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1 / 2)

锦绣安宁 又紫 29141 字 1天前

☆、第81章

萧袭月重生之后已经一年,至于她的十五岁及笄之礼,似乎将军府没人有功夫理会、提起了。

萧长文在狱中逃出升天无望,郑氏在将军府中水深火热、自顾不暇,老夫人卧病,萧云开里忧外患日夜不能寐,三房林氏依旧默默无闻,四方田氏、五房潘氏各自躲在自个儿的窝里顾着保全自己,能少说一句话,绝不多吭一个字!对萧袭月,更是不敢有半个“不”字。

萧袭月也一直以为这及笄之礼,大约就这么算了,却不曾想,清早一起来,正在梳洗,就听冬萱面含了一些意外之色对她禀道:“小姐,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萧袭月连忙将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的衣裳整理了整理,便见杜老夫人在红姑和春荇、春梅、春叶等四大丫头的簇拥下,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祖母。”萧袭月不亲不疏的喊了一声,心下有几分戒备,不知她来是所为何事。

这三四个月来,杜老夫人苍老了许多,本来斑白的头发已经尽数银白,人也瘦了,显得一张脸上皱纹更密更深,一双因为苍老而浑浊的眼睛深深的陷在眼窝里,眼光流转之间,比之从前略显得多了些迟钝之态。蜡黄的脸色还染着几分病态,显然还在病中。

杜老夫人笑了笑,拉扯开两颊的皱纹,越加苍老,颤巍巍地朝萧袭月走过来。萧袭月细白的手被她苍老而微冰凉的手抓着的时候,心头惊了一下,便听老夫人道:

“袭月啊,你今天及笄,咱们萧家的传统都是由母亲给女儿以玉笄簪发,你娘亲死得早,哎……你大娘又病着,就,由祖母来给你簪发,可好?”

萧袭月意外。她以为杜老夫人是因为陈妈妈的死,或者萧家长子萧长文刺杀皇子、谋害亲妹的罪名来找她,却没想到是因为要给她簪玉笄。听老夫人的声音,观之神情动作,显然还病着,来这香竹园是强撑着来的。

“谢祖母。祖母能来,袭月受宠若惊。”萧袭月说着客套话,心里一时有些不知什么滋味。

杜老夫人苍老枯槁的手拉着萧袭月坐到铜镜面前,亲手给她用篦子顺了发,一丝不乱。继而,萧袭月跪在杜老夫人受了簪礼。

“这支玉笄是祖母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是用十八颗犬牙做成,能够辟邪保安泰。你出生时有相师说时辰不吉利,祖母将这玉笄簪在你发上,希望你这一世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到老。”

萧袭月磕了个头。“谢祖母。”

杜老夫人叹了口气,掩饰不住忧心与沉重,拉起萧袭月来,一双眼已经含了泪。“袭月,祖母知道你恨萧家上下,是我们对不住你在先。现在弄到这一番田地,祖母和你爹爹都有责任。元慧母子这些年来是做了些过分的事,这一回也是他们自食恶果……”

“祖母……”

杜老夫人打断萧袭月的话。

“你不必再说那些客套话来敷衍祖母,祖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一回祖母不求你别的,只求你解了恨之后,能饶了将军府上下。忠勇将军府百多年的基业、威名,是祖辈辛苦建立起来的,若是毁于一旦、彻底灭了,祖母这一条命……死也不瞑目啊……”

杜老夫人说着,咳嗽起来,歇了歇,道:

“罢了罢了,今日祖母来也并不是劝你什么。不管你怎么想,祖母始终还是将你当做萧家的人,一家人磕磕绊绊,再大的仇也不是不能解的,祖母只希望,‘忠勇将军府’的匾额能继续挂下去,祖母……等着你解开心结。”

萧袭月听得出杜老夫人是真心,并不是假意做戏,心里有些沉,语气亦有些沉。

“祖母,袭月虽只有十五,但并不是冲动意气之人,不会因为一时气愤而杀人夺命。我只想说,因果报应,将军府的荣损并不是我一人可以操控。祖母多年礼佛,应该深谙其理,没有无因之果,没有无源头的恶报。袭月言尽于此,望祖母体谅。”

萧袭月重重磕了一个头。

杜老夫人眸子又暗了几分,听出萧袭月话中并没有放过郑氏母子的意思,也无奈作罢,又叮嘱了萧袭月几句未来嫁人选婿之类的话,老态龙钟的被丫鬟扶着走了。

杜老夫人走后,萧袭月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在杜老夫人说要给她行及笄之礼时,她确实有感动,在她用恳求的语气让她放过将军府时,她确然还有上一世那残留的软弱善良跳出来,让她心软了半分。

可,她不会感情用事,不会放过那些仇人!正如她所说,因果报应,上一世没有报,这一世便是郑氏一干人等的报应!就算她冲昏了脑子,肯饶了郑氏、萧华嫣等等人,他们也不会让她活着!这辈子注定你死我活!

萧长文的案子已经审了多日,陈皇后铁了心不想出手帮忙,国公府也撇清关系,萧云开朝堂上因为储君之事自顾不暇,萧长文这回的罪名是坐实了。可,可笑的是,今晨天牢中的萧长文竟派人送了信来给萧袭月,说要跟她做交易。

呵,真是有趣,她倒要看看萧长文这只落水狗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在去天牢之前,萧袭月要先去一个地方——三皇子府。

已经过去十余日,十四皇子秦琰的登基大典已近了!新皇登基之后,秦誉、秦壑等皇子封藩王封郡王还是无品阶的成为废弃品,都会有个结果。

多日来风云涌动,萧袭月不好常去秦誉府上,免得给秦誉招去麻烦,是以回平京之后还是头一回过来。

三皇子府还是一如往昔,跟萧袭月上回来没什么不同,若说不同,便是各个人都穿着素色戴孝。

“萧四姑娘,三殿下在书斋等您。”

“好。”萧袭月四顾,却不见有银儿等美人的踪迹,问小厮,“你们家殿下的那些美人呢?”

那小厮闻言脸上出现一抹惊色,然后掩饰过去,小心翼翼的低眉顺眼道:“都,都在房里歇着呢,三皇子繁忙,她们都好些日子没有见殿下了。”说完,还偷偷瞟了一眼萧袭月的脸色。

萧袭月点头,见小厮这模样也确然有些搞笑。

他那么紧张做什么?

当然,萧袭月是不知道三皇子府上之人对她的印象已经由好奇变成了敬畏,尤其是银儿那些个平日就不太受宠的美人,听闻了三皇子与萧袭月看对了眼的传闻,个个都害怕自己被萧袭月嫉妒上,是以这些日子都只敢远远的瞧着秦誉,眼儿巴巴的捏着手帕子抹泪儿,不敢再同从前那样在萧袭月和秦誉面前晃来晃去的。

书斋格外安静,踏进去,便听见一声极轻而清脆的棋子落盘的声音。

萧袭月一眼便看见了那席上左手对右手,自己与自己下棋的秦誉。她早前本就有意进去看看秦誉在做什么,是以走得极轻,秦誉并没发现。

他难得的穿着一身白袍,尽管是戴孝的服饰,却显得俊秀逼人。二指夹起黑子,准确无误的落入棋盘,两方布局,自己与自己斗得不亦乐乎,许是觉着这几步棋局布得好,嘴角微微的扯开一个清浅的笑意。

那笑,如同一片雪花儿落入萧袭月心底,因这个薄薄的笑而眼前一亮。

这个男人,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神情,总有着一股子让人惊艳的魅力,难怪那怡人院千金难买的头牌姑娘,都甘愿千里迢迢的奔他而去。

“三皇子殿下就这般喜欢布局设谋?自己与自己都能下得这般起劲。”

萧袭月也不再隐藏踪迹。

秦誉抬起眼来,点墨一般的眸子看着萧袭月的瞬间染上笑意,听萧袭月那略带讽刺的话,挑眉道:

“与人下棋总不能尽兴,毕竟这世上聪明人太少,蠢人太多,要让他们赢,或是让他们输得不要太惨,比简简单单的下个棋难多了。”秦誉活了两世,上一世就已经是棋中高手,再加上这一世这些年头,几人能敌得过他?

“哦?好大的口气。”萧袭月一屁股在秦誉对面坐下。“不若然袭月领教一番三皇子的棋艺?”

古语有言,年轻小子无高手,萧袭月不信秦誉这二十岁的愣头青能下得过她三十几岁的“老婆子”。

秦誉见萧袭月有心要挑战、让他吃瘪,心下有几分好笑。这个小女子,说她聪明,她也聪明,说她笨吧,有时她真是笨笨的让他忍俊不禁。她根本不知道,他也是重活的。加上前世那些年头,他可比她大多了,是个“老头子”了。

两人下了三盘,都是萧袭月胜,第一盘胜萧袭月还高兴着,第二盘胜,她就狐疑,第三盘胜,萧袭月冒火了!

秦誉这厮根本就是在用行动表明,她在他眼里其实就是他话里头说的蠢货!

萧袭月暗骂自己笨,怎么又着了秦誉这厮的道儿!不管她胜还是败,都是她蠢啊!赢了,是他嫌她笨,让的,输了,那更是比不上他不是?

秦誉见萧袭月平静的隐藏着不悦,补充道:“我没让。”

没让?那你笑那般意味深长?萧袭月听了这句也并没有觉得挽回些面子,抬起头来,却发现秦誉正了色、深深的盯着她,一寸不移的,看得她脸上都有些发热了。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萧袭月问秦誉,也是提醒提醒他别在紧迫盯人了。

秦誉掠过棋盘,宽袖带落一地黑子、白子,如玉珠落冰面一般叮叮的响。

他看着她,薄唇抿了抿,萧袭月竟然在一向桀骜而沉稳的秦誉脸上,看见了一丝紧张和拘谨。她没有催促他,半晌,才听他问——

“萧袭月,若我说,我想娶你,你愿不愿嫁与我?”

嫁?萧袭月不料今日他找她来,是问这个的,一时毫无心理准备,不知道怎么回答。

“何时……?”

秦誉将棋盘连同矮几看也不看一眼的推到一边,除了两人之间的障碍,栖身上前将萧袭月双臂紧紧扣住,将她扯入怀中、罩入他的领地,却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紧紧抱住,而是在他胸前隔了一小段距离。

他比她高大许多,低着头深深的看着萧袭月道:“新皇登基之后,我带你走。”

“……”

“这辈子,让我照顾你,可好?为我秦誉生儿育女,陪我到老,然后一同入黄土了了这一世。”

秦誉的容颜离她太近,萧袭月整个视线,都被他带着些侵-略性的恳求询问目光占满。萧袭月咽了咽唾沫,心里已经有个声音说了“好”,可那个字到了嘴边,却还是缺少了些勇气,只怕自己一时太冲动做错了决定、给不了承诺。

秦誉了解萧袭月的想法,也知道她所受过的那些伤害,将萧袭月轻轻揽入怀中。

“不怕,就算一日你要离开我,我也不悔。让我照顾你,萧袭月……”

萧袭月眼睛有些湿,却还是没有哭出来,将那泪意逼了回去,平静了声音冷声道:“娶我,就不能再对别的女人见异思迁,我可以许你对我的感情变淡,但若你爱上别人,我会杀了那女人,然后离你而去。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秦誉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话语中带了一丝笑意,平素冷硬的语气不见了,现在满含着说不尽的温柔,修长玉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萧袭月的头发,轻声道:

“你杀了那女人,再顺便将我也杀了吧。若一日我没有经得住诱惑而让你受伤,我会恨死自己,那样还不若死在你手中。”

他是多么不容易才换得了她,若他日后真的变心了,有始无终,那和秦壑又有什么分别?岂不是一样的该死!

“好,我跟你走,但你务必记住今天说的话。”

萧袭月答应秦誉一方面是被他感动,再有,也是拔出了萧长文、郑氏之后,秦壑、秦誉去了封地,她留在平京于太后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加之国公府定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报了仇,在平京城中也难以活命。秦誉大约也是看清了她的窘境,才这么突然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将她带走。

“不过,文帝刚刚驾崩皇子不可婚娶,大婚之礼大约是要推迟,你会不会介意?”

萧袭月摇头。“只要你记住你的誓言,我可以等你。”

萧袭月从秦誉府上出来,手脚都还热得发麻。不敢想象,她竟然真的要跟了这个男人。前世,她曾恨不能让这男人战死沙场,现在却要跟他生儿育女。

人这一辈子真是难以预料啊。

平京城虽然在“乱世之秋”,许多人应接不暇、一团乱麻,不过萧袭月是将这些已经安排了妥当。新皇登基,分封天下,拔出郑氏母女、处斩萧长文,之后,便与秦誉一道南下去平津。

萧长文罪名已经坐实,只待新皇登基之后,下旨斩杀。萧长文如此恶罪,正是体现新皇公正严明之时。他倒是撞在枪口儿上了。

萧袭月去了萧长文所在的天牢。

萧长文早没了往日的风度,蓬头垢面,满身惨烈伤痕,扑倒牢房门口,透过缝隙朝萧袭月伸手求救,声音因为嘶吼太多而沙哑得难听——

“四妹,四妹,你救救大哥、救救大哥!大哥知错了,大哥什么都改,你说东我往东、你说西我往西,绝不说个‘不’字!”

“呵……萧长文,我可不是你妹妹,你的妹妹现在在将军府上吃香喝辣呢。我是你嘴里说的贱丫头片子,不敢高攀萧大公子。”

萧长文一听萧袭月说萧华嫣在府上吃香喝辣,心里不是滋味,他本是帮妹妹出气,可是这么些天下来,受苦的却只有他一个人!萧华嫣来看过他几回又如何,什么都没做成,让他在这儿等死!等着砍头以大敬天下!

“四妹,我知错了,你放我出去,我决不再与你作对了,我萧长文对天发誓!”

“哦?那你的善良母亲和仙子妹妹不管了?”

萧长文讨好的脸色乍然一变,有了寒心恨色。

“他们都不管我,我管他们作甚!”

萧袭月走进了两步,萧长文爬在地上,黑黢黢的手终于摸到了萧袭月的脚尖儿,乞求讨好、满怀希冀的看着萧袭月,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萧袭月轻声笑道。“没想到大哥这般识时务,四妹真是高兴。”

萧长文忙点头。“只要四妹救我出去,日后我便是你的狗,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袭月笑容乍然一狠,一脚踩在萧长文的手指上。萧长文因着骨裂而疼得面目面目狰狞。

“郑氏虽毒,到底生了你养了你,萧华嫣心肠歹毒,她到底还是你妹妹,四处想办法救你。你要杀我、害我,我是恨你,却并不鄙视你的骨气。可这回,呵,大哥真真儿是让人失望透了啊。爹爹引以为傲、当做下一任将军来培养的长子,竟然是个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走狗。”

萧袭月一脚踹在萧长文胸口,脏东西一样踢远了些,“萧长文,你想做我萧袭月的走狗,也不够资格!”

萧袭月哈哈笑起来,笑声在阴湿的牢房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萧长文抱着剧痛的手,被萧袭月那一番话深深地刺痛了自尊,目眦欲裂盯着萧袭月恨声嘶吼——“萧袭月,我萧长文死了也要化身修罗来掐死你!把你千刀万剐!!”

萧袭月本已经转身走了几步了,闻言回身又走回来,随手抽了狱卒的长刀刹那抵在了萧长文喉咙上,萧长文大恐、立刻不敢再多骂一声。

“萧长文,我能让你死一次,我就能让你死第二次!你不说我还忘了。等我死了下了阴曹地府,须得再找你算一回账、再让你惨死一回,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萧长文惨白了脸,盯着萧袭月脸上的笑意从心底里深深地害怕。

“你,你不是人!你鬼,要索我们命的恶鬼!你是鬼……”

萧长文惊恐的吼声回响在牢房中,久久不散。

……

临秦琰登基大典前一日,秦誉去凤翔宫找了陈皇后。

“三皇子来见本宫,就是与我做这交易?”陈皇后精明的眼睛盯了一眼秦誉,含着常有的妩媚笑意。“为了个女人,你竟然敢威胁本宫?”

秦誉对着陈皇后依然是一副深藏不露的平静表情,让人无法在他的神色和语气中寻找出他的喜怒哀乐,若要仔细体会,只有让人心底发寒生出惧意。

“太后中了我的毒,解药便在我的手上。若皇后娘娘不肯、要为了个将军府庶女而横加阻挠,太后的毒明日就可解。到时候,只怕皇后娘娘不能这般安枕在凤翔宫中了。”

陈皇后笑容有些僵,显然是被秦誉这番话激了一激。

“三皇子这般自信,你就不怕本宫杀了你?说实话,本宫这些年一直可将你视为仅次于太后之后的头号眼中钉呢。”

“皇后娘娘是聪明人,现在不会杀了我。若我死了,没有了匍匐在五弟身后的黄雀,五弟这只螳螂可是要捕蝉的。太后毒一解,皇后娘娘这方两面夹击,只怕日子就要忙碌了。就为了萧袭月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皇后娘娘要冒这么大险,当真是不值得。”秦誉一句一句慢条斯理的讲着,也不逼也不急,仿佛稳操胜券。

“三皇子说得倒是轻巧,本宫可不傻。萧袭月哪里是一般庶女,但凭一己之力就能把萧云开一家子弄得鸡飞狗跳、几回命在旦夕,若放在你身边……你说,哀家如何能安心让她与你一同离京?”

“皇后娘娘且放心,秦誉并无夺位之心,只求在边陲之地,美酒美人安然过了余生,远离纷争。”

陈皇后暗暗哼了一声。还在撒谎。不过,用萧袭月随他离京换高太后这条她想尽办法都没能拿到的老命,确实只赢不亏。

“好,三皇子重情重义,对琰儿也是极好的,定然不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萧袭月与你一道走本宫并无异议,只是……萧袭月终究是将军府庶女,你正妃之位恐怕高攀不上,还是侧妃合适。”

陈皇后名义上仍然是秦誉的长辈,有权力掺合他的婚姻大事,何况文帝已驾崩,除了太后,便只有她最有发言权。是以,要萧袭月清清白白的跟他走,必须得先过了皇后这一关。

秦誉喜形于色,全然没有方才的镇定,声调儿也高了些。“早知道皇后娘娘同意,誉儿也不这般说那些冒犯之话了。正室侧室无所谓,只要这女子伺候我便可。府中美人无一不是柔柔顺顺的,偏生萧袭月性子刚烈,甚是新鲜。日后再另娶贤妻并不影响。”

秦誉神色惟妙惟肖,仿佛萧袭月并不重要,只是一时看上了她姿色。陈皇后早前笃定秦誉真心喜欢上了萧袭月,现在一看,又觉着,似乎不是……一时也拿捏不定了。

“为了对皇后娘娘成全的感激,誉儿和萧袭月在十四弟登基之后,有一大礼相送。”

“大礼……什么大礼?”陈皇后狐疑。

“国公府的万两黄金。”

陈皇后眼中一亮。银子谁不需要,何况是万两。只是,为何是国公府的?

……

秦誉与陈皇后做完交易,退出凤翔宫。

陈皇后断然不会轻易许萧袭月得正妃之位,与其让她笃定他真心深爱上萧袭月、以萧袭月作威胁,还不如暂时舍了那名头,保得她一时周全。再者,皇帝驾崩,皇子皇女一年不可嫁娶,正妃他也是带不走,若是侧室,直接就可以领走,等到了平津,休养生息,什么都还不一定!还不是任他来!

他要这江山,而站在他身边俯瞰江山的女人,只能是萧袭月。

*

秦琰登基为齐顺帝,封秦壑为胶东王,秦誉为平津王,其它皇子多只是虚衔郡王。胶东之地贫瘠至极,年年大旱,青黄不接常有。陈皇后确实将秦壑防得紧。

而后半月,萧长文之案有了定论,处死的圣旨已下。郑氏已经病倒了两日,精神崩溃,萧华嫣全然没了主意,日日守在五皇子府门前,只求秦壑这最后一丝希望。但,秦壑再怜香惜玉,却也知道轻重。救萧长文,便是摆明了与秦誉对着干,现在这个时候显然是不明智的。

萧长文谋害亲妹、谋害皇子,罪无可赦,先游街示众,再法场处斩刑!一路上,萧长文面目狰狞的嘶吼叫骂着要杀了萧袭月。“萧袭月,我死也不会放过你!”“萧袭月!!!”“娘,华嫣,爹,你们竟然看着我死!我恨你们、恨你们!!”

萧长文那模样蓬头垢面,已然是疯了一般,语无伦次。

几人不怕死呢?

仁义无双的忠勇将军府嫡长子、国公府嫡外孙,竟然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旁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股消息,迅速在拥挤的人流中传开——

“这囚犯的娘,也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为了保住正妻之位,杀了将军原配全村三百多口人灭口!”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看过了杀人,平京的百姓又将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这悚然的传闻上。

“将军府夫人不是仁义无双吗?怎么会干出这般惨无人性的事来?”

“谁说得定,万一跟这谋害亲妹的‘平京第一公子’一样,是装的呢?”

“原来那国公府的嫡长女也本是个妾室啊!”

“可惜了仙子般的萧大千金,一下变成庶女,本来与胶东王门当户对,现下出了这等子丑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当上个侧妃了。”

☆、第82章

萧长文在平京的几贵族和臣公子之间素有第一儒雅公子的名头,是众多大家闺秀都暗自倾慕的人,却没想到落得个谋杀亲妹、谋害皇子的罪名而被砍头!加之其母又深陷那边陲村子全数被杀人灭口的传闻中,将军府大房几个从前被作为仁义道德典范的人物儿,尽数饱受非议!

平京贵族第一夫人,将军府郑氏;儒雅仁厚第一公子,萧长文,而今看来,都是个笑话!

而这郑氏之女,长文之妹,传说伴长虹贯日而生的、貌若天仙的萧大小姐又是如何?

百姓言:龙生龙、凤生凤,恶人养的女儿,大凡也没两个好的。

……

萧长文被砍头的当夜,雷雨阵阵,闪电掠过暖颐园的院子,接着便是一道惊雷炸在屋顶上!

“啊——!!”

一声女子惊恐之极的叫声,在稀里哗啦的雷雨声中很是突兀。

锦绣忙掌了灯,朝萧华嫣的床边去。

狂风从窗户缝里漏进来,吹得油灯灯焰一跳一跳的、影影绰绰,混着女子害怕的呜呜啜泣更显可怖。

“大小姐、大小姐,你、你怎么了?”

锦绣的手刚刚碰到萧华嫣,就被她使劲儿的拍开。萧华嫣抱着身子使劲往床里头缩——“不是我不救你、不是我不救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大哥,不关我的事啊!”

“小姐是我啊,我是锦绣,是锦绣!”

锦绣掌着油灯凑近自己的脸,让萧华嫣看清楚。萧华嫣颤颤抖抖,终于看清了锦绣。

萧华嫣冰凉的手死死抓住锦绣,说话的声音颤抖着,语句断断续续的。“你,你刚才有没有……看、看见我大哥?他,是不是回来了?”

锦绣经萧华嫣这么一说,立马也害怕了一分,咽了咽唾沫。“没、没有啊。大公子已经死了。小姐,你肯定是做恶梦了。”

“……”萧华嫣受了巨大惊吓、惊惶至极,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不,不可能的……刚才,刚才我真的看见了大哥,他穿着囚衣,七窍流血的站在我床边,盯着我……”

锦绣亦害怕了,萧长文白日里才被砍了头,死状可怖!

“锦绣,你,你跟我去门外看看……”

锦绣头皮发麻,却也只得掌着灯走在前头,去门外看看。刚推开门风吹熄了油灯,接着一道闪电一闪……

“啊!”

锦绣一声尖叫晕倒过去。锦绣昏倒,身后的萧华嫣一下就看见了那门口一大摊血迹,还以双男人沾血的白靴子!

萧长文的!

萧华嫣惊恐至极,惊声尖叫——“鬼,有鬼!救命啊!!”

这一夜将军府的人本就因着萧长文被砍头之事睡得不沉,听了这一番动静,不一会儿就有人闻讯赶去。

而另一方,萧袭月的香竹园。香鱼进门,身上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关好门之后,转身对萧袭月禀报。

“小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萧袭月笑了一声。“暖颐园里那么大声儿的喊着有鬼,除了看见有人装神弄鬼,还有什么。锦绣,是吧?”

“小姐好生聪明!我过去的时候,正看见锦绣穿着一身囚衣,在大小姐床前站着,而后又假惺惺的掌了灯上去查看。结果啊……”香鱼想着不禁了笑了声,“两人商量着出门一看究竟,打开门就看见咱们准备的那狗血和靴子,都给晕了。小姐,你这招可是把‘鬼’都给吓昏了。”

萧袭月嘴角也染了冷冷的笑意。萧华嫣现在心里定然怕极了萧长文的鬼魂向她索命。萧华嫣最是怕这些的,不然前世也不会因为坏事做多了夜不安枕,毒杀她都还要挖眼割舌,怕她找她索命。

萧华嫣怕,她就偏偏给她演几出,让她怕个够!死也就那么一会儿的事,若是死得太痛快,岂不是便宜了她!

“锦绣果然是埋伏在萧华嫣身边伺机坑害主子的人。装神弄鬼,可见她对萧华嫣定然有恨,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仇……”萧袭月思索起来。

萧袭月一说,香鱼也思索起来。

“会不会,和杨花村灭村那事有关?锦绣也是国公府过来的。”

萧袭月猛然想起来。对啊,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么简单的一层关系呢?林氏是杨花村的,若锦绣也是与杨花村的事有关,那她们二人时而在暗中交谈,也可以说得通了。锦绣从国公府过来,那,很可能与郑二夫人有关系……

一切明日便能知晓。郑二夫人竟然与萧袭月传来了信,约她去花朝楼一见。

就在萧袭月想着如何给这个郑二夫人下一剂猛药的时候,这个郑二夫人竟然自己主动找上了她。看来,也不是完全懦弱无主见的主儿,至少还是有些脑子、有些眼线的。

第二日一早,萧袭月收拾妥当,正要出府去,却被萧云开在香竹园外拦住了她的去路。

才几个月,萧云开的两鬓已经添了霜,苍老了许多。此刻,正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

“萧袭月,长文已经死了,你还不够吗?还不收手吗?”

萧云开脸虽阴沉,但对她语气已经不如从前那般硬,听着有些疲惫和认输的意味。

萧袭月哼笑了一声。“爹爹,你如今不是已经投入皇后羽下,何须惧我?”

否则萧长文这罪名,岂会仅仅是他一个人砍头能了事的。

萧云开怒吼一声,一把揪住萧袭月的衣襟。“都是萧家人,你大娘、大哥、大姐都已经付出了血泪的代价,你还松手吗?!!你这残害亲人的行为,又比他们薄待你的行为高尚得到哪里去?你这样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萧云开一时冲动的盛怒之后,却也不敢如同萧袭月刚回将军府时那般毫无顾忌。是以,萧袭月冷哼一声,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掰开了萧云开狠狠揪着她衣裳的手。

萧袭月清亮的眸子里含了慑人的寒意,却矛盾的带着笑,声音很轻:

“爹爹,你到皇后跟前儿求她扣下我,以一半兵权作交换,换将我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又何尝不是畜生呢,恩?就算你不曾给予我什么父爱,但到底我还是你的女儿。”说道后头,萧袭月声音陡然一肃,语气含了怒意,拔高了声量越发慑人——“你对我做的这些,又比我高尚得到哪儿去?!爹,爹!”

萧云开被萧袭月那一声饱含了恨意的“爹爹”震得不禁后退了一步。确然,他更多时候是将她当做家门不幸、养在身侧的老虎,警戒着、仇视着,并没有当做女儿看待。

“你与其在这儿与我大呼小叫的问我有没有良心,还不如去关切关切你的仁德好夫人,十几年前那三百多条冤魂,有没有找上门来与她索命?大娘,今日可是因为闹鬼病得下不来床呢……”

萧袭月说着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萧云开道,“对了,三姨娘那只断手真真儿是可怜,这几日雷雨连连的,啧啧,断骨得多疼啊。你说,三姨娘本来年轻貌美好好的一个女子,如何能被逼到自己剁了手的地步?”

萧云开下巴上的胡子和着嘴唇一起微微颤着,内心惊涛骇浪已经随着萧袭月的话,翻滚的越发厉害!尤不承认多年来内心的怀疑:“你休得污蔑你大娘!你,你说的什么三百多条人命,不过都是传言!”

“是不是污蔑,爹爹心里难道一点底都没有么?不若,去问问大娘她有没有做过。”

萧袭月也不与萧云开多废话,转身利落的出门去见郑二夫人,独留萧云开一人在原地伫立半晌,脸色越站越阴沉,眉头越拢越紧。

他如何不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空穴不来风。杨花村,他当年受伤后遇见林氏的地方。若真是被一把火烧了,凶手是谁,不难推测。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再想起那个村庄,直到萧长文被斩首之日,杨花村人被全部杀人灭口的传闻才突然传开。

萧云开没有直接去郑氏那儿,而是去了林氏那里。

穿着朴素衣裳的林氏,正在单手补着一件男子的衣裳,款式是年轻男子穿的,见萧云开来,匆匆收了起来。

萧云开一心疑惑,也没注意看。

“白霜,我有话问你,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许隐瞒!”

“老爷,您,您说……”

萧云开心底万分复杂,问出了他一直不敢面对、故意忽略的问题。“你老实告诉我,当年咱们住过的杨花村,还在不在?”

林氏听见杨花村三个字,先是一惊,接着眼泪忍不住漫上了眼眶,虽什么都没说,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云开愤怒得似要吃人。

“三百多条人命啊!!三百多条……”都是因为他而死的!

他只道是郑氏威胁了林氏,让她不许乱说,只将她困在秋风居中这些年而已,却不曾想过,他有过美好回忆的村子,竟然因为她的嫉妒而被灭了!三百多条人命,全部没了!

……-

傍晚,郑氏在榻上卧着,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被斩杀,她的心疼得如同少了一块肉、血淋淋的尽是血!无奈,这一回皇后彻底不愿帮她,国公府撇清关系,她又深陷杨花村那事的危机中,自保都难,如何还有力气去救萧长文。

陈妈妈的死状,萧长文的死状,一直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还有平京城中那些流言蜚语,她昨晚及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怕迅速就会传到各家贵族中去,她的那些亲戚朋友都会知晓。

平灵满脸忧愁,小心翼翼对郑氏道:“大夫人,大小姐刚刚哭着跑来要见您,说有重要的事要问您……您现下醒了要不要奴婢去通知一声?”

萧华嫣要问什么,郑氏哪里会不知道。定然是今天也听闻了那林氏是正妻,她是妾室的传闻,跑来质问的。

“不见……”郑氏有气无力,儿子死了,心里少了一桩事梗着,竟然脑子清晰了一些,“这日子,真真儿比死还难熬……”郑氏含恨,咬碎了一口牙。“萧袭月那贱丫头竟然狠毒如斯!她是要对我赶尽杀绝啊!难道,难道天意就是要我郑元慧,栽在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手里吗?!”

平灵含泪,安慰道:“大夫人,您可别这么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您都是将军府的当家女主人,再大的风雨都有这方屋瓦遮着,一时的不顺利并不能代表什么,人这辈子哪里没有个挫折呢。大将军对您一向敬重,过了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郑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但愿”,便听房门“哐啷”一声,被一脚踹开!

平灵吓得一抖。“将、将军。”

“滚出去!”萧云开一吼,平灵赶紧下去。

郑氏见萧云开怒气腾腾、双目血红,心下升起一分害怕来。“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啊……”

萧云开毫不留情的一把揪住郑氏的衣襟,从榻上拽下来,拖出门去。

“你问我做什么?我还要问问你,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三百多条人命!你竟然下得去手!!”

郑氏脸刹那一白,血色尽失!却硬着头皮,顽固的不承认,若承认,而今没了国公府的庇佑,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云开见郑氏冥顽不灵,大怒,狠狠一耳光扇在郑氏的脸上,“啪”的一声打得郑氏一声痛叫,头晕眼花,嘴角、鼻子流出血来!

“你不知道?那就到黑牢里好好给我想清楚了,知道了再出来!”

郑氏一听慌了神,才知道这回萧云开是真的盛怒了!连忙拉住萧云开的臂膀,泪水纵横,“老爷,老爷,你不能关我!我给你生儿育女,苦心支撑这个家这么多年,你不能关我!我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萧云开听到“结发妻子”四个字,怒火重重的红眼睛染上悔恨,一字一句道,“结发妻子?若要说结发妻子,白霜才是我萧云开挚爱的结发妻子!当年要不是你用国公府的势力威胁利诱,我岂会娶了你这个面善心恶的毒妇!”

萧云开对门外吼着,“来人,把大夫人关进后院黑牢里!来人!”

“老爷,不,老爷……我是冤枉的啊,我是冤枉的啊……”

郑氏疯了一般,蓬头垢面拼命挣扎。郑氏平日在府上威严十多年,家仆怯生生不敢动她。

萧云开见府上的仆人竟都那般害怕,连他的命令都不好好执行,更加气了!

“你们不敢?好,好!我亲手来!我不信这个家我还做不了主了!”

萧云开揪着郑氏的衣襟,一路从暖颐园拖去黑牢。这一番动静大,田氏、潘氏都闻讯赶来,象征性的劝了两句,也都不敢上前。

萧华嫣从五皇子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正遇到亲娘郑氏遭逢大难,惊恐交加,连忙护在郑氏身前。

“爹你放手啊!娘流血了!你放手啊!娘是你的发妻,不管大哥犯了什么错,都不能怪在娘头上啊。这件事,你也有责任……”

萧云开手臂一挥,将萧华嫣推开,摔在地上,怒吼道:“你再拦着,我把你一起关!”

萧袭月回府时,正好碰见花园中挤满人,以及这凄厉的一幕。看来,萧云开是从林氏那儿得到真相了。

郑氏被拖了一路,满身尘土、满脸灰,头发散乱,嘴角和鼻孔还流着血!看得出,萧云开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三百多条人命,如果一状告到朝廷,萧云开也是乌纱难保!刚用一半的兵权躲过萧长文一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来了这么一桩大祸事!只怕他杀了郑氏的心都有了吧。左右,郑氏现在已经没有娘家国公府撑腰,萧云开也不必同从前那般忌惮郑氏。

郑氏看见站在一旁、笑看着她的萧袭月,大恨。“萧袭月,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萧袭月嘴角笑意越弄,用眼神对郑氏说:是我,又如何。

没错,萧长文被砍头当日流传的流言蜚语就是她放出去的,那么多人集结在一处,正是散播传闻的好时机。若非如此,郑二夫人定然也不会这么快找上她来……

萧华嫣见了萧袭月,瞪着泪水花花却全是恨意的美目,已经没了平日引以为傲的千金风度,如同泼妇一般冲过去掐萧袭月的脖子。“萧袭月,我跟你拼了!”

大哥死,娘被关,嫡女身份都被威胁,从小被众星捧月供着的萧华嫣,已经如溺水之人,失去了理智。

只可惜,萧华嫣刚冲到萧袭月面前,就被萧袭月一脚踹在膝盖上,一下扑倒在满是尘土地上,满身、满脸都是泥巴。脸上的眼泪沾湿灰尘,一张美艳艳、俏生生的出尘脸庞,狼狈不堪!

“大姐怎地连站都站不稳了。坏事做多了,见到我腿软了、行这么大的礼?”

萧华嫣崩溃一般的流着泪,趴在萧袭月面前的泥地里,从不沾阳春水、弹琴作诗的手,此刻却如同利爪一般,紧紧抓萧袭月的脚腕,仰头盯着萧袭月,目眦欲裂:“萧袭月,你这个恶鬼、恶鬼!”

萧袭月任她抓着,居高临下的俯视趴在她脚跟前的萧华嫣,冷声戏谑道。“大姐,跌入尘泥的感觉如何?”

☆、第83章

萧华嫣透过泪眼仰视着萧袭月,只觉她那含了一丝冰寒笑意的脸,那么定定的盯着她,如同被修罗鬼盯着一般可怖!

郑氏被萧云开一怒之下关进了黑牢里,凄厉唾骂之声就算隔着两个院子,都能听得见,将军府上下一片提心吊胆,生怕惹了人,比如,萧云开,萧袭月……

“娘……”萧华嫣在母亲郑氏的黑牢外哭了一个时辰,无奈只得去求萧云开。可萧云开却闭门不见,真真儿是狠了心。

母亲被关,萧华嫣六神无主,再加之她母亲郑氏并非原配发妻的传闻,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是上天要亡了我们母女么?!!!”“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娘……”萧华嫣仰天哭喊着,十六年来从没有这样狼狈、绝望过。

她头顶上,夜色里的苍穹黑得像个漩涡,仿佛要将她的命、魂儿都吸走。她知道,那漩涡之后,定然是萧袭月在虎视眈眈盯着,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华嫣又去了秋风居找林氏问清楚,却被萧云开拦截,丢回了房里,严加看管,不许出门。

忠勇将军府里风光了二十年的暖颐园,今夜除了凄厉痛哭,再也没有那金贵、高雅的气息-

黑牢里阴湿阵阵刺骨,郑氏有寒腿,阵阵作痛。

二十年来死在这方黑牢里的人,不知多少,没有几个不是经过郑氏的手丢进来的。

萧袭月身后跟着端了酒壶的香鱼,停在郑氏面前。萧袭月身穿着绫罗锦绣裙,干净,精美,早不是当初从奴才院儿出来、一身破旧奴才布衣的萧袭月了。

郑氏满头满脸的灰土,灰尘、血迹在脸上染得乱七八糟。

萧袭月与郑氏,一个姿态优雅的站着,居高临下,一个有气无力的趴着,狼狈不堪。一个安然站着、一个狼狈趴着的场景并不是第一次,不过,这回站着的是萧袭月、趴着败寇是郑氏!

“大娘,袭月给您准备了一壶暖身子的酒。酒能暖身,也能壮胆,要是夜半张妈妈和周管事、还有那些死在您手下的鬼魂,回来找您索命、报仇,您还可以用酒壮壮胆,不然要是吓出个号单,女儿得多心疼。”

郑氏本是对萧袭月满腔怒恨,听了这话,又见四下乌漆墨黑的,心头直跳得厉害。

“没想到,你居然和林氏勾结起来对付我!”

萧袭月不置可否。她要那么以为,就那么以为吧。“原来我只道是大娘在府上收拾些人命罢了,没想到那边陲小村还有一串血债等着您偿还,啧啧……大娘您操劳‘内外’,真真儿是呕心沥血啊。”

“萧袭月,你以为你能得意到最后?你以为,国公府会放过你?你与我作对,就是与国公府作对!”

郑氏还在嘴硬。

萧袭月“吭”的一声将酒壶放回香鱼端着的托盘中,笑含了一丝讥诮:“我当然不会蠢到认为国公府会放过我,所以,你死了以后,我会让你娘家的兄长亲戚们一同下去陪你。这样一来,大娘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郑氏心惊。

“你,你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国公府头上?呵,你就算毒死了我,过不了多久也是死路一条!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你!连你的亲生爹爹,都会把你诛了!哈,哈哈哈!”

郑氏惊恐极,反而狂笑起来,笑声在黑牢里回荡着,阵阵悚然。

诛她?!萧袭月呼吸重了几分,黑牢里也能听得清晰。郑氏停下笑声来,因为她猛然看见了萧袭月脸上的那分含了杀意的笑,如同见鬼一般的让人后背发凉!

萧袭月步步逼近。

郑氏惊恐后退。

“你,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大娘……你怕什么?我怎么可能毒死你呢,就让你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如何对得起你从前对我、对别人做过的那些孽事?”萧袭月掐住郑氏的下巴,将酒壶的壶嘴插-进她口里,“大娘房中宝贝多。女儿从你的药箱里随意拿几瓶子药,也不知是什么疗效,大娘好好品尝品尝……”

“唔,唔唔……”

郑氏被香鱼制住,根本挣扎不开,硬生生被灌下了那一壶酒,立刻头晕脑胀,却偏偏醉不过去,四肢百骸渐渐疼痛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骨肉!是,是‘万虫散’!郑氏一下就反应过来喝下的事什么药。喝下万虫散后,不光寸寸骨肉如虫啃食,更会错乱人的神经、理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不,她郑元慧一辈子高贵优雅,死也不做疯妇!不!

“萧……萧、袭月……你好歹毒的心!我郑元慧,究竟,究竟与你有什么仇?!”

郑氏趴在污泥中,抓着萧袭月的绣鞋,只恨不能掐穿了那布,剜了萧袭月的血肉报仇!香鱼见状担心萧袭月受伤,想要将郑氏的手踢开,却被萧袭月挥手示意不必动。

萧袭月轻而易举的一脚踢开郑氏想要抓伤她的手爪,一脚狠狠的踩下去,只听郑氏一声裂骨般的尖利痛叫,直刺得香鱼耳膜都发痛了。

接着,黑牢里回响起萧袭月冰寒入骨的声音,带着一分笑意。

“大娘,若我说,我这辈子是重生而来,就是为了向你寻仇的,你信么?”

郑氏已经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在萧袭月脚下哼哼唧唧,朦胧可分辨是在骂骂咧咧。

人前从不说脏话的高门贵女郑氏,现下竟也和泼妇无二!

萧袭月也不再多解释,只是冷笑的唇角越发弯了。“放心,大娘,这点儿药只够让你疼个一宿半宿的,疯不了。不过,过些日子,你被挂着杀人犯的牌子拉去游街的时候会不会疯,女儿就无法保证了。”

郑氏不知是疼晕了还是惊恐晕了,瞪着萧袭月两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香鱼踢郑氏开搭在萧袭月干净绣鞋上的脏手。

这时,黑牢里又多了一对主仆。

“萧四小姐,这就是当年害了杨花村全村人的祸首?”

是一个内里身着锦缎衣裳、外头披着黑披风的中年妇人——国公府二爷郑建宽的夫人,江氏。

江氏眉目端正,姿色只是中上,而今脸上也布了皱纹,与一般的高门贵妇无异,看不出来是曾经出生农家的。

“正是。二夫人可以走近些看看,她已经昏过去了。”

江氏盯着地上已经昏死的郑氏,眼睛生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紧了许久,才放开,努力平静了语气,与萧袭月对视着:“四小姐,我可以出面作证。不过,我希望这件事不要牵扯到我夫君,毕竟……”

江氏说着停顿了下来,眼睛里含了泪意和愧疚、为难。萧袭月明白江氏这么说是为什么。

江氏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泪:“二爷并没有伤害过四小姐,还请四小姐不要迁怒,放过我孩儿的爹爹……”

江氏朝跪萧袭月跪下,萧袭月这才看见被江氏护在身后的小男娃,四五岁的模样,胖嘟嘟的脸眼泪花花的望着她……

*

皇子已封王,藩王两个月之后便要启程去各自封地,不能长期逗留平京城,否则就会被当做居心叵测,反贼处理。

秦誉、秦壑都是“封国”的藩王,各自镇守一方,自主治理,能有兵权。这大概也是秦誉为何没有立刻反对秦琰即位的原因,身在平京,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如何与储君叫嚣?

至于秦壑为何也能成为封国的王,萧袭月不得而知,但,秦壑计谋深沉,定然有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两个月后,她就要以秦誉的侧妃名义,一同前往封地。萧云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白白交出了一半兵权,没能让陈皇后立即处死萧袭月!他当然不知道,秦誉已经已高太后的性命换了萧袭月的性命。

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侧妃便是妾室,无需大礼、不算嫁娶,不算在文帝驾崩一年内皇子不能嫁娶的规矩内。

虽然只是侧妃,但是也让上官娉婷等一众女子羡慕红了眼睛!秦誉没有正妃,侧妃也就是府中老大了。何况,平津王似乎对萧袭月是真有情义,要怎么对待,全凭他做主。

赐婚的消息也传入了昔日的五皇子府,现在胶东王府。这方府内,依然如同往常,安安静静的。

虽然是下午,但天色昏暗、淅沥沥的下着雨,如同傍晚一般。阴云压在胶东王府的乌瓦顶上,阴阴的一片。

小厮收了牛皮纸雨伞,抖了抖水、放在门边,进书斋禀告正在写字的秦壑。

“殿下,萧侧妃来了。”小厮话音儿刚落,余光一撇忽见秦壑脸色一变瞪着他,立马改口,“是、是萧四姑娘来了。”

“恩,带四姑娘来这儿见本王。”

“是。”

……

萧袭月被小厮领进了月门,书斋外是一方种着各种珍奇花草的小院儿,布局高雅精致,可见布置之人的匠心独运。

秦壑打着一把水墨的黑白纸伞站在对面书斋的门口,正看着刚进月门的她。秦壑素白的衣袍粒尘不染,墨长的头发随意的披着,显得有些慵懒。黑,与白,他站在书斋古朴的门框外,屋檐雨水流如注,这个场景,如同一幅水墨画。

春末夏初的雨水,千丝万缕,仿佛天上月老断了的姻缘线,断了牵绊、褪了颜色,摔在地上化为乌有。就如他们两人,她重生回来,所有的牵扯,尽数斩断!

萧袭月想着,若不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她或许会再被这个男人温和多情迷惑一回。只可惜,他以为他们是刚刚开始,但对她来说,早就已经伤到了骨子里、痛到了骨子里、恨到了骨子里,都结束了!!

秦壑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萧袭月的耳朵里,带着三分他心情的寒气,和两分雨水的潮意。“你来了。”

“嗯。”

秦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萧袭月会来。而她出现来见他,秦壑从萧袭月的眼神中体会到有些诀别的意味——她或许不会再见他了。今天,是来敷衍他最后一回的!

秦壑煮好茶,让萧袭月品了一回,陪他下两盘棋。

秦壑见萧袭月拢着眉头,没有答话,心里有些发沉,语气也冷了冷:

“只是下盘棋,你都不愿敷衍了?”

“胶东王殿下既然知道我是敷衍,又何必强求?”

秦壑脸色有些难看,紧抿了唇,还是没有发火,渐渐把那阴沉的脸色消化了去。若换做秦誉,定然不会像他这么静静的、将不悦忍下去,定然已经将她生拉活扯的拽过去一顿吼,强迫她了。这就是两兄弟的差异,但,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固执。

萧袭月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秦壑似乎……对她有点儿执着的意味?

尽管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执着些什么。若说他爱上了她、舍不得才这般反常,她是断然不信的!前一生,她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鞍前马后,可谓是贤妻良母,他都不曾如何,只是在偶尔会对她表露些许的感情、怜惜,可久之,什么都没有了。

萧袭月今天之所以应了秦壑的邀请来见他,确然有诀别之意。这一世重活,她越发明白了人生无常,何况皇廷风起云涌,谁能料得定今日一别不是死别。她恨这个见异思迁负了她的男人,恨他无情将她赐死!她永远记得在青烬殿,傅长安宣读秦壑赐死她圣旨的那一刻——“……江淮大旱、西北暴雪连连成灾,民不聊生,萧氏庶女伴彗星袭月之大凶兆而生,乃国之大患,特赐鸩酒一杯,金剪子一把,白绫三尺,以解社稷之患,钦此……”

那是他亲手写下的!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够安枕,就将她赐死了,还那般残忍的赐死!

……

“下棋最忌讳走神,你这般,定然会输给我。”秦壑声音有些轻,如同窗外的雨声那样,与熏笼缭绕的香烟静谧地融为一体。

秦壑与秦誉一般固执,所以,他干脆在萧袭月面前摆好了棋盘。

“……”萧袭月想着敷衍完这一盘,就走,并没有用心下。或许,或许心底深处对这个男人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同,大约恨也是一种牵扯。等到有一天,她将他报复够了,或许就能完全放下。

秦壑落子的姿势和秦誉的有些相似,准而轻,不似旁人下棋那般,因为稳操胜券或者气急败坏而落子时而重、时而轻。

萧袭月有些后悔今天应邀前来,她本是来放狠话——随便他如何帮萧华嫣的,没想到秦壑淡然得决口不提任何矛盾,客客气气的、温温和和的,无论她话中如何带刺,他都一一淡定化了去,反倒让她的来意没办法施展了。

萧袭月只想胡下一通,赶紧走人,但棋局才摆开不久,还得需些时间。

“胶东王殿下,我已经来叨扰多时,不便再扰,就此告辞了。”萧袭月打退堂鼓。

“这盘棋下完了再走,可好?”

萧袭月不便在推脱,一盘棋也下不了多久,她就胡下一通,赶紧输了便是。

可,萧袭月没想到的是,不管她怎么乱下、下得有多烂,秦壑竟然都能让她那烂棋转换出新局面来!想输,都难!

真气人!

萧袭月脸上已经有了薄薄的怒意。对上秦壑,却见他见她怒了,还带了一些笑意。

萧袭月暗忖:好,故意不让我输?那我赶紧赢了你,一样走!

萧袭月认真下起来,终于加快了进度,可是秦壑棋艺十分高,虽不至于秦誉那样高深莫测、不知高到如何地步,但她要赢他,还是得费些功夫。

萧袭月心知秦壑是故意想留她,但也因为长久以来的报复心理,生出一些想赢他的心来。

终于,萧袭月胜利在望,心下微喜,情不自禁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秦壑见与他对坐的女子,微微垂着头专注的看着棋盘,显得有些顺从的温柔。

他乍一眼见萧家姐妹时,便被萧华嫣的美貌所惊艳,但久之,却发现面前这个女人总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他猜不透她的想法、抓不住她的心。他一向看事透彻,却也疑惑了、也看不懂了。

秦壑细细打量起萧袭月来:巴掌小脸、眸子清亮如泉,嫩米分的少女红唇浅浅的染了笑意,像沾雪的桃花瓣,青丝如墨,衬得皮肤越发雪白。浅笑着,这个角度看去,她眉梢、唇角皆荡漾着一丝媚色……

秦壑眼眸乍然一抹亮光闪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秦誉会如此钟爱这个女人!娇嗔言笑间,清冽美丽却不单调,清秀,而又矛盾的时而有着一股子妩-媚-色,极致的诱人,让男人心动。和萧华嫣的那般仙子纯美不同,却比之更能长久的吸引住人,美得的不光在外表,更在她的神态举止。

她根本不是他乍见时以为的“有些姿色”而已,而是真正美人,。

秦壑修长的指尖捻着白子,忘了落,拢了眉头,心里有些乱。

萧袭月见棋盘迟迟不落黑子,才从沉思布局中醒神抬头道:“还没想好么?”却见秦壑敛了眉,正打量着她。

萧袭月立刻冷了脸,收了那不小心流露的浅笑,恢复平时冷漠的样子,冷声道:“胶东王若是不下,我便告辞了。”

萧袭月说着就起身走,却被秦壑拉住了手腕。

“呵,胶东王这是想扣留我?”

秦壑抓着萧袭月手腕的手突然重了许多,萧袭月“嘶”的吃痛。

秦壑松了一些,却不放手。

“不要跟他走……”秦壑突然道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口里会吐出这么一句话,而且还在继续,“我会对你好,跟我去胶东可好。”

什么?萧袭月意外,也怔愣了。万万没想到,秦壑竟然会,会对她说这个!萧袭月忽然发现,今日这一趟,并没有白来,也没有来错!戏谑道:

“我道胶东王殿下请我来是作何,原来殿下是缺女人、喜欢上袭月了。不过不巧,袭月马上就要入三皇子府,成为你的嫂子。再说,我对殿下,一点好感,都,没,有!”

随着萧袭月吐出来的一个个字,秦壑的呼吸越发重了。

“你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说话,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如何知道你并不会爱上我?!”

秦壑看了一下午萧袭月的冷脸,终于忍不住怒意,一把将萧袭月拽到跟前,俯身近近的盯着萧袭月的眼睛,可慢慢的,那怒气又隐了去,似是怕伤了她、让萧袭月更讨厌他。

秦壑的声音向来是低沉而温和,只有萧袭月听得出他温和的表面下,是如何凶猛的野心和手段。

萧袭月的冷笑因为内心翻滚的惊涛骇浪而有些崩塌,几欲忍不住那满腔的陈年旧恨:“秦壑,不论你信不信,今日这局面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若一日你死了,我会拍手高兴!要我爱上你?呵,呵呵……”

她笑起来,后突然顿住,一双眸子恨意迸射,“这世间的男人,唯有你一个,不配说爱我!更不配我的‘爱’!”

“萧,袭,月!!”

秦壑怒极,抓着萧袭月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仿佛死也不会松开。萧袭月吃痛,却并没有显现出一点怕痛的柔弱,怒目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般冰火交织的对峙了半晌,终是秦壑先退去了一些怒气,道:“终生大事岂能儿戏?秦誉院中女人十数双,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我不想你后悔!”

萧袭月“呵”的讥诮笑了一声,连说话都带了那怀疑的戏谑——“难不成我跟了你,就会幸福了?你就不会三妻四妾、独独对我好了?”前世他后宫美人无数!

“会!!”秦壑斩钉截铁吐出这个字!

萧袭月脸上的戏谑被秦壑那认真的眼神盯得僵了一僵。

秦壑紧紧钳着萧袭月的双臂,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对你好,只要你一心跟我,我便只要你一个女人……跟我,萧袭月!我会好好待你。”

萧袭月万万没想到,能从秦壑嘴里听到这一番话!

“给我一次机会,萧袭月……”

秦壑又重复了一回,温柔的有些引-诱之色。

萧袭月还没从意外中回过神来,两人这么近近的对视着。

可,就在这时,忽然门外来了一声通报——

“殿下,将军府的萧华嫣大小姐来求见。”

萧华嫣。

三个字落入萧袭月耳朵里,如同冰块入耳,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秦壑脸上也出现一分不自然。

萧袭月将他那分不自然看在眼中,戏谑的笑了一声,轻飘飘的话,与他的认真对比鲜明,仿佛他说的那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

“胶东王殿下,不好意思,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你还是好好伺候你门口那国色天香的美人吧。”

萧袭月说完,干净利落的一把推开秦壑,转身出门而去。不是不给他机会,而是已经用上辈子几十年的时间,给了他机会了,他没有珍惜!生生将她的青春、血肉、灵魂、情爱一寸寸的撕碎、摧毁,死无葬身之地!她若再信他鬼话,她就是疯了!

秦壑的“认真”,被萧袭月那“不屑”深深的刺痛,怒从中来,对着萧袭月出门的背影冷声威胁道:“萧袭月,你总有一天会后悔,回来我的身边!!”

秦壑语气笃定而又自信,带着威胁!

萧袭月只是顿了一顿,连转身都没有,继续远去,没有为他停留。她明白秦壑是什么意思。他要江山,要秦誉的命。他以为,到时候他君临天下,她就会回到他身边了吗?

呵。

就算一朝,秦誉依然躲不过宿命,死在他龙椅之下,她萧袭月,就算自刎、血溅黄土,也不会让他再碰她分毫!!

萧袭月出门,正好看见撑着纸伞款款走来的白衣美人——萧华嫣。她眉间朱砂淡红,颜色依然倾城,只是面色憔悴,沾了雨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萧华嫣美眸看见萧袭月竟然在秦壑府上,脸色骤然煞白,娇唇里贝齿已经咬得生紧。萧袭月为什么会在秦壑府上?!

萧华嫣的来意,萧袭月能猜到,不屑得瞟了一眼萧华嫣,正要擦肩而过,却被萧华嫣拦住了去路,厉声责问她:

“萧袭月,你来胶东王府上作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害我们母女?你已经害死我大哥了,又害了我娘,还不够吗?!!”

萧袭月轻哼了一声,根本不把萧华嫣这落水狗的责问放在心上,倒是身旁得了秦壑命令送她出府的丫鬟解释了一句:

“是我们殿下请萧四小姐过来的。”

丫鬟无心的一句话,立马贵贱区分了出来。萧华嫣多次来“求见”,都未得见,萧袭月却是被“请来”的!

萧华嫣的脸色红白交加,暗暗在袖子下捏紧了拳头,忍着怒恨与嫉妒往秦壑的书斋走,却不想因为太生气而忽略了脚下,“啪”的一声、一脚踩进泥水坑里。

“啊——”

萧华嫣险些摔倒!动作实在狼狈。白裙子立刻染得“花里胡哨”的全是泥印儿。

萧华嫣的动作滑稽,萧袭月身侧的丫鬟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萧华嫣心下骂着该死、气急败坏,脸上强撑着淑女的高雅姿态,捡起伞,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第84章

萧袭月刚从秦壑府邸大门踏出,便听一冷冷的声音透过雨幕而来,直直要把那掠过的水滴都结成冰珠儿了!

“汉子偷够了?”

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

萧袭月吓了一跳!适时天色将暮,又有细雨颤做飞烟、缭缭绕绕,只见那撑着一把油纸伞的高大男人身影,在氤氲的暮色中,如同泼墨的剪影,半融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神秘。尽管夜色有些浓,但依然不难分辨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和眸子天生就比旁人幽深的眼睛。

秦誉!

萧袭月走近一些,看清了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锋利的眉,眉尖儿和发丝儿上凝结了些许的淡白雾珠,显然已经站了一些时候了。那雾珠略有些薄薄的光晕,加上这半昏半暗的天色和他不怀好意盯着她的冷笑,面前的这男人,让萧袭月想起了神话里那些狐狸妖变的俊俏郎官儿,专来人间祸害女子。

“秦誉,你是狐狸精变的么?人在哪儿你都能嗅到。”

秦誉一把将萧袭月扯到自己伞下,仗着自己比萧袭月高了一头的天然优势,俯视着她,如同看着自己地盘儿上的兔子。

“自己的女人身上是啥味儿,就算隔了千里、堵着鼻子我都能嗅出来。”

他笑。她嗔了他一眼。

“没皮没臊……”

还在别人的家门口呢,不知收敛!萧袭月一边腹诽,一边抬腿走,无奈腿不如秦誉的长,怎么走都被他轻松潇洒的跟上。他拿着的伞,也牢牢的罩在她头顶。

秦誉要送她回府,萧袭月也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拒绝,大约是因为秦誉这厮因为她背着他出现在秦壑府上,有点儿不高兴。哦,不对,如何是“背着”了?她光明正大的受邀而来,清清白白全身而退,有什么见不得人、需要“背着”了?

不过,显然秦誉不这么想,马车厢里,秦誉与萧袭月并坐着,一直搂着她的腰不放手,“循循教导”——

“身为有夫之妇,怎地一点自觉都没有?!以后不许单独见别的男人,记住没。”秦誉说着,在萧袭月腰上惩罚似的拧了一把。

萧袭月推他。

“秦誉,你几十岁的人怎地还耍无赖,我不过就是喝了两杯茶,你做什么这么着急。”看小孩着急自己的心爱玩意似的,生怕别人抢了去。

秦誉见萧袭月生气,也拢了眉头。“我要不多提醒你几回,你下回还得去。男人最懂男人,谁对自己的你有企图,我还看不出来么?”

萧袭月偏头不理他。

秦誉暗叹了一口气,心道,活了这两世,仗打过、人杀过,江山都几欲握在手里,唯独对这个女人,他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脸皮也放下了,性子也耐足了,连他一向最不屑的“死缠烂打”都用上了,这可恶的女子还跟夜明珠一样——不进油盐!

前世他一直默默望着她,默默对她好,静静等着她发现他的好,转投他的怀抱。可是,可是!!到后来的后来,他才发现那些全是屁!这女人聪明的时候聪明,糊涂起来就是个猪脑子!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心意,还当他对她是起了色心!

这一世,他才摸索出些方法来。对这种不进油盐的“无情”女人,就得腆着脸的死缠烂打,管她冷脸还是什么,只管往怀里搂、往里拽,亲她两口、唬唬她,她就乖了!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萧袭月被秦誉那不怀好意、冒着冷光的眸子给打量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秦誉唇角含笑,捏了捏萧袭月的小鼻子,咬牙切齿:“萧袭月,你就是欠收拾!”

“你讨厌!”萧袭月一巴掌“啪”的拍开他的手,却反被他捉住、握得紧紧实实的,没有一丝儿缝隙。

“你明明喜欢。”他的声音低,哑,充满了男子的性感气息,笑得笃定。

“……”

秦誉将萧袭月送到了将军府门口,才折返回自己府上,这两个月秦誉要准备南下的东西,安排好府上的事宜,加之宫里的事,忙得喝口水的功夫怕都没有。可他却百忙中抽出半日的时间去秦壑门口等她,送她回来。

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萧袭月问秦誉干嘛要来,秦誉却说——“人生最重要的事是尽孝和繁衍子孙。我父母皆亡,尽孝无处,唯独繁衍子嗣最为重要,你说,我如何把你看紧些?”说完,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她小腹上……

萧袭月一回想起来,脸皮还臊得慌!怎地世上有秦誉这般的男子,长得仪表堂堂、看着冷漠老成如同冰山,可追起女人来却如此火热、执着,攻城略地的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萧袭月刚回府,就接到了昌宜侯府送来的信。

萧袭月回到香竹园,拆开信来,才知道是周宇写来的祝贺信,也是诀别信。恭喜她能寻得良人,另外,也是告别,因为他要一个月后要去寺中出家为僧。

“唉。”萧袭月叹了口气。周宇年少时便坎坷,没什么亲人,在朝中更不说有真心的朋友,而又有文帝那一层关系在,更难结交知己。他天生是个清冷的人,这样的人,虽有一颗温柔的、想要帮助别人的心,却注定孤独。因为他对谁都无法敞开心扉,温柔宁静给别人看着,所有的心事都关在自己心里。

想起去年,周宇见她处境举步维艰,说要娶她为妻给她一方遮风避雨的屋檐,她的心里是感激的。而今她终于处境渐渐好转,可周宇,却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心下也生出些惋惜。文帝对他应该更多的是知己之情,而非那完全的断袖之谊。

“小姐,你在惋惜些什么?”香鱼问。

萧袭月收起信来。“没什么,就是看见一块美玉,在污浊的泥水中很是孤独。”

香鱼略微一想,道:“小姐是说,昌宜侯吗?”

萧袭月不想香鱼竟然知道她想的,越发觉得这小妮子聪明了。

*

秦誉答应要给陈皇后的国公府万两黄金,国公府已经偷偷进献了——怡人院一案,刑部已经查到国公府头上!刑部的上官大人是太后一派的势力,是除了文御医以外,最忠心于秦誉的大臣。

国公府岂能坐以待毙?暗里立即按照秦誉所言,将万两黄金如数献上给陈皇后,才没有将怡人院之事彻底查不来。秦誉手里捏着国公府把柄,国公府不敢擅动,只得暂时都听命于秦誉!国公府暗里产业颇多,错综复杂,握在手里也是有用的。

萧袭月得知后,直叹秦誉这厮老谋深算!

郑二夫人是唯一一个亲眼看见大火烧村的证人,她自是恨极了郑氏,但她出面作证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夫君国公府二爷,郑建宽!也就是郑氏的二哥。

经过萧长文怡人院一事,和萧华嫣那出自国公府的毒药一事,国公府已对郑氏相当不满,现在郑氏又深陷在为了正室之名分、残忍谋害了杨花村整个村人的事件中,国公府岂还敢与她有往来?别说帮她,撇清关系都还来不及!国公府中,都有流言蜚语,都说郑氏是坑害娘家人的祸害!

刑部已经着手调查,证据并不难查,何况,这其中不还有萧袭月推波助澜、帮助一二么?郑氏罪状已然快坐实了。国公府这边唯一担心的,便是郑氏会咬出郑建宽来。

国公府是杀人灭口,还是别的选择,萧袭月还没有得到消息,左右,郑氏还被关在将军府的黑牢里,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将军府里,郑氏已经被关在黑牢里许多日子。萧云开虽关着她,给郑氏送的食物却还是平日那些精致考究的食物——终究再恨,也心有不忍。

郑氏骂骂咧咧,半个将军府都能听见她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从杜老夫人、萧云开、几房妾室,一直骂到府上的丫鬟奴才!当然,其中骂萧袭月和萧云开的最多!

将军府上下的奴才都暗里议论:没想到平日里温和贤德无双的大夫人、众人的典范,嘴里能倒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来!真是开了眼界。而今看来,倒是和她这些日子来爆出来的龌龊事吻合。还有之前那枯井婴儿骨的事件,指不定还有多少坏事没有抖出来!

负责送饭的小厮给黑牢里的郑氏送饭去,正遇到她在破口大骂!

“萧袭月你这贱婢生的贱蹄子,你不得好死!死后也要下地狱下油锅,阎王爷要割你的舌头!”“你娘伺候了我郑元慧一辈子,你也就是个奴才命!竟然敢在本夫人面前耀武扬威!”“萧云开,你这头晕眼拙的糊涂蛋!活该儿子死、女儿被人玷-污!没错,你的大儿子、三儿子都是我弄死的!你杀了我呀!来呀!你这孬种……”“萧袭月,我总有一天要变鬼取了你的狗命!!!”

黑牢空间封闭,回声儿大,小厮被郑氏尖利的鬼哭狼嚎弄得不耐烦了,将端着饭菜的托盘往地上一摔,饭菜也摔了些出来——

“夫人您可别叫了,省点儿力气吧,若是老爷和四小姐听见,指不定还要来‘过问’与你,到时候夫人你恐怕也讨不了好。”

郑氏一听,怒气全然都转到小厮身上,突然从地上挣起来,紧紧抓着牢门柱子,蓬头垢发、冤鬼一样盯着小厮!

“你这落井下石、趋炎附势的狗奴才!你在府上这些日子是谁给你发银子、给你吃饭的!本夫人落难了你就帮萧袭月那贱种了,啊?!墙上芦苇,早晚得死!”

郑氏脸上又是泪痕又是泥巴,如同大街上的疯妇一样。小厮被郑氏那模样吓得有些害怕。“你,你,你爱吃不吃,给你送好吃好喝的你还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你个狗奴才还敢顶撞本夫人了?!”郑氏抓起饭食、碗筷给小厮就是一顿扔、一顿砸!

小厮猝不及防,当头被碗砸了个口子!鲜血汩汩的直流。

“你,你不吃饿死你活该……”

小厮骂完一句转头就跑,却撞上赶来的萧华嫣,吓了一跳!

萧华嫣一巴掌狠狠扇在小厮脸上,把小厮打了个趔趄!

“狗奴才!就算我娘现在被关在黑牢里也还是你主子,也轮不到你来逞凶!”

“大,大小姐。”

“滚!!”

小厮捂着脸、捂着额头,鲜血淋漓的跑出黑牢。

可郑氏对女儿萧华嫣为她出气的举动并不领情,恶声恶气:“你这忘恩负义的不孝女,你来做什么!几天了你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是不是你也跟你那没良心的爹一样,嫌弃我了!”

萧华嫣几乎快要认不出,那头发脏乱、身体散发阵阵酸臭的人,是她娘亲郑氏!不可置信的唤了一声——“娘……?”

☆、第85章

“滚,你这不孝女!”郑氏呵斥萧华嫣。

萧华嫣委屈的扑过去,隔着黑牢门拉着郑氏指甲、指尖全是脏污污秽的手,“娘,女儿怎么会嫌弃您呢,女儿前些日子是被爹爹关到屋子里了,不是不来看你,是女儿根本来不了啊。”

郑氏听了,稍微冷静了一些,却还是面目狰狞,满头满心都被嫉恨充满。

“没用的东西!这么多天了,你除了会哭还会什么?!早□□也要像你大哥一样,为了你身首异处!我辛辛苦苦教养你十几年,到最后却一点用都派不上!”

萧华嫣四处奔走,国公府不让她进门,秦壑那里四处碰壁,上官娉婷、周摇光那些平素对她阿谀奉承的管家小姐,现在一个个都对她闭门不见、不让她进门,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不少,被换来的却是郑氏这么一骂,委屈得眼泪啪啪地流。

“娘,女儿知道是自己没用,可是,可是别人说的杨花村这件事,如何能怪到女儿头上呢?我知道娘现在心里难受,可是女儿心里又何尝不难受、不害怕……”

“这么一说,你还怪起我来了?是我没有给你挣个好名头、给你添光彩了?我给你穿金戴银,从你出生开始就呕心沥血的为你前程铺路!你倒好,三皇子、五皇子送上门来你都抓不住,一个成了敌人,一个也爱理不理,偏生两个都对萧袭月那贱婢鞍前马后!现在娘落难了,你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真是给你气死了!”郑氏瞪着眼、咬着牙气怒,往日那春风满面、一派和善仁厚的当家夫人郑氏,已荡然无存。

郑氏恨恨盯着萧华嫣,讽刺的话格外伤人。萧华嫣委屈之余激出些怒意。

“娘,我承认是我没用,可是,可是难道你生我养我就是为了给你争光、争名的吗?”

郑氏一下打断——“不争光、不争名,我拿你来干嘛?!”

萧华嫣万万没想到,郑氏会这般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悲伤欲绝地看着眼前蓬头垢面、肮脏污臭的老妇,如同陌生人一般,根本不是从前的郑氏了。萧华嫣嘴唇颤抖。

“娘……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萧华嫣呜呜哭着跑走,背后传来郑氏使劲摇着牢门柱子的哐啷声和叫骂声——“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没有你这般没用的女儿!你滚!!”

萧华嫣听见,心痛如绞,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心里的委屈谁人会听?虽然得见了秦壑,可是他却说,杨花村一案证据确凿,她娘是只有死路一条,也无能为力。

她在为她担忧、四处奔走,可却换来她的一顿好骂!她的一番苦心、孝心都白废了!

不,那满身酸臭的怎么会是她娘亲,不,一定不是的……

萧华嫣已经被连日来的噩梦冲击的恍恍惚惚-

萧华嫣跑回自己的房里,呜呜大哭。

锦绣端来姜汤,放在桌上,坐床边劝萧华嫣起来喝些汤暖暖身子。

“大小姐,你起来喝些姜汤吧,这两日天天下雨,你四处奔走鞋袜都湿了几双,喝点姜汤去去寒。”

萧华嫣听了锦绣说她四处奔走的话,一下戳中了连日心头的委屈,眼泪流得更凶。“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胶东王明明是喜欢我的,可是他又邀了萧袭月去。如果失去娘,失去嫡室大小姐的位置,我就会沦落得跟萧袭月一样……”

萧华嫣说到这儿,心头惊惧,连眼泪都忘了流。

“不,不要……萧玉如母女对我们母女怀恨在心,定然不会放过我!还有五姨娘,她一直看不惯我娘,她定然也不会放过我!还有和娘有血海深仇的三姨娘……”

萧华嫣自言自语,越说越惶恐,已然预见了郑氏死后她在府上的境况。除了方才她说的那几个人,还有萧袭月!她比田氏那一群人可怕得多!

萧华嫣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死路一条!她当了一辈子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没想到现在竟突然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一切……这一切都怪萧袭月!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萧华嫣哭得昏天暗地,几欲崩溃。锦绣拉着她、小心劝着,可脸色却渐渐冷下去,角嘴翘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小姐,您不能就这么认输啊,不然岂不是让萧袭月那贱蹄子如了意?您要赶快振作起来,才能与她斗。”

萧华嫣闻言,渐渐止住了嚎啕哭声,拉着锦绣:

“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了,锦绣……”

“伺候好小姐是锦绣的责任,主子好,奴婢才能跟着好。”

待萧华嫣喝下了姜汤,锦绣从怀里拿出大手指头那么大小的一包药米分,推到萧华嫣面前,眸子含了阴谋道。

“小姐,您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胶东王殿下身上,他是唯一一个现在还肯见您的人。不过,胶东王殿下现在对您还犹豫不决,不知何时才愿意娶小姐过门,可夫人已经等不住了。大小姐,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您只要‘主动’一些,凭你的倾城颜色,胶东王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华嫣打开纸包的白药米分末,心头一跳,脑子发蒙,瞧着锦绣谋划时脸上的阴谋笑意,心头暗暗心惊……

锦绣见萧华嫣已然心动,心头那丝快意几欲要忍不住。十几年了,她终于得以看见这该死的母女母子步步毁灭!只差这最后一步,让萧华嫣跟着她娘一起陪葬!没错,当年杨花村一案,逃出来的不只郑二夫人一个,还有当年只有八岁的她!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总算没有白费!

可萧华嫣却把药米分往地上一扔,一巴掌扇在锦绣脸上。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我萧华嫣堂堂将军府千金,岂能如青-楼妓-子一般无耻的贴上男人的床!”

锦绣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耳刮子,嘴角的肉微微有些抽搐,状似知错的低下头,然而心里却恨声:不过一条落水狗,将军府的嫡女千金是玉屏小姐,嫡长子,是昊岩公子,根本不是这伪善歹毒的郑氏一房!老爷已经在寻找昊岩公子,过不久,昊岩公子归来,就会取代萧长文、萧长武的地位,成为真正的嫡长子!

*

国公府心惊胆战,就怕郑氏将郑二爷郑建宽咬出来,是以,绝不会坐以待毙!至于他们采取什么方法,萧袭月也终于得到了消息。

虽然不是让她很满意,但是,想起江氏身后那个小男娃,那么的像她许久许久以前的那一世的儿子,心下,就有些不忍。左右,孩子都是无辜的,郑二爷也没有与他有过大冤仇。

现下案情已经有了大致的定论,郑氏活不过这个月底!

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萧袭月整理了整理衣裙,出了香竹园子……-

而另一方,将军府黑牢里。

上回挨了郑氏砸破头的小厮又送了饭菜来。

“吃、吃饭了!”

小厮小心翼翼的将饭菜往地上一放,转身就逃走了。郑氏早也饿了,扑过去打开盒盖子。这一顿的饭菜格外丰盛精美,比之前几日好上许多。

郑氏确实也饿了,也不像前阵子那般“有骨气”的绝食。一边毫无形象的往嘴里塞着饭菜,一边眼睛里含了怒恨的泪水。将军府早有传言,只要关进黑牢的,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被关进来的一日!

一向疼爱的宝贝女儿萧华嫣那句‘娘,你真的疯了!’还在郑氏的耳边久久不去。

是的,她真的要疯了!在日夜恐惧中,在这阴湿黑暗的地方关这么久,一日一日的等着死,她真是要疯了!

郑氏想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进饭菜里,只觉饭菜噎在喉咙中,如同铁渣子一样割得生疼!黑牢阴森的黑暗中,郑氏低低哭泣的沉重呼吸声十分清晰。

渐渐地,有脚步声混着牢里滴答的水声,由远及近。

有一股让人悚然的气息逼近。

郑氏抬起头来,透过蓬乱的头发缝隙,看见一双干净的淡绿色少女绣鞋,听见清脆而带着无尽寒意的女子声音,就在她面前。

“大娘,人世最后一顿了,您可要吃好。”

郑氏心头“咚”的一声,一股死一般的凉意,从脚底,一直蹿到脑芯儿中!难怪,难怪今天的饭食比前些日子好那么多!原来,是要杀她了!

萧袭月同情:

“杨花村一案已经证据确凿,明日刑部过堂一审,一定罪就立刻执行,游街,砍头。哦,不,也可能是凌迟,三百多条人命呢,怎能砍头那么简单?应当是千刀万剐的凌迟……”

郑氏恨极、痛极,全身发着抖,咬着牙、双眼盯着萧袭月,眼珠几欲瞪出眼眶来。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萧袭月轻笑一声,笑声在这牢中越发显得阴森可怖。郑氏骇了一骇,浑身浮软。

“我是谁?呵……”萧袭月蹲下身来,用手帕垫着、捏起郑氏脏污的下巴,让她瞧着她:“我……是你欠了血债的债主!!”

郑氏又愤怒又害怕,咬着的牙齿咯咯作响,“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是人是鬼?呵呵,大娘不是早说过我是讨债的恶鬼了么?没错,我是死过一回的恶鬼,是你前世欠了我,这辈子我重活回来要你命的!!”

黑牢里昏暗,萧袭月的身形在昏暗中轮廓清晰可见,那双眼睛闪着杀意的冷光,如同美-艳的鬼魅一般!郑氏面无血色,盯着萧袭月眼中恐惧加重。

鬼,她真的是鬼!

郑氏身子止不住发抖。

“大娘现在知道怕我了?”

“……鬼,你是鬼!是鬼……”

萧袭月眯了眼。这一日终于到了!这害死她母亲、害了她一世却还满嘴仁义道德、受人赞颂的嫡母恶妇,终于跪在她面前凄凄惨惨的瑟瑟发抖了!

“啧啧,真是替大娘心疼,众叛亲离、一辈子美名扫地,自己的兄弟姐妹,竟然使尽了手段让你立刻处死,多让你活一天都心惊胆战。你明日公堂之上若不报复一番,岂不是白死了?”

郑氏已经几欲失去了理智,嘴里嘀咕着“是鬼是鬼”之类的话,惊恐的盯着萧袭月,并没有顺着话说下去。

萧袭月见郑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也不与她再多理论,含了笑道:

“这一顿饭菜可是女儿亲手准备的,算是女儿对您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点关照的感恩。大娘吃好了明日好上路,阴曹地府,恐怕吃不上这人参燕窝了……”

萧袭月走后,郑氏惊恐地抖了一阵,从怀里翻出来张字条,打开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是国公府偷偷送进来的密信——若想萧华嫣活命,就自己担下所有罪名、不得牵扯出郑建宽,否则,她们母女,包括在边关不得回来的萧长武,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黑牢里哭声呜呜,一把年岁的郑氏老泪纵横,揉了字条,吞下肚去。

就算再恨铁不成钢,嫣儿,终究是她女儿。只有她活着,才能为她报仇!!

……

萧袭月刚走到香竹园门口,就有一人冲过来掐她脖子!

萧华嫣!

“萧袭月!你怎么这般歹毒,为什么一定要害死我们。你忘了是谁给你吃穿,把你从奴才院里接出来的吗?!!你这忘恩负义的贱婢!”

萧华嫣口不择言,骂得不堪入耳。一番抓扯叫骂,引来了附近的奴才丫鬟围观。

“啪——”

萧袭月一巴掌打在萧华嫣脸上,将她扇在地上,终于止住了她发疯似的抓扯。萧华嫣捂着脸吼道——“你竟然敢打我!”

萧袭月笑了一声,俯视萧华嫣。“我如何不敢打你?大姐,哦,不对,真正的大姐是玉屏姐姐。萧华嫣二姐,你也不过是个失宠的庶女,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将军府的嫡千金,是国公府的嫡外孙女!你们这些下贱人生的庶女如何能比……”

萧华嫣确实是崩溃了,如果换做平时,她定然不会这么愚蠢的当着萧玉如等人面前这么说。

“萧华嫣,你个毒妇生的种才没有资格和我们比!”萧玉如恨声。“你娘明日就要上断头台了,你竟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云彩吗?你就是一滩烂臭污泥!”

萧华嫣循声瞪去,萧玉如立刻害怕地噤声——萧华嫣终还是在将军府上高高在上地威风了十几年,众人都还是有些忌惮。

萧袭月抬腿朝香竹园走,却被萧华嫣抱住腿,凄惨惨的哭道——

“萧袭月,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你放过我娘,让我替她死吧!我知道,我知道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饶了我们吧,我们知错了……不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萧袭月不屑的哼了一声,瞧了一眼刚刚赶到的杜老夫人。杜老夫人看着萧华嫣可怜兮兮的样子,已经心疼得湿了眼眶。

又是这种伎俩。

不过,她何须再给落水狗面子?又何须忌惮杜老夫人?若有“忌惮”,那也是看她一把年纪的不忍心。

萧袭月一脚踢开萧华嫣紧紧箍着她腿的手臂。

萧华嫣“啊”的一声痛呼,重重的摔在石头上、破了胳膊肘,凄惨可怜之状真是惹人怜,全然不见方才发疯撒泼的模样。别人或许不知道,可萧袭月却是清楚得很!她那一脚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显然是萧华嫣自己往石头上撞的!

“四妹,你就这般无情吗?!”萧华嫣双眼含泪。

萧袭月对萧华嫣博取同情的伎俩不屑道:“大姐要求就去求刑部的大人们,我萧袭月可没有那般权力、那般丧尽天良,能包庇杀了三百多条人命的杀人犯。大姐就算要求原谅,也该是去三姨娘的门口求。”

郑氏杀人灭口干她何事?萧华嫣话语间把原因归咎到她的陷害上,就是想让老夫人把矛头对准她萧袭月,责怪是她牵扯出的这番风风雨雨。不过,却被萧袭月一句话把事情挑了清楚。

……-

第二日,郑氏被带出了将军府,去了公堂。杨花村一案审得很快,郑氏供认不讳,自己一人买凶,烧杀了杨花村满村人灭口,没有牵扯出国公府。

国公府之人得了消息,才撤了埋伏在萧华嫣身边,随时等待指令或抓人或暗杀的杀手。

郑氏被关在滚轮子的囚车上,从刑部大牢游街,一路奔赴刑场。

夹道两旁,骂声震天!“毒妇!”“砸死杀人犯!”

平京城中愤怒的百姓提着烂菜篮子、臭鸡蛋,狠狠的砸着囚车!郑氏头发、脸上全是烂菜羹、臭蛋水,疯了一般尖声吼着。

“你这些刁民!!我给你们施粥、施衣,做了那么多好事,你们现在就这般对我!都是忘恩负义的墙头草!活该穷!活该死!”

百姓激动地堵住了街道,囚车寸步难行,场面几度失控。

“谁稀罕你施舍的烂衣裳,贱妇!”

“什么平京第一夫人,砸死你这个虚伪的毒妇!骗子!”

“砸死她!”

“假善人!!骗子!”

“……”

突然,人群里冲出一个白衣女子来,护在囚车前尖声喝着——“你们不许砸我娘!我们花了那么多银子给你们买粥买衣裳,做了那么多善事,你们居然还落井下石,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你们冷静些,想一想!我们哪里得罪你们了!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们了??!!”

萧华嫣挡在郑氏身前,怒骂。

人群里有人渐渐停了下来,大约是当时受过施舍的,叫骂的声音也小了些。

这时,又有人提醒点破道——“什么善心,她们根本就是利用咱们博取美名!利用贫民百姓!根本就是伪善的大骗子!”

“对,这对母女都是虚伪的骗子!”

“砸!两个一起砸!毒妇生养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砸!”

☆、第86章

在刑场上每年斩杀的恶徒无数,可是还没有一回有这般轰动!叫骂声这么大!

萧华嫣被困在人群中,根本没能去到法场,被人群□□得如同乞丐。

“救命……救命啊……你们这些可恶刁民……”

“砸她!”

“砸!”

萧华嫣匍匐在满是灰尘泥土的石板街道上,身上东一个西一个的脚印,仰面拥挤的人群缝隙、透过朦胧泪水望着天空——天空如同没了血色的人脸,惨白得让人绝望!

她依稀想起,不久的之前,还有去年,萧袭月被他们笑看着、倒在血泊中抽鞭子时,萧袭月说的那句话——她若不死,她要让他们全部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