的两个宫女得了眼色,纷纷走远。“这其二,便是这么多时日了,你却仍然没有紧紧抓住五皇子的心。既然你不愿嫁给太子,那你就要好好的抓住五皇子,最好让他言听计从,忠心皇后娘娘。这般,皇后娘娘才会帮你啊。要得到将军府的支持,法子也并不是只有姑娘你这儿一条路……唉。老奴言尽于此,萧大小姐往后三思而后行吧。”

莲嬷嬷叹了口气。这萧大小姐虽然聪慧博学,但到底没有在深宫里呆过,年纪也还轻,后宅的计谋,哪里能跟宫里的比。经验上就缺了一些。

萧华嫣恍然大悟!

“多谢嬷嬷提点,否则,华嫣还不知道要糊涂几时才想得明白。”

是啊,若她对陈皇后没有利用价值,陈皇后如何会帮她。眼下这回,陈皇后怕是不会出手。而莲嬷嬷那句“并不是只有姑娘你这儿一条路”也让萧华嫣心惊。其它的路子,恐怕对将军府都不是好的!

贪腐传闻愈演愈烈。

萧云开终于顶不住压力,终于说出“真相”——“那几千两的粥米布袄子,大部分都是臣的四女萧袭月用皇上赏赐的金银置办的,并不是用的府中银子。”

另有官员质疑:“那萧将军如何不早些说出来,非要拖到而今才说?”

萧云开一咬牙,狠了狠心:“我四女袭月向来行善积德不喜张扬,是以一直不愿透露,如今说出来,也是为了一证萧某清白。”

郑氏从镇国公府商量了对策回来,却听闻了萧云开已经在朝上把“实情”说了出来,差点没有气晕了过去!

萧云开内心也有些愧疚,本想去开导郑氏,却不想闹了一回。郑氏这回为女儿下了血本儿,连当年的嫁妆都搭了不少进去,最后却成了萧袭月的美名和功劳!亲口说出来的还是萧云开,叫她如何不气!

萧云开好言相劝,却热脸贴了冷屁股,心头也不高兴。朝中明争暗斗已经够累了,回来还要拉下脸哄女人,鸟气谁爱受?

“元慧,我一直以为你贤良淑德,是贤妻内助,可现在你是越发让人失望了!你就非要和那丫头片子过不去吗?你让她一回又如何?你们母女俩,就不能消停一回?非要争个高低!”

郑氏在国公府本就是嫡长女,几十年来也没有受过多少欺压,也是有脾性的。

“你若真对我期望、将我当做贤妻,你就不会夜里偷偷摸摸的去三姨娘那里了。老爷,这回要论是非对错,如何也错不到我与华嫣身上来!我郑元慧问心无愧。”

萧云开一听提及了林氏,怒气又重了一分。

“你问心无愧?”

萧云开那声冷笑,让郑氏心头蓦地一虚。难道林氏跟他说了什么?郑氏想着,心底一凉。

……

不管将军府里那几人如何水深火热,平京城中对将军府还是一片赞誉的,赞的,是将军府四小姐,萧袭月。

一时间,将军府四小姐用御赐的几千两银子拿出来置办粥米布衣棉袄的传闻,在平京城中炸开了锅,并通过南来北往客,继续传播向北齐更远的土地上。

行善积德而不留名、不贪功,这才是真正的大善人!

而与之前那雷声大雨点儿小、光做了表面功夫,却没出多少银子的萧大小姐一对比,就显得萧袭月真善,而萧华嫣做作了。再加之萧华嫣支持太子、驾车撵伤百姓之事又被翻了出来,说起的人都连连摇头。

半月来,“萧袭月”这个名字,平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但凡提起的,没有一个不称赞、不感激的。东阳土地上的百姓,越加臣服萧袭月,对今后在萧袭月管辖之下的日子,越发有信心起来。

这几日,每日都有百姓到将军府门口驻足观望,就想一睹这些日子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的萧四小姐真容。

萧袭月在民间一片赞誉,在宫里自然也是少不了夸奖的。

宫里的宫女儿太监们从前对她是因为太后的宠爱而巴结忌惮,眼下,却多了些真心的叹服,个个都低眉顺眼的,打招呼打得勤快。

萧华嫣将萧袭月这一切美名爱戴看在眼中,心头大恨、直欲呕血!却哑吧吃黄莲,有苦不能言。那些,都是她和她娘花的银子,是她们忙前忙后办的事啊。萧袭月在香竹园中煮茶闲睡,最后却抢走了本应该属于她的美誉!还害她落个‘做作美人’的坏名声!

那些酒楼说书的江湖汉子,定要找人将他们都教训了,让他们不敢再侮辱她名声!

*

萧华嫣这次受了打击,失魂落魄,许多日未曾进宫去文曲殿学习。只有等风声过去一些,再进宫去。

与萧袭月顺风顺水、气色红润比起来,萧华嫣似乎就憔悴苍白许多。

天寒地冻,萧华嫣心情郁闷,病了几日。

这日,将军府上却来了个客——五皇子,秦壑。

萧华嫣万万没想到秦壑会来看他,看见一心想嫁的男人,心头的委屈又漫上来,一双美目泪汪汪,将这回的事一股脑都说了个清楚!

萧袭月如何陷害、贪功,都如实说了出来,当然,有一点她没实话实说,就是她行这善的根本目的,是想树自己美名。

萧华嫣泪水一颗一颗的落进秦壑的怀里。美人垂泪,总惹人怜。

秦壑隐忍着怒气,满面森寒。“萧袭月实在可恨!”转而,又对扑进怀里的美人安慰道:“你别要去听旁的那些谣言,我相信你。你是好姑娘。”

萧华嫣心里却安慰了许多。好在,虽然没能博得美名,但是秦壑似乎对她又多了分怜惜,也不算全然功亏一篑。

秦壑出将军府时,却正好碰见萧袭月和阿卓依也要出府。

真真儿的冤家路窄!

“五皇兄,这么巧,你是来看萧华嫣的?”阿卓依向来说话直来直去的。

秦壑只是淡扫了阿卓依一眼,目光便落在萧袭月身上,鄙夷又愤怒。萧袭月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很是不高兴,抿着唇,又不想理会他。

阿卓依见状,道:“五皇子喜欢袭月不成?你这般直勾勾的盯着她。”

秦壑一口否认。“谁说我喜欢这女人!”

那态度,似生怕与萧袭月有半点儿关系似的嫌弃。萧袭月冷哼道:“五皇子不喜欢我就不要这么瞧着我,免得一会儿我大姐那里又病出个好歹来,你可又要去安慰一番了。”

萧袭月话中的讽刺,秦壑哪里听不出来。但与女子唇枪舌战不是他的作风。

“我不会与女人一般见识,不过,你日后若再欺负你姐姐,就休怪我出手。”

又是这样的话!萧袭月突然觉得极度的厌烦!

“五皇子要疼谁要帮谁,尽管帮就是!我萧袭月阳关大道、独木桥都走得,不怕那些个明枪暗箭!”萧袭月走近秦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一直不曾离开秦壑森冷的眼睛,瞪着,“但还请五皇子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东说西的,听着委实招人烦!”

秦壑紧抿着唇,听见萧袭月说他招人烦之时,怒气越发的重了。

阿卓依想了想,直接问秦壑道:“五皇子难道喜欢萧华嫣?”

秦壑虽在回答阿卓依,但是眼睛一直盯着萧袭月不服输的眼睛,恨不能将她穿透一般:“善良美人,君子好逑。”

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萧袭月太了解秦壑了。不过,他以为她会在意?

呵。

而今,他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双穿腻了的破鞋!睡过了,而且睡得很不舒坦!不想要了!

萧袭月脸上那抹嘲讽了冷笑,让秦壑心里越发的毛躁。

阿卓依拉起萧袭月的手道:“好了,你们俩别瞪来瞪去的了,袭月,咱们赶紧去花朝楼办正事。”说完又对秦壑道,“五皇兄,就此别过,我得带萧袭月去见她未来的夫君,回见。”

萧袭月被阿卓依拉走,独留下秦壑在原地,看着萧袭月浅绿的裙角远去。

萧袭月也是惊了一着。

“见什么未来夫君?咱们不是去吃肘子的么?”

“吃什么肘子,萧袭月,不是我说你,你都马上及笄了还没人来提亲。幸好我路子广,把你与漠北王说了一回。漠北王很是喜欢你,特意在花朝楼包了一层,今日你们可要好好吃酒谈谈。”

“啊?”漠北王,那不是文帝的最小的弟弟么?哦,不对,最小的弟弟应该是秦誉!要是秦誉知道了……

“漠北王生得一表人才,专情如一,虽年方二十九,还没有正室!而今皇室中与你这太后义女辈分相当的,也就他最合适了!那俊俏得,真心是大美男子!”

☆、第68章

早晨天上还有些阴沉沉的,到了接近午时,天空彻底放晴了。阿卓依约了漠北王在花朝楼相见,可约的是下午,这会儿,拉着萧袭月满大街的跑。

“萧袭月萧袭月,这叮叮咚咚的小鼓叫什么呀?”

萧袭月瞥了一眼。“拨浪鼓……”

“那这个呢这个呢?”

萧袭月又瞥了一眼。“鸡毛毽子,踢着玩儿的……”

“哇塞,这鸡毛毽子这么大,能踢得动么?”

“那是鸡毛掸子……”

……

萧袭月暗自叹气。算算自己年纪,加上前世那风霜雪雨的三十几年,已经几十岁的人了,而今却非要顶着一张少女的脸儿、青葱水嫩的身子,时时扮着天真无邪,就不能自然而然的老成一些么?

阿卓依兴致怏然,拉着萧袭月跑了了几条街,大大小小的东西买了一大堆。

阿卓依在羌吴长大,不像北齐的闺秀那般孱弱,逛了一个时辰了,萧袭月双腿都要走折了,她还活蹦乱跳的。在皇宫里呆了那么久,难得一次打着来找萧袭月的旗号出宫玩耍,那与漠北王相约、要与她说亲的事儿,约莫也是借口,是幌子。

萧袭月也放心了许多。

阿卓依正守着那捏糖人儿的师傅。“给我一只孔雀,五颜六色的那种。”

师傅为难。“姑娘,老朽我这糖只有一个色,捏不出五颜六色的东西。”

“那,那你给弄只蓝色的吧。其他颜色我不要了。这是一个色吧。”

师傅几欲老泪纵横。“姑娘,老朽这糖水只有土色的,没有蓝色。”

阿卓依说北齐话本就吃力,说来说去的也不耐烦了。

“你这老头儿就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吗?你就说只有土色的,我也不要你捏了五颜六色和蓝色的了。但你明明就有蓝色,你当我是瞎子吗?”

老师傅一张苦瓜脸,“姑娘,这旁人儿一眼就能看见老朽摊子上糖水就一个土色,你非要我捏蓝色的糖人儿,你这不是为难老朽吗。”

“胡说!”阿卓依一抽鞭子,“你这摊子上明明是蓝色!”

这下子本来愤愤不平的围观百姓都笑出了声,笑得阿卓依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明明就是蓝色!难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阿卓依说完,旁人声音笑得更大了——“原来这姑娘是个傻子。”“有眼疾吧……”“……”

萧袭月不禁汗颜。若是没猜错,应当是阿卓依北齐话学得不到位,把蓝色和土色这两个词的对应色给搞混了。

为了不继续丢脸,萧袭月赶在阿卓依拉她评理之前,拉走了她。

挤过人群,总算从那片儿嗤笑声中挤出来。

“萧袭月,你拉我走干嘛呀,这样岂不是显得我说错了,我冤枉死了……”

阿卓依气急败坏的,萧袭月真是啼笑皆非。这羌吴女子真是,脑子里筋拉得有多直?

“哎呀!”阿卓依哎呀一声,摸了摸空落落的腰间,“我装银子的口袋不见了!”

“何时丢的?”

明明方才还在。萧袭月连忙四顾,正好对上个灰布帽子、小厮衣裳的瘦子慌张的看来,见萧袭月看他,跑得更加快了。

“是那个人!”萧袭月道。

阿卓依一抽腰间的鞭子,大喝一声,“敢偷我的银子,不想活了!”

阿卓依追过去,萧袭月连忙赶上去,若将阿卓依弄丢了,她恐怕也要受牵连,是以不敢跟丢,直追进个僻静小街道,萧袭月一路喊让阿卓依别追了,那女子却是像充满了干劲,风一般的跑得贼快,她跟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纳命来。”阿卓依一鞭子抽去,缠得那小偷儿脖子都要勒断了,连忙跪地求饶,差点没尿裤子。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还不快拿出来!”阿卓依一脚踩在小偷儿胸口上。

小偷儿忙从怀里掏出阿卓依的银袋子,呈上。阿卓依打开看了看,没少,又瞧这小偷儿胸怀鼓囊囊的,又踹了一脚。

“老娘跑那么远,这点儿银子就把我打发了?”

小偷儿惊惧交加:“你的银子已经还你了!你,你难道,还要打劫?”

“你交不交?”阿卓依勒紧鞭子,小偷儿被勒得脸通红、直要背过气去,一边嘴里喊着交交交,一边从怀里掏出七个银钱袋子。

阿卓依抽回鞭子,一脚将小偷儿踹开,数起银子来,回头对萧袭月高兴道:“萧袭月,我太高兴了,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凭自己的本事挣钱。”

“……”

萧袭月不会武,帮不上忙,一直旁看着。对着阿卓依,她还尚有些防备。皇室中哪可能有人这般单纯?可看阿卓依行事作风,确实是简单直接至极。

萧袭月瞧着那恨恨跑远的小偷儿,心下有些隐忧。“我们还是快走吧,那小偷定然有伙伴,若人太多就不好对付了。”

阿卓依一拍萧袭月的肩膀。“我说萧袭月,你也去练练手脚,下回咱们一起干,总比一个人收获大。除暴安良,多好。”

“是打家劫舍,黑吃黑吧?”

“黑吃黑是啥?糕点么。”

萧袭月似忽然体会到了那秀才遇上兵是什么感觉。算了,左右也不常出宫,慢慢阿卓依便懂了。

“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以免节外生枝。”

“没关系,他们多来几个更好,还能多拿几个银袋子。”

“……”

果然不出萧袭月所料,二人刚走出这条僻静小街道,就围上来十七八个市井之徒,个个横眉怒目,前头那个捂着青黑脸的,正是方才的小偷儿。

“就是她们两个抢了我银子!”

阿卓依也慌了慌,这十好几个会些功夫的壮汉,她……也没把握了,两三下就被抓住,并萧袭月一起,押进了就近了一间破屋子。

“把她们身上的金银首饰全部搜刮下来!人买到桐城的窑子去!奶奶-的,竟然抢到祖师爷头上了!”

半盏茶之后……

其中一壮汉捡起萧袭月掉落的牌子。“千岁乡君?你就东阳的千岁乡君?”

壮汉这句话一说,满院子凶神恶煞的小偷儿、劫匪顿时一愣,接着跪地大拜,保证改过自新,求萧袭月能收了他们,许他们落户到东阳去。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咱们也不想干这缺德事啊。”

“是啊,听闻千岁乡君萧四小姐仁德宽厚,广施粥米布衣,前些日子咱们都去领过,今日竟然冒犯了,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

萧袭月写下一封书信,然他们带着去东阳衙门,十几人喜极欲泣。平京城里的都羡慕东阳人,从今往后,他们也是东阳人了。

从院子里出来,阿卓依抱着二十多个沉甸甸的银钱袋子,再不敢藐视萧袭月。“萧袭月萧袭月,原来你本事儿大着呢,我又打又骂的才拿到一个银钱袋子,你就把身份牌子那么一亮,十几个人乖乖儿的把银子都交上了了。你快教教我秘诀啊!”

萧袭月但笑不语,斜眼看了看小胡同两旁那屋瓦顶上,那藏青衣裳的抱剑男人——颜暮秋。

若不是颜暮秋在,她也是不敢贸然任这十几个市井之徒带进院子的。本想将这一窝小偷一举擒获,可见这些人都是偷溜进平京的难民,穷极才偷盗,便改了主意,让他们去东阳的衙门报到。

不过,偷了东西接受“改造”是必然的,那十几人要去了才知道要苦上一阵子。

折折腾腾的,一下子就到了与漠北王约好的时间。天上竟然窸窸窣窣的飘起了细雪,街上小贩走了不少,没留下几个了,一时还找不到卖伞的。

近日将军府中小动作不少,是以萧袭月将两个丫鬟留在香竹园中,好掌握将军府里头的动静,是以,出府才忘了带伞。

正这时,前头一把油墨纸伞竟从天而降,上头画着几只荷花,在雪白中很是娇艳。

“谁家扔的伞,呵,正好咱们可以用。”

阿卓依跑过去捡起来,拍了拍伞柄上的雪。

萧袭月瞟了一眼隐在屋顶犄角后的颜暮秋。这家伙人情倒是越发通达了,比刚来时顺眼了不少。伞不是他丢下来的,是谁丢的。

接近晚膳时间,花朝楼里食客渐渐多了些,却也不显得嘈杂,因为花朝楼菜肴价格比别处都贵。人虽多了些,但是也不拥挤。越往上层的楼走,越是安静,直到最顶上那层时,基本上已经听不见旁的声音了。

考究的雕花廊柱,时值冬日,花便是以梅花为主。红梅、宫米分梅、照水梅、玉蝶美、洒金梅……各种花色各种花形。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眼下这光景,环看平京城中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屋瓦尽数披着白雪,浅浅勾勒出错落的形状,花朝楼翘起的八角琉璃瓦上白雪斑斑,倒挂着晶莹的冰凌子,折射着天光,清辉点点。

梅香阵阵,雪色斑驳,天下之美也不过如此,可那一个穿着暗青色高贵锦缎长袍、黑玉锦带束冠的男人,成熟、睿智而又疏离,站在那平京城中最高之处,却让这景色也黯然了。

萧袭月一上来,便看见了那负手俯瞰平京天与地的男人的侧脸。

他冷硬的轮廓,挺直的高鼻,浅浅抿着的薄唇,有几分熟悉。

阿卓依喊了了一声“十七叔”,那男人侧过脸准确无误的朝二人的方向看来,或者说是,一下子就敏锐的捕捉到了消息月的打量目光。

萧袭月对上这双眸子,略微一惊。

“来了?”

他说了两个字,简单直接,没有多一点废话。眉目间原本皱拢的幅度微微展开,荡开一丝清冽的笑意,却并不及眼底。

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萧袭月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阿卓依自来熟,似乎从来没有让她觉得尴尬的时候,倒是让萧袭月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对面还坐着个二三十岁老谋深算的俊男人。

阿卓依这脑子非同一般的羌吴人还真是热络的要给她说亲,不是打幌子出来玩儿的!

漠北王,秦越,排行十七,明面儿上景帝最小的儿子,封地在漠北,而今是因着文帝大寿,而来平京的王府住上几月,开春才走。

秦誉那厮若知道她来见漠北王,且还是被阿卓依拉着来说亲的,不知那脸上是如何精彩的表情……

“十七叔,这就是我要说给你的美人儿,萧袭月,太后娘娘的义女,现在平京城里头人人称赞的萧府四小姐。”

秦越目光从阿卓依那儿转到萧袭月身上,萧袭月无端后背一阵冰寒,这男人看她的目光,与秦誉那种慑人的目光,颇有几分相似,不过也有一些不同。

一眉一眼,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有阅历的男人才能谱写出的深沉,看似随和,却又仿佛永远隔着一段距离,让人无法走进。

眉间有春秋,这个男人不简单。

“原来这就是太后收的义女,萧四姑娘算起来也算是本王义妹。”秦越酒满了杯,对萧袭月举起,“敬四姑娘一杯酒。四姑娘以茶代之便可。”

“若头一次见面便以茶代酒,岂不是显得袭月太没有诚意,太失礼。”萧袭月也倒了同样分量的酒。

笑分许多种,笑里藏刀的笑,皮笑肉不笑,敷衍做戏的笑。秦越一直噙着浅浅的笑,萧袭月也笑着,却笑得并不真心,只是场面功夫。

阿卓依见二人喝了一回酒,高兴道:“一早还不知道如何让你们热络起来,我还生怕你们聊不到一起,眼下看你们还挺登对的。十七叔,这就是我要说与你的美人,你们赶紧抓紧时间聊聊,好好培养下感情,一会儿吃过晚膳,可就没时间闲聊了。今后你们要是成了对儿,可要好好谢谢我这红娘!”

萧袭月心头暗骂阿卓依行事荒唐。而下看来,漠北王之前也并不知道阿卓依带来的人是她!

比之萧袭月的尴尬,秦越却显得平静淡然得多,只是道了一句:

“萧四姑娘,本王可不敢妄想。”

“啊?十七叔,你是看不起侄媳妇么介绍的人么,你这刚来平京城,难不成就物色到美女了?”她才不信!阿卓依不依不饶,不顾萧袭月如何在桌子下扯她的袖子。

秦越轻笑着摇了摇头,花朝楼外平京城错落屋顶雪色映来的光,将他周身衬托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此人与众不同。

“三皇子的心上人,本王哪里敢碰。”

阿卓依又是吃了一惊,转头对萧袭月道。

“三皇子原来喜欢的是你么?”上回秦誉只是与她说,心中有喜欢的女子了,却并没有说是谁,而后也有人告诉她萧袭月喜欢三皇子,却没想到,那三皇子的心上人就是萧袭月。

不对啊!既然互相喜欢,怎地也不见两人如何亲昵似的。

不不不,肯定是搞错了。

“萧袭月,你说句话啊,你和三皇子互相喜欢么?”

这女子真是太厚脸皮了!萧袭月心里暗骂阿卓依口无遮拦,还有秦越这一尊大佛盯着,她如回答?

“十四皇子妃听谁说的,我与三皇子,也不过是比旁人熟稔一些罢了。”

比旁人熟稔一些,至于熟到什么程度,那她可没说。而且,她与秦誉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还没有定论……若说前世的话,那是仇人……

秦越听了,那笑确实越发的深沉起来。这个女子心思比旁的十几岁的少女更重,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等于没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这回媒人也不算做错,你们赶快聊起来,别只顾着沉默互相盯着呀!”

阿卓依东拉西扯的说着,一会儿问萧袭月平京城中的特色,一会儿问漠北的风光,一会儿又拉扯到羌吴国的风土民情,一张嘴,就没停歇。说到去年那漠北征战野蛮边陲小国的事时,更是眉飞色舞,直说那领头的英雄如何如何厉害,一剑掷去,将那小国的国王钉死在王座上,这等英雄,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是天下女儿的梦中人……

不知秦琰知道他女人在外头这般说,会是什么表情?罢了,阿卓依说的也是实话。那个女人不喜欢英雄呢。再者,秦琰那么年少,情窦开没开还未知。

萧袭月看看天色,还早,却是坐不住了,但若托辞离开,又显得不给二人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坐着。活了两世,还头一回碰到这种场合,关键说亲的对象还是漠北王!前世,对这个藩王没什么印象,只朦胧记得,她刚嫁给秦壑不久之后,这个漠北王就出家了。不过,而今见了真人,她可以断定,这男人绝不是那种轻易看透摒弃红尘的人!这样的男人,只会越挫越勇,能够忍耐,不会胸无大志,是有一些野心的!

萧袭月埋头专心吃自己的饭,只愿当个安静的木头,希望快些结束了,别让秦誉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家伙知道了!不然……

萧袭月光是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寒。

三人正吃着,忽然又个小厮送来了一封信,给萧袭月的。

萧袭月略微意外,展开来,却是差点大惊失色——

那轻狂有力、干净利落的笔迹,不是秦誉是谁人?!信上让她赶快进宫寻他的。

“袭月,是谁来的信?有事?”

“没有,不碍事。”

萧袭月看那字里行间里透露出的讯息,虽然十分急切,却没说出个所以然,定然没什么要紧事,明日再去吧。约莫又是想与她消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