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侠,等等我
这是个山谷。
眼下夜晚将至,天空接近黑暗,四周的山林、藤蔓尽数化作暗色剪影,什么也看不清楚。偶尔在莫明珠走过时,惊飞一只夜鸟。夜鸟叽叽呱呱惊声尖啼,空谷回响,凄厉的很!
有点儿吓人。
警惕着四周,莫明珠略有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在地上拾掇了只枯树枝棍子,一边走,一边打着前头的草丛。这儿又潮湿,草又茂盛,指不定就有蛇!
蛇是冷血动物,夏季最喜欢在阴湿的草丛间栖息。不过,说起冷血动物……莫明珠看了眼前头的男人。夜幕笼罩之下,只可见他高大颀长的背影映着那边晦暗的天空,与山林一样,化作漆黑一片剪影,偶来一丝风,牵着他发梢在腰间摇曳。
要说冷血,这男人恐怕是所有冷血动物的头子!而且还是条长相妖美的冷血蛇。自方才一同滚落下来之后,这男人就不理她了,自顾自的往前走,任她怎么喊,他也不搭理。
莫明珠暗暗愤懑。同是天涯沦落人,就不能友爱互助一点儿么?
萧煜辰当然不想搭理身后那女的,若是硬要他搭理她,他一定是忍不住想将她一掌劈死了,扔在草丛里!他本该在寒玉潭里运功疗伤完毕,然后回舒适的屋子美美睡一觉休息,然而,现在却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拖着一身僵痛、领着个“恬不知耻”(介于刚才的一系列事情)的拖油瓶逃命……
“大侠,你去哪儿啊?这天都黑了……”莫明珠崴了脚,瘸着腿儿吃力地跟着。
“……”
“大侠?大侠!”莫明珠喊累了,也喊出些火气。“我走不动了大侠!”
萧煜辰顿下身子,过了一秒,才回身去看莫明珠——“你也可以在这儿等死。”
一个心惊,莫明珠四顾,只见林梢剪影和偶尔飞起的夜鸟。“难道,杀手还跟着?”
“既然是杀手,没杀死人之前又怎会罢休。如果我没料错,那二人是回去接应新一批增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很快会有一大批杀手搜寻我们踪迹。”萧煜辰冷静的分析道。十多年的战场生活,多少次生死一线,他的分析,向来不会错。
莫明珠越听越心惊。她本以为,那二杀手是回去了。原来,那二人不是走了,而是去找帮手了!
“所以,你才专门挑草丛走,这样就不会在泥土里留下踪迹,是吗?”
萧煜辰没有回答,但莫明珠肯定,是这样的。白天下过雨,泥土松软,如果走小路,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乱草丛草势繁密,韧性大,很难辨析哪里被人走过。
这个男人,仿佛很冷静,睿智。莫明珠想着,也不多说话,跟上去。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仿佛不坏。
捂了捂胸口,萧煜辰强忍住心口的翻涌气血,越走,双腿越僵硬、吃力。他,已经快到极限!其实在水潭旁,他破功瞬间,冰蟾毒已经几乎将他身体侵蚀了透。之后救人、奔逃,都是他强行压制毒发所为,压制越厉害,那僵痛就越厉害。
果然,不该管这一桩闲事!
“你,你怎么样?”莫明珠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忙上前将萧煜辰扶住。
被陌生人一碰,萧煜辰情不自禁胳膊一缩。
莫明珠略有些尴尬。难不成,这男人对身体有洁癖?一时伸手不是,缩手也不是。好在,下一秒,这男子就不再抗拒了。
莫明珠抬眸,恰好碰上这男人低眸,两双视线一触,仿佛有轻微的电流从眼神流入心底,惊得心房轻轻一跳。莫明珠忙转开视线,忽觉呼吸有点儿乱。
莫明珠低了头,萧煜辰便只能看见夜色下,一颗玲珑的、毛茸茸的头顶,仿佛有些羞色。
很奇怪,被她一双手碰到胳膊,他竟然……并不感到厌恶。反而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熟悉感……
莫明珠心里原本的怒气,在碰到这虽然结实却十分冰凉的胳膊时,都散了,腾起些担忧。“你,你是不是中了毒?”
若按照从前的个性,萧煜辰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尤其是冰蟾毒这样的事,但介于心底那丝奇怪的熟悉感,他竟耐心的回答道:“不是,旧疾复发罢了。你走吧,我身体不适,走不了,若扶着我,你也逃不了……”
“那怎么行!”不待萧煜辰说完,莫明珠就一口打断,双眼亮亮地看着他,“你救了我,我怎么能丢下你呢!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萧煜辰狐疑。“你不怕死?”
想起杀手那亮晃晃的刀,莫明珠还心有余悸。“怕,我当然怕死。可是,我更怕你死。你救了我的命,若我丢下你,那我与忘恩负义的禽兽有什么区别!”
说着,莫明珠就将萧煜辰的胳膊架在肩膀上,想将他托着往前走。
一怔,萧煜辰有些意外,瞧着胳膊下那女子大义凛然的样子,有些好笑,而又……微微的触动?他也不大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莫明珠吃力的走了两步,发现……
“大侠,麻烦你、你低一些,我扶不够……”
他,太高!她架不住……
轻声弯了弯唇,萧煜辰无声露出一丝笑。莫明珠呆了呆,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天色暗淡,只能看见个轮廓,然而虽然只有个轮廓,却也足够让人失魂。
难怪,高月冒着女子之大不为,也要铤而走险的与这人发生关系。这男子虽然看似冷酷无情,但经过这几个时辰的相处,仿佛是个重情重义,又极有担当的男子。若成了他女人,他一定会挑起这女人的所有。就像现在,他们明明素不相识,可他决定救她之后,虽然冷眉冷眼,却从没有丢下她、不管她。
只是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看他一身虽孤高却有修养的气质,以及质感上乘的合身衣裳,莫明珠觉得,应该不是一般的男人。
莫明珠忙收回视线,专心扶人。
萧煜辰低了低身子,轻轻的将一小部分重量压在莫明珠肩膀上。怕压着她,萧煜辰特意控制着力道。这个腿微曲的姿势,其实比他单独走起来,更加费劲。
可,见这女子“大义凛然”的关心,他觉得自己不能那么不给面子,所以选择了这更加费劲的姿势。
莫明珠刚开始还不觉什么,可走了一会儿,才觉察出不妥——这姿势实在有些亲密。她的脸就在他的胸膛上摩擦着,幸好之前他身上还穿着件黑衣裳,不然若毫无遮挡,实在难为情。
莫明珠摸着这衣裳的质地,总觉……怎么像是她来时扔掉的那件?
奇怪……
莫明珠暗暗纳闷儿。难道,这男人其实是个穷光蛋,在路上捡了她扔的衣裳,穿上的?忽略忽略,莫明珠暗对自己道,千万别让他发现,她知道这件衣裳是他捡的,以及是她扔的,否则,恐怕会让他损面子。
……
两人继续摸黑走了一段儿,天上就滚起了雷声,闪电掠过、直插在二人前面不远的林梢,仿佛就要点燃山林一般。早前夜幕便见满天乌云滚滚,现在看着架势,今晚势必有一场瓢泼大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哎!’莫明珠暗叫倒霉。
果然,很快,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浇下来,将两人淋了个湿透。
“啊,好大的雨,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啊……”莫明珠被淋得发慌。
而后,莫明珠便发觉自己好像淋不着雨了,身上的重量也轻,几乎没有——是这个男人直起了身子,将她夹在腰侧,淋不着雨水。莫明珠虽淋不到雨,却也渐渐被雨水濡湿,以及感受到这男人身上刺骨的寒冷!不由心里一阵担忧。
他的身体,怎么这么凉?
幸好,正在雨水倾盆之际,二人到了山林中央一片榕树林,盘根错节、枝叶繁茂,其中有些地方竟淋不到雨,只有些许从繁茂叶片空隙滴下的水滴。
借着闪电的光亮,莫明珠看见那榕树根连着岩石,结成一张大网,竟有个山洞。
“有山洞!我们快进去……”
“……”
莫明珠与萧煜辰进山洞。山洞不深,勉强能遮雨。
“还好,有这山洞能避雨。”莫明珠庆幸,却没有得到回应。心头一惊。“大侠?”
还是没有应声。
“大侠?!”
四下黑漆漆的,莫明珠只能靠双手摸索,果然,在地上摸着萧煜辰冰凉的身体。萧煜辰浑身僵痛难忍,冰蟾毒彻底爆发了,已经浑身无法动弹!
“你、你身体好冷!”莫明珠有些慌了,这黑灯瞎火的,哪怕要救他,也无从救起啊。趁着闪电,莫明珠将洞里扫了一眼。竟看见洞壁上有盏上了灰的蜡烛,以及火石。一旁有遗弃的狩猎用的破旧弓箭,以及一些干柴。
看来这处山洞,是猎户躲雨过夜之处。
“大侠你等等啊,我给你生火取暖。”
待火升起,莫明珠终于看清了四周。在黑暗里艰辛跋涉了这么久,第一次看见火光。仿佛心里也升起一簇温暖、光明。
“你怎么样?”莫明珠忙去查看倒在地上的男人,一摸,却下了一跳、忙丢开他胳膊。
“啊!”
他浑身僵硬,仿佛死尸!
死了?
莫明珠心如擂鼓。
☆、第42章 或许,我们见过
待心情平复一下,莫明珠伸手摸了萧煜辰的脉搏,才确信他还活着,虽然脉搏很微弱。这分明是一个陌生人,可,她为什么这么担心他会死?
莫明珠一时摸不清自己的心情。长得太英俊,死了也可惜了。
可惜这黑灯瞎火、什么东西都没有……
怎么医?
左思右想,莫明珠就想到唯一一条可以施行的办法:身体冷,那就暖身体!
烤!
莫明珠吃力地将萧煜辰高大的身躯,往火堆旁移了移。以干柴架了个架子,将他身上的衣裳剥下来,烤着,考虑到这男子仿佛极看重自己的身体尊严,是以给他留了一条裤子。
其实,在她医生眼里,所有身体,都是肉,和畜生的肉是一样的。
反正这男人已经半死不活,昏迷不醒,莫明珠也顾不得其它,将外裳脱下来烘烤,只着了个肚兜。在现代,这肚兜已经算遮挡不少了。
烤了一会儿,莫明珠发现,仿佛这男子身体稍微暖和一点点。不管有没有用,温暖一下试试……
不过,火烤只能烤到一面,另一面依然很冷。于是,莫明珠把自己身体烤暖和些,从这男子的背后,将他环绕住,这样,他的身子两面都能被温暖。
他救了她命,总不能眼看着他因为她死了,什么都不错吧。
莫明珠不知道的是:萧煜辰虽处于僵死状态,但意识是清楚的!也就是说,她做的每一项事,每一个动作,他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萧煜辰无法动弹,清楚的感觉到,后背被一个温软而柔软的东西包裹、覆盖!
是……女人的身体!
那绵软的娇躯,在他身上轻轻地,一寸一寸,挪动,暖着他冰凉的身体。仿佛一股温暖的泉水,透过这绵软而柔韧的女子娇躯,传进他身体中,流淌过他的血液、骨肉,流进心口,驱走他的寒冷。
闭着眼睛,萧煜辰忽然想起了墨非白说的,关于女人的话——“女人手儿绵、身儿软,殿下若是尝过滋味,一定会喜欢……”“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会喜欢这滋味……”
仔细感受了下他身上那副柔软的娇躯,萧煜辰情不自禁加深了呼吸。
他仿佛也,并不排斥这种滋味……
每当冰蟾毒发时,是萧煜辰最危险的时候,谁都可能要了他的命。所以,每当毒发,他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哪怕是墨非白。然而,现在,他身边却有个陌生的女人,在他背后最容易取他性命的位置,抱着他。
萧煜辰血雨腥风中长大,让他难以相信任何一个人。是以这一刻,萧煜辰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个女人,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与别的女人不同的。萧煜辰暗暗想着。
这是,萧煜辰只听,耳畔那女子轻声温柔道:
“大侠,就当我报你的救命之恩吧。你可不必对我负责,我不需要的!”
莫明珠诚实道,说完又轻笑了声。
“算了,你都晕死过去了,我不说,你哪里会知道……”
“……”不,他已经知道了!
莫明珠本是本着医生救人的单纯目的,把这男人当做一块猪肉,来蹭。可是,蹭着蹭着,发现她错了……
这世上有哪头猪,能长出这样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哪头猪,体态能这么高大、结实,线条性-感?
莫明珠红了红脸,不敢多蹭了,停在萧煜辰后背。“砰……砰……砰……”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自这个后背传入她耳朵里。是这个男人的心跳,那么有力,混着他周身男子独有的阳刚气息,将她整个感官充满。
还好,他还活着……
莫明珠放下心来。
·
萧煜辰是一个时辰之后醒来的,幸好昨夜他用黑凤金织衣,运功疗伤一整晚,否则,哪怕他用再多功力,也难以压制冰蟾毒。
醒来,萧煜辰才发现,莫明珠已经在他身边晕了过去。一探她额头,才发现滚烫得厉害!定是她温暖他时,着了凉。
“……”萧煜辰想说什么,却又不太习惯这样的,和个陌生女人独处,于是疏远地轻轻拍了拍莫明珠。可莫明珠已经没反应。
“你若死了,我立刻就会离开这里!”
莫明珠烧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动了动手指尖儿……
萧煜辰去洞外取了些水,以衣裳布条沾水敷在莫明珠额头上。莫明珠梦中不安分的梦呓着,一会儿仿佛有笑容,一会儿又眉头紧蹙。
萧煜辰冰蟾毒未褪,闭目继续运功疗伤,没功夫理会莫明珠,反正这女人也没有性命之忧后,他也就没必要再管她了,直到,他再次从她口中听见那模模糊糊的三个字——
“萧……萧煜辰……”
萧煜辰猛地睁眼,然而再仔细听,又仿佛只是这女人烧糊涂之后的梦呓!并不是他的名字。
萧煜辰打算,等她醒来,再问她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
莫明珠醒来时,天微微亮。幸得有萧煜辰运真气与她,高烧天明就退了,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发过高烧,被她口中的“大侠”片刻不离身的照顾了一夜。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些吃的。”萧煜辰站在洞口,头也没回地对莫明珠道。
莫明珠愣了愣。以她这坐在地上的角度,仰看洞口的男人,只觉他身材十分高大修长,浓密的长发分作三束,随意编在了一起,松松垮垮的从背后的曲线垂到腰间,他裸-着上身,下身只着了一条质感虽好、却染了些灰尘的裤子,如此到比昨日一尘不染的高冷样子看起来多了些不羁感。
莫明珠看自己,才发现,他唯一的那件黑衣裳,披在了自己身上。
萧煜辰去找吃的了,莫明珠一个人在山洞里坐了一会儿,忽觉……下腹有些疼痛!而后,而后有种湿润感……在双腿间出现……
糟糕,难道是……
癸水?!
“癸水”两字出现在脑海的瞬间,莫明珠觉得仿佛被雷劈了一回!算算日子,确实是今天。怎么办,没有月事带……怎么办!
莫明珠看看自己的衣裳,脏兮兮不成样,唯有……这件黑衣裳,还挺干净的……
……
不,不行!
莫明珠翻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满是尘土。此时,下腹,那潮润的感觉又汹涌而来……
莫明珠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黑衣裳上……
……
“滋啦……滋啦……”
山洞里响起一阵裂帛之声。
……
萧煜辰找到了些野果子,以竹筒带了些干净水回来。
“吃吧。”
莫明珠悻悻然看了眼冰凉的野果,和水,没动。“你吃吧,我……不饿。”有点儿凉,怕吃了一会儿后果严重!
萧煜辰没多想,以为莫明珠是不想吃,而后打算穿上黑凤金织衣运功疗疗伤,四处看,却不见黑凤金织衣。
见萧煜辰找衣裳,莫明珠低头咬唇,脑子里正不停挑选着合适的借口……
但愿他千万别找着……
找了半晌,萧煜辰终于在个角落里找了,他那件价值千金的疗伤圣品——黑凤金织衣……的“遗骸”!
拿起衣裳,萧煜辰惊瞪了眼:黑凤金织衣,缺了两只袖子,下袍也没了,俨然成了一只马甲坎肩儿!
他的疗伤宝贝……
萧煜辰:“你,你对它做了什么?!”
“那个,对、对不起啊……我,也是逼不得已……”莫明珠咬牙,低头道歉,却不说缘由。莫明珠觉得这辈子没如此羞愧过,苍天啊,干脆来个大雷,把她劈死吧……
萧煜辰压抑着满腔怒火,眯眼上下打量莫明珠,只见这可恶的女人羞红了脸,手儿来回地在她腹间轻轻来回摩擦……
一瞬间,萧煜辰,仿佛明白了什么,不该明白的东西……
“……”
……
莫明珠仰起脸,咬唇、眨巴着眼儿,瞧他。‘是的,你没猜错……’
“……”
莫明珠本以为这男人要说点什么,或者怒瞪她一眼什么的,却不想,这男人沉默着,将那已经沦为马甲形状的袍子拿走了,出山洞,过来一阵子才回来。
此时,那剩下的衣料已经洗了干净,他又将它烤了干,叠好,放在莫明珠身侧,末了还留下了一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匕首,出洞去……
莫明珠:“……”
**
稍微作了些休息,莫明珠与萧煜辰继续往山林那边走。经过昨日一阵山坡上的翻滚,落在这深山谷底,不知是哪里。以及他们身后穷凶极恶的杀手随时可能找来。
萧煜辰刚刚毒发,又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养护,没服药,功力暂时减退,无法保障两人的安全。是以,最好是赶紧找到回山庄的路。
萧煜辰看看天空,算了算时辰。想来,墨非白已经出动来找他。现在就看到底是杀手先找到他们,还是墨非白先赶到。
这一片密林不知还属不属于建巫山。
林中藤树茂密,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约有好几寸深,底下一层都已腐坏成了黑泥。人踩上去软绵绵的,偶尔会猜到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心避开枯枝!”萧煜辰回头警告,“记住,在敌人面前一个细小的声音,就足够让你暴-露目标、丧命!”
莫明珠忙点头,跟着萧煜辰。这男人,仿佛保护人和对付敌人,很厉害似的。
“对了,大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莫明珠小声问。
“……”萧煜辰本不想回答,可见那双仰望着他、好奇的眼睛,在阳光透过树荫洒下的斑驳光线下,熠熠生辉,仿佛浸了泉水的黑宝石,便情不自禁回答了。
“韩沉。”
再过不久,萧煜辰这个身份就将死去,他,便只是韩沉。那伴随“萧煜辰”这三个字的所有,不管是赫赫战功,还是恐怖不详的传闻,抑或绝世的容颜,都会一同死去,不复存在……
“韩,沉……”莫明珠念了一遍,十分顺口。虽然前阵子莫醒初缠着莫明珠来踏青会时提过龙额侯,但莫明珠那会儿并没有上心,并没记住龙额侯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莫明珠对萧煜辰的背影道,“你就不好奇么?”
“我们并不认识,我何必好奇。”他早上问了这女人为何知道萧煜辰这三个名字,她说,她是胡乱喊的。
“我们怎么就不认识了?”莫明珠脱口而出道。萧煜辰停下、回身来,见莫明珠亮着双眼看他。
“古人云,一百次擦肩而过,才换得今生一次相逢。说不定,我们曾经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候、不确定的地点,也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注意彼此罢了,呵呵……”
莫明珠望着萧煜辰一笑。
萧煜辰一怔。若她是那晚阻止高月的女子,那就是说,这女子,就是面具摊上那方手帕的主人。而摊主送他的那只女子的薄纱面具,其实是她的。
想来,是有些奇妙、巧合。
“或许吧……”
虽然这男人话依然很少,但莫明珠觉得,仿佛他的声音没有昨天那么冷淡、疏远了。
☆、第43章 他,害死了她?
茂密的树林,看似无人,却危机四伏。就在莫明珠与萧煜辰全力逃出树林的时候,那高宅大院儿里的某些人,也没闲着。
莫府,香梧园。
房门紧闭,莫雪兰与高氏在房里,暗暗商量着。莫雪兰既是紧张,又是忍不住兴奋。“娘,莫明珠是真的死了?”
“这……杀手头子说,只是可能死了,现在还不知道。”
一听这么一说,莫雪兰当即就秀眉紧皱。“那咱们先别给杀手银子,万一要是莫明珠没死,现在爹爹马上就归府了,她若活着回来,一抖落,还得了?娘,那杀手可不可靠,可千万别到时候出卖咱们。”
高氏素来慈祥贤惠的脸,此刻满是阴森,是必杀莫明珠的决心:“杀手那方不必担忧,完全可以信任。眼下,最要紧的是别让老爷起疑心。莫明珠突然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失足落崖这说辞略有些勉强。”
二人说着,便有奴才来报——“夫人,大将军已经到了府外,老夫人派人来崔您和二小姐了,让你们赶紧一起去。”
高氏于莫雪兰忙收拾了心情和脸上的阴寒,与老夫人以及各房姨娘小姐出门迎接莫鼎元凯旋归府。
莫鼎元打了胜仗,一同抬回来的金银赏赐就有几大箱子。
迎头的红绸大马上,坐着一身战甲的莫鼎元,鞭炮声中荣耀归府,风光无限。老夫人病了半月,此时也不管生着病,出府激动的迎接儿子归来。
莫鼎元本是高兴不已,依然如同以往,进府便找莫明珠,然而看了一圈,却不见长女莫明珠的影子。
“明珠呢?”
府里上下支支吾吾,高氏已经红了眼睛,拿着手帕擦眼泪,伤心道:“都怪我没有劝阻明珠。她听说三皇子也要去踏青会,就硬是跟去了,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是因为暴雨,出了意外了……”
莫雪兰也红了眼。“是啊爹爹,我当时也说让明珠姐别去了,可是她就是不听我的,回来的当日,那山中就起了大暴雨,恐怕……大姐已经香消玉殒了。”
“什么?!”
莫鼎元当即一听,如五雷轰顶,连战甲都没来得及脱,立刻冲出府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召集府上所有府兵和家丁,火速前往建巫山救人!”
“另外,管家,送信入宫,让丞相代我向陛下请罪,说莫某丢失爱女,无法参加庆功宴了!”
说罢,莫鼎元起着烈烈战马,领着一队人,直接冲出长安城,惊得百姓暗暗伸头瞧,大将军这般急匆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莫府上,莫雪兰心里忐忑。高氏让莫雪兰安心等待,切勿自乱阵脚。而后,高氏悄悄避开众人去了后门,命随身妈妈在后门守住,自己出去了,转进街道转角。
街角处,有个身穿铠甲的副将军,满脸冷肃,在等着她。
高氏便是来见他。
“严副将军,事情可办妥了?”
“慧贤,我办事,你可放心。莫明珠这野种,定然活不过这两日。”
此铠甲男人一身严厉之气,混合这战场上带回来的杀戮气息,显得有些可怕,但,对着高氏,却十分收敛、温和。“这野种狗屎运真是极好,怎么杀都杀她不死一般,处处让你和雪兰受委屈。眼下,大将军亲自带人去搜查,若是让将军先找到人,恐怕事情就不太好办。”
“这正是我担心的……”高氏愁眉道,而后捏着手绢轻轻落在严副将军的小手臂上,蹙眉温声,“老爷到现在都还不肯认清莫明珠是野种的事实,甚至还说想过把莫府上下都交给莫明珠女婿打理,若到时候莫明珠掌管了莫府,那我与雪兰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严副将军,你可要帮帮我……”
受了高氏那捏着手绢、托付般的轻拍,又是这样温柔拜托的眼神,严战满腔男子汉的热血被激发出来,一口应声道:“慧贤你放心!我说过,我一定会帮你到底。”
而后他默了默:
“慧贤,你……你别叫我严副将军了,还是如同从前一样,叫我……叫我阿战吧。”
高氏温柔笑了笑,却没有应,依然叫他严副将军。
严战略羞愧,不敢再多说,更加觉得高慧贤玉洁冰清,哪怕她已经为人母。
高氏达到目的之后,不敢多做停留,便回了府,领着老妈妈赶紧回屋子收拾收拾,打算一会儿也出城去建巫山,做做样子。嫡长女失踪,总不能在府上安然坐着等吧,未免让人说闲话……
百密必有一疏,高氏如此小心谨慎了,却还是让人窥见——柳姨娘躲在暗处,虽没听见高氏与人说什么,却是晃眼看见了个铠甲的男人……
柳姨娘向来对八卦、秘密有十分的警觉。‘这二人是在说些什么?如此藏藏掖掖的,最要紧的……是这男人是谁?大夫人不去前院安排老爷带回来的金银,反而来这旮旯里见他?’
·
随着莫鼎元派的人递送消息,皇宫里很快得了莫明珠失踪的消息。眼下朝中战神宸王得了疯病,萧景凌又还嫩着,唯有莫鼎元一员大将能稍微顶一顶。是以,皇帝短时间内,对莫鼎元的重视程度自是不一般。
宫里谁人不知,莫大将军不贪酒-色,不慕虚荣,唯独最牵挂这个痴蠢的丑陋长女。
是以,皇帝当即吩咐了三队御林军,出宫一起寻找莫明珠。
消息很快传入三皇子宫,彼时,萧景凌正吩咐奴才,将所有因为赐婚送来的东西,全部都清理干净,拿出去丢了。
太监急急忙忙从殿外跑进来——
“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大事不好了!”这公公正是当日随行去建巫山,而后归程时传递消息,让莫明珠姐弟主仆下马车第二批走的那太监。
“何事,如此慌张。”萧景凌正静气凝神地在写经书,不待太监开口,他又道,“是否是莫大将军进宫让父皇退婚了?若是,就不必说!从今往后,关于那丑女人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三殿下,不是退婚,是……是莫家的大小姐,听说是遭了泥石流,丧命山中了。”
“啪”一声轻响,狼毫毛笔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块黑墨汁。萧景凌脸色一白,抬起头来,“你,再说一遍……”
太监自知当日是他通知莫明珠最后走,有直接害莫明珠死于泥石流之嫌,已是满头惊恐的大汗,“莫家大小姐失踪了,看现在的慌乱的局势多半是已经没命,现在莫大将军庆功宴也不参加,直接带了人,去建巫山寻找。陛下方才才传了旨,让御林军一同去帮着莫大将军找人。恐怕莫大小姐这回是真的……殿下、殿下您去哪儿——”
太监话还没说完,便见自家主子若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莫明珠,你、你怎么会……’从来没有这样过,萧景凌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后悔过。若莫明珠真的死于当日的泥石流,那就是他,亲手害死了她。
不,一定不能死,莫明珠,一定不能死!
长安城中,在大将军莫鼎元领着一队人出城后,更大的一队御林军,在为首的、身穿皇子服的三皇子萧景凌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出城,一系列举动,搅得长安城的气氛格外的紧张、满城风雨。百姓再也忍不住,互相交头接耳——
“这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啊,看样子好像很严重,连御林军都惊动了,还是三皇子亲自带军出城。”
“你们还不知道?刚才官府贴了告示,是莫府大小姐莫明珠失踪了,这都是去找莫大小姐的……”
“啊……?”
百姓大感意外,没想到这么大的阵仗,竟是为了传闻中那“不受宠”的痴蠢丑女。
一个大齐现在最厉害的大将军,一个大齐最金贵的三皇子,还有如此多御林军出动,阵仗这么大。
莫大小姐,真的如传言中的“不受宠”?
不是吧……
*
不管长安城里如何风风雨雨、声势浩大,这片绵延不见尽头的山林中,安静得听不见一句人语。
山林之上,只见碧蓝如洗的天空,骄阳正盛,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斑驳地洒下大大小小璀璨光点,落在莫明珠前头那个男人身上。
由于唯一一件衣裳都壮烈牺牲,萧煜辰裸-着上身,一头浓密的长发在璀璨的阳光下,黑得发亮,上身肌理分明的结实身体,在光线的勾勒下染上一层浅浅阳光金辉。
莫明珠边走边打量着。
猛地,前头的人停住,回头——
萧煜辰敛眉冷看莫明珠,顿了许久,直到让莫明珠都有点儿手足无措了,空气都冷了几度,他才道:“路不在我背上,仔细看你的脚下。”
“……哦、哦!”莫明珠心虚的低下眼睛看路。
考虑到莫明珠来了小日子,萧煜辰放慢了些脚步,比昨天慢了不少。
莫明珠正悄悄思量着这“韩沉”到底什么身份时,忽然见眼前男人一闪、迅速靠近她,而后她的身子便被一双长臂一揽,接着眼前绿意迅速飞驰。是萧煜辰带着她跃上了树冠!
怎么了?!
莫明珠吓得差点惊声,而后便听见树林四处传来窸窣声!惊大了眼睛,莫明珠瞧着方才他们二人所站立之处,围上来二十余个蒙面杀手!个个手持长刀,折射着光线,触目惊心!
萧煜辰眸光一寒,盯着那杀手头子腰间的腰牌。此人,竟是他龙额书院的人。那杀手昨天见过他,然而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龙额侯,说明,这人的等级不高,没见过他的脸。
萧煜辰捞着莫明珠躲在树冠中,底下二十几个蒙面杀手个个握着锋利大刀,搜寻二人踪迹。
心悬到嗓子眼儿,莫明珠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若是发出一点声音,立刻就会被这群杀手发现!手心冒汗。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莫明珠一不小心看了眼脚下——
好高!
莫明珠忍不住腿一软,眼看就要站立不住、失去重心,摔下去。‘天,完蛋了……’
忽地,莫明珠腰间被一只长臂一揽,莫明珠一下子顿住了身形。
她牢牢地,被一个属于男人的怀抱,接住了。
莫明珠惊慌扬眸,恰好对上一束太阳的光辉,晃得几欲睁不开眼睛。而后,慢慢适应之后,莫明珠便见了近在咫尺的男子俊颜,一半照着光,一半在阴影里——
萧煜辰整齐而根根分明的眉和睫毛,窄而挺的鼻梁,以及下巴、薄唇、喉结、两颊的长发丝……都被渡上一层浅浅的金色。阳光把他一双冷沉幽深的眸子,照出了些许琥珀色,纹理清晰、漂亮……
莫明珠一下子有些失神,忘记了此时脚下,还有一群拿着刀的杀手,在寻找着……
这个男人,会发光一般,耀眼。
萧煜辰本是见莫明珠要掉下去,本能的伸手一揽她,却不想,树枝窄,一下子距离会这么近。她安静而又温顺的在他臂弯里,惊看他。距离这么的近,如此的清晰、真实,他几乎看见了阳光下,她脸上细小的可爱绒,以及她的小鼻子,在紧张地、深深浅浅地呼吸。
萧煜辰对付敌人向来有经验,选的这处树冠极为隐秘,杀手找了一圈,没找着人,便往回找了,过了一会儿,那杀手又去而复返,见原地确实无人,才真的离去。
萧煜辰眯眼思量。看行为举止和战术,这些人,绝非普通的杀手……
·
夜晚,莫明珠与萧煜辰宿在一颗大榕树下。树下常年照不到阳光,是以干燥没有一株小草,只有些枯叶。
古代空气好,叶片上几乎没有灰尘,哪怕席地而坐,也不会弄脏衣裳。堆好一堆干净落叶,萧煜辰看了眼那边还在找落脚点儿的莫明珠,将那仅剩下的小马甲坎肩儿黑凤金织衣,铺在上面。
“来这儿休息,我去弄点吃的。”
莫明珠这才发现萧煜辰竟然都铺好了。
“好的,谢谢你啊韩大侠。”
“……”萧煜辰有点儿不适应这个“大侠”二字。大侠锄强扶弱,而他虽是为国家而战,但到底手染血腥,所以,哪怕别人将他赞颂得名垂青史,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别叫我大侠,我不是大侠。”
“哦,那,我叫你韩大哥吧?”莫明珠笑道。
“……随你。”
莫明珠才坐了一会儿,拾掇了些附近的干柴,萧煜辰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野山鸡。莫明珠自觉她自力更生的能力算是不错了,可现下见到萧煜辰,才知道自己那点儿真只是三脚猫的功夫。这个男子野外求生技能这么厉害,那么他的身份……
“韩大哥,既然你不是大侠,那……你是猎户?”
“……”萧煜辰不理。
“不对,看你烤肉的手法这么优雅,应当不是猎户……”
“……”
“韩大哥,你是樵夫对不对?添柴烧火的功夫也很熟练!”莫明珠远看越觉得这男人,真的好神秘。
萧煜辰烤着野鸡,闻言冷瞟了一眼莫明珠。
“韩大哥,你告诉我嘛,你到底是谁?”莫明珠软磨硬泡。
“……如果我说我是杀手,你会信吗。”
莫明珠一怔。
萧煜辰瞧着她听见“杀手”二字不经意闪现的怔忪和忌惮,心底冷了冷。
莫明珠回过神来,不过,不再如刚才那么轻松地玩笑,正经了许多。笑了笑。“信,你武功如此了得,而且……受了伤,如看来,杀手这个身份倒是合理。”
萧煜辰目光落在夜色中跳跃燃烧的火焰上,神色略有深沉。事实上,他比杀手更加可怕!
杀手杀的是一个人,而他,杀的是千军万马!
若有地狱,他想,他萧煜辰死后一定是下地狱,最初上战场那几年,他无时无刻不这么想着。那些年少的日子,仿佛每一天都在生死边缘游走。不过,恐怕地狱没有那战场可怕。别的士兵还有家乡家人可想念,而他,回望长安,除了母亲那把差点扎在他心脏上的尖刀,什么都没有。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对而今的他来说,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害怕。
生死,早已经看淡。
莫明珠悄悄打量萧煜辰,只见这个漂亮的男人眸子格外的沉寂,火光跳跃在他脸上,却熔化不了他眼睛里的冰霜,冷酷。
不多会儿,肉烤好了,夜风带香味阵阵送进莫明珠的鼻子。
“好香!韩大哥,你这个技术要是去开个酒楼肯定不错!真的,我可以帮你找个店铺,以后不用再餐风露宿了。”莫明珠真诚道。
“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餐风露宿’了?”萧煜辰忽觉有些好笑。这个女子,想象力仿佛总是很丰富。
“……”从你捡的衣服。莫明珠心里暗说,但嘴闭着,笑了笑。
“来,你也吃。”
莫明珠递肉。
萧煜辰却不接,而是到一旁挑了一处极干净、平整的地方,坐着闭目调息。
“……韩大哥,你,真不吃?真的很香。”
萧煜辰淡声道,“我不吃这种粗糙的食物。”尽管从前战场上面临困境的时候,连雪水草根都能吃,但,一般情况下,他不喜欢吃这些。
“……”粗糙……
莫明珠觉得,她之前猎户、樵夫、大侠之类的猜测都猜错了,看韩沉这个爱干净、挑剔讲究的生活习惯,以及孤傲的个性,定然是个什么贵族出来的。
可,既然是贵族,干嘛捡她扔掉的衣裳穿……
吃罢,莫明珠饱得很,困意连连。一看,她那片儿叶子“床”离萧煜辰的有一丈的距离,他也安忽略了自己那片叶子床,过来挨着萧煜辰。
萧煜辰闭目调息,感受到她过来,心里有些抵触,但睁眼便见,这女子蜷缩在他腿边,安安静静、乖乖顺顺地睡着,就像只……困意连连的、毛茸茸的小仓鼠。心里,忽然有些柔软的感觉。便没有推开她,可是,她仿佛越来越过分,睡着睡着,直接与他挨在了一起……
萧煜辰觉得有些忍耐了,冷沉了脸……
夜里凉,莫明珠迷蒙中自发往温暖柔软的地方靠,这,真不怪她!
莫明珠正睡着,忽然觉得眼前仿佛有亮亮的东西飞过,睁眼一看,惊了惊。像是流萤,却又不是流萤,是淡蓝色光的光点,象水流一样,在随着风,在空中流动。
“是浮月香的花瓣。”
萧煜辰道。
“你还没睡?”
“嗯……”
莫明珠摊开掌心接住一粒蓝色光芒,才发现,原来是细小的花瓣,形状像发光的柳絮。浮月香,她好像听外祖母说过,浮月香,是一种市面上千金难买的香料。外祖母只有一小包,视为镇店珍宝。凡是加入浮月香的香料,香味会更加自然、持久,而且沁人心扉。
“风中都这么多,定然附近有更多!”莫明珠忙做了个简易的火把,跟随黑暗中流动的蓝色光束,往前摸索。
萧煜辰跟上去,担心莫明珠出事。‘她仿佛对香料很感兴趣。’
莫明珠才走过没几步,拨开一从灌木,立刻便被突如起来的蓝色光芒给刺了刺眼,待适应之后,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这是一片,蓝色的花海!浮月香的花海!花海中,不断有盈着蓝色光芒的花絮飞扬升腾,跃过树梢,直上九天,犹如浮在如钩的新月之下!
难怪,叫“浮月香”!
“好美!”莫明珠激动的回头,拉萧煜辰的衣袖,“韩大哥,你看,好多蓝色花!”
“嗯。”他还是只有一个字。
萧煜辰也没有见过这么多浮月香,回眸,又见莫明珠一身停满了浮月香的蓝色花絮,趁着她玲珑的身躯,分外美丽。
一时,有点怔愣。
莫明珠摘了满怀的发光花絮,又在地上做了标记。待平安回府之后,她定要找人回来寻找。若有了这些浮月香,要打败高家的香料铺子,就更多了个筹码。
……
天上月亮渐渐沉下去。
地上火堆旁,近近坐着两个人,各自都没有睡意,直到黎明,天渐渐亮起来。
莫明珠:“韩大哥,或许今天我们就要分别,也或许我们下一刻就会丧命杀手手中,你……就不想与我主动说个什么吗?”
莫明珠看向萧煜辰。想起或许即将与这个男子分开,再无法相见,莫明珠就觉有些遗憾。
萧煜辰看了一眼那边远远的来人。
“……你可以告诉我名字。”
莫明珠微笑。“明珠,我叫莫明珠。”
“莫明珠……”萧煜辰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我记住了。”
莫明珠刚想说,留个记号下,好下次再见,便忽觉后颈一痛,接着便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披着一身七彩香味,墨非白带着手下急急赶来。他本是不担心萧煜辰会丧命,毕竟这有着天下霸主之命格的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然而,再看见萧煜辰身边那女子——莫明珠的时候,浑身都冒了一层冷汗!
“你们……?!”墨非白欲言又止。难道,天无香失效了?!!
凝眉看墨非白,萧煜辰略有些不解。“我们如何?”
见萧煜辰还懵懵懂懂,墨非白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没什么……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萧煜辰粗略说了说,当然没说那些扒裤子之类的尴尬事。“怎么,你和这女子认识?”
墨非白眼咕噜一转,回头对萧煜辰笑道:“殿下,你不是一直想见见我喜欢的女子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是说,就是莫明珠?……”难怪,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原来,是墨非白提过。
“对,正是她。而且,她也很喜欢我。我正考虑,何时成家呢。”墨非白想着,为了保险起见,补了一句,“等把她变成美人之后,成家。”
看她那资质,是如何都变不美的!所以,休想他娶她!
“殿下,您怎么了?”
萧煜辰会神来,“没什么……回吧。”
心里为什么会有一种失落感,萧煜辰不知道,只是说不出原因的,不太开心。
“既然你想娶她为妻,就不该以她外貌来批判她。你留下来照顾她,我可自行回去。”萧煜辰道,说着,将奴才送上的干净衣袍拿来,看了眼莫明珠,而后递给墨非白。
“给她披吧。”
墨非白接着袍子,萧煜辰离开。墨非白对着满□□霞,呆站在原地,身边躺着莫明珠。
墨非白暗叫倒霉,将衣裳披在莫明珠身上。“看来,我只有等着拾掇你的人来了,我才能脱身了……莫明珠啊莫明珠,你肯定是本公子的克星,长这么丑,我还不得不给你鞍前马后的伺候……”
☆、第44章 最后一次,疼你
墨非白没有等多久,莫明珠便皱了皱眉头、颤了颤睫毛,像是要醒。墨非白赶紧身形一闪,躲进草丛中暗暗看着。
莫明珠悠悠转醒,却不见身边韩沉的影子。“韩沉?”她大喊了几声,生怕他遭遇不测。
空山幽幽,没有回音。
墨非白看莫明珠在那处担心地喊了好些声,正想,这几日相处下来萧煜辰与她二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进展又如何,他该采取什么法子的时候,便有一大队人,寻来了。
谁?!
莫明珠本是大惊、打算躲藏,但才发现,来人不是杀手,而是一队衣袍严谨整齐的大内侍卫,为首的是个身着明黄锦袍的男人——
“三皇子殿下。”
来人不是萧景凌是谁?
萧景凌急勒了马缰,停在莫明珠之前——“莫明珠,你还好吧?”
而后与莫明珠视线相碰,各自都是一愣,些许不自然。
莫明珠愣的,是萧景凌竟然来了这深山老林找到了她,她可还要与他保持距离呢。
而萧景凌的一顿,则是因为这几日来二人之间发生的不愉快,以及莫明珠这一番受苦,都是因为他造成,心里在后悔与不后悔、是继续矛盾还是和解之间难以抉择。虽然莫明珠落在第二批走,是她咎由自取的激怒他、自取的后果,但……终究是他害她受了这么一番苦……
又是一队铿锵急切的脚步声,片刻御林军之后便冲出一队衣着稍微次等一些、但一样整齐严谨的青衣府兵来,为首的是个身穿战甲、将军模样的中年男人!盔甲遮面,只露出一双焦急的眼珠,搜索一圈最终停在莫明珠身上,霎时间激动红了眼!
“明珠!”
来人声音洪亮、厚重。
莫明珠一震,凭着久远的回忆,朦胧认出这个声音——是这副身子的爹爹,莫鼎元!
“明珠!”莫鼎元一声又一声,翻身下马的动作都有些发抖,是大恐之后的大喜,失而复得的喜悦。
“明珠啊,你可吓死爹了!”
莫鼎元上前握住莫明珠双肩,将莫明珠浑身上下检查看了一遍,生怕少块肉,“告诉爹爹,有哪里不舒服?谁欺负了你,爹爹给你出气!”
莫明珠本是对这个爹没有太大的好感,然而听他一番话下来,关心溢于言表,尤其是那句替“爹爹给你出气”,心底一暖。愿意替你出气的人,比单纯关切你的人,更加溺爱你。
马儿打了个响鼻,噗嗤一声,萧景凌勒了勒马缰,在莫明珠投来的冷冷一瞥下,又是惭愧、又是后悔。
好在莫明珠又收回了视线,让他得以松一口气。不是怕被莫鼎元问责、怕担责任,而是……难以承受自己对自己的谴责,以及莫明珠的目光……
“爹爹,明珠有些话,想回去再与你说……”莫明珠道。这里人多口杂,三皇子她可惹不起,再者,这杀手恐怕是高氏母女派的,家丑在大庭广众之下总是不好说的。
“哦!好!咱们回去再说,咱们回家!”莫鼎元是个武夫,倒是没想这么多,经莫明珠一提,这才想起来,觉得甚好。而后又略微惊喜:这个女儿,仿佛比去年离别时,突然懂事机敏不少,身子看着也瘦了、灵巧了些。
见莫明珠要走,萧景凌犹豫着想上去表达下歉意和关心,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觉拉不下脸来。只能眼看着莫明珠的背影,动了动唇,始终没能成句。
就在此时,高氏、莫雪兰也赶了来,两人一见莫明珠竟然还活蹦乱跳的、好好的,脸色都是白成了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明珠啊,好好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可千万要当心,注意自己的安全啊。尤其是这夏季,山中阴晴不定、暴雨很危险呐。”高氏语重心长,满面慈爱,让莫鼎元甚是满意。“在外头餐风露宿饿了吧?快,咱们赶紧回家,母亲已经先行让人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了,啊?”
莫明珠眸光一冷,高氏眼睛略有一动,然而也是很快就掩盖在了“慈爱”之下,笑看莫明珠。
莫明珠将高氏的虚情假意,以及莫鼎元看高氏慈爱表现的满意神情,算是明白了。这个爹,五大三粗是个武夫,仗打得好,情商却不高,显然被高氏的伪善给骗了。
“母亲还真是消息灵通、做事周道,连饭菜都准备好了。”
莫明珠笑着上前,挑眉看高氏、莫雪兰母女。
“想来,香烛纸钱,也早已给明珠准备好了吧……”
高氏脸色一白,莫鼎元以及站得近的萧景凌也听见了,脸色都有些疑惑。准备香烛纸钱做什么?
莫鼎元:“明珠啊,这……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
“明珠,你、你可真会开玩笑,呵呵,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准备它作甚?”
高氏的笑有了裂痕。她确实早在谋划杀手局的时候,就已准备了香烛纸钱,只是没拿出来罢了。哪怕莫明珠一时杀不死、失踪了,也可先将她定个“死”,再慢慢杀,皇家便绝不会要个晦气的人。
莫明珠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说,而是看了一眼爹爹莫鼎元。莫鼎元虽是个武夫,但也不是傻子,看出高氏与莫明珠之间,仿佛不如从前那般“和谐”“友爱”,当即有些狐疑地猜想。
‘三皇子殿下竟然一直看着莫明珠,都不曾看我……!’莫雪兰在一旁,拳头在袖子下紧攥,见萧景凌亲自来找莫明珠不说,还一直看着莫明珠,心底不是滋味,而后,便看清了莫明珠身上披着的那件衣裳,眼中闪过阴暗与惊喜,随即,给丫鬟巧朱使了个眼色。
巧朱定睛一瞧,立刻明白过来,忽然受了惊吓似的,大声指着莫明珠道——“呀,大小姐,你、你怎么穿着个男人的衣裳。小腿,都露出来了……”
巧朱这一惊叫不得了,周围一圈的人,萧景凌、高氏、莫鼎元、莫雪兰以及家丁奴才、御林军,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莫明珠也是这才注意到,这不知何时穿在自己身上的黑衣裳,怔愣了怔愣。然而黑衣裳下,她本来的衣裳已经经过几日艰苦逃亡,磨破得差不多了,小腿若隐若现。
旁人还在怀疑、猜度,然而萧景凌却一眼认出来——这黑衣裳,正是那日早上他看见那个裸着上身的男人的衣裳!
怒火,一下子燃烧上头来,把萧景凌的担心、惭愧全部烧尽!‘又是这个男人!’亏他这么担心她,恨不能让自己受那危险来换她周全。可莫明珠呢?这几日竟是与那“奸夫”独自逍遥!上回吵架,亏她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他“污蔑”她、没有那个男人云云……
分明……分明都是谎话!
但看那黑衣裳一眼,萧景凌便觉得心如刀绞,又疼,又怒。有那件黑衣裳,自己这一趟发疯似的在山林寻找、狂奔,就像个笑话!他放下所有的骄傲,承认喜欢这个丑女,就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莫明珠,你……你真是好样儿的!把我萧景凌,是耍得团团转呐……’
萧景凌阴沉下脸,莫雪兰见目的达到,一巴掌拍在巧朱脸上:“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这些话,是能让外人听见的吗?!”看似在维护莫明珠,实际,更是坐实了莫明珠不检点的罪名,越觉得不可告人了。
莫明珠:“兰妹妹倒是会说话,这有什么是不能让外人听见的?”
莫明珠抬头挺胸、无愧于心,“我莫明珠在山里头被一群杀手追杀,险些丧命,幸好得到大侠路过相救,你现在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说我见不得人?究竟是我见不得人,还是你,还有你,”莫明珠一指高氏,“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言语间非要挑拨离间来污蔑我,是怕我发现什么、说什么吗?!”
莫鼎元脸色一变,越发察觉出不对。高氏、莫雪兰脸色具是一白,高氏装糊涂,莫雪兰则是委屈:“大姐,我只是想要维护你的名誉,毕竟三皇子也在场,你这般披着别的男人的衣裳、衣衫不整,实在是损三皇子殿下的名誉和尊严,也会害得旁人不了解的,认为爹爹和娘亲治家教女无方啊……”
莫雪兰眼泪簌簌落。
“我、我是为了大家着想的……”说着含泪看萧景凌。
萧景凌本见莫明珠披着上回那男子的衣裳,已经满肚子火,再听莫雪兰这么煽风点火,立刻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怒扯掉了莫明珠身上的那件黑衣裳!
“你还穿着这衣裳做什么?舍不得脱下来吗!”
扯得莫明珠一个踉跄,怒看萧景凌。‘这疯子要做什么?’
萧景凌翻身上了马,本想甩手就走,可回头见莫明珠裙裾已破,衣裳也烂兮兮的、有些可怜……他那马鞭,对着马屁股又拍不下去了……
算了,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他脑子进水、关心她!萧景凌脱了自己的皇子锦衣,一丢,含着怒气重重落在莫明珠身上。
“莫明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信你的鬼话!也,别再出现我面前!”
说罢,萧景凌决然,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最后一次,只是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
莫明珠本是生气,然而,在看清萧景凌临走时那双黯然、伤心的眼睛,她又疑惑了。他究竟在伤心什么?不就披着个男人的衣裳遮遮身么,至于那么伤心、愤怒吗?那样子,仿佛骄傲和自尊都碎了似的。
莫明珠当然不知道,萧景凌已经通过这件衣裳,确认了她认识的“韩沉”,就是上次在街角裸-着上身拥吻她的那个男人。以为他们两人已经有染,欺骗了他等等……
所以说,男人的想象力丰富起来,和女人是不相上下的。
“娘,爹……”莫雪兰在高氏身边捏着手绢、红着眼,呜呜哭泣,看莫鼎元眼神委屈得很。莫鼎元万万没想到这次一回家,竟会是如此鸡飞狗跳的场景,头疼不已。
“回去再说!”莫鼎元见莫明珠脸色也不好,便狠心的没有理会莫雪兰。虽然心底也疼莫雪兰,可,毕竟莫雪兰貌美又受众人疼爱,而这个大女儿从小痴痴的,又单纯,相貌学识都比莫雪兰差一截,不受人爱戴,更需要他关心、尊重。
莫明珠刚回到莫府,那流言蜚语就如风一样扫遍了长安城。
现在长安城里提起大将军莫府的大小姐“莫明珠”,除了“痴蠢丑女”这个形容之外,又多了几条标签:烂桃花遍地的,凶悍、轻狂痴蠢丑女。连在山间落难,都能找到个姓“韩”的、不入流的穷酸男人一起风花雪月,以及,三皇子就是因为发现这些,才有了前些日子那与莫明珠一刀两断的怒写休书之举。而眼下,三皇子立刻就要把这不知足的女子退婚了云云。
除此之外,流言蜚语还加上莫明珠闯学堂、在建巫山教训某某家公子的消息,那故事简直说得跌宕起伏,堪比武松打虎的精彩……
不必说,这条消息的快速流传,与高氏母女的功劳不可分割。高氏的娘家国公府,不光有当官儿的,还有经商的,长安城里的铺子多少都是高家的。要放个绯闻留言,还不就是店伙计几句话的功夫……
莫明珠回府当晚,便听见紫园的奴才来向她汇报这流言蜚语。
“看来,高氏是想彻底把我的名声给坏了。”莫明珠道。
莫奶娘听了这些混账话,一直在旁抹泪儿。“这可怎么了得啊,这样的流言缠身,若又退婚,小姐今后的人家恐怕很难有着落,可怎么办……”莫奶娘愁白了头。
云桃气得脸红脖子粗。“那些死不要脸的,这话也编排得出来!小姐,咱们怎么办?”“老夫人也真是的,咱们遭了歹人追杀,她不来看看、过问也就罢了,一回府,老爷要来看小姐,她还偏生阻拦,直接把老爷叫去自己院子里说话说到现在,害得咱们伸冤都没地儿伸……”
老夫人的宝贝外孙沈青志,因为莫明珠被逐出府,她在自个儿园子里躺了半月,这下做主的亲儿子回来了,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个机会?
“你去园子外看看,其它各园有什么动静!”莫明珠冷肃吩咐道。
“唉!”云桃答话,立刻就去办。
“等等,着重看看祖母的园子,母亲的香梧园和柳姨娘的园子,其它周、田两个姨娘的院子扫一眼就是了”
“是,小姐。”
云桃去看了一回,回来:“小姐,仿佛情况不太好,除了老夫人以外,柳姨娘、大夫人都派人去了老爷那儿,我看那些奴才都鬼鬼祟祟、煞气重得很,不像是好事,指不定是要说小姐你坏话的。”
当然不是好事!莫明珠坐下,喝了杯茶水。自她来到这莫府,“懦弱痴蠢”的大小姐,不再懦弱痴蠢了,各屋子的主子恐怕在她这儿都吃了不高兴,今晚,必然是有满肚子的仇,要报呢。
随即,莫明珠让莫奶娘去先准备些吃的来。
莫奶娘不解:“管家说,一会儿府里的主子都要一同去老爷园子里用晚膳,团聚,小姐这会儿吃了,恐怕一会儿就吃不下了,老夫人看着,未免不高兴、说小姐不懂礼数什么的就不好了……”
“不妨事,今晚的嘴怕是都忙着掐人,没空吃饭。”莫明珠冷冷一笑,并无惧色,但,心底也不敢掉以轻心。“让大伙儿都吃得饱饱的,晚上才能好好‘干活儿’,若是干-得好,小姐我放你们一天假,请你们吃一顿好的开荤……”
都不是第一天当奴才的,听了莫明珠的话,屋里伺候的几个贴身奴才,也都懂。自小姐当街被羞辱、醒悟之后,主子的变化、紫园的变化众奴才都看在眼里,他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也看到了希望,眼下,是如何也不想让这刚刚“过好”的日子,被一下子断送了。
是以,莫明珠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不该问的一个字不多问,不该说的,一个字不往外多说……
做好了“准备”,莫明珠思前想后,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给忘了,于是当即让云桃给莫醒初带了话儿去——今晚,一定要他克制住脾气,别为她出头!
*
晚膳在莫府最大的高门大屋里举行。
莫鼎元凯旋而归,荣耀万千,这顿家宴从菜式到搭配、摆盘、奴才伺候的顺序、众主子坐的位置,都极有讲究。
莫鼎元在家主所坐的上位,一旁同等高贵的是老夫人,而后是继室高氏,往下便是莫明珠、莫雪兰、莫晓曼等,对侧,莫鼎元旁边,是家中的两个儿子。
因为高氏的长子莫正则,此时陪着太子去游学了,不在,所以那处坐着的只有莫醒初,和年纪更小的莫灵均。莫灵均是周姨娘所生的庶子,听说小时候还挺聪明,后来一场高烧烧成了个半傻子,痴坐在那儿流口水,存在感约等于无。
团圆的晚宴精致,然而气氛嘛……却丝毫不见喜庆!
莫明珠扫了一眼众人,几乎每个人,都与平日有些不同。
比如,柳姨娘最明显,打扮得格外惊心貌美。莫晓曼则寒酸得很、显然一会儿要发作什么。其它的,高氏则是端庄大气,莫雪兰少了些金银首饰。而老夫人,向来穿着稳重得体,哪怕重病也穿戴得一丝不苟,今日却偏偏穿了一身宽松的衣裳,头上还带了个抹额,一副伤病的憔悴模样……
莫明珠的视线最后落在家主,莫鼎元身上。
此时,莫鼎元已经除去了一身累赘的铠甲,换上平常家的衣裳,因为到底是舞枪弄棒起家的武将,所以莫鼎元穿着很简便、灵活。
这个爹爹,比莫明珠想象的要年轻一些,下巴上略有胡须,眉间有刻痕,看起来浑身上下都贴着老成稳重、硬汉子的标签。虽是武将,但却不觉凶悍,反而很是宽和。
刚开始是老夫人说了些欣慰、庆贺的话,莫家在莫鼎元手里发扬光大了云云,丝毫不提莫明珠这几日的遭遇。
莫醒初听得十分不忿,没忍住莫明珠的告诫,开口道:“祖母,这几日明珠姐姐遭了一波歹人追杀,这事儿恐怕亟待解决,不然那歹人恐怕还要作乱,我们还是……”
“大好日子,说这些晦气事作甚!今日可是我莫家沐皇恩的荣耀之日。”莫醒初话才说了一半,便被老夫人厉声呵斥——
一旁的陪房老妈妈小声说咕哝了句,“捡来的姓,也要好好珍惜……”云云,意指莫醒初不是莫家血肉。
莫明珠给了莫醒初个眼色,让他别说。莫醒初狠狠咬着牙关,才硬让自己憋着了。欺负他,他无所谓,可是……想起莫明珠在建巫山上的遭遇,他就恨得牙痒痒的,恨不能立刻找出凶手,绳之以法!
围着桌子的莫府主子们,与相熟的面面相觑了回。谁人不知老爷是个大孝子,从不会顶撞老夫人,家里,也只有老夫人敢在莫鼎元面前,训斥莫明珠和莫醒初了……
经过老夫人这一训斥,一顿团圆宴,弥漫起丝丝硝烟味儿。
老夫人这么不屑的打断莫醒初,也是有原因的。高氏一回来,便让人去禀告了老夫人,说莫明珠只是在山里遇见了两个山贼,并无大碍。老夫人因着沈青志之事,记恨着莫明珠,也就故意不想追究,当时给莫明珠的“任性妄为”吃个教训,并不晓得,这并不是山贼那么简单。
老夫人话说罢了,莫鼎元说了几句和气话,众人便开始动筷子,可才吃了没两嘴,便听一直沉默作小可怜儿状的莫晓曼,“呜”地一声,含着半口饭,哭起来——
“呜……”
把众人都惊了一跳!
“这是咋了?晓曼啊。”高氏忙心疼关切,“可是这饭菜不合胃口?”说着就要叫人再准备。
莫晓曼眼泪就像开闸泄洪,嘴里一边“呜”声,眼泪还使劲地掉,使劲摇头。“不……不是……”
“那你倒告诉母亲,是哪里不舒服?”高氏道。
柳姨娘也道:“是啊,你快回夫人的话,现在老爷和老夫人都在,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做主的。”
莫晓曼伤伤心心地抽噎着,委屈至极,害怕地看了莫明珠一眼。“我、我不敢说……”
说着哭得越发厉害了,屋外都能听见,院子里的奴才都竖起来耳朵听。
“我不敢说啊,爹……”
“既然不敢,就别说了!”莫明珠吃了一口菜,不温不火地道,“祖母刚刚不还说了么?大好的日子,说那些劳什子的晦气事儿作甚!四妹你这又哭又闹的,不是当面忤逆祖母的话,在这个好日子里给咱们莫府添晦气么?”
老夫人本想让莫晓曼说,结果当口儿就挨了这么一句话一堵,哑口无言!
莫晓曼早迫不及待说了,挨了莫明珠这一句,当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跟憋了个烫饺子在喉咙哽着似的,唯有求救的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又可怜兮兮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对莫鼎元道:“孩子哭得这么可怜、委屈,让她说吧……”
这区别对待真是,感情不哭的都不可怜、不委屈了。
莫鼎元歉疚的看了眼莫醒初和莫明珠,道:“好,晓曼,有什么委屈你说出来,爹爹帮你做主。”
莫晓曼害怕地瞟了一眼莫明珠,抽噎了几下,话还没出口,就一下子哭倒在莫鼎元腿边,跪抱着莫鼎元的膝盖:
“爹,爹……晓曼这辈子恐怕再也嫁不出去了,要给莫家蒙羞了。”
“怎么了?”莫鼎元一听,也是一惊。
嫁不出去,这话对个女娃娃来说,可严重了啊。
莫晓曼含泪怒看莫明珠,“爹爹,大姐故意让晓曼出丑,还拿走了晓曼所有的金银首饰,晓曼名声也毁了,怎么还嫁得出去……”
而后,莫晓曼把紫园讹诈首饰、荷花池边被下泻药等等的事情,加工改编、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为了作证,还拉上了另外两个周、田姨娘做证人,另外还有几个奴才。
周、田二人略有些勉强的做了证,显然,若不是高氏点头,二人也不会帮助柳姨娘母女。
这只能证明,“众口铄金”的可怕性。一群人在撒谎,那么,这事儿就像真的了。
莫鼎元见这么多证人,当即不知如何断,看莫明珠:“明珠啊,你当真欺负了晓曼?”这个女儿向来痴痴的,十分老实,还从没听说她欺负过人啊。
“我确实从四妹屋里拿了一大箱子的首饰宝物,没错……”莫明珠面不改色道。
吃了一惊,莫鼎元当即皱了眉。老夫人更是生气。
柳姨娘:“老爷,您听听、您听听,大小姐当您面儿都敢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认欺负了晓曼,显然是恃宠而骄啊,您若不为晓曼做主,晓曼就委屈死了,呜呜呜……”“您看,晓曼这一身衣裳都快磨破了,身上一件儿拿得出手的首饰都没有,往后哪怕寻到好婆家,就算过去了,恐怕也要遭人白眼的啊老爷……呜呜呜……”
柳姨娘一连串哭诉,连珠炮似的,噼噼啪啪轰得莫鼎元一时慌乱,对莫明珠失望道:“明珠啊,你为何……”
“爹爹,我这话还没说完呢。”莫明珠不急不缓道,“若是四妹还想要,我给你就是了,左右我也不是贪财的人。首饰少戴些多戴些都一样。”
说罢,莫明珠拍拍手,立刻有紫园的奴才抬着一大箱子收拾和零碎宝物进来。
“四妹,这些都是当日你抬进我紫园的,我连箱子都还没换呢。”莫明珠道,看那柳姨娘、莫晓曼母女还在发愣、欣喜,心底笑了一声,“若是四妹觉得还嫌少,大姐屋里还有一箱子爹爹给的嫁妆,上回你不就说想要了吗?你说得对,反正大姐估计以后嫁不出去,就干脆都给你吧。”
这话,听着就不大对了!
莫鼎元打开箱子一看——“这,这些东西……明珠,这些东西不是我从前给你带的礼物吗?怎么……”怎么成了莫晓曼的了?
莫鼎元再是武夫莽汉,也是明白了,当即狠狠瞪了莫晓曼、柳姨娘母女一眼。
柳姨娘母女安全没想到莫明珠竟然早有准备,当场就把首饰抬了上来!老夫人叹气,高氏冷眼旁观罢,一边心里暗骂柳姨娘母女没用,一边笑着打圆场。“晓曼,还不快给你大姐认错,姐妹间互相穿戴衣裳首饰都是正常的,这不叫抢,知道不?”
三言两语,把事儿就说小了,那最后一句,高氏摆明说给莫明珠听的,让她别小题大做,都是姐妹间小事儿。
莫鼎元当即心疼地看莫明珠,心里愧疚亏欠难当,打算一会儿再把赏赐的金银悄悄多分给莫明珠一些。
“母亲说得是,不就是自己的首饰被四妹强行拿走戴了几年嘛,现在物归原主了,也没折几个……”莫明珠懂事的笑,“是我小题大做了。”
高氏:“……”显然,莫晓曼做的这事实是很过分,高氏当即哑了嘴。
莫府这一家子就是块烂田,怎么刨,刨出来的都是一滩污黑!莫明珠也不指望能洗个白的出来,得个什么“公道”。只要高氏还一天当家,老夫人还一天坐镇,她想要的“公平”和“清白”,就一天不可能会来。
爹爹再心疼她,再对她好,他始终都是老夫人的儿子,高氏的丈夫,她也不想为难这个有一腔爱她之心,四肢发达但脑子却稍显迟钝的爹爹了。
☆、第45章 热闹的撕逼进行曲
而后,又才吃了没两筷子。莫明珠便见莫雪兰又开始闷闷不乐,红了眼睛。想来是柳姨娘母女打完头阵,失败,莫雪兰想补刀了,然而就在莫鼎元问她怎么不高兴的时候,高氏一口接过话——
“雪兰不是‘不高兴’,是看见思念的爹爹平安归来,心里喜极了,所以才红了眼。”
而后,高氏给莫雪兰使了个眼色,莫雪兰一怔之后,才明白过来:计划有变。
“是、是啊,爹爹,女儿的不高兴,都是因为爹爹离家太久,雪兰实在想念爹爹……”
当即,她便收了伤心,与莫鼎元父女慈孝了一番,惹得莫鼎元满怀笑容。
高氏瞟了眼莫明珠,莫明珠回了她个不轻不重的笑,好似洞悉什么似的。
见柳姨娘母女如此轻易的败下阵,高氏本就不敢掉以轻心了,又见莫明珠这笑容,更不敢贸然出手。一看莫明珠那一大箱子金银珠宝,她便料想莫明珠恐怕早有准备,实在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再涉险,而且,看老夫人那脸色,也像是要对莫明珠发作,她干脆就坐收渔利吧……
“哼,老身倒是有一件事,不高兴!”
老夫人忍耐许久,见竟无人提起沈青志之事,便不顾之前说晦气不晦气的话,提了真正晦气的事儿——
“鼎元啊,你难道就没注意到这次回府,少了个人吗?”
莫鼎元回来就忙着找莫明珠,而后被各房连珠炮似的狂轰乱炸,看了一圈儿,这才想起他那不学无术、到处惹事生非的侄儿沈青志,不见了。
“对了,青志怎么不见人?管家,快去叫表少爷来……”
老夫人伤心怒看了一眼莫明珠:“不用找了,志儿已经不在府中。至于为什么,你问问你的宝贝明珠就知道了!”
一听那闯祸精不在府中了,莫鼎元心底第一反应是一喜,老夫人见莫鼎元那喜色,一怒一气,眼睛就起了层水汽。莫鼎元见自己老娘那悲伤之情溢于言表、红了眼,对自己那“一喜”深感愧疚,当即就对老夫人嘘寒问暖、一一问询。
一看儿子在乎自己,老夫人越发说了个痛快:“什么青志欺负明珠,根本是莫须有的!可怜青志年纪正轻,大好前程和人生,就这么断送了。现在腿瘸了身也残了,我……”
说着老夫人老泪纵横。
“我可拿什么去面对你那可怜死去的妹妹,鼎红啊……”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老娘这么大把年纪竟哭成这样了,莫鼎元一时手足无措。“明珠,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莫明珠也是忍了许久了,这老夫人好像就是专跟她过不去似的。
莫明珠正要解释那事儿,还没来得及张嘴,老夫人身边的陪房妈妈就跟快嘴说书的似的,抢过话头:
“老爷,这事儿问大小姐恐怕不妥,毕竟大小姐身涉其中,还是让老奴这个公正的人来说吧。事情,是这样,当日……”
叭叭叭,叭叭叭,陪房妈妈将那日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不过把沈青志说成了被人蛊惑,受人冤枉的罢了。这“蛊惑”“冤枉”沈青志之人老妈妈虽没点出来,但那意思却是意指莫明珠。
“事情就是这样,青志少爷……青志少爷,真是可怜啊……”
陪房妈妈说到末尾,红眼,抹泪。莫明珠看得啧啧称赞,这尼玛简直都成了撕x标配表情了!
这事莫鼎元听得胆战心惊。莫明珠性子想来老实巴交,胆子又小,莫鼎元也不大信莫明珠会蛊惑、冤枉沈青志,那侄儿是个什么货色他还是心有数的。但也架不住老娘一顿哭诉,到底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的亲娘。
“娘,这事儿是不是别有隐情?明珠怎么可能诬陷、欺负青志呢,明珠向来老实忠厚……”
老夫人老泪流得上气不接下气,加上一把年纪,显得身子越发孱弱不禁风:“老实忠厚?你这女儿可是厉害得很!不信你问问这一大家子,这阵子来都发生些什么。这些事,我可一样都没胡编冤枉她!”
她缓了口气。
“志儿虽然平时做事糊涂了些,但我敢保证,他是怎么也不敢把主意打在我莫家的长女上头的。志儿是无辜的、是冤枉的!咱们赶紧把志儿接回来吧……”
莫明珠气不打一处来。
“那祖母的意思是,我就不无辜、不冤枉了?沈青志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是仁义无双了、我莫家该供着了?”
沈青志是什么东西,人人心里有数,自不是什么仁义好东西,当即老夫人有些理亏。
“……老身可没这么说。左右,左右志儿是因为你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的,这不可否认,就是你害了他!”
老夫人说着话儿,尾音儿都气喘了。那阵仗,自不是柳姨娘之流发作起来能比的。
理不通了,就倚老卖老?她莫明珠可不会懦弱到连话都不敢说!今天就说到底,把这事儿挑明白!
“祖母,左右不管是做了什么被丢出府的您都不管了,是吧?只要这是与我相关,您就非要找我出气了。您可是我嫡亲的亲祖母啊!你这心怎么老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身上偏?”“爹爹血雨腥里为家为国拼杀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家,您就这样鸡飞狗跳地把他的女儿逼入绝境,这是作为母亲、祖母长辈应该做的事吗?您摸着良心,看这件事儿,是我的错吗!”
“明珠!”莫鼎元忙叫住明珠,生怕惹了老夫人生气,把老人气出个好歹不说,莫明珠也会吃大亏、挨家法,但看女儿不屈的眼睛,他又心疼得紧,温下声、慈爱道,“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祖母说话?还不快赔不是,赔了不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一家人和和气气最重要……”
莫鼎元有心放水,给莫明珠解围。那侄子就是个混球,他当然清楚,无奈,这混球却是他老娘心头宝,少块肉都要要命,现在却落得个瘸腿被阉的下场,指不定老娘病了多久,又岂会善罢甘休。
不过,为了个混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遭罪可不值得!莫鼎元再情商不高,这一点还是拎得清的。
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这事儿怎么能算过去?”
并不想善罢甘休,“志儿何其无辜啊……鼎元,你哪怕不给他讨个公道,你至少也要将他接回来好好安顿了,保他下半生富贵无忧。眼下,还是赶快找人把人接回来吧!”
看那腌臜人一眼,她都要吐!莫明珠当然不许:“爹爹,如果沈青志回来莫府,那女儿就不必再在这府上住下去了,不然下回爹爹回来看见的就不是女儿,而是一塚荒坟了!早给人欺负死了!”
“你,你竟敢这么对老身说话!你……”
老夫人当即又是两行老泪纵横,老年人横起来,真是又倔又固执,讲理讲不走,就拿年纪拿命来噎人!“你是要将你祖母气死吗?”
“不,祖母,我心里对您的爱那是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我爱您敬您如命啊!”莫明珠声情并茂道,“所以我哪能气死您呢,这分明是您要逼死我呀?”
“你、你……”一句话差点噎死老夫人,一时词穷。
陪房妈妈忙给老夫人顺气,怒斥莫明珠道,“大小姐,你怎么能这么顶撞老夫人啊……”
一旁的姨娘们也忙不迭来责备——“明珠啊,你怎么能这么跟老夫人说话呢?”“是啊大姐,要是祖母被气出个好歹来……”(此处有心疼抽噎声)“还不快给老夫人道歉赔礼,让她老人家原谅你……”
道歉?莫明珠心底凉凉一笑。一个受害者,为何要给纵容凶手的人道歉?想得美!
但棘手的是,老夫人毕竟是长辈,不管她在不在理,但凡说个不字,都会被人拿着不孝的把柄云云。
而那边,老夫人对着儿子莫鼎元老泪一行接一行,嘴里还在“老了不中用了”、“不活了,连孙子都敢欺负”“没有天理了”云云……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把戏,真是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百试不爽。莫明珠暗暗哼声感叹,怎么办?莫明珠略思量,听着老夫人那呜呜哭泣声,灵机一动……
莫明珠“噔”地站起来。
高氏、莫雪兰柳姨娘几人以为莫明珠要发脾气,像收拾柳姨娘一样收拾老夫人,当即都是一喜。
莫鼎元也是一惊。“明珠,你要做什么?”
莫明珠一言不发的走到莫鼎元和老夫人旁边,而后噗通一声跪跌在莫鼎元腿边。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我也不活啦,我是莫府的嫡长女,连个边边角角的表亲都敢欺负,呜呜呜……我不活啦……”
莫明珠抱着爹爹莫鼎元大腿,呜啦啦哭起来!那声,直接盖过了老夫人的声音。老夫人,一下哭不出来了。
莫明珠暗掐了把大腿,边擦眼泪,边哭诉:“爹……我一没骂,二没吼,您看看这些个奴才,都敢呵斥女儿啊,您的姨娘爱妾更是嫌弃女儿痴蠢无用不将我放在眼里……爹爹,你不在这些日子,明珠在府上过得好苦啊……呜呜呜……首饰的事儿您都看见了,明珠日子凄惨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夫人嗓子发干,一屋子人愣看莫明珠。
“把表哥接回来吧,我同意,为了祖母我都同意,让他回来吧,这样我敬爱的祖母就能欢喜了,哪怕我被欺负死,为了爹爹、为了莫府、为了大家,我也认了……”
“算了,我还是不活了,免得活着惹祖母生气、惹母亲生气、惹兰妹妹生气、惹四妹妹柳姨娘他们都生气!”
莫明珠这一哭诉点名,点一个,一个人心一惊,点了几个人,桌上一半儿人脸都白了白。尤其是在莫鼎元看来的时候,她们心里那个虚啊!
老夫人纵横在脸上的老泪挂着,上不去、下不来。她一把年纪,若是跟个小姑娘一起大着嗓门儿对哭,像个什么样子?但凡要点儿老脸的都干不出来。
莫明珠拉着老夫人手中的大拐杖,就往自己头上拽:“祖母您打死我吧,您打死我吧……把我打死了好给您‘仁孝双全’‘智勇无双’的外孙报仇,我当时就不该反抗揭发他,就该让他欺负,祖母我错了,呜呜呜……”
谁都知道,沈青志仁孝没有,智勇是屁,根本就是个混账。
老夫人当即尴尬得挂不住脸,这状况简直像是她非人虐待了莫明珠一般。尤其是莫明珠最后那句假惺惺的认错,简直能把人呕死!“你,你起来!老身、老身什么时候说要打死你了,你别胡说……”
听着莫明珠的哭声,莫鼎元的心都要碎了,莫鼎元当即很不高兴:“娘,明珠还小,您都这么大岁数了何必老跟她过不去?您看看,孩子都哭成什么样儿了!”
莫鼎元捧宝贝似的把莫明珠从地上扶起来:“明珠别哭,啊?你这一哭,爹爹的心就跟针扎似的疼!是爹爹不好,爹爹不对,过去这些年只顾着打仗,没有好好照顾你……”
这老爷们儿说着眼睛竟泛了红,竟还是个多愁善感、心软的主儿,“爹爹保证,再也不离开莫府、不离开你了,再也不让你受人欺负,啊?别哭,明珠乖……”
一旁伺候的莫明珠的丫鬟云桃,眨了眨眼瞧自家主子,心说,没看出来,大小姐竟然还是一演戏高手,眼泪,说到就到!而且这功力,柳姨娘母女恐怕都得靠边站!
莫明珠仰脸一看,这迟钝的硬汉老爹看着她竟然眼睛泛红,目光是真正的慈父宠爱,心底有些动容。
莫明珠边擦泪,边瞄了眼老夫人,只见方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夫人,安静的闭了嘴、擦干净了眼睛水,呕得一脸土色。
“爹爹,那,那万一你又去打仗了,明珠一个人在府里……”
“要是再打仗,爹爹也把你带上!定不叫人欺负你!”莫鼎元看着是个忠厚老实的闷葫芦,但也不是傻子,经过莫明珠这番哭诉,瞧出些许宝贝女儿在府上的处境。
老夫人一听莫鼎元带女打仗这话,当即就要气晕了过去!
带着女儿去打仗,这像个什么话?
“老身不管了,老身再也不管了!我老了,管不动你们这些人了……”
高氏见莫鼎元这么疼爱莫明珠,便想起昔日莫鼎元疼莫明珠那娘的事,心底又妒又恨:“老爷,你也不能老宠着明珠啊!你看,她都当面撒泼撒到老夫人头上了,简直不顾长幼尊卑,你要……”
“住口!”
莫鼎元怒声打断,高氏吓了一跳——自嫁到莫府,她还从没有这么被训斥过!
莫鼎元胸膛上下起伏,压抑着怒气。
“慧贤,明珠亲娘去得早,你平时要多疼爱她。刚才首饰的事,我还没追究你们!我把这个家交给你来掌管,就是让你把它管理好、让每个儿女都得到温暖。可你呢?却让明珠受了这么多委屈,现在都哭成泪人儿了,你还在训斥!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
“老爷我……”
“什么都别说了!慧贤,这次回来我很失望!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日后到底该怎么管理这个家!”
高氏脸色一白,一时面子都要挂不住,含着泪,灰头土脸的低下头。
莫明珠暗自惊奇了一眼:她也还是头一回见高氏那一直端庄伪善的脸,出现这么吃瘪碰钉子的表情。看来这爹爹,看似脾气好不说好歹,一旦发起火来,还是很勇猛啊。
老夫人见自己的儿子不再顾她的意愿,心如死灰状,期期艾艾,打起了悲情牌:“罢了罢了,都随你们吧,我这是老了,说话都没人听了……青志一走,就让我这老婆子孤零零在府上,人死灯灭吧……”
老夫人对待别的事都很理智,唯独在沈青志这混账外孙身上格外溺爱。
“娘!你何必说这等丧气话。青志是什么样的人,儿子知道,明珠心地善良定然不会污蔑他,出了这等事,他哪怕落下个残疾也是他咎由自取!”
老夫人心疼沈青志:“胡说,什么咎由自取!志儿亲口对我说,是明珠欺负了他、污蔑了她,你怎么是非不分……为娘我劳心劳肺把你抚养成人、才有了如今的莫府,你现在翅膀硬了,为了个……”接下来那个词儿,老夫人没有说得出口,怕说出口就彻底得罪了儿子,“你就不愿听为娘的话了!”
老夫人故意说丧气话给莫鼎元听,一边是老娘,一边是爱女,莫鼎元左右为难。
正这时,忽然家丁慌慌张张来报——
“老、老爷,表少爷他、表少爷他回来了!”
“什么?!”
“青志回来了?”老夫人一喜。
众人万万没想到,话题的中心人物,沈青志突然回来了。
沈青志是一瘸一拐的被人扶着进来的,脸上鼻青脸肿,像是刚挨了一顿拳脚功夫,当即看老夫人含着一汪老泪心疼,要上前拉他的手。
沈青志却避如蛇蝎,而后噗通一声跪在莫鼎元和莫明珠面前,大哭着忏悔:“舅舅、表妹,我是混蛋、我不是人!是我肖想表妹美貌,才做出那等猪狗不如的事,辜负了外祖母的殷切期盼。我该死、我该死……”
莫明珠还以为沈青志要做什么报复,没想到……竟是自打嘴巴子认罪!
老夫人吃了一大惊。那天事件后,她悄悄派人去照顾沈青志,沈青志说,都是莫明珠害他、诬赖他的,哭诉着要她替他伸冤呢……跟这会儿,根本判若两人啊!
沈青志这一认罪,根本就是给了老夫人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沈青志:“那天我一时色-心上头,才想要霸占表妹、做大姑爷,然后霸占莫家财产。这、这一切都不关明珠表妹的事,她没有勾引我,我们也没有私情,都是我丧尽天良、胡说八道污蔑表妹的!表妹,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